八月桂花

從出租車裏下來天已經黑了，拖著拉杆箱，借著幽幽的路燈光，我走進熟悉的弄堂。晚風飄過來，難聞的汽車尾氣裏竟夾雜著一縷隱隱約約的香甜，瞬間即逝。“桂花！” 我為之一振，四下裏看看，依稀難辨，又深深地嗅了嗅，香甜仍舊隱約。上樓的時候我掐指一算，農曆八月底，竟趕上了這個飄香的時節。

第二天一大早，我出門跳上43路公交車，直奔桂林公園。上海的公園其實蠻多的，無論是遊客數量還是園子大小，桂林公園都排不上號。它地處上海市的西南角，當年還算是郊外，比較偏遠，隻有43路公交車能到。但是它以桂花出名，在這個飄香的金秋時節，是上海人賞桂、聞桂、和吃桂的首選。



從公交車上下來，我立刻聞到了桂花的香甜，不用問路，跟著鼻子走準錯不了。我買了門票（2元！）進到園子裏，靜靜的，沒見多少遊客。和所有的江南園林一樣，這裏的影壁回廊，假山小徑，竹林池塘，把巴掌大點地方做得迂回曲折，幽深及遠。

我從小徑上走過去，聞著花香，也聽到了鳥語，更想起了當年我們倆手拉著手，在這鳥語花香裏共渡的時光。拐過幾個彎，豁然開朗：我還自以為來的早，其實這裏已經熱鬧非凡。有打牌下棋的，有遛鳥喝茶的，喝的自然是桂花茶。公園茶室的菜單上，全都與桂花有關：桂花茶、桂花酒、桂花糖、桂花藕粉、……

這裏原來是上海灘上大流氓黃金榮的私人花園，叫 “黃家花園”。據說是因為老爺子的夫人喜好，園子裏種植了很多桂花樹，集簇成林，收歸國有後向公眾開放，就改名叫 “桂林公園”。每年農曆的八月下旬，也就是吃完月餅之後，桂花就開了。最常見的是 “金桂”，花色金黃，一小簇一小簇地掛滿枝頭，湊近了聞香氣濃鬱，卻沒有了忽遠忽近的淡雅。花色乳白的是 “銀桂”，稍稍留心也不難看到，它的花色淡了，香氣也淡了一些，在文人墨客的眼裏自然就更雅了。



金桂和銀桂

我接著尋找稀有的丹桂，花色泛紅，香氣應該是很濃烈的。我記得當年在這個園子裏是見過的，可是這次轉了兩圈也沒有找到，大概是過了花期，隻好等下次了。還有四季桂，一年可以開幾次，但那是到了更南方才會有的現象，上海還是冷了點。

太陽高了。遛鳥的主提起籠子，把卷著的布罩子放下來，遮擋好了，悠哉遊哉地走散了。打牌的人興致不減，依然五斤夯六斤地嚷嚷著。我在哈哈亭裏聽了一段戲迷的《空城計》，然後到茶室吃了一碗桂花藕粉，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園子。正想再深深地吸一口，把桂花的香甜留住，一輛小卡車突突地從門前開過，灰黑色的尾氣撲麵而來，我趕緊轉過臉去，用袖子掩了口鼻：

“怪不得鳥籠子非得罩上才能出園子。”



© 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