擰巴不是她的錯

博是一個55歲的德裔女子，和我share 一個辦公室。她來單位上班的第一周就讓我大吃一驚。第一次和我正式聊天，她就直視著我的雙眼說：“XXX（她的前任）根本就沒有受過培訓，把好多活都幹錯了，現在輪到我來給她收拾爛攤子。”我大窘，仿佛是自己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不過這也讓我意識到她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心裏告誡自己對她敬而遠之，不要等哪天她說出什麽夠我喝一壺的話就不免尷尬了。就是這樣小心翼翼地和她相處，仍然沒有躲過她的責難。

有一天早上，她看到我穿了一條裙子，忍不住就突然發作起來。“你的裙子是在哪裏買的？”“中國。”“你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衣服？我來了兩個星期了，還沒見你穿過同樣的衣服。你應該把一些衣服捐出去！”我不知道她哪裏來的火氣，隻是平靜地看著她問：“我把衣服捐出去了，自己穿什麽？”她理直氣壯地說：“像我一樣，有三條裙子換著穿就足夠了。”我也氣了，我自己掙錢自己花，我沒有覺得有什麽不道德的地方。況且我也沒有義務每次捐款的時候都向她報備登記吧？我冷冷地看著她說：“我不捐自己的裙子。”我以為這場談話就此可以結束了，沒想到她老人家看著我沉著地說：“你應該知足了，你有這麽好的生活。你看，你和你先生倆人養活一個孩子。碰到什麽事情都有人和你商量。我呢？一個單身母親要養活三個孩子，每個孩子都有一堆破事兒等著我去忙活。” 我嘴裏應付著她：要幾個孩子是我們自己的選擇，沒有人可以強迫。而且我相信你的三個孩子帶給你的快樂遠遠超過他們給你的煩惱。心裏卻大概猜到了，是她的某個孩子又開口向她要錢了。她來公司的第一個星期之內，就已經遍告全體同事，她是個單身母親，她需要錢，她的三個孩子（29歲、27歲、17歲）不停地讓她有“經濟危機”。大家表麵上同情地點頭，背後都在嘀咕：難道兩個已經成年的孩子還向母親要錢嗎？

我們公司大多數人都是每天7：30上班，5：00下班。博來了之後直接和領導說她不能那麽晚下班，領導同意她每天6：00到3：00上班，這樣一來她的作息時間就完全和大家合不上拍。我們部門的同事關係都很好，大家經常一起出去吃飯，她的飯點和大家不一樣，無形之中就把自己排除在集體之外。剛開始大家還找機會和她聊天，有的時候她很優雅、很和善，會和大家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是說不清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翻臉，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麽對所有找她辦事的人都一個口徑：“滾出去！我沒空理你！”所有的同事都被她嚇得不敢進門。

她鮮明的個性使她在極短的時間內得罪完了所有的同事，大家都繞著她走。一段時間裏我們的辦公室門可羅雀。同事們有事找我就在門外喊一嗓子，我隻好每天顛來跑去。她沒來的時候，每當有人過生日，大家都會在頭一天很晚或第二天極早的時候將過生日的人的辦公室裝飾一番，給那個過生日的家夥一個驚喜。而過生日的人也一定會在當天請大家吃蛋糕，有時候還會邀請別的部門的人參加，真的是其樂融融。博來公司後一個多月就和大家說她的生日到了，鑒於她和同事們都格格不入，好像沒有人有心情給她裝飾辦公室，她的生日就那樣靜悄悄地過去了。這件事情最直接的後果就是我們部門再也沒有人在辦公室過生日了。

有一天我的領導來找我，不知道怎麽就和她聊起來婚姻和家庭，她告訴我們說她先生在和她結婚了將近二十年時，有一天突然宣布自己是同性戀，然後他們就離婚了。我表麵上盡量不動聲色，心中卻充滿了對她的同情。我好像也可以理解她為什麽會喜怒無常了，任何人碰到這種事情都會是一生的傷痛吧？何況對一個女子來說，該會是多麽沉重的打擊？！那以後，碰到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不要和這樣一個心靈受過傷害的人計較。那樣平和的日子持續了不短的時間。

在我慢慢習慣了她的十足個性的時候，她又讓我認識到她還有另一項驚人的功夫。有一天我去洗手間，剛推開門就看到她滿麵緊張地站在那裏，看到我立刻急急地說：“你聽，那是什麽聲音？”我什麽聲音都沒有聽到，隨口說是不是什麽人走過去了？她斷然否定：“不是！你再聽！”終於我聽到樓上洗手間傳來的幾乎聽不到的細微的聲音，大概是有我的陪伴她的膽子也大了一些，確定那是樓上有人在洗手。她放心地走了，留下我滿心狐疑。後來，我才想起來，她經常宣布她夢中的情景會變成現實，或者是她可以預測到什麽事情，同事們紛紛對她側目。甚至有一天大家一起吃飯的時候，有個同事說某個星期六的早上同事來加班，剛剛經過我們辦公室門口，被同樣來加班的博突然攔住，博足足花費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向她描述自己是如何看到好多幽靈在我們的走廊裏飄過。同事被嚇得不輕，我們聽故事的人也被嚇得夠嗆。我當時就打定主意，以後若不是萬不得已，決不再加班。

昨天上班時博突然對我說她的家庭成員突發緊急情況去醫院了，她要馬上離開。今天早上一見到她，我就問她的家庭成員情況如何，她麵無表情地說：被老虎抓傷了，報紙上有消息。今天各大報紙都報道了昨天有一個小夥子企圖翻越卡城動物園圈著老虎的柵欄時被老虎抓傷的事件。一開始，我以為她不願意講就拿此事來搪塞，後來領導過來問她昨天出了什麽事情，招呼也沒打就離開了，她還是如出一轍的答案。我才知道那個小夥子是她的幹兒子（不是教子，就是兩家關係很好，那個孩子就認了她為媽，很像我們中國的幹親）。最最讓我們想不到的是，她說她之前的夜裏夢到了老虎，就和報紙上的一模一樣。而且，她昨天上班的時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著時突然聞到一股醫院的氣息，然後就接到電話，她的幹兒子出事兒了。我倆被驚得目瞪口呆。

3點鍾了，她背起自己的雙肩包準備離開，回家之前，她還要去一趟醫院。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踟躕的背影，望著她瑟瑟冷風中飄零的短發，我的心裏充滿了難言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