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的雪山

我寄愁心與明月 隨風直到夜郎西
正文

雪山啊!雪山

(2009-08-25 11:22:41) 下一個

第一次見雪山是四歲。那時父母在柴達木盆地工作,怕我難以適應當地惡劣的氣候,於是將我留在內地外祖父母身邊。後來抵不住對我的想念,又看到鄰居家的孩子們一個個活蹦亂跳地茁壯成長,於是將我接去和他們一起生活。據母親回憶我的第一次長途旅行糟糕得一塌糊塗,大人們剛把我抱上汽車,我就被濃烈的汽油味嗆得吐了一地。後來汽車倒火車,火車又轉汽車,我幾乎粒米未進,靠著一點點糖水支撐了五、六天,最後奄奄一息地被抱進家門。

 

外祖父母早就告訴過我,父母工作的地方叫冷湖。在我的想象中,那裏應該是一個巨大無比的裝滿了冰塊兒的大壺,那個壺一定比外祖母家住的村子還大,可是我也不無擔心:一個裝滿了冰塊兒的壺裏,能住人嗎?我到冷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媽媽,壺在哪裏?大人們被我問得莫名其妙,我也因為找不到想象中的壺而耿耿於懷。無論大人們怎麽解釋此湖非彼壺,我都不加理會。

 

我記得好像是母親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指著後窗讓我看。我轉過身去,撲麵而來的是畫一般的雪山:廣袤而舒緩的大漠的盡頭,蜿蜒起伏的青黛色大小參差的山峰橫亙我的整個視野。最高的那座山峰好象被一把巨大的勺子挖去了山頂,凹下去的那一部分就都由雪填滿了。於是,雪峰就象是一彎月牙靜靜地躺在那裏,在夜幕剛剛降臨的寶藍色的天空下,幽幽地閃著白色的,不,是極淺的藍色的冷豔的光。在一個來自平原,隻有四年人生經驗的孩子的眼裏,那種震撼的力量可想而知。那,就是雪山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我的啟蒙來自於父親的故事。從中國神話、安徒生童話、中外名著到為了糾正我的壞毛病父親自己編的故事,無所不包。從父親的故事中我知道王母娘娘住在昆侖山,山上長滿了奇花異草,而雪蓮隻長在雪峰上。從此,我就認定後窗外的雪山就是充滿了不可知的神秘力量的昆侖山。那座雪山,在意念中也被我霸為己有,成了“我的雪山”。而我,對世間種種美好的懷想就全部都寄托在了我的雪山上。後來我識字了,父親指著地圖上的當金山說:看,我們後窗的雪山就是當金山的一座雪峰。我氣惱父親將我的神話打破,固執地一廂情願地認定我的雪山就是昆侖山。什麽當金山,我連想都不要想。父親隻是笑,由著我繼續指鹿為馬了很長一段時間。

 

終於有一次我跟隨父母回內地探親,又一次翻越那條出入柴達木盆地的必經之路--當金山時,我發現山口寫著“擋金山”,問父親怎麽回事,父親告訴我傳說中宋朝的金兵曾經沿烏鞘嶺西來,伺圖順祁連山南下,被這座大山擋住去路隻得返回,所以它的另外一個名字就叫“擋金山”。我這才知道原來我的雪山是這樣了不起啊!而日日相伴的雪山,此時早已揭開了神秘的麵紗,變成我親如夥伴的朋友。晴空萬裏下我的雪山挺拔雄偉,是我心中鐵骨錚錚的男兒;彩霞滿天時我的雪山旖旎嫵媚,臉上淡淡寫著姑娘的姣羞;而黃沙彌漫中雪山若隱若現的峻厲麵容,恰似我和夥伴鬧了意見,不再笑語嫣嫣,雖是少不更事,可是那一份鄭重其事的態度也是不容小覷。我們喝著當金山的雪水一天天長大,冬季晨跑時,我們也有資格參加了。老師說我們要跑到北京去,誰先跑到當金山,老師就給一麵小紅旗,印象中好像沒有人能夠跑到北京那麽遠,可是得小紅旗的同學倒很不少呢!更不用說,在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裏,我曾經遙望雪山,寫下多少"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少女情懷。

 

十五歲,為了負笈求學,父親將我送回內地。那一別,就是千裏萬裏,就再也沒有見過雪山。而那時的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今生,和父母相依相守的歲月,就隻有這短短的十一年。離開家的日子,為了求學輾轉奔波,曾經有很長的時間不在父母身邊。後來終於和父母住在相鄰的城市,而在年複一年的滄桑之後,心裏的感覺象是自己生來就是要四處流浪。終於,這一次,將自己放逐到了天邊。

 

來到卡城的第二天清晨,出門熟悉周圍的環境。轉過租住的房屋的牆角,就在那猝不及防的一刹那,赫然,雪山,躍入我的眼簾。那一刻,心象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我已不能呼吸,直直地望著雪山,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原來,雪山早已不動聲色地在這裏等我,是不是已經有一千年那樣久了?我一直不太明白,當選擇要來這裏生活時,我的內心為什麽那樣平靜從容,我是真的沒有料到,上蒼早已安排好了這一場注定的重逢來安慰我日複一日蒼涼的心。陶淵明自得其樂地說“采菊東籬下,悠悠見南山。”而今夜,我依偎在雪山腳下,仿佛又回到童年,睡夢格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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