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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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如何思念家鄉

(2012-08-01 21:06:35) 下一個

                 叫我如何思念家鄉

             今天那本量子物理讀得我雲裏霧裏,就搜索電影放鬆神經。無意點擊了《盲山》, 聽到陝西方言,很高興。 然而,熟悉的關中景色和方言,沒有帶給我故土的親切,反而是深深的悲哀和絕望的窒息。

                 四川女大學生白雪以為自己找了份工作,但喝完水後,一覺醒來,卻被拐賣到了陝西一個山村裏。她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勞,因為村裏人不僅是文盲、法盲,也是流氓。“公公婆婆”合力按著她,協助兒子強奸,以早點抱孫子。她偷偷把求救的信一封封交給郵遞員,郵遞員卻把信交給了她“丈夫”。最後還是一個孩子把信寄了出去。當兩名四川警察和父親終於來救她的時候,村裏人又一次團結起來,一致對外,包圍了警車。警察雖然手裏有槍,但也隻能把白雪梅重新交還給如狼群一般的村民,因為他們清楚如果不放棄,自身性命恐怕也難保。

                 這是我第一次對代表著國家機器的警察產生同情,在那一刻,槍杆子裏麵出不了政權,即使用槍和村民的鋤頭對峙,警察依然是弱勢群體。

                 有人說電影是虛構的藝術,但這部電影卻喚醒了我很多真實的記憶。沒有經曆過文革的武鬥,但我看到過村頭的血,那是兩個親兄弟雇傭兩卡車地痞流氓互毆留下的。這件事我到現在都沒想通,因為我們家和那兩家經常來往。兩兄弟看上去都很溫和,我還常和他們的媳婦聊天。

                 村裏有沒有被拐賣婦女,我不清楚,但經常聽到草垛背後傳來女人的哭聲。打老婆是村裏男人樹立自己“爺們”形象的重要手段。 很多年不願回家,因為總是看到聽到心煩的事。大年初一那天,我在家書都看不成,因為我的鄰居從屋子、院子、到門口,都擁滿了賭徒。 當女人找自己男人吃飯的時候,就聽到男人的起哄:“連你家婆娘都管不住?害得大夥連牌都打不成,真掃興!”很快,就聽到男人的打罵和女人的哭聲。

                 俗話說,女人吵架後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回娘家訴苦常是首選。娘家人很快就帶來一幫人,小兩口的戰爭就迅速升級到兩個家族的武力衝突。我家對麵那個老太太,嫁出去的三個女兒全都搬回來。三個女兒都離了婚,跟娘家人的“出麵擺平”肯定有很大關係。

                 如果說貧窮和愚昧是所有這一切糾紛衝突的根源,那為什麽高等教育沒能給白雪梅幸福?是因為她急於找到工作,以幫助供她上學而貧困的家人?

         不由得想起自己剛畢業的時候,去了很多人才市場、招聘會,人家第一個問題就是:“你有沒有西安市戶口?”

         找不到工作的我,在外院操場上垂頭喪氣地踢石子,碰到了去打水的Susan。 我在英語角認識的她,到現在都想不起她的中文名。她立刻叫我和她去南方。 她在東莞已經工作好幾年了,在外院的英語進修結束後,馬上回原來的單位。她說:“你英語這麽好,還發愁找不到工作?南方經濟發達,工作特好找。”

         剛到東莞,那一座座現代化的廠房讓我對未來充滿希望:這和我落後的家鄉就是不一樣。她說的沒錯,我還沒來得及為工作買新衣服,第二天一早就被她的客戶叫去麵試,董事長不僅留我一起吃午飯,還讓司機幫我把行李搬到廠裏,下午立刻上班。雖然Susan也羨慕我運氣好,但我在高興的同時,卻對這個新環境充滿畏懼。我可能是廠裏唯一有本科學曆的員工,訂單很少,我的翻譯工作也就很輕鬆。董事長的器重,讓經理見了我,都對我很客氣,所有這些招來了經理助理的嫉妒,隻有初中學曆的她,害怕我搶了她的飯碗,想盡辦法地整我。廠長申請我做他的助理,以把我從經理助理的眼皮子底下救出來。我很感激他,但出了辦公室,跟他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因為他那漂亮能幹的老婆已經向我投來“關注”的目光。我的工作性質和其他部門沒有任何衝突,很多人一見到我,就讓我給他們講新故事和笑話,有的還叫我唱日語歌。但我很寂寞,心裏的煩惱不敢說給任何人聽。老板是台商,全封閉管理,每個月隻放一天假。放假我也沒地方去,連廠門都不敢出,悶在集體宿舍,常常聽到又有打工妹死在出租屋。

     終於聯係到了以前在英語角認識的Jack,就想去他工作的深圳看看。在深圳吃完午飯,他說要去黃埔辦事,問我是自己回東莞,還是跟他走。雖然跟他不熟,但好不容易出來的我,當然想繼續跟著他玩。到了黃埔後,天已經黑了,我突然一陣害怕:“天哪!我這是在幹什麽?跟著這個隻見過一麵的男人瞎跑一氣,他萬一是壞人怎麽辦?”

       還好,和他那個同學吃完晚飯去酒店後,他倆住一間,我獨自住一間,這讓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但睡覺前還是反複檢查門鎖。

         第二天去玩時,Jack叫了三輛摩的。我剛一坐上去,司機就狂奔不已,被嚇壞的我想要蒙著他的眼睛,但怕出車禍,也沒膽量跳車,隻能盼著Jack趕緊來救我。謝天謝地,Jack追了上來,對著司機吼:“你開那麽快想幹嗎?趕緊停車!”

         他同學也追來了,擦擦額頭的汗:“好險!兩個大老爺們,保護不了一個小女人!”

         到現在我都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司機拚命加速,但我知道當時摩的司機的犯罪率不低。如果那天我單身一人,是否會有不幸降臨?

         在黃埔吃過午飯後,我和Jack坐上了回深圳的火車,我在東莞下車,揮手道別之後,雖然後來和他失去了聯係, 但真的感謝他不是個壞人!

         回到廠裏不久,我就辭職。離開東莞時,那一座座廠房沒有讓我興奮,而是感到沉重,感覺像集中營。這段血汗工廠的經曆,讓我對工廠的環境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和排斥。我忘不了車間裏那些十六七歲的打工妹,連續加班,被機器割斷手指後,不僅沒有賠償,反而失去了工作機會,隻能再次回到貧窮的老家。我也回到了西安,但隻呆了一個月,就跑到北京,在北大未名湖邊住了一個月,凍得發抖的我,認清考研是不現實的,必須趕緊賺錢,就去了上海。畢業後的那半年,對未來憧憬,卻又對社會害怕的我,先是南下、接著北伐,最後還是在南方呆了下來。那時候,我隨身攜帶一把小刀,睡覺前總是檢查門鎖。謝天謝地,我沒有碰到壞人,也沒有被拐賣,但回想四處奔波的過去,還是感到一陣陣後怕。

         最後一次冒險,就是同意Jeff給我辦未婚妻簽證的提議。出國前,我一個親戚先看了Jeff一眼,又擔心地看著我:“萬一他打你怎麽辦?你在美國那麽遠,沒有娘家人給你撐腰啊。”

                 我拍拍她的肩膀,哈哈大笑:“我不需要娘家人,美國政府會替我收拾他的。如果挨打,我最多受點疼,可他麻煩就大了,不僅可能會坐牢,即使刑滿釋放,那個犯罪記錄會永遠成為他的汙點。他那一巴掌,最多毀掉婚姻,讓我重新自由,但毀掉他的,卻是一輩子。”

                 僅在家庭暴力上,美國法律的公正讓我心存感激。Jeff 是美國公民,但如果確認他打我,美國警察會毫不猶豫地給Jeff這個同胞帶上手銬,保護我這個在美國舉目無親的外來妹。這和《盲山》中我那些老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除了那個孩子,村裏人齊心協力,使白雪梅被拐賣、強奸、虐待。這種群體性的自私、冷漠、麻木和殘忍,叫我如何思念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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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loveoceanblue 回複 悄悄話 從你的MIT進來,看了一圈。這篇讓我想到了陽光,紛亂和塵埃的往事。
堅持你的物理夢,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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