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齋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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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藍--錢伯伯好-ZT

(2009-11-05 08:32:18) 下一個


居士按:冰藍女士乃餘好友之一,十幾年前曾留學日本,後來與夫君到楓國蒙城定居,現在已是當地名人,集名媛、美女、按摩師、華文作者等頭銜於一身。她文風柔美,常常透出一種色彩美或者說是藝術美,這與她在文學、藝術和繪畫方麵的修養有很大聯係,但我覺得更多是來自她對美的不斷追求。她時常有大作寄來,在繁忙工作之餘端一杯咖啡,讀讀她的文字,實在是一種難得的享受。就像這秋高氣爽季節裏打開窗戶時的一息清風,令人心曠神怡。

    前幾天著名科學家錢學森逝世,各界特別是科學界有不少紀念文章。作為著名歸國學者,錢的一生對吾輩尚在國外摸爬滾打的影響更大,網上也有不少文章對他稍有微辭。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錢老在他的那個環境裏做了他能做的事,有些吾輩能借鑒的,有些是必須擯棄的。好在蓋棺可以論定,錢老已登仙界對這些世俗議論不會再關心了,關鍵是活著的人怎麽做。

    冰藍女士曾和錢老比鄰,她的紀念文章就比一些僅靠傳聞就臆斷的要可信得多。本文即是近距離觀察錢老、特別是在文革前後知識不吃香的時候的一些小事,很值得一讀。由於牽扯到一些具體人和事,居士對原文稍稍作了修改,轉載於此,還請冰藍女士不怪。

 

錢伯伯好

冰藍

 

    當初錢學森先生想回國,美國不放,美國海軍部次長金貝爾說:“一個錢學森抵得上5個海軍陸戰師,我寧可把這個家夥槍斃了,也不能放他回紅色中國去。”周恩來總理親自批示用11名美國飛行員戰俘換回了他,毛主席對錢學森說:“你比5個師的力量大多啦!” 這樣一位熱愛祖國的偉大的科學家於1031離開了人世。北京的天空飄起了鵝毛大雪為他送行。他是中國二彈一星的奠基人,人們敬仰他,而他於我的印象卻是揮之不去的停留在我的少年記憶中的錢伯伯,是一個非常和藹慈祥而又神秘的人。

    上個世紀70年代,我家住在北京七機部部直機關的大院(現在的航天部大院)裏,因為是國家機要單位,院裏有一個連的兵力常年駐守,大院裏被高高的帶有鐵絲網的圍牆擋著,大院的東門、北門有軍人站崗,夜裏還有流動崗哨,大院內還有小院,它是大人們工作的要地,小院除了圍牆更是解放軍嚴防的重地。我們就住在小院外大院內。大院的東南角有六棟蘇聯專家樓,中蘇關係破裂蘇聯專家撤離後,專家樓就給部裏的重要領導們住了。我家住在A單元,錢學森先生家在B單元,就是說我們是前後樓。一棟樓隻有兩個單元,一個單元裏有三層樓,每層有兩號門,每號門裏有書房、大客廳、南臥室、北臥室、保姆房、帶大浴缸的衛生間、廚房、小涼台、大陽台。我家的樓上樓下對門兒都是獨門住著部長、局長之類的長,唯獨我家是跟另外兩家合住,因為我們三家的家長都不是大“長”隻是科研人員。放學回家,我和哥哥常常到寬敞的陽台上玩耍,總能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南北走向的馬路上,從車裏步出兩個穿軍裝的人,鮮紅的領章、紅色的五角星帽徽,他們步伐穩健,在我們俯視下往東一直走進了B單元。偶爾早晨上學前,到大陽台上張望,也會碰上由B單元裏走出的那兩位軍人,他們從東往西一直走到馬路上,然後鑽進在那裏等候的黑色轎車。他們是什麽人呢?一定是個特別大的官兒否則怎麽可能有小汽車坐呢?聽住C單元的小梅說,整個B單元都是錢學森的,也就說那半棟樓共六大套房子都是錢學森的家,那他得是多大的官呀,怎麽著也得是中央首長級的吧。問父親那B單元穿軍裝的人是幹什麽的,父親說:“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科學家,叫錢學森。一定要記住啊,看見他一定要有禮貌,要向他問好。”搞清楚了,臉白白的是科學家錢學森,臉黑黑的是刁參謀名義上是參謀實際上是貼身警衛吧。

兩個軍人從B單元出來了,邁著快而穩健的步伐,記住了父親說的話,對大科學家要有禮貌,我和哥哥在二樓的大陽台上高呼:“錢伯伯好!”,對了還有保衛科學家錢學森的人,“刁參謀好!”,兩位軍人同時向我們這邊看,他們依然腳步匆匆,向我們兩個八、九歲的孩子親切和藹地笑,邊走邊向我們揮著手:“你們好!”。錢伯伯笑貌可掬,眼睛彎彎的,這穿軍裝的科學家可真親切啊,一點架子也沒有,和其他不苟言笑的“長”大不一樣。就這樣我和哥哥經常早晨上學前跑到大陽台,雙臂趴伏在結實的木圍欄上,腦袋朝向東方的B單元,象期待著太陽升起一樣期待著兩位軍人的出現,他們出來了,錢伯伯在右邊、刁參謀在左邊,兩雙孩子的眼睛象追光燈,隨著他們的身影轉移著視線,兩個小腦袋由東轉到了正前方,大聲喊:“錢伯伯好!刁參謀好!”,他們和以前一樣沒有因為我們的問候而改變“行軍”速度,隻是一同向右向上看著我們,邊走邊揮揮右手,微笑著:“小朋友好!”,錢伯伯笑眯眯的眼睛象太陽公公一樣慈祥溫暖。放學後,我和哥哥又跑到大陽台,趴在厚實的木欄上,腦袋朝西等待著那輛黑色的轎車,出來了,錢伯伯走在左側、刁參謀走在右側,我們向西歪著腦袋喊著:“錢伯伯好!刁參謀好!”,他們又是那樣和悅地笑著:“小朋友好!”我們那麽起勁兒地向錢伯伯打招呼,不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叮囑,因為那個年代對科學家的崇拜,更因為錢伯伯不厭其煩那麽真誠、禮貌、友善、親切地回應我們的每一次問候。這段陽台上的問候沒有持續多久,我家搬到了7單元,但是那快樂美好的問候一直真切地留存在我的記憶中。

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錢伯伯和他的夫人就會出來散步,他們常常在大院裏繞一大圈。有時迎麵碰到時我還會和錢伯伯、蔣阿姨打招呼,他們也問我好還代問我父母好,小夥伴們就特別地羨慕我,覺得錢伯伯認識我,我也一臉的得意洋洋。偶爾隻有錢伯伯一個人獨自散步,當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是低著頭,好像在沉思,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此時我們一群在外嬉戲的孩子,都會稍稍收斂些,怕驚擾了科學家,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夥伴們七嘴八舌:“他是錢學森”,“誰不知道呀,他是科學家”,“他可偉大了,可了不起啦”。是呀,我們多麽幸福啊,我們能看見錢伯伯在我們大院裏散步,我們多麽光榮啊,他就住在我們大院兒,我們多麽驕傲啊,我們和錢伯伯住在一個大院裏。仲夏之夜,我們這幫貪玩兒的孩子常聚在一起,聽大哥哥講鬼的故事,大哥哥打開支著下巴的手電筒的同時將舌頭長長一伸,嚇得我們滋哇亂叫抱頭鼠竄,這時總能看見在B單元持槍的軍人崗哨,那是保衛錢伯伯的,多虧了錢伯伯,這時我們就不怕從“一隻繡花鞋”裏冒出來的鬼了。

錢伯伯到醫院看牙,想找我媽,可是因為錢伯伯的特殊身份,他隻能在301醫院南樓就診,而我媽在普通門診不在南樓當班,我媽說:“首長,實在抱歉,按科裏規定誰在南樓當班誰負責,我不便插手。如果您離院後有什麽問題需要谘詢,我都可以解答。如果您來普通門診,我可以給您看。希望首長理解。”錢伯伯沒有抱怨並遵守規定還表示理解。雖然母親沒有機會給錢伯伯看牙,但是錢伯伯的夫人找過我媽幾次,每次看完牙,她都會親自登門送上精美的小禮物以示感謝,我至今還珍藏著母親轉送給我的一塊寶石藍與白色藕荷色相間的絲巾,不僅因為它的漂亮,更因為它承載著一位貴人的感恩之心。逢年過節,錢夫人仍然親自登門或委托秘書拜年致謝,即使我媽沒有再給她看牙,即使我家從東院搬到了西院,。王叔叔是控製係統及電子專家,是錢伯伯的重要部下之一,為了感謝我母親給他看牙,愣是蹬著自行車從五棵鬆騎到我們大院,掏出兩個漂亮的鉛筆盒送給我和哥哥,說是出差時特意買的。盡管錢伯伯的親屬、部下都是教授、高級知識分子,卻對別人的工作和勞動那麽尊重那麽虔誠地心懷感激,他身邊的人都那麽純樸可愛,更何況他本人呢。

錢伯伯故去了,和父母打越洋電話的話題全是圍繞著錢伯伯。文革時大批知識分子被打倒了,父親被發配到農場開拖拉機、割圓白菜,隻有錢學森先生沒人敢動。父親說,1967年至1970年間是他因工作關係有機會接觸錢學森先生的時期,一周要見上兩三次開會討論工作。父親說,接觸這麽久,錢先生隻談工作從不談論自己,隻埋頭工作從不張揚自己,絕不接受采訪。一位記者采訪錢先生被拒後托我父親幫幫忙,父親跟錢先生說了,錢先生對我父親說:“小冰,我不願意接受采訪。請你不要再理這種事情。”,父親在電話那頭說:“他是真的不願意。後來,我再也不敢幫這樣的忙了。錢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人之一,他非常有學問有學識而為人又極其的低調。”人們認為錢先生是中國的導彈之父、航天之父,錢先生卻說:“這是不對的,不科學的。導彈航天是成千上萬人的事業,不是一兩個人能搞成功的。一切成就歸於黨,歸於集體,而我隻是黨領導下的這個集體中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我個人僅僅是滄海一粟,真正偉大的是黨、人民和我們的國家。”

    受人尊敬和愛戴的人不僅有卓越的學問和本領,還擁有高尚的品德,錢伯伯就是這樣的人。1976年唐山大地震也影響了我們大院兒,一些房子需要加固,暫時不能住人,錢伯伯的司機需要臨時搬遷,是錢伯伯讓司機一家人搬到自己的B單元住的,一直住到房子修好為止。我們家隨著父親職位的變動,都搬了好幾次家了,房子越換越大,部裏好幾次都要給錢伯伯換新房,都被他拒絕了,他說:“我現在的住房條件,比和我同船回來的那些人都好,已經脫離群眾了,我常常為此感到不安,我不能脫離一般科技人員太遠。” 他的稿費、獎金捐給了貧困大學生、捐給了祖國西部的沙漠治理。他說:“我姓錢,但我不愛錢。”。

    自我上了大學,我家就搬到了大院的西邊,就沒有看到過錢伯伯,後來又搬離了大院,再後來我又漂洋過海來到了這裏,就更沒有機會見到錢伯伯了。隔著時空,想說一聲:“錢伯伯好”,多麽希望這一聲問候能夠穿越時間空間,傳到錢伯伯那裏,不奢望他的回應:“小朋友好”,隻祈盼他能夠聽到這一聲遙遠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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