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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雄離我們遠去了

(2009-05-17 02:40:43) 下一個

阿雄離我們遠去了

作者:蔣任南

1998 年農曆12 12 日,我的朋友,一個下崗工人一阿雄走了,他在這一天永遠地離開了我們。12 12 日淩晨5 時,我正睡得香甜,突然,床頭的電話鈴聲響了,我朦朧中擰亮台燈,抓起電話一聽,是阿雄愛人阿蓮單位打來的,說,告訴你一個很不幸的消息,阿雄於淩晨3 時左右時病逝了… … 我顫抖著拿著電話的手,竟遲遲怔在那裏,許久許久才放下。我聽到這個噩耗,還以為是人家搞惡作劇,直到他姨妹第二個電話打來以及有人第三個電話又打來,我才相信這是真的。
   
天還沒亮,我心一直悲淒著,胃開始隱隱作痛,我就一直擁被坐等天亮。天亮了,我迅捷往朋友阿金家掛電話,是阿金之妻阿芬接的,我含悲告知了這一消息,恰巧朋友阿金在家。真湊巧,另一下崗朋友阿文也在他家睡著。阿文又接了電話,都是大吃一驚,好端端的一個人兒,活蹦亂跳的一個三十七八歲的大男人,怎麽會不辭而別呢?
   
清晨8 時,我們三人準時相遇,急急租了一輛的土趕往東江湖碼頭,坐了約兩小時的輪船,方到達阿雄之妻阿蓮的單位一C 林場。在阿雄簡陋的住房處,已是泣聲一片。阿雄的嶽母跪在我們麵前,要我們給他們作主辦喪事,阿雄之姐也跪在我們麵前,要我們為她主持公正,說阿雄死的不明不白。阿雄妻阿蓮已哭得泣不成聲,淚人一般。阿雄那12歲的獨子阿波披孝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可憐兮兮的樣兒……
   
阿文、阿金和我緩緩走進阿雄的臥室,阿雄靜靜的躺在床上,麵部被黃紙蓋著,露出的耳朵青紫著,兩手撒開,也是青紫著,好像淤了血似的。看著昔日的摯友去了,我忍不住,淚水不停的滾落下來,阿文也哭了,隻有阿金繃著臉,淚雖未出眶,看那沉默樣,他是將悲痛深深地埋進了心田。
    C
林場的領導不太管事,說什麽要阿雄親屬要麽趕緊將阿雄埋葬,要麽趕緊將阿雄拖去老家安葬,好像沒有一絲同情心。阿雄之姐及兩個哥哥,在悲痛之中還在糾纏著,要有關部門來鑒明死因。看那情景,反正沒人理事。看著這個蒼涼勁,阿金、阿文和我,心都快涼透了……
   
我們三人自告奮勇當了牽頭人,一方麵給阿雄之姐及兩個哥哥做通了工作,辮明,阿雄決不是自殺,有林場的幾位老工人作證,晚上10 時還一起打過撲克;更不是他殺,阿雄和阿蓮夫妻感情那麽好,難道賢妻還會下毒?根據醫生的診斷,阿雄10 時半炒了一碗剩飯吃就睡覺去了,很可能是腦溢血、心肌梗塞抑或是胰腺炎等引起猝死。因為阿雄妻阿蓮在淩晨3 時左右,隻聽見阿雄哼了幾聲,就不動了。醫生趕來,心髒已停止了跳動。               

喪事隻能從簡了,林場領導勉強同意葬於其場部所在墓地。沒有棺材,我們三人聯係了當地一口漏水棺木,價格不低,要1400 元,節骨眼上,也隻好伸脖挨宰了。沒有勞動力,阿文去農村喊邀勞動力去了,我和阿金帶兩三人肩扛膀抬將棺材搬來了。

我和阿金帶著阿雄之子阿波在墓地選了一幹燥處,朝向是巍巍瑤崗仙山峰五層筆架山。我對阿波說,你爸就睡這裏了,他小小年紀默默的似懂非懂的點了一下頭……
   
阿雄入殮時,很安樣,臉部好像還微笑著,幾根還來不及剃除的胡須俯貼著臉部。我和阿文又哭了,這是最後一麵,等會兒就要將沉重的棺木蓋將他蓋了。阿金還是繃著臉,並很有耐心的將阿雄壽衣抻平,將他的腿放平,並將一個又一個的小石灰包塞在空隙處。我想,阿金的心思,意即讓阿雄睡得更安穩一些。                                          

第二天,上午10 時左右,寥寥無幾的幾件挽聯在寒風中瑟抖著,天陰陰的像在哭泣嗚咽,林場附近的池塘碧波亂翻,林濤無序的喧鬧著,像要在向人們訴說著阿雄的平生。我看著C 林場的人都在遠處遊玩,好像這裏阿雄未死一樣。想當初,阿雄在鄉糧站時,哪家沒米,他會默默將米背到其門口;哪家沒油,他會悄無聲息的將油拿到其家裏……現在這些人都忘了,阿雄在世時,做了那麽多的好事,死了卻這樣冷清,多麽寒心嗬!                

我默然許久,提筆在挽聯上寫道“三十八載英年早逝日暈月晦堪稱憂,九十年末鞠躬盡瘁天泣地哭怎奈何。”算是我們三人對阿雄最深切的悼念。
   
阿雄單位一黃草鎮糧站的工會主席致了一番簡短悼詞後,阿雄就躺在棺木中靜靜的上路了,沒有多少人送葬,隻有鞭炮一路的在鳴不平。一個飛濺的鞭炮在我頭頂炸響,一個鞭炮在阿文耳邊起爆,大概阿雄還知道我們來了,要打個招呼吧。
   
我和阿文走在最後。阿金因為要出車跑長途,今早早走了。

墓塚漸漸堆得很高了,阿雄要在這裏長久“安家落戶”了。我在墓前合十鞠了一躬,說,阿雄安息吧,我們走了……                                                      

昔劉禹錫在作《 陋室銘》 中,告誡世人兩句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仿其格調,作“朋不在多,重義則成;友不在密,患難見情”之警句作己交朋結友之座右銘,經過那漫漫人生路,回眸看那坎坎坷坷風風雨雨途,對於處於不惑之年的我,常從自己擬定的拙言笨語中得到一些悟性。縱觀世事人緣,有人說,多個朋友多條路;有人又說,朋友幫忙,勝過親爹親娘。電影電視裏那些江湖之人,打拱圓場之時,總是那麽兩句話,“各位父老鄉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承蒙各位捧場……”這些話,聽起來雖然充滿著市儈語言氣息,卻也不見錯然,而且在世上還確實管用。但覽閱曆史淪桑之餘,瞻觀世事紛繁之際,經一番靜心品茗思索之後,就會發現,古今世上,酒肉朋友有之,狐朋狗友有之,朋黨奸友有之,他們可以為一蠅頭小利或些許非份之想,就可蒼蠅逐臭般聚合在一起,繼而歃血為盟,信誓旦旦。可一旦災禍臨頭,則各自奔飛,全然一烏合之眾也。像劉、關、張“桃園結義”般穩固,恐怕少有。究其根結,皆因一個“誠”字變異也。心誠結朋交友則靈,否則“朝結暮去”也……
   
我先後結識了三個朋友,阿雄、阿金和阿文,算是三生有幸,四個人身生異處,性格迥然不同,皆因一個“誠”字成其為朋,有時不免有些齟齬,卻過後釋然,不傷和氣,緊要關頭互助一臂,成了“莫逆之交”,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

阿雄與我認識較早,那時我在東江湖庫區一個偏遠山區鄉政府公幹,他在該鄉糧站做收購工作,皆因一次在鄉食堂排隊就餐相識,自此“一見鍾情”。兩人打單古之時,經常一同下鄉,同睡一張床,同吃一頓飯。有一次過中秋節,阿雄特意買了一斤中秋月餅,邀我到小溪澗抓魚。中午時,饑腸漉漉的我倆,捧著清清的山溪水,每個中秋餅我們皆掰為兩瓣,以示“有福同享”, 咀嚼得津津有味。這天,魚沒抓到,老殼螃蟹卻抓到幾隻,晚上在他那小屋裏,舀點茶油捅裏剩下的“地腳油”一炸,香噴噴的,又清脆,仍是一頓美餐。
   
寒冷的冬天,我老家的父親要木炭,他冒著風雪走了幾個村子,用麻袋給我弄了幾包,算解了我老父一冬風寒的侵襲。有一次我去郴州參加武裝幹部集訓,沒有裝衣服的袋子,又是他聞訊後,將一隻精製的黑色皮包拎來,塞在了我的手中。他調到C 鄉糧站時,我去給他裝了車,但沒有時間去送,我表示了歉意之情。他卻笑道:“有你這番情義裝在心上比送更可貴。”                                                                     

不久,我結婚了,結束了單身漢的生活,他在C 鄉林場也瞄上了目標,就是現在的阿蓮。我老婆阿蘭調到C 鄉稅務所後,正值東江水庫移民大搬遷時節,一間小屋隻有五六平方米,開一張床放一張桌再擺放幾條小板凳,人就轉不了圈了。這天晚上,偏偏屋漏又遭頂頭風,淅淅瀝瀝的雨滴直漏床上,隻得拿薄膜遮雨,鬧得我和妻子幾番夢不成。又是阿雄知道後,找到稅務所長,找到泥瓦匠,修補了一番,還給我們掛好了窗簾,解了燃眉之急。

我從郴州地委黨校畢業後,到C 鄉當了鄉長,做了父母官,又跟阿雄“混”在了一起。他總是三天兩頭往我那兒跑,不是跑官跑私,而是提供一些當地的風土人情以及人緣關係方麵的情況,使我盡快的熟悉了環境。那時,他與阿蓮也已結婚,我與他同在1986 年產下了“虎仔”,兩人好不高興。之後,他給我介紹了阿金,說這個人很仗義,可交。在阿雄家裏,我們三人喝著酒,邊暢飲邊說笑,算是有緣又結了一個朋友。阿金長得馬高馬大,足足的有1 . 9 的個兒,是一條精悍的農村漢子,並學有一手開車的好技藝,討了個吃商品糧在鄉供銷社工作的老婆後,阿金就成了一個“打工仔”。聽人家講,有一次阿金出車,輪胎爆了,後麵的車堵了一長溜,都來指責他。他也不吱聲,將卸下的東風大卡車輪胎,一人“咳”的一使勁,雙手將輪胎捧起扔到了車廂裏,好一個身高力不虧的壯漢,其餘的人都給唬住了,於是給起了一個綽號,“高子佬”代替了本名。阿金平常不愛吱聲,卻愛跟我們朋友之間嘮一些趣聞,被他幽默的一擺乎,常令我們捧腹噴飯。他說,在國道上跑車,最煩躁的是那些路邊店的“野雞”經常出來攔車,隻要一停車,那些“野雞”就會跳上車來摟脖子,死纏賴皮要做“生意“,一些司機往往被敲作勒索· 有一次,他帶著女學徒去廣東跑長途,眼看前麵要堵車了,那些路邊店的“野雞”一看機會來了,一個個濃妝豔抹,傾巢出動了。阿金人很正直,視“色”作嘔,情急中心生一計,忙叫女徒弟把方麵盤,並將一頂工作帽扣在女徒弟頭上,儼然一俊俏小夥在開車,他卻坐在旁邊佯裝打磕睡。車停了,一妖冶女人跳上車來,塗著血紅大口,摟著女徒弟就親,女徒弟臉上脖子上盡是紅印。女徒弟氣不過,一把將帽子扯下,兩條大辮傾刻甩出,窘得那“野雞”好不自然,悻悻的踢了兩下車門就走了。阿金哧哧直笑,女徒弟則一個勁的低聲罵道:“這‘野雞’真是瞎了狗眼,公的母的都不分了,還不如回家抱她的母老娘算了!”阿金卻笑道:“饑不擇食嘛!” 這個故事,逗得我和阿雄笑得直不起腰來。
   
就這樣,我認識了阿金。每當我們沒有煤啦,都是他跑車時順便捎來。要買什麽緊俏貨,他隻要記得,是會想辦法辦到的。                                                 

C 鄉當了兩年鄉長的我,由於與書記政見不合,我被擠出去了,在去黃草鎮上任時,阿雄和阿金親自送我,算是給我孤寂的心靈稍許抹上了一貼慰藉膏。在黃草鎮的接風席上,阿雄又給我介紹了一個新朋友,他是阿文,C 鄉人氏,東江木材廠駐黃草鎮木材水運站的站長。早一天,阿雄就給阿文打了電話,所以我們見麵時就顯得一見如故,毫無拘束。那時阿文已40 餘歲了,成了我們的兄長,都喊他為“老大”。他曾經是省勞模,在東江河上放過木排,撐過木船,風風雨雨闖蕩了二十幾年,經驗頗豐,頭腦睿智,堪稱我們幾人中間的“智多星”。從此,他常來我們單身宿舍坐坐,談人生遭遇,講世間坎坷經曆,每聽一次,我都有新的感觸,好像又溫習了一遍人間處世哲學,使我受益匪淺。憑我的悟性,他的人生就如一部書,怎麽寫,也寫不完;怎麽說,也說不到盡頭。
   
我離開黃草鎮到城裏上任時,阿雄、阿金都來送我,阿雄將我送到了新的工作崗位,還戀戀不舍的跟我合鋪睡了一夜。阿文有事去了,沒有來,但他的心願到了,跟我前些年未去送阿雄的心情一樣。後來,阿金和老婆阿芬舉家搬到城裏;阿文在黃草鎮卸任,也調到了城市的邊緣東江木材廠。過了一段時間,由於廠裏經濟效益不佳,他也下崗了。我們四個人每年過春節,都是輪流坐東,輪流把盞喝酒,歡樂氣氛日漸濃鬱。我們三人曾跟阿雄開了個玩笑說,下次就將你接出來,迎進城裏……
   
真沒想到,阿雄就永遠在C 林場“安家落戶”了。                                

當然,我們之間也有“牙齒”磕碰的時候。記得是1998年春的日子,阿文去了廣西南寧,說是“傳銷”,一個電話打來,也叫阿雄去“發財”湊熱鬧。阿雄去了,到達南寧後,在電話裏對我說,他可能要遭綁架,遇到了麻煩,必要的時候要我和阿金去救他…… 我大惑不解,既然是阿文介紹去的,難道還會為難朋友?又過了一天,阿文從南寧給我掛電話,說阿雄怕得難以形容,他已於當晚踏上了歸途,是阿文親自送其上火車的。果然,第二天清晨,阿雄就來到了我處,給我講了一番南寧的“驚險”,說是他到南寧剛下車,就被“傳銷”人員盯梢,身上有1 . 5 萬元,整天提心吊膽,他很精明,用密碼存在了銀行。後來,坐火車回來時,一直將錢用紅布繩綁在身上,一直到郴州下了車,才長籲了一口氣。我聽了虛驚一場,一顆懸吊的心總算落了底。阿雄回來不久,就被單位“下了崗”,一直到年底,還沒有事千。這件事,我知道他倆產生了隔閡,就將雙方叫攏來做了一番工作,裂開的“傷口”總算在時間的捱度中愈合了。
   
阿雄臨死之前,到城裏來找我,想找份力氣活幹幹。我給他聯係了製煤球廠,不成;聯係了有關飯店,也不成;最後,在一個單位的熟人幫助下,叫他去鋪水泥馬路,他去了,幹了一整天,夠累的。回來時,還跟我說,吃得消的。又過了幾天,他來電話說,他的妻阿蓮調到了林場場部招待所,放心了,他準備過完年就又來城裏找活幹,還要我幫其打聽。我同意了。

真沒想到,這是阿雄打給我的訣別電話……                                      

去年盛夏,酷暑難當,幾番想到朋友之情,意欲寫一篇文章以示銘記。在蚊蟲的侵擾下,終於擬就題目《 我的朋友》 ,並一揮而就一千餘字,但事多煩人,又擱筆了。那裏麵許多文段,我在本文都予以重新楔進去了。
   
文章快寫完了,我想再說一聲,阿雄,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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