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木屋

從我記事起最疼我的人是外婆,我最懷念的是外婆的木屋。
正文

大山情 (9)

(2009-08-16 18:27:14)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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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11月的時候,我收到外婆托人寫來的信:

蓉兒,我日夜想念的蓉兒。你帶給我的尼龍襪和錢收到了。我的蓉兒沒有忘記我們,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的。桂芳已經告訴了你在新彊的情況。隻要你過得好我們就放心了。聽說你己懷孕明年要做媽媽了。你說,想接我去新疆,我高興得一夜都睡不著。我早就想來看你。隻是聽說新疆的天氣很冷,光坐火車就要四天四夜,還要轉車,你知道我不識字,想去都去不成。桂芳說她明年三月就回新疆,我可以同她一道走。我已經給你準備了好多吃的,全是你喜吹新疆沒有的。聽說你也是那個時候生,我來正好可以照顧你坐月子。想想還有幾個月我們就可以見麵了,早上起來盼天黑,天黑盼天亮,巴不得冬天快過去,春天一來,我就可以去新疆看你了。雖然外公不能去,他也非常想念你。你外公多希望你有一天能回來看他。我安慰他,說這天一定會有的。蓉兒,你說是麽?
     
會的,我一定會的。我的眼淚稀裏嘩啦把信紙都落濕了。

   不久,我又收到弟弟的來信:姐姐,你走這麽久,我們都很想念你,你過得好嗎?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知道家中的情況,從小,外公外婆就最疼你,你知道你的出走對他們是多大的打擊嗎?你知道外婆想你都快走火入魔了。明知你在天高地遠的新疆,卻仍幻想你會在街上出現。她常常在街上走來走去,風雨無阻。在你平時回城的車站,你以前讀書的學校,凡是你能出現的地方,她邊走邊望,一看到和你相似的背影,就像瘋了似的喊著你的名字追上去,一看不是你,就難過地搖搖頭,抹把淚。看到她這樣子,我就恨你,恨你自私、恨你狠心、恨你無情,你所謂的理想前途你找到了嗎?你太沒良心了。我看著外婆柱著拐杖蹣跚的身影,看到外婆想你都快想瘋的樣子,想勸說安慰她幾句,可是一提到你,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真叫人不忍心。外公雖然沒說什麽,他無言的沉默,對你的思念全壓在心裏。你是他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不知道他們還能撐多久。真怕他們撐不住會崩潰。天更冷了,外公外婆更老了,姐,你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看他們一眼?

 

 

    我何嚐不想回去呢?怎麽回?日益變形的身子,大著肚子哪有臉回去?不能、不能!忍耐等待吧,相信,冬天就像黑夜一樣會過去的,天亮了春天就來了。我隻能期待,期待!

 

(十三)

19711227號中午時分,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冰天雪地誰會光顧我這地窩子呢? 我拖著笨重的身子去開門,一張陌生的臉:“這是你的加急電報。” 

信封/實寄封--文革電報封

 

 

 

   我一怔!連忙拆開:“外婆已死,速歸。” 我像被五雷轟頂!不可能,不可能!我的頭搖得天昏地暗,仿佛有一百個聲音在喊,這不是真的!我靠在門上,癱了,手中的電報捏成一團,泣不成聲,淚如雨下。
   
我哆嗦著再把手中的電報打開,白紙黑字:“外婆已死,速歸。”
   
外婆,外婆啊!我放聲痛哭起來-------

我跌跌撞撞撲在床上,捶胸頓足,扯頭發、自己打自己耳光,外婆呀,我對不起你,但你不該用死來懲罰我呀。我知道你已經老了,但還沒來得及想過你會死呀,死得這麽突然,死得讓我措手不及! 全是我的錯,錯,錯,錯,該死的遠走高飛,該死的新疆,該死的婚姻,該死的這一切!如果一切能從頭來過,我什麽也不要,隻要你活著啊!
   
迷迷糊糊怎麽飛起來了,飛呀飛,看見了家鄉的故土,熟悉的小巷,外婆的木屋。為什麽門前圍著那麽多人?都是左鄰右舍圍在外婆身旁,外婆一動不動躺在木板上。
   
“外婆,我回來了。”我跑過去,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外婆一下從木板上坐起來,一把將我抱住:“蓉兒,你可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外婆,你沒有死呀!你嚇死我了!”我驚喜若狂,拚命緊緊摟住外婆,生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她一樣。
   
“外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不走了,現在才知道,什麽都沒有你重要。”我不停地哭啊,懺悔呀,一陣冰涼,原來是我哭累了靠著床邊睡著了,淚水流進了我的脖子又醒過來了,不醒來多好,外婆的聲音猶在耳旁,外婆的音容笑貌就跟從前一樣。天黑了,窗外北風呼嚎,好像要穿過荒漠穿過天邊,帶著我的思念去與外婆相會。

外婆去世後的一月裏,幾乎每天我都做同樣的夢,我昏昏欲睡,不想醒來,頭不梳臉不洗,茶不思飯不想,沒有白天隻有黑夜,隻有夢。我和外婆隻能在夢中才能相見,才能互訴衷腸,我們抱頭痛哭,時而相對無言,時而相擁而泣。
   
直到收到我媽托人寫來的信:

   ----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我以為你無論如何也該回來為你外婆送終的,要不也不給你發加急電報。你外婆等不到你,死都不瞑目,為了等你,外婆的屍體停了三天才下葬。你連電報都不回!知道十之八九你是不回了。我才給你外婆抹眼皮合眼,跟她說:“新疆太遠了,原諒她吧,別等了,安心去吧,她遲早一定要回來看你的,到時叫她給你多磕幾個頭就是了,誰叫你把她寵成這樣呢。”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要把你外婆死的經過告訴你:
   
外婆自從得知你要接她到新疆去後,高興得要命,逢人便說。為了給你準備做月子的東西,省吃儉用到了極點。連煤也捨不得燒了,居然像叫化子一樣在街上撿甘庶皮回來當柴燒。油票、肉票、全國糧票,反是能帶到新疆去的恨不能通通搬去。

    1225這天,天氣很好,出太陽了,前幾天陰雨綿綿,真是難得出一回太陽。你外婆一早就忙著去把你外公的被子和衣裳抱回來洗,還舂了很多辣椒麵,用油煎好,說除了給些外公,其它通通留給你。傍晚,外婆又把拆洗好的被子連同辣椒油給外公送去。回來時,天已麻麻黑了,加上勞累過度,過張公橋時一個跟鬥就栽倒在路旁,人事不醒。過路的人,有人認出是半邊街的劉婆婆,出於好心,馬上弄了一架板車把她送到紅會醫院。等我得知消息,趕到醫院時,醫生說:如果熬不過今夜,你們就準備後事吧。我一聽,心就涼了半載,看來是凶多吉少,因為你外婆有高血壓,如果當時摔倒不動還好,也許過一會就緩過來,以前有過這樣的事。但別人怎知道呢?板車一路顛簸,好心做了壞事,隻有盡人事聽天命了。當晚我眼都沒合,守在你外婆身邊,可你外婆始終沒有醒過來,艱難地喘著氣,說不出一句話。第二天清晨6點鍾,你外婆就咽氣了。醫生說是腦溢血。
   
我這才明白,外婆不可能沒有遺言,走得太突然,太意外,她隻能在夢中跟我說!這就是為什麽我做了一整個月的夢。看來陰陽一線天,真情可以鬼神泣!

    外婆的死已是不能改變的事實,這一事實也成了我一生中最大的痛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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