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木屋

從我記事起最疼我的人是外婆,我最懷念的是外婆的木屋。
正文

大山情 (11)

(2009-08-16 18:29:55) 下一個

我回新疆後,通過老鄉的幫忙在烏魯木齊找了一份給人當保姆的工作,一月25元。管吃管住除了寄10或15元回去養兒子外,其餘都存起來。

   一天,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夢見我胸口發痛。外婆攙我上醫院,一路上邊走邊咳,還咯出鮮紅的血來。醫生檢查後對我說:“你肺上的問題,看來不輕,日子不多了,能吃什麽就吃吧。我傷心極了,不是怕不怕死的問題,而是兒子才三歲。我還記得我存了250元錢,我要全部留給兒子。外婆也陪著我哭,哭這突如其來的厄運。醒了,一臉都是淚。

   一個沒有來由的夢不知讓我憂心忡忡,一種不祥的預兆,不測的風雲,好像災難要降臨。

    “你生病了還是有心事?玲玲的媽(東家)問我。我把夢告訴了她。

    夢的事情怎麽能當真,別庸人自擾了。 玲玲的媽哈哈大笑。

    十幾天之後,我收到家裏的來信。

    姐姐,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爸爸已經確診患了肺癌。媽媽很難過,看樣子爸爸的日子不多了。我們家麵臨著巨大的災難------”

     夢中的情景┄┄難道天地間真有神靈,冥冥中自有安排!

    爸爸這兩個字對我來說實在沒有好的感覺,就是搜腸刮肚也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可當災難降臨到我媽身上時,我才知道,無論我走多遠,這個家仍與我息息相關。刻不容唯一能做的就是寄點錢給他們。

    當時我的全部財產隻有250元,我馬上給家裏寄了150元。

    不久家裏來信,非常感謝我救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我也收到爸爸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給我寫的信:

“加蓉,收到你的錢我很感動。這筆錢對我來說不僅是雪中送炭,更讓我看到了你一顆金子般的心。這麽多年來,與你相比,我感到慚愧和內疚。你的今天跟我們當初對你的不負責任是分不開的。如果時光能倒流,多想一切重頭來過,可是我已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多少年的隔閡、怨恨,都在這封信裏煙消雲散了。

幾個月以後,1975年12月份,他也撒手人寰了,終年47歲。

五年之內,有三個年的12月份都成了我們家的祭日,這幾年對我和我們家都是災難深重。

 

19977年,我幾乎用生命和鮮血換來了我的解放證書(離婚),關於這段不幸的婚姻完全是特殊的年代的產物,我們的青春早就推上了曆史的斷頭台。為此我出了一本書《幸福鳥》這是後話。

婚雖然離了,我以為找工作一定有希望了,一年兩年仍沒找到正式工作。仍然隻能做傭人保姆,在烏魯木齊軍區大院裏,從東家到西家、王家到李家,過著寄人籬下到處漂泊的日子。

1979年,這一年對我們這些曆盡磨難的人來說是何等的重要啊!知青大返城了!中美建交了!

這一年我也隨著知青大返城的政策,從新疆回到了我的老家四川樂山,以頂替我媽的名義進了當地數一數二的國營廠,當了一名學徒工,後來因為我會講普通話又會彈琴調到後勤幼兒園,當上了幼兒老師,直到出國。

 

 

 

話說從新疆回來後,才知道外公外婆盼了一輩子的舅舅早已經有消息了,舅舅已從台灣去了美國,1977年就寫信回來找我們了,信寫到以前的老地址,收信人是外公的名字劉仲全。

街道居委會把信交給我媽時我媽都不敢拆,怕運動來了又遭清算,她直接把信交到廠保衛科,又轉到宣傳科,宣傳科的幹部說:“現在形勢變了政策也不一樣了,我們要搞統戰了,還希望你們這些台屬(有人在台灣)不計前嫌為我們的統戰作貢獻。”

我媽將信將疑唯唯喏喏隻有點頭,為了避嫌,回信都是宣傳幹事代寫的。

   我背著我媽把外公外婆的實情寫信告訴了舅舅。

   舅舅回信說:“-----看到你的信我哭了,原來我一直被蒙在鼓裏,真以為我的父母頤養天年。我的父母不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受盡磨難還死得那麽悲慘。遊子千裏行,不忘父母心。他們從小就教我發奮努力,光宗耀祖。而今子欲養而親不在,情何以堪!如果時機成熟我一定回去拜祭他們,我相信這天一定不遠了。中美建交了,我希望你們能來美國,願我父母在天之靈保佑我們,相聚美國!”

 

 

 

 

1980年,我媽應舅舅的邀請,出國探親了。

我媽去美國以後,很快就給我們寄錢回來了。要不是我媽的接濟,我那點薪水我和兒子吃飯都緊巴,我們的生活一下好了很多,可以買水果買雞吃了。

我把大姨也從山裏接來了,老了的大姨太像外婆了,看著大姨就像看到外婆一樣。大姨又像當年的外婆一樣山裏城裏兩頭跑,我見大姨每次從山裏回來總是又黑又瘦,叫她安心就在城裏養老算了,大姨說,她放心不下她的兒孫們。我這才明白外婆為什麽要往山裏跑。

我媽在美國站住腳後,把我們子妹幾個都申請來了美國。

我見到舅舅時完全不是想象的激動,舅舅也並沒有像外公外婆巴心巴肝想他那樣。尤其是跟表哥表姐(舅舅的子女)講我的外公外婆他們的爺爺奶奶時,他們的漠然讓我吃驚,原來並不是所有的血都濃於水,看來時空和距離已經將我們真正的隔開了。我為外公外婆不值,為他們那份執著和癡情感到遺憾和失落。

 

(十七)

 

八十年代末,二嬸來信說他們的土地要歸化搬遷了,問外公外婆的墳咋辦?

我跟我媽說:“就讓外婆回到山裏去吧,外婆地下有知一定是她最想去的地方,因為有大姨在。”

外婆在世時,一顆心總是掰成幾瓣, 我和大姨都是她最牽掛的人。如果外婆能等到舅舅的話,也許又不一樣了,可惜這個如果早就不存在了。現在唯一的就是把外婆外公的墳遷回大姨的山裏,忘不了外婆自然也就忘不了大姨。

為了遷墳,還請風水先生選墓地,擇日子動土起墳,儀式相當隆重。這一切都是我媽出錢大姨出力。外婆終於葉落歸根外公跟著也一同回到山裏去了。

 

1991年,我回國去了一趟山上。去之前首先打電話通知區裏、鄉裏,再由鄉裏廣播通知大姨家。

我早知道去桃源的路不好走。它的地理位置隱於崇山峻嶺中。在成都我就托朋友找了一輛軍用吉普,開車的司機一定要有開山路的經驗。一早,我們從成都出發,經洪雅到柳江,在區委招待見大表哥已經來接我們了。匆匆吃過飯就走。大表哥帶路,一路上全是山巒起伏,竹林峽穀。還真有幾分世外桃源的感覺。

離桃源鄉五裏地的一個山坡腳下,大表哥說:“到了。”

車靠路邊停下,一下湧上來一群人。原來都是等我的。我一下車,就被他們眾星捧月似的圍起來:“大妹妹、大姨、大姑。” 甚至還有叫姑奶奶的。大姨一一跟我介紹,原來我的輩份這麽高。我留意到這些人中除了像大姨一樣的老人外,他們都沒像打繃帶包頭的了。他們還穿啦叭褲T-恤、還有穿裙子的。看來開革開放的風吹進山裏來了。一個人豁著缺牙巴朝我笑,似曾相識,原來她就是當初美得跟阿詩瑪一樣的大表嫂。真不敢相信!歲月不饒人,容顏的折舊就像一塊綢布,年青的時候多鮮豔啊!老了的時候就像用舊的抹布。

開始上山了,拔地而起就是一個很陂的坡。一步一個腳印,看得出是下雨時人踩在爛泥裏晴了就成這樣的。沒走幾步我就氣喘:“這是不是五裏坡。?”

“你怎麽知道?”二表哥回頭看我。

“外婆告訴我的。外婆來時有人接她嗎?” 一路想起外婆以前是怎麽走的,走了一年又一年。

“沒有,外婆是山裏人,她爬山可行了。可是每次住不了多久她又要回去,留都留不住,她總說放心不下你。你說外婆偏不偏心?” 二表哥嘿嘿笑,滿嘴被煙熏的牙又黑又黃。

我低頭看著地上每一個腳印,仿佛每一步都是外婆留下的,她每次來山上前準備的釘鞋、綁腿就像昨天的事。

到了到了!前麵一陣人聲嘈雜,登上一塊坡時眼前一亮。一塊二三十平米平地就在麵前,全是紅沙石砌成,石欄、墳山有兩米多高全是一片紅。跟周圍的綠山黃土成鮮明的對比,更顯莊嚴雄偉。刀刻斧鑿。凝集著山裏人的勤勞智慧。石板上刻著外公外婆的祭日,還有就是我們後人的姓名。

墓地是二表哥的自留山。墳是三麵靠山,前麵是一條山巒起伏的山穀。二表哥說:“你看外婆的墳像不像一把龍椅?當初風水師說這龍椅能照亮子孫後代。”

不管像不像,外婆高興就對了,山是她的根,山是她的魂。她的在天之靈能安息了。

鞭炮響起------磕頭、上香、燒紙------紙灰飛舞、輕風青煙飄向天。我對外公外婆說,舅舅我已經見過了,他很好。我親自把你們對他的思念和問候都帶給他了。舅舅有三男一女全在美國,劉家的香火已經續到太平洋對岸了。你們肯定不知道太平洋對岸是哪裏?美帝國主義你們總知道吧,不要怕,決不是水深火熱等著我們去解放的地方。而是全世界最富饒、最發達、最文明的地方,要不也成不了多少人想往的天堂!

拜祭完外公外婆。我就把事前準備好的紅包和糖果發給大家。每個人都朝我微笑,點頭哈腰,不停地說:“謝謝。”

他們的淳樸實在讓我感動。眼前又浮現著大姨第一次進城的情形,幾十年了,為什麽他們還是這樣窮?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

我要走了,他們都要留我吃飯。我說飯就不吃了還要趕路。二表嫂手一指:“田坎那邊就是我家,很近的,雞也殺了,豆花也磨好了。”

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二表嫂,顯然她是沒有大表嫂好看。她臉色臘黃,一笑一口黃黃的大板牙,連牙垠都露出來了,就像玉米黍上的老玉米。

盛情難卻,我說:“就喝口水吧”。二表嫂喜出望外馬上風也似地頭裏跑了。

我們到時,她已經端出幾碗糖水荷包蛋,碗上飄著豆大的油花花。喝還是不喝?二表嫂殷切地望著我。我一下想起大表嫂第一次來我家時向我伸出的手。我端起碗就喝,久違的豬油味和煙子味的水簡直嗆鼻,哇,碗底一層厚厚的白沙糖。

二表嫂的臉笑成了山菊花,顆顆大板牙都金光閃閃。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中了六合彩,我一定要再回到山來,一定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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