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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邂逅紅軍西路軍女戰士

(2009-07-08 14:53:39) 下一個
[轉貼]邂逅紅軍西路軍女戰士

30多年前,我在青藏高原上國防科委所屬的某軍事基地從事密級很高的專業技術工作。工作性質的特殊,保密紀律的嚴格以及地理位置的閉塞,讓我養成了愛獨自散步的習慣,每周一天的假日,幾乎都消磨在欣賞著高原風光的悠然漫步當中。
與部隊一河之隔的傍山小村是個回、漢、藏多民族聚居區,以回族為主。那裏解放前曾是西北軍閥馬步芳的老巢,社情非常複雜,不少殘匪隱匿其中。我們曾多次在執行特殊任務時,發現異常信號彈劃破夜空,警衛部隊也在大規模搜山時,發現過不少疑點。對此,部隊不得不製定嚴格的行為規範和保密紀律,尤其對特殊崗位上的女軍人更有諸多的“不許”和“嚴禁”。所以多年以來,我與一河之隔的當地老鄉沒有任何來往,隻知道那是一片貧窮落後的山村和一群身份複雜的村民。
那是一個夏日周末的傍晚,我走出營區,沿著部隊圍牆外蜿蜓曲折的山邊小路散步。當時正是青藏高原每年隻有的3個月黃金季節,讓人仿佛置身仙境一般。我常想,如果這裏不是崗哨林立的軍事禁區,就算每年隻有幾十天的旅遊收入,也足以讓當地百姓衣食無憂了。這裏什麽都不缺,隻是春、夏、秋全都濃縮在短短的幾十天裏,冬天太漫長了。
欣賞著大自然賞賜的天然美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這時山坡上蹣跚走下一個背柴的跛行人,由於柴捆太大,人太小,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龐大的柴堆下安了一個不堪重負的小軲轆。好奇心讓我走近一看,背柴的竟是一位衣衫襤褸、瘦小枯幹的白發老婦人。在離我幾步遠時,她已筋疲力盡地連人帶柴歪倒在路邊,人起不來,柴也放不下。我趕忙跑過去扶她坐起來,費了很大的勁才幫她把柴捆從肩膀上卸下。我看到一張乞丐般肮髒、蒼老、極度虛弱和營養不良的臉,那呆滯的眼神中傳達出一種讓我心悸的悲哀。我想她一定是餓壞了,忙從上衣口袋裏摸出幾塊大白兔奶糖,剝去糖紙,遞到她手中。誰知她竟不知此為何物,一臉茫然地看著我不敢吃。我隻好把其中的一塊糖放進嘴裏當麵示範,她這才急快地把我手中所有的糖抓過去一起塞進嘴裏,大口嚼咽起來……可能是奶糖的味道讓她好奇、滿意,也可能是糖分補充了一點她過分消耗的體力,咽下最後一口甜液,她滿是灰塵和汗水的憔悴不堪的臉上現出了舒心的笑容。
見她精神恢複了一些,我用放慢了語速的普通話和野營拉練時學會的幾句山民俚語,加上手勢、表情的配合,總算弄清了她的身世和遭遇。原來她竟是流落異鄉幾十年的紅軍西路軍一名女戰土。當年被西北軍閥馬步芳俘虜時她才14歲,現在隻會講一些簡單生硬的漢語,但“我是四川人,當年是紅軍”和“行行好,幫我找找部隊吧”這兩句話仍然說得非常清晰。我想這一定是她多年來念念不忘的結果。
學習中共黨史時,我曾看過一本內部發行的小冊子,上麵記述著二萬五千裏長征中,紅軍西路軍慘敗的原因和經過:“1936年10月,中國工農紅軍一、二、四方麵軍在甘肅會寧勝利會師後,紅四方麵軍總部及所屬之9軍、30軍、5軍共21800餘人,奉命組成西路軍,西渡黃河,進軍河西走廊,以便打通與蘇聯的聯係,有利於形成西北團結抗日的局麵。此舉遭到了長期統治甘、青兩省反共先鋒馬步芳的瘋狂抵抗,敵收集十多萬人,對我紅西路軍防堵、圍剿。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紅軍喋血奮戰,曆時5個月之久,終因敵眾我寡、孤軍作戰,慘遭失敗。除大部分紅軍將士壯烈犧牲外,另有5600多名將士被俘(其中有1300多名女戰士),押往西寧,遭活埋、屠殺的有2000多人……”
因為了解這段曆史,更因為西路軍將士們的慷慨悲歌曾帶給我巨大的心靈震撼,我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位從失敗和磨難中走來的英雄。我認真地傾聽著她聲淚俱下的訴說,心中流著苦澀的淚。
說到被俘時的慘狀和被俘後遭受的種種屈辱,她激憤的聲音又尖又利;說到極度傷心處,就撩起又髒又破的衣襟擦著渾濁的淚水號啕大哭……遺憾的是,我的問話她都能聽懂,而她那些滿腹辛酸的訴說,我卻有很大一部分聽不太懂,隻能從聽懂的部分了解到:被俘以後她被轉賣多次,最後被馬匪的一個連長擄去做妾,受盡折磨和淩辱,幾次自殺沒有死成,幾次逃跑又被追回,直到打瘸了一條腿……
問到她的現狀,她哭得更加傷心,她說那馬匪連長死後,她拉扯著一個兒子艱難度日。如今兒子長成人了,卻又因年老體衰和“馬匪小老婆”的身份百般嫌棄、虐待她。吃的是前一年凍壞在地裏的爛土豆,住的是四麵透風的牲口棚,每天規定不砍夠多少捆柴就不給飯吃。她邊哭訴,邊抬起腳來讓我看,穿在腳上的已經不能叫做鞋了,隻是一雙完全磨沒了底的勉強能掛在腳上的鞋幫,腳底板因常年山路的磨礪已經看不出本來的膚色,幾乎與深褐色的山石融為一體。她流著淚撩起上衣給我看,胳膊上、背上滿是一塊塊、一條條青紫色的傷痕,她說有兒子打的,也有村裏的壞人打的……
看著眼前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老人,聽著她聲淚俱下的哭訴,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一種巨大而又深刻的悲哀。即使我們之間沒有語言障礙,我也不知道麵對這位本應是馳騁疆場、立馬橫刀的一代女傑,本應是受後人尊敬、愛戴的“紅軍阿奶”。現在,我該說些什麽,又能說些什麽?
那本內部發行的小冊子上詳細記載著紅軍西路軍女戰士被俘後的種種遭遇和悲慘人生:“以四方麵軍為主體的西路軍在河西走廊慘遭失敗後,1300多名女戰士幾乎全部落入西北軍閥馬步芳之手。這些備受摧殘和蹂躪的堅強女性遭受了比男戰土更為慘痛的磨難,有的被迫淪為敵人妻妾,有的被轉賣多次,受盡淩辱。當年參軍時她們抱定了‘生是共產黨的人,死也要做共產黨的鬼’的決心。可是命運卻偏偏讓她們做了俘虜,戰鬥中犧牲了的即刻長眠地下,活著被俘的女軍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她們或是被活埋荒野,或是被殘殺街頭,或是在鬥爭和磨難中悲慘地活著。應該說,活著的和死去的都是英雄。”資料中反複說明:西路軍的失敗和這些女戰士的失散是特定的曆史情況造成的,不該由她們本人負責。她們有的是戰鬥到最後一顆子彈,有的是奉上級命令“各尋生路”的。抗戰勝利以後,因種種原因,未能將她們一一收容歸隊,才使她們長期流落異鄉,備受苦痛。
我為她們的遭遇深感悲哀和不平,我願盡我所能幫助眼前這位劫後餘生的“紅軍西路軍女戰士”。待她稍稍平靜下來,我一字一句地告訴她:“以後每星期的這一天,部隊晚飯號吹過之後,你都要在這兒等我(那時我們隻有周末一天在福利區度過,其他時間都在百十公裏外完全封閉的工作區。為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隻能利用大家用晚餐的時間與她見麵),。確認她完全聽懂之後,我扶她起來,幫她把柴背好,目送她蹣跚遠去。那一夜,我噩夢纏身,苦淚橫流……



第一個星期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像地下工作者一樣,走迂回線路避開旁人,匆忙趕到那條傍山:小路,因為嚴格說我這種擅自與外人接觸的做法是有違特種部隊軍紀的。但我沒法忘記那悲慘、淒厲的哭聲和那哀哀無助的眼神,我不想當什麽扶危濟困的善人,隻想盡我所能給那位在屈辱中走過半個世紀的白發老人一點心靈的慰藉和實際的幫助。


趕到約定地點,她已經等候在那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以來“希望”二字對她已經遙遠陌生,突然出現的變故令她不知所措和欣喜萬分,她蒼老的臉頰上竟然現出了一抹淡淡的紅潤,眼神中那種年輕人才有的興奮和夢境般恍惚的複雜表情又一次讓我的心重重一顫。我把預先準備好的10個饅頭、3雙球鞋、幾件便衣還有兩個蘋果一起塞進她懷裏。老人突然雙膝跪地,大哭不止。我怕被流動哨兵聽見,更怕被已經用完晚餐出來散步的俄友們看到,急忙連拉帶抱地扶她起來,把衣物、食品分藏在柴捆的不同位置,以免被她惡魔般的兒子發現。
臨走時,我反複叮囑她:“記住,以後每星期這一天的這個時間,我都在這裏等你。條件是:你不許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她頻頻點頭,連聲應著“啊勒,啊勒。”(明白的意思)。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無以複加的喜悅和期望。
第二個周末,我因緊急戰備任務滯留在工作區不能趕回。我心中充滿著擔憂和自責,特種部隊的特殊情況隨時都會出現,當時怎麽就沒有考慮在內呢?我擔心老人會在約定地點久久等候,更怕一個久久徘徊在營區附近的老百姓會引起哨兵的懷疑。要知道,那是一個“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年代,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與階級鬥爭聯係起來。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終於等到了第三個約定時間。我像趕赴情人約會一樣,背著一大挎包精心準備的食品和衣物,心急火燎趕到約定地點,等啊等,直到太陽落山,直到小路上已伸手不見五指,她沒有來……從那以後每個約定時間,隻要我沒有外出執行任務,都會風雨無阻地等在那條小路上,遺憾的是,整整等了半年,再也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很長一段時間裏,每到夕陽晚照的周末,我都憂心忡忡、魂不守舍。如果不是特種部隊近乎苛刻的軍紀約束,如果不是部隊駐地社情的極端複雜,我一定會到那些山村農舍一家家、一戶戶去找、去問。但是我不能……我隻能在夢中為老人祈禱,向老人道歉。本想盡自己綿薄之力,暖暖她的心,救救她的難,誰知她竟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像不留痕跡的風和空氣一樣,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隻留下我心中沉甸甸的問號和永難彌補的遺憾。



紅軍西路軍幸存的英勇將士,許多沒有戰死在敵人的屠刀下,卻屈死在自己人手裏,這個教訓比西路軍的失敗還要慘痛。這是一段不該忘記的沉重的曆史,共和國的旗幟上同樣有她們血染的風采!10年前我曾寫過一篇文章,大聲疾呼和深切盼望全社會都來關心這些僅存的紅軍西路軍老戰士,多給他們一些切實周到的安撫和關照,使他們在飽受艱辛委屈之後,在噩夢般生活道路的盡頭,有一份較為公正的待遇,一個稍微安適的晚年。
令人欣慰的是:據統計,如今青海健在的紅西路軍老戰士還有75人。青海省財政廳已撥出專款給他們每人每月發放生活補助金700元,在城鎮生活的看病納入醫療保險,生活在農村的醫療費實報實銷。在位於青海省會西寧市城南湟水河畔、鳳凰山下,國家修建了一座紅軍烈士陵園,陵園中央有一尊反映西路軍被俘將士英勇鬥爭的群雕石像,下方是李先念的親筆題詞:“紅軍西路軍烈士永遠活在我們心中”。還有一座中國工農紅軍西路軍革命烈土紀念碑。正麵刻有徐向前元帥的題詞:“西路軍犧牲烈士的精神永垂史冊”。
願那位不知名的紅軍西路軍女戰士能福大命大,安享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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