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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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小說】 梅花月餅

(2009-01-12 15:15:50) 下一個

  剛剛從鑼鼓喧天的唐人街回到寂靜地隻能聽到鍾聲“嘀噠”的家裏,視覺和聽覺在第一時間還真有些不適應。眼前似乎還有五色的彩龍在飛舞盤旋,鑼鼓聲依然震蕩耳鼓。相形之下,這個家實在太冷清了,尤其是在這樣惹人遐思的節日。

  枬在一家小公司從事網頁設計製作,每周都可以有兩、三天在家工作。能夠這樣靈活地掌握每天的時間,對於她這個“單親媽媽”來說實在太重要了。不必去公司的日子,枬總是在這個時間準時來到小區的路口,那輛黃色的校車是她  最溫柔的期盼。她喜歡女兒陽光燦爛的小臉透過車窗向她微笑,喜歡孩子從車上三蹦兩跳地飛進她懷裏,軟軟地在她耳邊低語:“Mommy,I miss you all the time!(媽媽,我一直一直想你!)”晚上,她輔導女兒做功課,給女兒講故事、做遊戲,她覺得這個家雖然沒有男人,但隻要有女兒,也可以很美滿。

  夜色漸濃,到了每晚給女兒講故事的時間。在美國長大的孩子,聽多了白雪公主、睡美人和灰姑娘。這個晚上,枬望著天上的滿月,給孩子講了嫦娥,吳剛和小白兔的故事。女兒聽得出神,最後竟有些困惑地問:

  “媽媽,嫦娥飛到月亮上了,她再也不回來了嗎?她不要和她的prince一起live happily ever after了嗎?”

  枬一時語塞。孩子一定是期待這個故事有個happy ending的,就像她心中的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一樣。如何能告訴孩子在這個世上其實充滿了sad ending呢?想到這幾年來和丈夫之間漸漸冷卻的情感,令人窒息的死氣沉沉,枬的心就仿佛浸泡於冰水中的橄欖,冰冷而苦澀。

  枬細膩而敏感,是個凡事崇尚完美的女人。追求家庭和情感生活的高質量,用她男人的話說就是一個“小資女人”。無奈,這個曾經用鮮花和燭光將“小資女人”層層環繞的男人經不住歲月這把銼刀的打磨,十年“麵對同一張臉孔”足以使所有的溫情和激情都沒了新鮮感,男人失去了營造情調的興趣。每日裏在他腦海中盤旋的莫非如何多掙幾個錢,早點還清買房買車的貸款、公司的股票今天漲了幾個點、自己那點被套牢在股市的家底千萬別打了水漂。枬曾經向往得兩人同讀一本書,同聽一支曲的生活在男人看來實在是虛浮可笑。麵對枬渴望的目光,男人隻是不耐煩地打斷她:

  “幹嘛呀!有時間就不能幹點正事!你的情調能換幾個美元?”

  枬的心在日複一日的枯燥中冷卻,甚至連她的身子都冷了。男人抱怨她沒有激情,唯有她自己知道,激情需要兩顆心靈碰撞的火花來點燃。可她的心卻如極地寒冷。男人借著公司部門調整的機會去了離家五百公裏外的城市,枬沒有阻攔,甚至有點欣慰。她期冀距離和時間能夠挽住正在失去的。

  枬將買來的月餅一層層疊放在盤子裏,狀如小塔。和普通的月餅不同,盤中的月餅個個小巧玲瓏,每一顆都似一朵盛開的梅花。枬很為自己的選擇暗暗得意,多別致啊!何必去落那俗套呢。

  “媽媽,這是月餅嗎?”

  “是啊。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了!”

  “可是,媽媽,為什麽你的月餅不是圓的?以前爸爸給我的月餅都是圓的,象月亮一樣!”女兒的眼神隨著話語飄向窗外。

  夜空中,一輪渾圓的月仿佛是被放飛的圓風箏,在輕雲薄霧間靜靜地遊走。

  “寶貝兒,” 枬把女兒摟進懷裏,“媽媽的月餅雖然不是圓的,但你看它們多像一朵朵小花!不是很美嗎?隻要有你在媽媽身邊,什麽樣的月餅都是香甜的。雖然爸爸不在家,可媽媽還是感到很幸福,因為啊,你就是媽媽的小月亮呢!”

  “媽媽,我覺得這樣一點也不好,” 女兒囁嚅著,一邊說一邊悄悄觀察枬的反應。“爸爸現在總不回家,也不像以前一樣帶我出去玩。我的小朋友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隻有我不是。媽媽,我想爸爸!我一直在等爸爸回家!”

  這是枬第一次聽到女兒毫不隱瞞地向她訴說對父愛的渴望和思念。她以為孩子小還不懂,她以為自己的愛一樣能填滿女兒的心。原來,孩子從不說起,隻是在等待,等待爸爸媽媽還她一個完美的家。就像期待中秋的月圓。

  枬坐在女兒的床前,孩子在睡夢中的臉竟顯著幾分和年齡不相符的落寞。

  已經一年了,枬和丈夫天各一方忙著過自己的日子。幾天一次電話,一月一次小聚,夫妻之間依然寡淡無味。枬的心仿佛成了一扇鏽蝕而沉重的門。也許是累了倦了麻木了,麵對丈夫,她心裏原本極為敏感的愛的接收器嚴重失靈。獨處時,她也時常清醒地梳理他們之間的絲絲縷縷。這些年一直過得很平靜,沒有太多的生存壓力,沒有外在誘惑的威脅,也沒有海歸家庭的情感危機,他們很少吵架,也沒有太多的話可說,生活波瀾不驚,一潭死水。

  兩地分居真的能在死水中掀起微瀾嗎?分居是一把雙刃劍,也許能挽大廈於將傾,也可能從此覆水難收。

  分開的時間越長,枬就越覺得自己成了一節脫軌的火車頭,她時時地心慌意亂,預感著繼續下去終會車翻人傷,卻被一股慣性驅使著停不下來。她甚至無法清醒地判斷自己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結局。女兒的幾句話簡單地毫無雕琢,卻如醍醐灌頂。在自己細心經營了這麽多年之後,她真的能看著這個家走向破碎嗎?家散了,完美的隻是水中月影,經不得輕微地撩動。女兒的眼睛,充滿了憂傷的渴望,那渴望並不奢侈,左手拉著媽媽,右手拉著爸爸,孩子就能笑得燦若夏花啊。

  撥通了一串熟悉的號碼,枬的心情竟像多年前待嫁的那個夜晚一樣:“嗨,老公,回家吧!別忘了給我們帶一盒月餅,要圓的。”
  桌上的梅花月餅分毫未動,依然疊放得狀如小塔。枬想,明天丈夫回來,一定要換上一盤圓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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