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深流

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正文

我們天堂見

(2015-01-02 15:16:54) 下一個
又是草長鶯飛的四月天,遠在南方的朋友們已經開始享受春天的花團錦簇。灑滿斑駁春光的陽台上,此為姹紫彼為嫣紅,風信子、牽牛花、鬱金香,你未唱罷我已登場,好一番百花爭春的熱鬧。
 
四月的故鄉也該是新蕊初綻,細雨霏霏。倏忽間心頭抽痛一跳,外公離去時即是這樣的四月,這樣的雨季,於今竟已五年!曾經酷愛養花的外公在天堂是否也有一方自己的陽台,是否在這四月裏一樣花香滿溢?
 
記得當年外公家住在一樓,客廳外有一道狹長的封閉式陽台。朝陽的大窗總能迎進充足的陽光。外公便在其間養花,即使在冬天百花殘謝,陽台上也有一片蓊蓊鬱鬱的綠,守望著來年的春。當時年幼,對種花養花興趣索然,難得去陽台上看看,如今記憶中留存的除了那一片蔥綠,最多的便是外公施肥澆水的背影。外公最愛種君子蘭,品種不同,開出花來顏色各異,卻都一樣的俊朗挺秀。每到花開時分,外公就招呼我們幾個孩子去欣賞,可玩心太重的孩子又如何有耐心解讀花語?匆匆瞅一眼,便又笑著跑開玩耍去了。若是換做今天,我想我定會拉著外公的手,聽他細細告訴我每一瓣心香的故事。
癡愛種花養花的人總有一份細心和耐心佑護生活中的點滴。想念外公時,我就閉上眼睛,熟悉的畫麵便潮湧般回到眼前,像泛黃的老照片,像無聲的老電影。
 
窗外一彎新月剛剛爬上樹梢,我們幾個孩子便急急地圍攏在外公身邊,一個個仰起小腦袋聽外公講故事。外公總是抱起雙臂,再摸摸唇角,才慢條斯理娓娓道來。外公並不講什麽“司馬光砸缸”或“曹衝稱象”,也從不照本宣科,所有的引人入勝似乎早已了然於胸,順手拈來皆是精彩。從外公的故事中,年幼的我們懂得了什麽是“宰相肚裏能撐船”,什麽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兒時家人都住在同一座小城裏,節假日湊在一起就有十幾口子。每每忙乎著為大家張羅出一桌好飯菜的總是外公,十數年如一日,全家老少都習慣了他老人家的精湛廚藝,每一道普通的家常菜中品味出的都是家的味道。上大學那些年,外公時時記掛著學校食堂的夥食欠佳。每到周末就準備好兩個飯盒,裝滿我愛吃的小菜,雪裏紅炒肉絲,酸辣土豆絲,再給包裏塞上新鮮出爐的蔥花餅,那經常是被室友們搶著分而食之的美味。
 
外婆一向體弱,多年始終被頸椎病困擾。於是,家裏家外事無巨細一應都由外公承攬了。清晨起來,外婆喜歡坐在沙發一角看報紙、織毛衣,外公此時定會捧著一杯剛剛沏好的茉莉香片送到外婆手邊。兩位老人都習慣了以這個獨特的方式迎接日子裏普普通通的每一天。外公年邁後,腰身已有些佝僂了,卻依然不改這個習慣,在晨曦中步履略顯蹣跚地為外婆送上一杯香茗。我會特別記得這個場景,每次憶起心底都是暖暖的感動。一杯香片不過是外公悉心照料外婆一生一世的縮影而已。身邊有了外公這棵遮風擋雨的大樹,外婆是真真切切享了一輩子的福。
 
外公一生與人無爭,卻處處受人尊敬。從一個兩腳粘滿泥土的農民的兒子,成為一名懸壺濟世的少校軍醫,後又進入省級大醫院做了放射科主任。當時的省長和外公是相熟的同鄉,曾多次告訴外公有事就說話,可外公卻從未借此為自己和家人謀取一分一毫的私利。無權無勢無靠山,一路走來全憑自己的精湛醫術和人格魅力。 外公,在外是德高望重的長者,在家是體貼的丈夫慈祥的老父,是孫輩心中最溫暖踏實的依傍。
 
在外公身邊二十年,銘記的場景怎是區區千言可盡訴?
 
外公駕鶴西去已然五年,念及依舊悵然。每次回家,目光總會有意無意地回避牆上的照片,隻因心底對天人永隔有一份執著的拒絕,少了外公的家缺了一根支柱。家中九十二歲高齡的外婆依然健在,隻是老人家的舉手投足間都掛著幾分形影相吊的寂寥。我知道,外婆的心裏有一隅在五年前就空了,無可填補。那裏是獨獨留給與之相濡以沫的老伴兒的,與兒孫們無關。
 
五年,物換人移,許多世事已茫然。外公的陽台也早不知屬了誰家。隻有花香和背影留於記憶,而記憶依然鮮活,鮮活地令人不忍細讀。
 
我知道,當生命的腳步漸漸步入中年,我們將無可回避地麵對一次次這樣的分別,然後背起不會褪色的懷念。外公的離去讓我開始情願相信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曾經在今世裏至親至愛的人都終將在那裏重聚,無論那個地方是不是叫做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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