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清水

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吾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吾足
正文

滄浪之水清兮

(2008-09-24 09:55:07) 下一個
      屈原既放, 遊於江潭, 行吟澤畔, 顏色憔悴, 形容枯稿。
      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既放, 遊於江潭, 行吟澤畔, 顏色憔悴, 形容枯稿。
      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 眾人皆醉我獨醒, 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 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 何不氵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 何不   哺其糟而其釃?何故深思高舉, 自令放為。”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 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 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 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 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複與言。

用現在的話來說:
      屈原已遭到放逐,浪遊江邊,吟詠湖畔,麵容十分憔悴,身體骨瘦如柴。
      漁父看見他,就問道:您不是三閭大夫嗎?為何落到這種地步?
      屈原說:世人都濁我獨清,眾人都醉我獨醒,因此被放逐了。
      漁父說:聖人不可拘泥於外物環境,而能夠與世俗共同變化。世人都混濁不清,你為何不攪泥沙揚波瀾?眾人都醉生夢死,你為何不吃酒糟喝薄酒?為何要憂國憂民舉止清高,自己弄得被放逐?
      屈原說:我聽說,剛洗了頭,定要彈彈帽子;剛洗完澡,定要抖抖衣裳。怎麽能讓潔淨的身子,蒙受肮髒之物的玷汙?我寧可投赴湘江碧流,葬身在魚腹之中,怎能讓瑩潔的身軀,去蒙受世俗的塵埃?
      漁父聽後微微而笑,搖起船櫓順流而去,唱道:滄浪之水清啊,可以洗我的帽纓;滄浪之水濁啊,可以洗我的雙腳。於是徑自離去,不再與屈原說話。
 

這位漁夫所唱就是“滄浪歌”,見於《楚辭·漁父》。
     “滄浪歌”在《孟子》中稱“孺子歌”。
      《孟子·離婁上》:“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 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 則何亡國敗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 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 然後人侮之;家必自毀, 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 猶可違;自作孽, 不可活。’此之謂也。”
      意思是說:“不仁的人難道可以同他商議嗎?他們眼見別人的危險無動於中;利用別人的災難來取利;把荒淫暴虐這些足以導致亡國敗家的事情當作快樂來追求。不仁的人如果還可以同他商議,那怎麽會發生亡國敗家的事情呢?從前有個小孩歌唱道:‘滄浪的水清呀,可以洗我的帽纓;滄浪的水濁呀,可以洗我的兩腳。’孔子說:‘學生們聽著水清就洗帽纓水濁就洗腳這都是由水本身決定的。’所以人必先有自取侮辱的行為,別人才侮辱他;家必先有自取毀壞的因素,別人才毀壞它;國必先有自取討伐的原因,別人才討伐它。《尚書·太甲》篇說過:‘天給造作的罪孽還可以逃開,自己造作的罪孽逃也逃不了。’正是這個意思。”(楊伯峻《孟子譯注》)
      “滄浪歌”和“孺子歌”,歌唱的都是我與滄浪之水的關係:水清時我該如何,水濁時我當怎樣?水濁時是隨波逐流,還是逆流而上?這實際上是一個人生哲學問題:作為生命主體的個人應當如何處理與水、與自然、與社會乃至與客觀外部世界的關係?
      水與人生的關係十分密切。《老子》哲學中,水“幾於道”。老莊的守柔處下、不滿不盈、清心寡欲、心如“止水”等,都來自水的啟示。孔子的“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更是千古名句。
      水是哲學思維的重要對象。《周易》號稱“群經之首”,八卦中的坎卦為水,兌卦為“澤”,也是水。箕子向周武王陳述經國大計,以水為五行之首。古代中國和西方的哲學家在追尋世界的本原時,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水。古希臘哲學家泰勒斯把“水”作為世界的本原,《管子·水地篇》也提出“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的命題。
      河水日夜奔流,觸發多少哲人靈感。赫拉克利特說,“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因為在第二次踏進河流時,人已不是上一次的人,水也不是上一次的水,人和水都變了。他認識到,無論是“人”還是“河”都處在不停的“永恒”的變化之中。流動、貫通、永恒,恰是河流文化生命的深刻內涵。
      “滄浪水清,可以濯纓;滄浪水濁,可以濯足”,孔子以此警示弟子:水是水,人是人,無論水清水濁,也無論濯纓濯足,“皆自取也”。孟子強調的是自己、自我因素的主導和決定作用:“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屈原的態度和行動更堅決:麵對濁水,既不遂波逐流,更不同流合汙,“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
      古代哲人對人水關係的論說,言簡意賅、語重心長,警示、啟迪、教育、引導著萬代子孫。那麽,滄浪之水在哪裏?
      《尚書·禹貢》:“嶓塚導漾, 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意思是“從嶓塚山開始疏導漾水, 向東流成為漢水;又向東流,成為滄浪水……”一般認為漢水發源於陝西省寧強縣五丁關、陳家大梁一帶的嶓塚山,把嶓塚山的泉水稱為漾水, 東南流至沮口, 以下稱沔水, 到漢中稱為漢江。由此可知,漢江在漢中以上稱沔水,到漢中稱為漢江。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沔水“又東北流,又屈東南,過武當縣東北。縣西北四十裏,漢水中有洲,名滄浪洲。庾仲雍《漢水記》謂之千齡洲,非也,是世俗語訛,音與字變矣。《地說》曰:水出荊山,東南流,為滄浪之水,是近楚都。故《漁父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餘按《尚書·禹貢》言,導漾水,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不言過而言為者,明非他水決入也。蓋漢沔水自下有滄浪通稱耳。纏絡鄢、郢,地連紀、鄀,鹹楚都矣。漁父歌之,不違水地,考按經傳,宜以《尚書》為正耳”(陳橋驛點校《水經注》)。
      顯然,對滄浪之水的位置,《尚書》說的很籠統。酈道元《水經注》一方麵認為“宜以《尚書》為正”,一方麵又引《地說》“滄浪之水,是近楚都”即鄢、郢、紀、鄀等楚都的附近。但更多的曆史記載是,滄浪水在武當山東南、武當縣西北四十裏之處。
      《武當山誌》:被丹江口水庫淹沒的古代建築中,有建於“滄浪水北岸石壁上”的“滄浪亭”。(清)王船山《楚辭通釋》:“漢水東為滄浪之水,在今均州武當山東南。”(唐)李泰《括地誌》:“均州武當縣有滄浪水。庾仲雍《漢水記》雲武當縣西四十裏漢水有洲名滄浪洲也。”
      如果“滄浪之水在武當縣西北四十裏”可以肯定,那麽緊接著的一個問題是,屈原是否到過這個地方?
      當代著名楚辭學專家林庚先生在《民族詩人屈原傳》中考證,在屈原受到排斥、不受重用後,有一次“遠漸自疏”漢北之行。“漢北”是什麽地方呢?“按江陵乃楚之故郢,自郢北行即為漢南,越漢水即是漢北了。漢水經襄陽之東始折為南北流,襄陽以上原為東西向;襄陽在其南,樊城在其北,隔岸相峙,即所謂漢北之地了。又《史記·楚世家》:‘秦伐楚,楚軍敗,割上庸漢北地予秦。’按上庸今湖北鄖陽以南,即《史記》所謂‘漢中之半’(按另一半在陝西境),與漢北接壤,在樊城以西;故所謂漢北即正當故樊城一帶也”。
      在這個問題上,著名學者錢穆先生在《〈楚辭〉地名考》中則旗幟鮮明地說屈原被放逐在漢北。
      “餘讀《楚辭》,意屈原被讒放居,乃在漢北,非至湘南也。”
      為什麽呢?《抽思篇》:“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望南山而流涕兮,臨流水而太息。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兮而九逝。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與列星。”此指屈原居漢北最顯。
      《湘君篇》:“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水經》:“涔水出漢中南鄭縣東南旱山北,至安陽縣南入於沔。”沔即漢水,涔陽即漢之陽也。《招魂》:“路貫廬江兮左長簿”,“與王趨夢兮課後先”。今考《漢誌》南郡有中廬縣,《水經》:“沔水東過中廬縣東,維水自房陵縣維山東流注之。”中廬縣即春秋廬戌之國也。中廬正在今宜城縣北。
       兩位學者的觀點距離很大,但都肯定有了屈原到過“漢北”。在這個基本前提下,屈原到過武當山東南之“滄浪之水”、武當縣西北之“滄浪洲”乃至漢江北岸之“滄浪亭”,而且聽到漁夫所唱的“滄浪歌”,是完全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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