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話

很少有空記一記淩亂的思路。偷閑的當兒,隨便敲幾句罷了。
正文

小霍

(2009-03-06 20:09:17) 下一個

之所以寫到小霍這個人,其實,實在是為了好久不見又有日子沒有聯絡的老哥。

 

認識老哥說起來也有二十好幾年了。同學的時候並不是特別的要好。反倒是後來的日子裏才偶然地熟悉起來。緣分這個東西很難講。說淺呢,老哥一直是我最知心的人,直到我遇到命裏注定的另一半。說深呢,前後倒有十來年的空白,完全沒有音訊聯絡。

 

再一次找到彼此,完全是偶然。卻完全不明白為什麽當初會斷了聯絡的。老哥說是因為對於我當年交台灣男朋友大不以為然的緣故。可是我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還有過那麽一段子事兒。

 

翻箱倒櫃找從前的舊信,才猛然翻倒一些記憶。寫在這裏,不為什麽。畢竟相識一場,留下一些印跡吧。

 

小霍

 

周六兒子中文學校放學的時候,在走廊上,迎麵走過來一個男孩子,瘦瘦的,帶一副細邊眼鏡。一時之間,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張臉。不由得多看他幾眼。擦身而過,才忽然意識到,這孩子,麵目好像是小霍!

 

對於小霍的記憶,是跳躍性的,一點也不連貫。

 

想起大一入學的時候,懷著忐忑的心情去學校,到國際學生處去報道。

 

負責接待的學生裏,亞洲麵孔並不多。好像是最後一天,英語考試。我的口試排在一大早上。主考的老先生跟我海聊了好久,笑眯眯地當場就讓我過了關。我便逛回國際學生處,看看還有什麽好玩的事可以做。

 

接待處的椅子上坐的是一個不曾見過的男生,亞洲麵孔,頭發修剪得很整齊,短短的。臉上一付秀氣的金絲邊眼鏡。方方臉,尤其是下顎,很有棱角。人不瘦,看上去卻是挺結實的,想來平時一定是挺注意鍛煉身體的。

 

不記得說了什麽,反正,就此認識了台灣來的念國際關係的小霍。後來慢慢聽小霍講,他八歲的時候就跟著家裏移民到了美國。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都比他年長好多,自然是父母最寶貝的一個兒子,卻也是孤獨的。才來的時候,據說是過了很長一段拮據的日子,後來才慢慢好起來。因而,小霍是個很懂得節儉過日子的人。

 

小霍人很高,跟老美站在一起也算高的。我自己從小就矮,跟小霍站在一起很是不協調。那天午餐會,小霍說芥末醬很好吃,要嚐嚐的。我半信半疑加了一小勺,害得我整盤子菜沒法兒下咽,又不好意思倒掉,尷尬了好久。暗暗埋怨小霍好半天。

 

是小霍先跟我講中文的。說了沒幾個來回,就又自動轉回到英文上去了。隻是記得,當時他仰著頭自顧自笑了半天,說是很久沒有機會講那麽久的中文了,好痛快。我抬頭看著小霍有棱角的側麵,爽朗地笑著,很剛毅很有個性。就覺得小霍很耐看很有陽剛氣概。他的聲音有一點沉,很好聽。也不知為什麽,我竟固執地憑直覺認定,小霍不是一個非常合群非常容易相處的人。

 

開了學,大家都忙。偶然在課間,匆忙之中打個照麵,小霍有的時候會停下來,想要說什麽。總是時間不對,沒有真的能碰到一起過。見了麵總歸是打個招呼而已罷了。自以為沒有什麽共同語言,手邊放著小霍的電話,就從來也沒有打過。

 

等到某日,從圖書館出來,迎麵跟一個高大的男生差點撞個正著。才發現,是小霍!也才想到,好像很久沒有看見他了。小霍看上去有些疲憊的樣子,好像也多了一些寂寞似的。他看見我倒是很高興。二話不說,先就張開雙臂,來了一個大hug。他那麽高,要彎下腰來。讓我感覺有些怪怪的。問他怎麽好久沒見。小霍說,去日本交流了大半年,才回來。我才知道,小霍的副修竟然是日語。其實,我自己也有好幾個滿要好的日本朋友的。不知為什麽,卻對小霍學日語很不以為然。後來竟然發現,小霍,還是學校裏日美學生聯誼會的主席呢。

 

大二結束那個學期,好幾個要好的朋友畢業,一共去參加了三場畢業典禮。從最後那一場國關學院典禮出來,在校園裏照相,遠遠看見穿了袍子的高大的小霍,後麵是一大家子人,老的小的, 好像沒有朋友到場。迎麵走過,就順便也恭賀他一聲。小霍臉上全是笑,謝過我之後,又是彎腰給我一個hug。然後轉身指點著一大家子人,說這是他父母,那是他哥哥姐姐,還有幾個侄子外甥。隻記得,匆忙之間覺得小霍的家人滿和善的。

 

又過了些日子,發現小霍搬家了。時不時在校車站上能碰到。卻也常常是擦肩而過,不同方向,不同的日程。小霍大部分時候總是一個人立在那裏等車。看見我總會是展開一個笑容。有的時候真是覺得,小霍好像很孤獨,卻似乎又是習慣獨來獨往的?有時候會難免有些好奇,又會有些心軟。

 

不記得是什麽時候,有一天,終於在車站有機會站下來說幾句話。猶豫了一下就同意跟小霍去看電影。好像是陰天,就像是一起去看的電影,Remains of the days, 灰蒙蒙的。盡管有著我喜歡的大腕兒明星擔綱,我還是沒有覺得電影怎麽好看。散了場,天還早,就沒有急著坐地鐵回學校,而是沿了大路往回走。隨意地聊著,走著。竟然聊到小霍家裏對他婚姻的期望。記得小霍嗬嗬笑著,說家裏自然希望他娶個中國姑娘。但是就是不服家裏的偏見,說是哪天非得找個金發碧眼的姑娘,要麽就交個黑人女朋友看看家裏怎麽辦。一邊說,一邊笑,那麽高大的一個人,竟滿是孩子氣。小霍人高腿長,漫不經心走一步,恨不能頂我走兩步。到了,誰也沒有意思坐下來歇個腳,吃點什麽喝點什麽的。我自己覺得好沒有共鳴,也不知道小霍囑咐我說再打電話聯絡是客氣還是當真。

 

反正那以後好久沒有遇到。也沒有想過打個電話去問問他好不好。本就不相幹的,說不上熟悉的,沒有什麽好牽掛的。

 

大學畢業那年暑假,碰上紀念南京大屠殺的展覽。連著幾天去做義工。最後一天,展廳裏遇見了好久不見的小霍,還是一個人。一臉的嚴肅。當時正忙著,本就顧不上講話。心裏卻猛地計較起小霍選修日文的事情來。一肚子的氣就轉嫁到小霍頭上了。便更是故意不睬他。才明白,對於小霍,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因為他修日文,留學日本,又做日美聯誼會主席的事實。

 

也許我這個人小心眼兒。在這件事上就是看不開。其實我自己有好幾個要好的日本朋友,其中還有後來接管日美聯誼會主席職位的女孩。也曾經跟他們出去派對過,有一年差點還去參加每年一次的盛大的櫻花節遊行。可是好像就是在心裏有個結,完全是小霍的結。

 

小霍再打電話來,好久不見,倒也好像挺有話題的。好像從來也沒有跟小霍聊過那麽久而沒有冷場。在興頭上,竟然告訴小霍,第二天是我生日。小霍就說去看電影吧。順口也就答應了。等到商量去看什麽片子,就出了問題。沒有彼此都感興趣的片子。小霍後來說,去看Escape from LA吧。實在沒有興趣,又不好意思改口不去,就答應了。才答應下來,小霍忽然緊接著就說,那這回可算是date了吧。問得我一愣,萬萬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直接。一時之間隻好說,哦,那好吧。

 

第二天是個好天。隻記得,進場的時候,已經晚了。黑暗裏一時看不清位子。小霍自然伸出手,小聲說,跟好了。我便也就握住他的手,跟著他找位子。他的手幹爽爽的,很溫暖,很舒服。坐下來,相視一笑。那電影實在不好看。至今,偶然跟先生提起那一天,都還覺得小霍應該紳士些的,應該讓我選片子的,畢竟是我生日麽。真不照顧情緒。

 

好不容易散了場,便沿了長街一路溜達下去,一直遛到繁華熱鬧的喬治城。天色還亮著,好些餐館咖啡館沿街露天都坐滿了人。一路逛過去,我隻是喜歡那街景,那氛圍,感覺著都市的脈搏,欣賞著有動有靜的各色人群。不想,小霍忽然停下腳步,拉住我,仔細端詳路邊櫥窗裏擺著的幾雙皮鞋。那時候的我,對於時尚從來沒有注意過,更不用講什麽男士裝扮常識了。小霍看了半天,笑眯眯的指點著幾雙鞋,問我那雙好。心裏說哪雙也不好,又不好意思那麽講,就說都還好吧。小霍就說,上班坐辦公室,穿著要匹配,這雙鞋可以配什麽顏色,那雙鞋配另外的什麽應該還不錯。讓我頭一次意識到,男生也要講究穿的。卻當真是覺得那幾雙擺著的鞋是在不入眼。一時之間,本來還聊得蠻熱鬧的,忽的就涼了一大塊。

 

小霍挑了一個小小的希臘風味的小館子坐下來。不記得叫了什麽,隻記得自己的那一份隻吃了一半。正遲疑著剩下的要不要就扔掉,小霍說,那一半你都沒動過,包起來吧。便也就包了起來。

 

其實,喬治城離我家不很遠。但是已經走了一下午的路,真是有點累了,就想坐車回家了。小霍卻還興致勃勃地,說我們走回去,又不遠,我送你。不好撥他的興致,反正這一天都這樣了,就再次跟著小霍走起來。可是,回程有一大段是上坡,我又累了,步子就慢下來。彼此開始沒有話說了。

 

路過一個坐在暗處的流浪漢。都已經走出去一段了,小霍忽然說,你包起來的那半個吃食,明天你真的還會吃麽。給了路邊那人肯定不會浪費的。於是我便又回頭,一個人走回去,把手裏的那包食物塞給了那個流浪漢。小霍一直在原處站著,等我慢慢踱回去。我心裏有一種感動,也有一種慚愧。從那以後,遇到流浪漢,我都會想起小霍。

 

走到小霍跟前,他沒有說什麽,臉上是一片笑容。他把手伸給我。再往前走,小霍一直拉著我的手。我一直在想,我們兩個看上去一定很奇怪。小霍那麽高,牽著我,肯定像是一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孩子。就一直想笑。

 

分手的時候,小霍說,你有我電話,一定記得打給我。下回,片子由你選。他的笑容很真誠。走開了幾步,還回頭笑著衝我揮揮手,說記得打電話啊。

 

本來,的確是想要再給他打電話的。心理的確是有一點軟軟的東西,為了一個人在路燈下大步走著的小霍。

 

但是,等再次跟小霍聯絡上,已經是好幾年過去了。我已經是嫁給博為了。而小霍,竟然是和未婚妻一起來我家落腳,安排他們婚禮事務的。

 

小霍的未婚妻是他在霍普金斯國關學院念碩士時候的同學,也是精通日語的。他當真找了一個金發碧眼的姑娘。

 

再相見,彼此相視一笑。

 

淺淺的緣分。便是這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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