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耐:混水莊園

(2010-05-14 12:44:13) 下一個

 

  楔子
  以前劃分成分的時候,說的是“工農商學兵”。我讀大學時候在正規野戰軍教導團軍訓過一個多月,好歹也沾到過兵味。大學畢業先進工廠基層勞動鍛煉,倒了一年班,體會了一次大年三十在人家輝煌的煙火中棲棲惶惶騎車上夜班的淒涼,春節過出後說什麽都不願意再幹下去,下海混進商潮。那時候下海的人少,我起步早,下手快,混水摸魚頗賺了幾個錢。說起來,我大致把“工商學兵”都混過一遍了,寫出去,履曆不是不精彩的。
  商場上大家都說我是頭狐狸精,但這並不是誇我長得好,長得好的狐狸精都是狐媚子,隻有她們才配姓胡,我這種隻有內在美的還是姓李算了,否則沒的玷汙了胡家的門楣。
  年輕人都叫我“李姐”,不知我姓什麽的就叫我“大姐”,其實我知道那些剛畢業新進的小年輕看著年齡想喊我“阿姨”的心都有,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八麵玲瓏,會得照顧我的一顆老心,看在我老大未嫁的麵上,都春光燦爛地叫我一聲“姐”,給了我很美好的享受和憧憬。
  很多人問起過,我怎麽會想到退居農家的,我的答案千篇一律,我就是想把“工農商學兵”中的“農”字給補全了,不想給此生留下遺憾。但是沒人相信我的說法,(連我自己都不很相信),就象沒人相信我真的會象武俠小說寫的“金盆洗手”一樣。第一年我正忙得屁顛屁顛地布局我的混水莊園的時候,幾乎隔天就有人來看我,天天晚上有請我出山吃飯的電話,我知道他們都不相信我會歇手,保不準哪天凡心大起,丟下鋤頭殺回商場,他們那是不願意斷了與我的那根連線。但是時至今日,他們也都清楚了,今年“五一”,一個一直跟著我叫“李姐”,禮數從來不缺的小夥子結婚,我還是從別人嘴裏得知,我知道我是真正的退出了。心裏不是沒起過一點漣漪的。
  我的莊園建在一個向陽坡地上,旁邊有條小河流過,初來的人都要先去小河實地考察一番,但一見小河清徹見底,明明不是混水,都不明白了。其實有什麽可以不明白的,人家風雅的人會說“偷得浮生半日閑”,給自己的書齋起名叫“半閑”,咱什麽人,俗不可耐的商人呐,當然隻知“混水摸魚”,滾滾紅塵中我摸著魚兒過自己的清閑日子,不亦快哉?
  既是莊園,總得出產些什麽,但是我費著腦筋取舍著春天燦爛的桃李花,炎夏累累的葡萄,金秋耀眼的銀杏葉,寒冬飄香的臘梅後,最後小手一擺,咱又不愁錢,愛看什麽種什麽,愛吃什麽種什麽。所以外人進門一看,莊園裏麵亂糟糟的不成方圓,隻有我自己知道,這才結果的葡萄是我到金華特意找來的美國紅提名品“紅地球”,那棵現在還光開花不結果的棗樹是我親自開車殺到山東臨沂挖來的冬棗,還有那樹莓,那藍莓,那柚子,那枇杷,附近一所中學的生物老師對我這兒早垂涎三尺不隻一天了,但我當作不知,否則他哪天領一群毛頭小子進來開現場課,我這兒還不成了花果山?
  
  一 老狐狸的夜遇
  每年的七八九月份,我們這兒總要刮幾次台風,今天中午,我眼看著黑雲從山那邊推了過來,一早叫園裏工作的人回家避風。然後我端把竹椅坐在背風的露台上,翹著腳看風生水起,烏雲罩頂。不說我的那些沒長大的果樹給風扭得暈頭轉向,就是吊在鋼架棚下麵的絲瓜都揮得象狂熱歌迷手中的塑料充氣棒似地快,場麵非常動感勁爆。我不由想起小時候看的《屈原》裏麵的一段:
  鼓動吧,風!咆哮吧,雷!閃耀吧,電!把一切沉睡在黑暗懷裏的東西,毀滅,毀滅,毀滅呀!
  台風旋轉得很快,強大的風勢裹帶著碩大的雨滴猛砸在露台地板上,濺起如煙的飛霧,露台即使有寬大的屋簷遮掩,我的兩隻腳還是澆得如浸在水裏一般。此刻我很有衝出去在雨裏透淋的衝動,但是略一抬身卻又坐了回去。這等動作除非大喜大悲,渾然不覺之下做出來才看著合理,我去下麵淋著幹什麽?回頭還得收拾濕衣服。
  但是風聲雨勢電閃雷鳴組合而成的交響實在太過震撼,用酸舊文人的話說是“當浮一大白”。浮就浮,莊園的地下室多的是自家果子浸出來的甜津津的果酒,我飛身下去拎了一瓶上來,就著燈光一看,原來是紅樹莓浸酒。果酒色如桃紅葡萄酒,滿滿注入鬱金香玻璃杯裏,正待浮上一白,忽聽風雨聲中傳來一陣打門聲。什麽人可能在風雨交加的夜晚到得混水莊園這等偏僻的地方?這等天氣實在不是待客之時,倒是電影裏殺人搶劫的時候常會出現這樣的場景。我從內蒙帶來的兩條巨型牧羊犬這時不避風雨,悄悄掩過來把我護在中間。關鍵時刻,它們比一個男朋友還頂用。
  我熄了走廊上麵的燈,獨亮大門旁邊的路燈,如果是什麽窮凶極惡的人帶凶器過來,此刻他明我暗,應是無從下手。打點妥當,我才開了電動大門。
  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男子步履沉重地轉進大門,也沒說快跑幾步,而是閑庭信步般徑直來到我所處的屋簷下,見了我的兩條牧羊犬四隻火紅燈籠般的眼睛才停下步來,然後就看看狗眼,再看看我的眼,還不忘四處打量幾眼。而我的眼睛就清閑得多,隻看住他一人就行。這人全身濕透,夏天單薄的衣服全緊貼其身,越發顯示出他挺拔的身板,寬厚的胸膛,和粗壯的手臂。不過也看得出他身上應該沒有攜帶什麽武器彈藥,隻要不會使我一招斃命,相信我的兩隻大狗還是夠對付他的。我這才放心重新打開廊燈。
  “神仙?妖怪?鬼?”我終於還是不肯沒創意地照搬照抄,掙紮著加了個“鬼”。我見那人隻是微微抬抬眼皮,從睫毛下看看我,立刻又轉掉眼光去看狗。雖然我知道我年老色衰不中看,但是被人這麽輕視還是心有不甘。何況他身在我家屋簷下,居然還敢如此強項,視我若無物,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是兩人這麽對著也不是辦法,何況台風刮得正猛,又不好打發他走,這點善心我難得還是有點的。我推測一下問道:“開車進來迷路,車子陷溝裏了,還是虐待自己鬥天鬥地妄圖可以鬥敗大自然?”
  那人終於回答了一句,不,隻是兩個字:“前者。”當真是惜字如金的典範。
  嗯,這就是了。看看這人露在燈光下苦大仇深的半張臉,料想隱在背光處的另半張也一樣仇深苦大,我簡直不用動腦筋就可以猜出此人一定心有不滿,拿汽油不要錢地來荒郊野地撒氣,沒想到會遇到暴風雨。不過這人的脾氣也太大了點,台風天氣裏能絕境逢生撞到我這麽溫暖的所在,他好歹應該有所表示才是,怎麽還是一付欠他三百兩的長臉?唉,其實我實在不是那麽八卦的人,我真的不想想那麽多的,但是我實在是悶得慌了。
  不過再怎麽著,我曾經也是大姐過,關住嘴巴的這一點自製還是有一點的。俯身摸摸狗狗的頭,轉身進了客廳,等兩隻狗狗也跟進來了後,才淡淡地給了外麵的人一句:“進來吧。”我看得出他忌憚我的兩隻狗,隻要我的好狗擋著道,他是說什麽不敢進門的,所謂的好漢不吃眼前虧。
  對了,說了半天,還沒告訴你們狗狗的名字,我是不是有點太不尊重我的狗狗了?我的兩隻狗狗一公一母,公的叫小黑,母的叫大黑,並不是因為他們身材有大小,實在是因為小黑不幸落在我這麽個大女人主義的惡毒女子手裏,它身材再魁梧,我也當沒看見,就是叫它小黑。即使它兒女成群,還是做定了小黑。
  那人一進客廳門,我立刻原諒了他的苦大愁深。你說哪張被打得象青麵獸楊誌的臉會是陽光燦爛的?我自覺從臥室掏了衣服出來,當作對那人臉上那團淤青視而不見地道:“這兒有條我托人買的姚明在火箭隊的球衣,還有一次性褲,那兒是浴室。出來打赤腳也可,我的地板比有些人的飯桌還幹淨一點。”
  見那人悶聲不響接過衣物進去,我不用他提示,就下廚勞作。他要是在哪裏歇腳吃過晚飯的話,就一定不會再出門頂風作案,非要來趟我這灘混水。而我如今又最是謙虛皮嫩,見不得人家為一碗飯對我道謝,或手足無措地站廚房門口感動,還是早早趁他洗澡時間做好小菜擱在桌上,相信此人強頭強腦,定是端起碗吃飯,但放下碗未必會罵娘。
  搬菜上桌,才看見此人居然攜了那瓶果酒進來,而杯子裏的酒早一幹二淨,想是他在門外已經吃幹抹淨。我幹脆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又滿滿給他斟上一杯。於是紅豔豔的酒襯著一盤半隻白斬雞,蝦仁炒絲瓜和青瓜蛋花湯,有紅有綠有白有黃,煞是好看,也好象很正式。
  那人在我眼裏自然高大,但是穿了姚明尺寸的衣服依然如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一般不合適,而且此人居然有兩條與他的長相不相襯的頎長美腿,可惜生生被我挑的大衣服給遮了,隻是偶爾露一下崢嶸。
  他見到桌上的酒菜,居然還有時間來看看我,大概是估摸著天下居然真有免費的晚餐?其中一定有詐。我拍拍對著白斬雞急眼的小黑,笑吟吟道:“這些菜有的加了蒙汗藥,有的是我照著青蛙蚯蚓吹口氣變的,你要抵住誘惑啊。”
  不想那人終於給了我個驚喜:“餓急了人都會吃。”大刀金馬坐下,先喝一口酒,評一句:“什麽東西,甜甜的,淡出鳥來。”這話倒真有青麵獸之風。然後拎出雞頭給了大黑,看不出他倒是個女士優先的紳士,又給了小黑一隻雞爪一隻雞尖,小黑反正在我這兒受的不公平待遇多矣,倒是不計較誰多誰少誰先誰後,喜孜孜叼了跑開啃去。
  苦悶的台風天裏終於盼來個說話的人,即使吵架也是好的。我不得不懷疑我的心理出了點小問題。不過總看著人家陌生男子吃飯也不大好,我跑去開了電腦打遊戲。我打的遊戲跑不出俄羅斯方塊,空檔接龍和拖拉機這老三篇,雖然空檔接龍已經被我從零開始玩了個遍,但我還是玩它千遍不厭倦。又想了想開了音響,於是風聲雨聲中傳出貓王深情款款的聲音:Are you lonesome tonight, Do you miss me tonight? Are you sorry we drifted apart?
  ……我頓時大窘,這時候放出這首歌,不是很有點暗示的意思嗎?但願此人不識英語,最起碼是不喜歡拿英語歌練聽力。
  那人風卷殘雲般吃完,就自發收拾碗筷進廚房去洗了,然後過來看我打遊戲,才站了不到半分鍾,就聽他不耐道:“還玩這種東西,你不會上網去。”
  我微一轉頭,卻正對上那條美腿,忙慌慌地轉回來對著屏幕眼觀鼻,鼻觀心,笑道:“手機上網實在太慢,來氣,非不得已不上,沒得虧了我的好電腦。”
  那人拍拍我的肩,道:“你收留我算是留對人,你讓位,我幫你做做手腳。我替你通過VCN撥到我的服務器上,最起碼讓你擁有貓的速度。”
  我被他的術語搞得一愣一愣的,隻好束手恭陪一邊看他飛速在鍵盤上動作。隻聽他哼哼嘰嘰道:“嗯,這電腦真是好配置,可惜了。”我知道他可惜個啥,無非是歎電腦一朵鮮花插在我這堆牛糞上。不過我不生氣,隻要他替我幫電腦連得飛快,我以後就可以少了很多打發寂寞時間的機會,謝他還來不及。何況我是大姐啊,什麽人沒見過,還會被這等毛頭小子的冷嘲熱諷擊倒?我旋身去冰箱拿了冰袋,拿塊幹毛巾包上,準備給他,看這淤青是今天剛形成的,冷敷應該有用。我認識這種毛頭小子多了,越是有點水平越是狂,你與他對抗他會越挫越韌,但是你順著毛捋,他立刻會得內疚反省,不信等著瞧。
  三下兩下,那人就起身道:“你試試。”
  我遞過冰包,指指自己的臉,也就不再管他,熟門熟路地在地址欄輸入一串字母,果然,很快就跳出一個我熟悉多年的頁麵。我帶點久違的激動拿鼠標隨意滑著,點擊看著,都反應迅速,猶如我離開前夕在公司用ADSL上網的速度。
  “你認識俄文?” 這回我有前車之鑒,轉頭的時候眼睛上視而不平視,免得又撞上那對美腿。“你也認識?”
  “不,我看著象俄文。”看他已經把冰包敷在臉上,可見是個聰明人,一點就明。尋常人都是以為那時應該活血化淤的。
  我感慨地道:“這是我以前每天必定光顧的網頁,到現在拿起來,還是手不由己地打出那一列地址。非常感謝你,真不知你怎麽弄的,速度竟然與我以前用ADSL時候一樣快。”
  果然這人拉了半夜的長臉終於在我的以退為進下瓦解了,臉上露出一絲客氣的笑意,可是他不笑還好,一笑,那兩隻聚光的眼睛便不知蹤影,更加難看。他居然還肯多說幾句話,道:“我就是搞這行的,這些是雕蟲小技。”
  我也沒與他客氣,隔行如隔山,人家以為是小技,在我眼裏驚為天人的多了,不隻這IT一行。不過我還是給了他一句好聽話,經商多年,美言他人是我必殺絕技。“我猜測你是這一行的翹楚了。”否則哪裏會發生車陷水溝的窘境?起碼說明他已經可以用技術掙到有車族的地位了。而他還是那麽的年輕。
  “可是我今天剛好丟了工作,如果不嫌,我來這兒給你守門如何?起碼給你壯個膽。”看來他終於被我的軟語溫言消磨掉戾氣,話多了,臉上肌肉也放鬆了,語調更是平穩一如常人。也可見他對丟工作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
  既然他沒氣了,那我就要不老實了,我本來就不是個實誠人,何況最近又悶得慌,現在大好說話對手上門,怎麽可以輕易放過?於是又掏出一隻杯子注上酒,遞一杯給那人,笑道:“我可不敢用你這樣的人,辭個職也要與人幹一仗的,我吃不消。”我稍稍對他臉上的傷打個擦邊球,試探他的反應,如果沒晴轉多雲,那就繼續。我實在好奇這麽龐大魁梧的一個人怎麽會在要緊門麵被人揍上那麽一拳,那裏麵一定有個精彩動人的故事。
  那人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是辭職時候挨拳的?” 我笑道:“你信不信你明天早上醒來,發覺身下躺的是一個草堆,房子早不知去向?”
  那人又笑了,這次笑得不怎麽難看了,不過我懷疑是我這人比較寬容,對人要求不高。“怪不得你一猜就準,原來是個老狐狸。是,是我的老總打的,他今天終於出了憋在心口三年的惡氣,這口氣是我欠他的,所以我沒還手。”
  “你仗著技術出眾一直在眾人麵前不給他麵子?”我一聽八卦的大門開了一絲小縫,立刻兩眼發光,不過我竭力抑製,且兼道行高深,估計對麵的小夥子看不出我的激動。
  那人把一杯酒幹了,酒杯往我麵前一推,我忙討好地給他注上,但是才注半杯,就發現酒瓶見底,忙道:“長夜清談,豈可無酒,你等我一會兒。”下去地下又摸一瓶上來。這回的是藍莓浸酒,不甜,但異香撲鼻。
  那人喝了一口,說聲:“這個還差不多,前麵那酒純是女人喝的。”自覺地自己動手倒滿,又道:“三年前我進單位,搶走老總女朋友,兩年前我們結婚,一年前出車禍,我傷她死,老總殺我的心都有,但是念在我合同還沒到期一直沒下手。我是看在他對我妻子的那份情上才沒還手。”
  我打量他幾眼,道:“我不信,你那麽難看的,而做得了你老總的起碼當得起個年輕有為。”
  那人果然被我激起,圓睜雙眼道:“是男人都帥。”聽出他話裏的沒好氣,大黑小黑立刻豎起了頭,看來他們是不那麽容易被腐蝕的。
  我哈哈大笑,這人真是有趣,自信得狂妄,怪不得他妻子會看上他,確有男子氣。連我現在看著他都覺得順眼多了。“不錯,不錯,這話我同意。”聽得他說到死去的妻子,我就不敢再開他玩笑。風雨暗夜最是思念時間,我可不想招出他的情緒來。我八卦愛聽,是非不惹。
  可是換他招我了,“你一個人住這兒是算隱居嗎?” 對這問題我已經不勝其煩,道:“愛怎麽看就怎麽看,反正我就是住這兒了。”
  他居然不生氣,也沒不以為然,隻是笑笑道:“看不出歸隱的人還脾氣那麽大。可見你以前賺這個莊園的時候是多麽霸道。” 我輕笑一聲:“孺子可教。”想笑話我,沒那麽容易。
  他正想反唇相譏,卻聽手機鈴響,翻包掏出一看號碼,就遞給我,道:“我老總的,你幫我接。”
  我不肯接,手背到身後,他們動手都來了,不知道電話裏會怎麽撕破臉皮,我可不想挨罵去。他急了,打開手機湊到我耳邊。我別開頭輕說了聲“孬”,才接過“喂”地一聲。我的聲音壓抑再壓抑,務求溫柔如水,激不出對方任何火氣,甚至還指望消對方火氣於無形。
  對方顯然愣了一愣,可能是為想不到接電話的人是女的而愣。那人說話聲音沉穩有度,聞之使人好感:“麻煩你叫範建人接電話。”
  我立刻鸚鵡學語:“小範你接電話。”那邊範建人急急擺手,我無奈,隻得道:“小範現在耍大牌,委托我做經紀人,老大你有什麽話請隻管對我說。”
  那個人在電話那頭斬釘截鐵地道:“叫他明天就來上班,不然以後別想在省裏混。”
  我聽了直翻白眼,什麽是什麽呀,當自己是黑道大佬嗎?但聽他口氣很衝,不敢直捋虎須,依然溫柔地道:“這個我就代小範說了吧,他那樣子,起碼兩周不便見人,你給他兩周的假,大家都有個緩衝,到時候我押他去上班。”
  那人大概也知道我說的小範的不便是什麽,強忍下一口氣,道:“那好吧,你叫他好自為之。”然後又對我說了聲“謝謝你”,掛了電話。這下我該麵對小範範建人了。
  “是你叫我接的電話,所以你主觀已經認定這個時間我可以代你說話,是不是?” “是,但即使是我自己說的話也可以不作準。”
  “那就好。我當時提到是你經濟人的時候你沒給我任何否認的話和動作,所以我也可以當你是變相承認了,對不起?” “為了和我老總尋開心,你當什麽都無所謂。”
  “我答應你老總,你兩周後會去上班,你要不去,現在就表個態,我立刻驅逐你出門。我可不想說話不算數,大好名聲栽在你手裏。而你老總叫你好自為之,我看你也好自為之的好,因為他放下身段主動打電話給你,起碼第一句話的態度是好的,這樣的領導我看著還是難得的,你也別與他慪氣,兩周後就去上班吧。聽口氣,你的公司也是有點名氣和地位的,做生不如做熟。”我惑於那個老總的聲音,想著那把聲音如果是對我低聲說私話的時候,該是怎樣的誘惑。所以我一徑幫著他說話。
  範建人有點迷惑:“我看著你本來挺圓滑的,怎麽一下就婆婆媽媽了起來。老大許了你什麽好處?”
  我心裏暗說:就衝著你不懂事你老大懂事我也要幫他不幫你,何況他有好聽的聲音你卻是那麽的醜。但是嘴裏當然另有一套:“小範,做人要厚道,也要體諒他人。人家女朋友給你搶了,又主動給你打電話,你們之間又沒生死交關的矛盾,你可以知足了。”
  範建人大大咧咧地道:“什麽嘛,他是放不下我的技術,我在我這個行業的水平全省第一,全國可以排五十名之內,少了我,他的位置還能坐得那麽穩?”
  我冷笑一聲道:“我這才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但據我的經驗,做老大的都不排斥在可承受損失的範圍內封殺一個不聽話的狂小子,尤其是國字號的企業。我懷疑你就是那種企業出來的。”
  範建人笑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眼光一流。” 我見他服軟了,也開笑道:“我的年齡擺在這兒,沒凝著血,起碼凝著汗。”
  “不,很多人的年齡都長在相貌上了,而你的臉上看不出歲月,隻有與你說話才能知道你有閱曆。”
  這小子的話居然難得地動聽,倒讓我懷疑他別有企圖,後麵可能留著挖苦的暗手。但我不想一直做深沉的人,換了張臉笑道:“你想不被我逐出去,這麽沒原則的肉麻話都會說得出來。不過這話我愛聽。來,看看你的客房,有什麽需要就提,我現在早睡早起,不陪你了。”
  範建人沒說什麽,順著我的指點去客房看了看,就道:“我可以繼續玩你的電腦嗎?”
  我打了個嗬欠,道:“隨便,順便幫我看看可以優化些什麽。晚安。”我不怕他會搬著我屋子裏的笨家夥衝進風雨裏跑掉,有我的大黑小黑管著呢。反而那一夜因為感覺到有個人在房間裏同享風雨,似乎給壯了膽一般,睡得特別安穩,一夜無夢。
  早上滿足地起床,首先去打開電腦,果然不出所料,開機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不少,再打開IE一看,收藏夾裏添了不少新地址,我粗粗一看,覺得大多都是滿有用的。心裏已經覺得這範建人嘴頭上是個死硬派,其實真人還是比較懂事的。為感激他搞好我與外界聯絡的電腦和網絡,我下廚特意給他做了個焦糖布丁,又熬了鍋雞粥,端出來時,正好他起來。
  看著範建人把吃的東西端了個底朝天,我忍不住道:“男孩子的胃口就是不一樣。” 範建人毫不猶豫地更正:“男人!”
  我一笑,隻有男孩子才會有這更正,在乎自己是個男人。“走吧,幫你拖車去。”
  見到我的大切諾基,範建人吹了聲口哨,搶上駕駛座要自己開。我禮讓三先,又叫了一早來上班的幫工,浩浩蕩蕩去拖出範建人的車子。看來範建人不簡單,這麽年輕已經開上別克君威,可能他說的技術超群全省第一的話是真話。
  臨走的時候,範建人留下一張名片和一句話:“悶這兒難受了,叫我一聲。”
  
  二 思凡
  電腦可以順暢地使用網絡了,每上網一次,我就打心眼兒裏地感激範建人一次,自此我孤獨的夜晚不再無聊。上BBS大灑口水,上MSN與唯一的聯係人範建人吵幾句嘴,上各大門戶網瀏覽八卦新聞,日子過得輕鬆愜意。
  但是這一天是周日,範建人留給我的各個BBS難得的寂靜,幾乎沒有說話的人,而他自己也不知去了哪裏花差花差,我對著屏幕傻了好久,把收藏夾翻了個遍,才死心地放棄折騰。愣了一會兒,心不由己地打進一串地址。久違了,熟悉的論壇,曾經我在那裏呼風喚雨,我的預測是那裏的人們最直接明了的指引。可是今天我卻是匿名進入,默默地翻看著今年起的所有舊貼,不置一言。
  這兒可能不是國內最權威的行業論壇,但卻是個人氣最旺小道消息最橫行的論壇。在這個論壇裏漫步,隻要你擁有最銳利的眼光,和最精密的分析,你總可以在此掌握最有價值的一手情報。
  我一路細細看來,去蕪存菁,到得第一頁時,不知不覺,時間已過淩晨兩點。但是我興奮的思維卻不願離開這個頁麵,因為我已經隱隱嗅到了賺錢的氣息。那氣息是如此的強烈,簡直是我經商以來所難得見到的頂級機遇。是否要重入江湖,去趟那灘子混水?我動搖再三無法決定。即使強迫自己睡覺,夢裏尤在把骰子擲來擲去,看是去還是留。
  早上煩心不過,打個電話給範建人:“晚飯有空嗎?我被你介紹的本地美食BBS吸引,想嚐試他們嘴裏說的酸菜魚香辣蟹,你可不可以一起去?”
  那邊的範建人哈哈大笑:“你也有思凡的一天,我就想著你什麽時候會出山。沒問題,你來我一力奉陪,不過可不可以叫上其他人?熱鬧一點,也可以多叫幾個菜。”
  我笑道:“不會是女朋友吧?我可不想當電燈泡,不過我可以幫你看看,眼力一定準的。” 範建人忽然端起嗓子輕道:“我這輩子心裏不會有其他女人了。”
  我立刻想到他一年前車禍去世的妻子,心裏感慨他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不管這段感情還能維持多久,一年了他還能這麽說,已經難能可貴。我也正色道:“我知道。這話且不說它,我今晚到你單位門口等你下班領我到好去處,你約上人,我們兩人的車位應該夠你約的朋友。”
  範建人答應了。我這才放下電話,心裏忐忑:不知道今日回去紅塵,能不能經受之中般般誘惑。是,除了吃,我還想著飯後去酒吧,去咖啡館,如果實在覺得喧鬧之誘人,那就留下吧,我還沒七老八十,實在沒有離塵索居的理由。
  五點半不到,我已經坐在車頭等候。範建人單位的大廈投下的陰影恰好可以抵擋九月夕陽的熱度。已經多年沒有等人,現今等在下班人流如潮的大廈門口停車場,感覺很是不習慣,要不是身後有車靠著,一早踱開去躲避無數目光關注。
  五點四十分,見範建人與一男子一起出來,那男子年齡比他略大,但是舉手投足比他要沉穩得多,我不知怎麽就聯想到那個聲音動聽的老總,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吧,兩人關係勢同水火,怎麽可能有說有笑地一起出來?
  範建人出門就看見車子已快開光的停車場中的我,衝我揮揮手,與那男子一起過來,見麵就是一句:“怎麽沒開你的大切諾基過來?本來還想著我們換車開開。”
  我笑道:“今天出來城市花差,開大切有點矯情。就我們三個?那就一車去吧。”
  範建人回頭與那男子道:“老大,別猶豫啦,難得老李出來一趟,你們還電話裏談過呢。一起去吃吧,不遠,這附近就有家最好的川菜館,走過去就是,冷氣很足,人也不吵。”
  我立刻明白這人正是那個老總,看來與範建人是哥們兒的關係,還好我那天沒有枉作小人。那老總的眼睛也看向我,而且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才笑道:“你是小範的經濟人吧?我那天就在想,是什麽人可以把個暴跳的公牛拴住的,原來是你,聞名不如見麵,走,一起吃飯去。”
  我跟住範建人後麵走,一邊笑道:“拴住公牛小範的是我家小牛似的兩條蒙古牧羊犬,小範進門時候還強盜似的,見了我家大黑小黑立刻輕聲細語,不敢輕舉妄動。”
  那年輕的老總歡快地大笑,這人能做上那麽家省級企業的老總,不是能力超群,就是背景超群,如今看來,此人之為人確實有過人之處,大開大合,很有領導者的風範。“怎麽稱呼你?總不能和小範一樣稱你老大吧?”
  那人立刻掏出名片,叫鍾慎之,見我沒名片,立刻揶揄我:“國家領導人出訪,也沒見他們見麵交換名片的。”
  我當然不甘示弱:“家庭婦女帶著名片出門,給人感覺有點奇怪。我叫李隨意,與你的名字正好相反。”
  這條路果然不長,沒鬥幾句嘴就到飯館門口。這家川菜館與我印象中小而髒的川湘菜館大有不同,裏麵裝修得古色古香,桌子是桐油刷得光可鑒人的八仙桌,桌與桌之間用低矮的欄杆隔開,保證了用餐人的空間。幸好凳子不是長條凳,否則我都擔心喝醉了怎麽辦。
  菜是範建人點的,我隻知道要酸菜魚和香辣蟹,鍾慎之更是沒意見,點完菜範建人就道:“你們一個是大領導,一個是富婆,平時當然不會想到吃川菜,如果叫你們吃燕翅鮑的話,你們就不會放我胡點了。”
  我看看環境道:“這兒估計是全市最高價位的川菜館了吧?” 範建人笑道:“放開吃,老大在呢。他好意思看著我們結帳?”
  鍾慎之笑道:“那還不是一句話,不過我結帳,酒要聽我的,先叫三瓶冰啤,每人自己倒自覺喝,別等灌。”
  我當下先笑道:“這還用你說,吃那麽辣的菜,也就冰啤可以選擇,你要來二鍋頭的話不是火上澆油?”遠遠地我看見有人在朝我們這兒看,我留神看了,似乎認識,但叫不出名字,想著退出近兩年了,人家即使認識我也未必再過來寒喧,心裏也就不以為意。而且即使過來又如何。
  這兩個男人都是紳士,有我這外人在,也就自覺不談單位裏的事,說的都是風化雪月,兩人見識多,我也不差,說得很盡興。範建人當先說:“老大,老李的莊園很不錯,不是個搞立體農業,想把土地當千倍產出的搖錢樹,那裏純是養人的地方,什麽時候我們過去那裏釣魚吃水果去。老李自養的雞吃口一流。”
  我得意道:“我自己種的木瓜已經熟了幾顆,給你帶來三隻,香蕉也不錯,都是養熟了的。等下你到我車子上拿。現在也就熟點大棚裏的熱帶水果,過幾天才有其他好的陸續成熟。”
  範建人道:“我說你年紀也不大,莊園放著周末回去打理就是,幹嗎天天守在那裏,不悶得慌?今天你才有點人氣,那天我大雨裏見你,一身白色,站走廊裏鬼氣森森的,即使後來燈光下也覺得你身上似乎有股冰寒氣,不象是人。要不是我陽氣重,一定被你嚇死。”
  我笑道:“你這強盜胚子,惡鬼見了你也躲,也就大黑小黑傻大膽不怕你。呀,這水煮魚真好吃,真是叫水煮魚嗎?怎麽就隻見一盆子油汪汪的。”我不欲繼續莊園的話題,忽然之間,我也覺得黑沉沉的莊園現下該是沐浴在月色下了吧?似乎真是淒清寂寞得很。
  “見你白斬雞做得好,還以為你會動腦筋燒菜,看來頂級廚師都是男的還是有理由的,女人不愛動腦筋。”與範建人在MSN上麵交往久了,知道他大男人主義重,嘴臭,但是人心地不壞,見解也獨特,是個可以交朋友的人。習慣了,也就不以為忤地與他打打鬧鬧,說話與聽說話都別太當真。
  我拿眼睛橫他一眼,道:“知道你嘴裏不會長象牙,你不說我也會上GOOGLE查去。”話音剛落,就聽得原來的背景音樂換了成一首歌,一首我曾經很熟悉又很喜愛,但現在聽了卻心驚肉跳的歌: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裏。 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 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底, 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因為我,仍有夢,依然將你放在心中,
  總是容易被往事打動,總是為了你心痛…… 別留戀,歲月中,我無意的柔情萬種。 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 為何你不懂,隻要有愛就有痛,
  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 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 忘了我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
  林憶蓮的演繹一唱三歎,揉斷人腸。這歌初聽時候還是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隻覺婉轉,婉轉到心底深處某個角落,而現在這首歌承載了太多內容,歌未變,聽的人已經不複當年。我一時怔住,細細聆聽那熟到不能再熟的旋律。一曲終了,我才恍然竟沉默了那麽一段時間,正想開口道歉,忽然聽得這歌再起。我頓時臉上變色,左右環視,沒見那人,莫非是別人點唱,我疑心生暗鬼?
  範建人和鍾慎之也注意到我的臉色,範建人甚至說:“你不喜歡我們就換個地方。”
  我想象得出我的臉色是如何變幻,否則範建人不會看出分曉。我強笑道:“沒事,忽然想到些不愉快。”
  話才出口,就見一個服務小姐捧著一束可稱為巨大的鮮花過來,正是我以前曾經非常喜歡的白色百合。事已至此,我已經不用再懷疑,我很不想見的他就會跟著來了。隻有這人一直就隻知道用這兩樣來打動我,而我也曾被他感動得欲一嫁了之。為避免尷尬,我也就對兩人先打預防針:“我很不想見的人就要過來,如果你們不想見的話,可以先走。”而我自己,得到確切答案後反而鎮定下來,要來的就躲不過,不如從容應對。
  花,我沒接,兩手托著下頜淡淡說:“拿走,你們喜歡去分掉吧,我吃飯時候最怕花香。”
  那小姐猶豫再三,終於敵不過我目光下的陰冷,捧著花離開。但是留下一張卡片。我看也沒看,當然就不會去動它。範建人建議道:“你那麽不喜歡就走吧,別硬撐著。”而鍾慎之卻道:“李小姐已經知道對付之策。”
  我會有什麽良策?我心裏早想著拔腳溜走,但是很知道溜走也隻是躲過一時,這人終究會得再找上門來。怎麽說他,真不相信那麽大年紀的人,還會一癡至此。
  果然他衝鋒似地進來,立刻有人迎上去與他說話,我一見可不就是那個麵熟的人。原來是他通風報信。我不由自主地進入戒備狀態,範建人見此聳聳肩道:“老李,你的眼睛會殺人。”我一聽心裏一陣鬆弛,雖然是初交的朋友,關鍵時刻卻沒臨陣脫逃,還記得寬慰我一二。舉手與他幹一杯,放下杯正好見他到麵前。
  兩年沒見,他又胖了一點,不過還是看得出精心打理的樣子,以前他就很喜歡照鏡子,出門前打扮得一絲不苟。他那時就有很多小姑娘倒追他,除了他的財富,外表也是很占分數的。就是到如今我雖厭惡他,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就是要比桌上的兩個男人長得好,尤其是範建人更不必比。他見麵就道:“隨意,你看上去一點沒變,依然那麽年輕美麗。”
  我不答,隻是冷冷睨著他。他這話不說則已,一說簡直有剜我傷口之嫌。當年他看著我沉吟:我在看,你和她同歲,不知以後誰老得快。這個她就是他的前女友,他們交往多年,他心裏有她這不是問題,但是拿她來比較我,要是他心裏想想也就罷了,偏要說出來。這要置我於何地。他今天是不是在想,李隨意原來是那麽經老,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他占了八仙桌的一個邊,就在我的左首。在一桌冷眼抗拒下,他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到底他也是奸商,很快就若無其事地坐下。他看看桌上另外兩個男人,隨即就把目光調整專注到鍾慎之身上。這人從來不會檢討自己的錯誤,我不理他,那一定是我有了別人,與他品性無關。死盯鍾慎之幾眼後,又對我道:“隨意,回來吧。你拿那兩條狗擋著朋友上門總不是辦法,你難道想老死在那個冷僻地方?”
  我很不想與他說話,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他固執地以為我是氣他而離開商場,想來他在朋友麵前也得意過一陣:知道大名鼎鼎的李隨意不?她為了我去隱居。我也曾經聽到過一二。但是我今天不得不再說一遍,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可以打消他的妄想也要一試。“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的莊園不拒絕朋友,希望你以後不要繼續自作多情。”三句話下來,我隻覺得筋疲力盡,熬個夜都沒那麽累,我真厭煩見他。
  他果然是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仍然道:“隨意,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改不成嗎?你好歹給我機會……”
  我真是累,眉頭一定皺出一個“川”字,也不想再說了,今天就說一句,拎得清的話就聽進去,拎不清的話就沒必要與他多費口舌。忽然範建人起身道:“隨意,我們回去吧,你不喜歡他就直說,何必勉強自己應對他。”邊說,邊幫我拉開凳子,手輕輕擁著我,幾乎是若嗬護個易碎嬌娃的神態護送我離開。我也隨他,也沒再看他一眼,可以想象他的臉色會是多麽難看。他曾經以為我是他的獵物,獵物怎會逃離獵人的掌心?他心中一定已經沸騰起怒火。
  果不其然,我們到門口的時候,他快步衝了過來,鍾慎之一見叫了一聲:“小範當心。”範建人立刻一個轉身把我護在身後,小範人高馬大,我完全可以安心躲在他的身影裏,而他一見小範的氣勢就知道遇到對手,立刻刹車不再上前。我們這才呼嘯而去。但是我相信他還是會跟在後麵的,他等著我落單,可以方便他廝纏我。
  回到停車地方,鍾慎之吩咐道:“小範,我不放心李小姐一個人回去,那個男的看來今天有點失去理智,你送李小姐回家。”這話來的及時,正是我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畢竟認識時間不長,怎麽可以麻煩人家這麽遠地送我回去。
  範建人道:“老大,你不說我也會送的。走,老李,既然已經出來了,幹脆再去酒吧坐坐,天還早著。”
  我低聲喃喃道:“我現在哪敢喝酒,就怕三杯下肚,一腔苦水全倒給你。不去酒吧了。”
  鍾慎之忽然道:“小範,我們一起過去吧,我也想看看你說的莊園。李小姐該不會謝客吧?”
  我苦笑道:“我何嚐拒絕過朋友,真以為我是離群索居嗎?一起去吧,這幾天香花毒草開得正旺,晚上在水邊大露台上喝酒簡直是一絕。”我明白鍾慎之是在給我解圍,他知道範建人的性子,說酒吧那是範建人真的想著酒吧,而我又不忍很拒絕他的美意,這下去我會尷尬。鍾慎之真是個精細的人。
  見鍾慎之取出車,我又喝了聲彩。表麵看這車是隨處可見的奧迪,但是細看了才知,這車是德國進來的貨色,內部性能絕對一流,隻有不顯山不露水的含蓄人才會選這車當座駕。看來此人不容忽視。對比之下,我的淩誌300就顯得單薄了。範建人開著我的車,我們一行三人摸黑回去我的莊園。他見有人護送我,知道討不了好,早悻悻而走。我回頭留意再三才真正放心。
  送我到莊園,鍾慎之沒下車,但是搖下車窗四周打量。這時候花有清香月有影,仙境也不過如此。而範建人則跳下車,搶在我前麵進屋大致看了遭才放我進門,一邊還說:“你一人住這兒就不會嚇死,要我一個人晚上回這兒來的話也有點膽寒。不過你這人陰森森的,鬼也倒怕你。”範建人這人真的是很不壞,就是壞個嘴。
  我被他說得心裏寒寒的,笑道:“從來晚上不出去,呆在屋裏也不覺得,被你一說還真是很恐怖的。就不進來坐坐了嗎?” 鍾慎之先道:“不了,也不早,以後有機會白天過來。”
  類似其他有節製的男士,送女孩回家,看著她們進門開燈後才放心離去,這兩個萍水相逢的人讓我心裏暖暖的,這回出山,雖然吃飯時候遇見不愉快,但是和範建人鞏固友情,又認識鍾慎之這樣一個有城府但不冷漠的人,還是比較值。看來,外麵的世界還是有吸引力的,偶爾出去走走也未嚐不可。
  想到這兒,便跑去電腦前坐下,幾下輕敲,又到那個俄文網站。其他都無大的變化,就是價格,但是價格波動是正常現象。幾番對比,我才拿起手機找尋以前常有聯絡,如今逢年過節道個快樂的老客戶。這個老好俄羅斯人還呆原崗位上,他們做業務沒我們這兒奔波,年紀在他們那兒不是累贅,而是經驗。我輕車熟路在他那兒下了訂單。說是輕車熟路,沒別的,因為我是記錄優秀的客戶,又可以無障礙與他們交流,而且了解這種大國營轉變過來企業的積弊,所以他們喜歡與我打交道,我反而覺得與他們打交道比與還在轉變中的中國企業還容易一點。要換別人現在找上門去的話,不知供貨日期會排到猴年馬月。當年業內都也知道,我李隨意是組織貨源的高手。當然術有專精,我在銷售上麵就差了一點。
  不過,如今的局勢是供不應求,隻要拿得到貨,銷售完全不成問題,所以我才會蠢蠢欲動。這一票的出貨時間一定還趕得上這波行情,下一票還做不做,那就難說了,做生意切忌腦子發熱。
  而過去,我是不用考慮銷售的,可是那段時光有得也有失,一言難盡。
  
  三 江湖
  既然已經下了訂單,我第二天一早就得出門到市區辦理進口的有關手續。出門的時候幫工都還沒來,但是初秋的陽光已經透過薄薄的煙嵐,把我的莊園染得橙紅一片。我采下一枝金銀花放在車上,帶著一車的清香出門。
  但是慢著,門口是什麽東西?我跳下車一看,原來是八袋牛奶。看上麵敲的日期,該是今天的貨色,唯一的來源就是每天早上送奶工送的那種。可是我這兒遺世獨立,又非交通要道,既無這八袋奶是送奶工送錯的可能,也無送奶工路過掉下的可能,難道是誰幫我訂了牛奶?是誰?
  我毫不猶豫就想到他。隻有他知道我愛喝牛奶,每天早一杯,晚一杯,喝咖啡喝紅茶的時候還另外再加。他就常常被我吩咐來前到商場拐一圈帶幾箱牛奶。而他也被我培養出早上起碼喝一杯奶的習慣。除了他不可能有別人。
  我是應該有骨氣地不收呢,還是悶聲不響地收下?我當時的動作是拎著牛奶放進冰箱,順便喝上一袋。既來之則安之,諒這八袋牛奶還變不成糖衣炮彈,份量還少了點。隻是這個家夥什麽時候開始居然知道鮮花以外的東西了。
  但為什麽是八袋?我一個人喝得了那麽多?就當是他大方吧。我喝不完可以喂大黑小黑,這兩條從蒙古來的牧羊犬與我有相同的愛好。
  早上辦了一天的事,中午吃飯時候我婉拒代理商的約請,自己找家飯店吃海鮮,悶在莊園裏什麽都好,就是想生猛海鮮想得慌。中間掏出以前用的SIM卡換上,給他打個電話。我不想打,但是凡事都得有個交代不是?“董千裏?我李隨意。”
  那一頭足足沉默了半分鍾,不知道是驚喜還是驚慌,不過我沒那麽抬舉自己,我的估計是出奇不意。“隨意,你還記得這號碼?我本來一直保留著模擬手機,就怕你想到我的時候找不到我,但是後來全部強製給中國移動改成了數碼的,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把住處電話呼叫轉移到手機上,其實我已經不住那裏了,但是為了這個電話號碼我就讓這房子空著,你拿支筆記下我的手機號,別拒絕我。”
  我想了想,拿出紙筆,“說”。我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但他的話一直對我有殺傷力,今天依然。所以我不能見他,不能與他麵對麵說話,否則我將前功盡棄。起碼在沒見到他的這一刻,麵對著冷冰冰的手機,我還是可以對他不假辭色的。
  他報了兩遍號碼,不快。然後就問:“早上出來,牛奶已經送到了嗎?”
  我想,果然是他,一點不出所料。“嗯,有。對了,你告訴我最近的行情。”我不想糾纏於牛奶之上,那裏麵有太多話題,話匣子打開,我怕裏麵跑出個潘多拉盒子裏的鬼。
  他是我帶入行的,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是一家裝璜公司的小老板,每天苦哈哈地追逐著蠅頭小利。我沒有改造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見機會難得跟上我的,而且其間還與他多年女友做了了斷,把手頭有幾個小錢卻狂喊著寂寞的我追到手上。回想起來,我那段時間真的象靈魂出殼,迫不及待地打電話遍告親朋好友,急不可耐地帶他去見父親母親,親自下廚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學會熨褲子疊襯衫,我還毫無保留地把所有客戶給他一一引見。
  而他是個用功的人,很快他就上手,包攬了我銷售的那一部分,看著他銷售做得局麵打開,業績更勝於我,我隻有為他高興,從沒擔心過什麽。於是我進貨,他出貨,在本市和附近縣市做得風生水起,行內誰不誇我們一聲“鴛鴦雙俠”?我退出後我相信他不會也就此退出,一年前我還聽說他還在行內打混,而且混得還不錯。不知道我今天問他行情,他會不會與以前一樣據實以告?
  董千裏在電話那頭開條件:“隨意,這又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完的,你在哪裏?聽背景應該是在市內吧?我立刻過去你那裏好不好?你離開久了,我得詳細告訴你。”
  叫他不談條件是不可能的,董千裏做內貿做得如魚得水,相比於我,他才比較符合常規意義上的奸商形象。我不理他,淡淡報出幾種規格,叫他把這幾種規格的銷路和價位報給我。我以前對他百依百從,也沒見他領情,才知道人最是犯賤,對即使最親愛的人也要保持距離。
  董千裏心裏一定有一陣激烈的思想鬥爭,說了,他就沒機會今天見我麵了,但是可以在我心裏博一個好,不說,可能今天可以見我,但是也可能會被我不耐煩地把手機摁掉斷絕聯係。他最終還是不敢冒險,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聽他的說話,裏麵應該沒有打任何埋伏,算他有良心。不,應該說算他有策略。不過說完後他立刻問:“你是要從俄羅斯拿貨嗎?”
  我不得不佩服他心思之縝密,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沒那點好處,我當初也不會那麽義無反顧。我應了聲:“是,不過才在研究可行性。”
  董千裏道:“這時侯手頭有貨就是大爺,你有多少資金就全拿出來吧,不會錯。”
我說了聲“謝謝”,就顧自把手機關掉,調換SIM卡。不想與他說話,純粹就是不願意。我也知道今天這通電話就隻有一個解釋:利用他。利用他對我居然還沒消失的不知真假的舊情,
  下午又辦了點事,基本把前段該做的全部完成,後麵就等著銀行開信用證了。回家路上我才開始埋怨自己怎麽開了輛大切諾基出來,一天跑下來顛得頭暈腦漲。
  但是當我看到回莊園必經的丁字路口橫著的那輛車時,頓時撫額稱幸,幸虧我開的是大切。這大模大樣擋我歸路的不是董千裏嗎?我早該猜到他知道我在城裏的情況下一定會想到這一招的。天可憐見,他不知道在這兒吃了多少時間的灰才等到我。他一看見我立刻搖下車窗,但是沒跳下來,我估摸著他防著我轉身絕塵而逃,他若下車歡迎我的話,追我就要慢一拍了。對他的彎彎腸子,我是等到離開後才最終摸清。
  我沒前行,也沒掉頭,更沒開窗招呼,就是看著他,腦袋轉得飛快。對,就這麽幹。我看著一輛車過去,後麵沒車,立刻急速倒車,倒到一定位置停住,踩足油門就往董千裏的車撞過去。這一刻我是在賭,我賭我退出的這段距離在我車子的加速中可以消耗一定時間,而這時間足夠董千裏做出最原始的最本能的反應;我賭董千裏如所有腦袋靈活的人一般,大難臨頭的第一反應就是逃命;我賭大切的保險杠堅硬勝過董千裏的日本車佳美,我不想我受任何傷害。
  一切都決定在電光石火間。董千裏的車子果然如我所料緊急啟動斜著直避出去,簡直是擦著我的車子逃離。我一個大轉彎進去回家的路,從倒車鏡裏看見他的車飛進旁邊的農田裏。得,這結果我倒沒料到,夠他喝一壺的了。我手指敲著方向盤感到得意,心裏卻是有劫後餘生的感覺。要真碰到個橫的怎麽辦?而且,呼,我終於又避免與董千裏見麵了。
  進門坐倒,才發現腳都軟了。可以想象,飛入農田陷進爛泥裏的董千裏一定比我狼狽更甚。不去管他,當年他可也沒來管過我的感受。他有膽做出來,就是存心拿我當軟蛋捏,也不顧忌一下我也不是吃素的。
  忽然我一下心驚,剛才真是我幹出來的舉動嗎?我真對董千裏下得了手?要換兩年前呢?
  兩年前,我清楚記得,我心碎欲死,但還是沒勇氣與他麵對麵,拿回該屬於我的那份財產。更不用說算計得那麽清楚地開車撞他。那時候如果要撞,也不是沒想過,那也是同歸於盡,絕不是叫他出糗,嚇走他,給他點麻煩那麽簡單。原來時間真是神奇,原以為是一輩子的傷痛,才兩年工夫已經可以直麵相對。當初退出江湖的決策還是對的,換一個環境,換一個心境,也換一個人。否則天天鑽在與他有關的圈子裏,總有一天崩潰。
  想到這兒,我又換過SIM卡,給董千裏一個電話,接通了,但我不想說,就沉默著等。這號碼董千裏知道,看他什麽反應。
  董千裏過了很久才說話,不過他沒摁掉說明沒受傷,否則沒那麽好氣。“隨意,你現在怎麽這麽狠。要是我反應慢一點怎麽辦?你這不是殺人嗎?”
  我冷冷地道:“你是個摁一下尾巴全身會動的人物,你的反應怎麽可能慢?”
  董千裏又沉默了一會,真是前所未有的表現,以前隻有我那麽被動,局麵一直是他在掌控的,真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他最終還是道:“隨意,以前我確實有不對,但是你也知道場麵上的事,我又逃不了的……”
  我不想聽,他再聲淚俱下的道歉拿到現在來說都已經變調了,那時他可沒道歉的意思。我隻是淡淡打斷他道:“公司生意還可以嗎?”
  董千裏道:“怎麽可能象以前那麽好?沒你組織貨源,我就象吃糙的拉精的,日子做多了自然沒法硬挺。隨意,不管你怎麽恨我,你總不恨錢吧?出山吧,我們繼續聯手,這麽多年的老搭擋,已經知根知底,怎麽配合都不需說話討論。你消磨在山村裏多可惜。”
  我還是淡淡的,不知道他這麽說是真話還是假話。商人做多了,他自己都未必分辨得出自己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我聽著隻要覺得中聽的就接收,算是娛樂自己,不中聽的就當它是廢話,立刻忘記,自己拎清心裏的那根準繩便是。“是,這次出來辦點事已經覺得了,到銀行開信用證,居然要我打進全部款項才可以,以前我隻要交百分之三十的保證金就好了的。我原本預算著他們最多要我打進百分之七十的款。不行了,算來算去,把我的莊園押進去的話也還差個兩百萬。明天再想想辦法,否則隻有退出了。”
  如我預計中的,董千裏果然在那邊大叫一聲:“怎麽可以?現在別人都愁拿不到貨,你怎麽可以退訂?這一部分我來填,你隻要允許貨到時候我給你做銷售好了,不會占你一分便宜。”
  我心裏冷笑:董千裏啊董千裏,雁過拔毛蚊子腿上刮肉等等說的就是你,經你手的東西你怎麽可能不賺我的錢?我還不相信我李隨意兩年隱居下來會得魅力大增,叫你忘記錢眼是方是圓。再說了,我也算是仁至義盡,情探了半天,可是你居然一口不提我離開時沒問你分去的錢,這一筆恐怕也有四百萬,我自然與錢無仇,怎麽會不想著要回來?但是我現在有我的打算,有我的步驟,否則現在也不會打電話給他,“這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吧,相信我的話,你明天打四百萬到我帳戶,貨到時候我也不占你便宜,四百萬的貨歸你,我每單位拿五十塊傭金,我的貨你如果也一起幫我處理掉的話,我給你每單位五十塊傭金。”
  我提的條件不好不壞,類似其他所有接觸不深的生意場上的人能給的,這一點相信董千裏也看得出來。他更會明白的是,我這麽做是情理之中的,是對錢的尊重才促使我今天會願意與他合作。他想了想道:“我怎麽會不相信你,好,就照你說的辦。我回去就準備錢去,你給我傳真個帳號和開戶銀行。”
  我心裏一鬆,加了一句廢話才收線:“這時候還抱著傳真機?沒EMAIL地址嗎?”我不知道他這大學是怎麽讀出來的,按理也是正規大學,但是就不知道為什麽他英語和電腦上麵這麽草包。
  沒想到他答應得爽快,可能是想著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那麽大的莊園和家產擺在這兒,他沒什麽不放心的,也可能同時看我的態度不親不近,恰好中庸,反而沒有可能害他,再加我以前的信譽擺在那兒的,他不知道還有誰知道。不過我可得今晚聯係俄羅斯方麵追加訂單了,我開信用證時候可沒真遇到錢的問題,雖然銀行要我全額進帳,但這是我預先已經考慮到的,資金並不短缺。
  我隻是失望,這個人還是沒一點變化,做人沒原則得很,占了我的錢當沒事人一樣。不過這一點失望被我一聲冷笑從鼻子裏隨氣流噴出來,一刻沒在心上停留,反而增加了我對他的蔑視。
  
  四 秋天,莊園收獲的季節
  隨著葡萄的成熟,其他水果也相繼可以采摘。原本飄蕩在空氣中的是金銀花,茉莉花,和夜來香的香味,現在被甜甜的水果味代替。而薑蘭清冽的香氣是什麽都掩蓋不了的,我喜愛不過,剪了幾枝供在房間裏,頓時一室飄香。
  周五在MSN裏延請範建人過來玩,不過他對水果沒什麽感覺,說如果是可以打鳥的話他才考慮,我隻得補充一句叫他轉告鍾慎之,也歡迎他過來玩。原不過是隨口意思意思,不想晚飯後鍾慎之來電話,我最先看見陌生號碼奇怪得很,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打我電話,我這個電話也很少人知道,接起一聽原來是他。聲音還是那麽好聽,聽著讓人心裏覺得安心。
  “李小姐嗎?很開心能受到你的邀請啊。前回到你那裏走一趟後念念不忘,很想著什麽時候白天過去看看,又怕冒昧。我明天帶兩個朋友一起過去可以嗎?他們是我一起長大的同個大院的人。”
  “沒問題。我周末的時候最閑,幫工都不上班,而且我客房有兩間,你們就是來這兒過夜都沒問題。” “好,那就說定。需要我們帶些什麽過來?”
  “我想海鮮想得緊,你們就帶點生猛的來,不用太多,多了也吃不完。”果然是個細心的人。
  鍾慎之在電話那頭大笑,可能我住在仙境般的地方,卻還貪著口腹之欲,聽上去比較滑稽。我也沒什麽可以隱瞞他的,又不是我的情人,我何必花力氣粉飾自己。而且也沒這個力氣。
  放下電話,我微微有些失望,對於鍾慎之的來,我有種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了的感覺。這人不錯是個好人,也是個現今所說的黃金王老五,但是人太過四平八穩,過於完美,相處著反而沒味道的很,不如範建人說話雖然嗆一點,但是他有活力,一來就給這園子帶來熱力,連我死了那麽多年的心都會被他照亮,知道撿出多年不用的嘴皮子功夫來與他吵架。我想著如果範建人說的他搶鍾慎之的女朋友這件事是真的話,那一定也是因為那個女孩子受不了鍾慎之的謹慎。
  不過既然他們要過來,我少不得要做些準備,主要的當然還是吃,我列了個單子,晚上就先準備一隻應景的水果布丁,一隻奶茶蛋糕,白天起來才把一張圓桌推到臨水大露台上支好,鋪上邊上拉花的白色台布,從地下室取出去年浸的各色果酒共五瓶放上,旁邊青瓷大盤上放上花花綠綠的布丁,看著倒也熱鬧。桌邊支上燒烤架,相信那些人一定喜歡這調調,我也喜歡,但是平時隻有自己吃,也沒去想那麽麻煩的,這東西大家圍著烤圍著搶才有氣氛。安排完畢,沒等多久,外麵車聲轟響,我去打開門,居然進來三輛車五個人。
  車都是好車,鍾慎之的車還是那輛奧迪,也就他是一人一車,其他兩男兩女看上去不像是一對一對的,年紀都差不多,倒是容易講話。就怕太年輕了,還得分神照顧他們。昨天說到是大院裏一起長大這幾個字時,我就已經想到這幾個人來的人一定不會是尋常百姓,大院,有幾個住家可以稱為大院?而且是與鍾慎之那樣明顯有背景的人一起住。看他們的打扮都是隨意得很,但是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一眼就看出是那種含蓄的低調。
  鍾慎之拎出一隻大紙板箱來,我的海鮮啊。我也不客氣,上前翻看。“幾隻活蟹,他們說比較不會死,你可以自己處理。蝦是充氧了的,不過還是今天吃掉的好。幾條魚我叫他們殺好了的,你今天不吃可以直接放冰箱裏,這些貝類還是今天吃了吧,過了時間也不新鮮了。”
  我開心得很,難為鍾慎之想得那麽周到,我就是最怕殺魚洗魚的人。“太好了,你們自己在園裏玩,看見喜歡吃什麽就自己摘,我把東西拿進去處理一下,對了,累的話自己到露台上坐,有吃有喝早有準備。”
  鍾慎之幫我把東西搬進廚房,一路問我:“我帶的朋友會不會太多?不過他們都不是亂七八糟的人。”
  我笑道:“我很喜歡同齡人過來玩,否則我還真是憋悶得很,你以為我是在這兒修煉想做神仙啊?對了,再差你做件事,門口有一快地,你幫我剪十根蔥,兩根大蒜來,認識嗎?”
  鍾慎之笑了:“當我是不食五穀的嗎?”轉身出去。
  我在鍾慎之的幫忙下把貝類和蝦蟹煮出來,此時也差不多正是午餐時間。其實沒鍾慎之的幫忙也不會慢幾分鍾的,但是人家主動請纓,沒必要拒絕他。起碼端端盤子做個運輸工還是不錯的。
  等我堪堪坐下,其中一個看上去很大方的美女道:“小李妹妹今天辛苦你了,我們這一群人來你這兒玩了還要累著你,真不好意思。”
  好聽話誰不愛聽,即使她沒幫忙,我還是領情得很。但是慢著,什麽叫小李妹妹,我的年齡肯定比她大,“沒關係,我也喜歡熱鬧,你們來玩我盼都盼不來呢,以後喜歡的話盡管過來。但是不要叫我妹妹。”
  鍾慎之衝著我道:“申雪兒有三十三了,比你大呢,” 我舉杯笑道:“還是我大,我三十四,就差一歲。不過小申你還真看不出年紀。”
  申雪兒驚道:“不會吧,你才看不出年紀呢,我還以為你才二十八九的。原來我們六個都是差不多的年紀。怪不得,我們剛才還在說你年紀小小就掙下那麽大個莊園,還知道激流勇退,自己享受生活,好生了得。這就是了,我也是這兩年生出的洗手歸山的心思,總覺得一年比一年累,心裏累得慌,想找個清靜地方躲躲,小李你要不嫌棄我,我以後還真要過來常來煩你。”
  我笑,她這想法倒是實話,心累,可不就是心累,女人單身打拚到這個年紀,有了積累,又稍有了閑暇,知道回頭看自己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整個人早已麵目全非,青春啊活力啊都如懸在一條細絲上稍縱即逝,心裏有種無名的慌,特別容易心累。我笑道:“我喜歡你,你來,我開大門歡迎你。不過來時給我帶些蝦兵蟹將來,我就好這一口,就是不要拿得象今天那麽多,這麽多要不是有今天那麽多人吃就成累贅了。”
  申雪兒立刻笑道:“你這人爽快,我也喜歡你。鍾慎之,以後就不用你帶路了,我自己闖進來。”
  鍾慎之笑道:“我其實也是厚著臉皮來的,也才見李小姐第二麵,上回來是夜裏,我沒下車,但是滿園的花香蟲鳴我回家好多天都忘不了,很想冒昧直闖過來,又沒那個膽,今天叫了你們有福同享,還是托了我單位小範的福。”
  “那個小範?”一個男的問。他們介紹了半天,我被他們的姓搞得很暈,記得他姓陸,但不確定。看來他也知道範建人奪鍾慎之女朋友的事,看來這是真事。
  鍾慎之也沒回避,笑道:“還能哪個小範,就是他。”說得那麽光明磊落,可見他心裏已經不再把這事當一回事。
  他們說話裏很多熟悉的人和事,我全不知道,也就不插嘴,管自己猛吃,新鮮生猛的海鮮啊,久違了。反而他們人手一杯酒,吃得少喝得多,話更多。我不管他們,巴不得他們不來與我搶海鮮。聽起來他們也不常見麵,說的人和事都是互相提醒的,但是他們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說話沒拘束,也沒客套,跟同學說話似的,名字是連名帶姓地叫,聽著一點都沒有不自然。
  還好鍾慎之還知道這是我的地盤,有點內疚地退出他們的圈子與我說話:“我們五人以前是省軍區大院一起長大的,但是你也知道,軍人四海為家,陸陸續續地一個一個小夥伴地搬走,我也不例外,隨父母到了北京。但是不知怎麽的,小時候長大的地方很吸引我們,大學出來後,幾年下來一聯係,發現我們五個竟然又回來這兒。當然還有別的幾個,但是我們五個比較親近,常在一起走動。他們都是大忙人,難得有閑,昨天我說有這麽個好地方,他們都很響應,竟然就聚齊了,你看你這兒的魅力有多大。”
  我微笑,那是當然的,我自己都喜歡得不得了。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取笑道:“上次見你感覺很有隔膜,總覺得你太高大全了一點,分寸拿捏得一絲不差,沒人氣,今天見了才知道還是個人,不是什麽神一樣的領導。”
  鍾慎之聽了略微尷尬,坐我旁邊很近的申雪兒聽了大笑道:“鍾慎之從小到大都是班長,在我們眼裏跟權威似的,隻要他說的家長都相信,所以我們都很怕他。到現在還是那種四四方方的性格,不過總算,哈哈,總算真的有了點人氣,但是不多,有限得很。”
  另一女的說:“鍾慎之難得組織我們聚會,隻要他說一聲,我們說什麽都要趕到,太難得了。”
  我見此也就放開了,再說他們也都沒把我當外人,什麽都當著我麵說,“說起來我能見到你們還是拜種先生所賜,他前幾月一拳把小範揍來野外生氣,才有我與小範的認識,也才通過小範認識鍾先生和你們。我說實話,到今天還想不出怎麽把鍾先生與揮拳兩者聯係在一起,覺得太過懸殊。”
  大家都哄笑,可能他們也沒法把好孩子鍾慎之與老拳聯係到一起,申雪兒更道:“小範傷得厲害嗎?這家夥我早就想打他了,但是給攔著不讓,他也膽兒太大,敢搶老大的女朋友。”
  鍾慎之隻得道:“是我的搶也沒用,這事早過去了,我犯不著為這個打他,主要是這小子相信男子漢之間的較量,他合同到期又提出諸多條件,單位給他煽動得雞犬不寧,所以我忍無可忍才會給他一拳,隨他怎麽理解,不過打了後他反而與我親近很多,奇怪了。”
  我笑道:“小範的脾氣確實臭,不過是真性情。以前他大概看不慣你這老大,他這人不重視權術,倒是對男人之間的正麵較量更看重一點。而且他終究還是對你心裏有虧,否則不會不還手的。”
  鍾慎之微笑道:“這領導早就應該你去做,你看在你麵前,小範雖然有怪話,但是一直服服帖帖的。”這人笑不露齒,不知道他的微笑表明什麽。不過生意場上什麽奸角沒見過,當他沒看見。
  我趕緊道:“你那位置送我我都不要,那麽多人要協調,又沒法輕易對付別人,我要坐那位置定會氣出高血壓。再說沒大錢賺的地方耗那精力幹嗎?對不起,我是奸商,胡說八道了。”
  可能就除了鍾慎之,其他人都附和我的觀點,我當然不會得意,因為有的人走的路與我不同,他們走的是仕途,這條路與我的路平行,我對之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也可以說夏蟲不可語冰,陌生得很。懷疑鍾慎之就是想著走這條路到底的人。
  大家正熱鬧著,我的手機響,接過一看,是委托代理進口的人打來的,原來是貨船到了。我沒想到俄羅斯方麵那麽給麵子,真的這麽快就交了貨,當下看時間允許,給那邊撥了電話感謝,隨後立即換個SIM卡給董千裏一個電話:“船到碼頭了,貨大概已經在卸,你聯係好下家沒有?”
  董千裏卻問:“你不在莊園嗎?” 我冷笑道:“你還準備半路攔我?” 他忙陪笑:“怎麽敢,以後也不敢想這事了。你那裏很熱鬧啊。”
  說了兩句就是不說下家,我生氣,厲聲道:“我熱鬧管你什麽事,再問你一句,下家找好沒有?”
  董千裏這才不敢打哈哈,忙道:“這麽凶幹嗎嘛。我是這麽想的,最近價格還在上,我們又不愁資金的,先壓它幾天看看再賣掉,多賺一點是一點,你說是不是?你那一份就放心交給我操作,我保證不會虧待你。”
  我想了想道:“今天是周六,按你的說法是很好銷,所以我給你三天時間給我賣掉,不行的話我自己找人去,壓下你的五十塊傭金,我看搶的人都會有。所以第四天我要看到我的銀行帳號上所有錢到位。給我答案,是,還是不。”對他就要不假辭色,否則他又會打蛇隨杆子上。
  董千裏忙道:“是是是,我全答應你,周三把錢全打到你帳戶。我聽見鳥叫了,看來你確實在莊園裏,而且我還聽到女人的說話聲,這我就放心了。要不要我也來湊個熱鬧?”
  我沒理他,關掉手機置之不理。這人粘功一流,你與他計較,他會一直找話與你纏下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所以討債時候簡直靈驗得很,我可不上他當,太了解他。
  轉頭,卻見申雪兒站在身後,一手扶著欄杆,眼睛有點迷朦。我本能反應道:“洗手間嗎?我帶你去。”
  不料申雪兒擺擺手,垂著頭長喘一口氣,才道:“我知道,老大喜歡你。我等了他這麽多年,而你才是短短見上兩麵,你讓給我好嗎?”
  我聽了心驚,老大是誰?她嘴裏的老大應該是鍾慎之吧。他會喜歡我?一見種情?太象個故事了。我當作沒聽見,笑道:“你有點喝多了,來,這兒沙發坐坐,我給你倒杯果汁。”
  申雪兒沒應,看著我到冰箱拿自榨果汁,待杯子到她手,才道:“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你的追求者嗎?女人隻有在愛她的人麵前才嬌貴,否則什麽都不是。”
  董千裏愛我?笑話,害我才是。“不過是生意夥伴而已,我們這年紀如果還有人來追,我一定當他寶貝似地寵著,千萬得罪不得。稀罕著呢。”
  申雪兒點點頭,道:“這話也是道理。但不是我的怎麽寶貝也不是我的,沒用,沒用。”最後一聲簡直是嗓子底裏出來的,有點暗啞,象是要哭。
  我知道她又想到鍾慎之了,剛才在一起的時候她控製得那麽好,一點都看不出異常,喝多了背個身,原來她心裏有那麽多苦水,對著我這麽個陌生人都會倒出一點。我不由得問了一句:“鍾慎之有什麽好?”
  申雪兒聽了一愣,看著我半天,才道:“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愛的時候還有理智嗎?”
  我忽然想起兩年前,是,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愛的時候還有理智嗎?相比於我,申雪兒已經是夠理智了,還會在人前鎮定自若,做出一副尋常朋友樣子。我有點同情她,但是同情歸同情,這事兒勉強不來,外人隻有旁觀的份兒。想到這兒,跑去地下室取來瓶酒,與申雪兒對酌。我吃得飽,她吃得少,我喝的時候還有自控,她已把酒當仙湯,沒幾杯她就一醉不起,躺在沙發上滿臉都是淚。
  我看著她心驚,剛造莊園那會兒,我白天逼自己忙得累死,晚上卻睜著空落落的眼睛看天花板數綿羊,那時候,每晚也是美酒相伴,醉死了,什麽都不想。所以才會在地下室留出一方寶地儲酒。反而是現在,雖有酒量,卻尋常不沾一滴,偶爾想起,最多是淺酌一杯,可見是走出來了。而申雪兒她還在之中沉浮。
  外麵的人久不見人,才到處找將過來,卻見到的是兩個喝醉的女人,一個仆身在沙發上尤自流淚,一個垂頭喪氣地捏著酒瓶嘴在對麵傻坐,卻也沒喝。隱隱聽見鍾慎之說了句:“這是怎麽回事?”我一聽樂了,仰起頭在人群中搜到申雪兒的暗戀情人,禁不住衝他一笑。這什麽事兒啊,當事人卻不知情,還要問個為什麽。
  我不理他們,隻聽得他們在討論什麽。酒精慢慢在我的身上漾開,暖暖的,酥酥的,手腳似乎也是酥軟的,隻想懶懶地什麽都不想,什麽都不動,手裏抓著的酒瓶好累贅,我側一下身,把它放地下,又特意仔細看一眼,嗯,放實了,沒倒。但是這位置不對,等下我起身可能會碰到,倒了的話,我沒刷過漆的地板就難看了,對了,把它扶到桌底下去。做好這一切,我才坐直了。啊。我還有客人在。再看向別人,卻發現對麵的申雪兒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人都不知跑什麽地方去了。我心下一驚,人忽然清醒一半,謔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剛好看見車子開出莊園。我下意識地伸手按在關門的按鈕上,眼睛還是看著車子揚起的灰塵。不對,不對,怎麽是兩輛車,應該是三輛的。
  正想著,身邊傳來一個聲音:“你還好吧?” 我一轉頭,正是鍾慎之,他剛才可能走在樓梯上,我沒看見。“你怎麽沒走?”
  他直逼著我走過來,離得很近才停住,一雙深目緊緊鎖住我,道:“你這樣子,我怎麽能走。” 我連忙避開眼,側過頭去不看他,“你走吧,我一向一個人慣了的,不礙事。”
  他還是不依不饒:“不好,以後我照顧你。”
  我一聽又笑了,什麽事兒嘛,想要他照顧的人得不到他,我又不要他照顧,煩不煩。我顧自笑著抽身走去臨河的欄杆邊吹風,不去理他,他在身邊站著,一股人氣逼人,給我壓力,而我現在不要壓力,要壓力我還逃到混水莊園幹什麽。
  正是秋高氣爽,又叫金風又是水果香風的風吹得我渾身舒服,忍不住閉上眼細細品位。以前隻在開車時候打開窗,才覺得到風的好,現在會得細心體會自然的絲絲脈動,原來周圍處處都是風景。
  忽然身後暖暖的,是什麽?我轉頭看去,麵前卻是鍾慎之放大的臉,我這一轉頭正好與他緊緊地麵對麵,我一嚇,酒又醒了一點,想掙開去,左右卻被他的雙手封死,他要不放,我哪抵得過他的力氣,何況大黑小黑因為來客人被我鎖住了。我真是作繭自縛。隻得低聲喝道:“放開。”
  鍾慎之卻把下巴支到我的右肩,嘴湊著我的耳朵輕而堅定地道:“不放。”
  我無奈,好在他也沒進一步的動作,隻得挺直腰身,盡量不去接觸他。但是那溫暖卻層層地包圍過來,把我緊緊圍在其中,我怎麽可能抵禦這種溫暖,我的心在抵觸,我的身體已經響應,不知不覺,我已經軟在他的懷裏,等察覺時,為時已晚,心裏暗歎一口氣,算了,那就享受吧。
  鍾慎之也沒胡來,隻是從背後擁著我,密密地貼著我的肩窩,吻我的耳垂我的頭發我的頸胛。直到他想抱我轉身吻我的唇時,我才一掌封上他的唇,歎口氣:“到此為止。”
  我明顯感覺他全身一震,過一會兒才鬆開我退開幾步,臉色很難看。我想,被拒絕了,當然不舒服,任誰都一樣。不理他,回我的房間鑽進浴缸泡著,直到水冷才跳出來,換件衣服,酒已經醒了大半。
  走出外麵,卻見鍾慎之在廚房裏洗碗。我走過去貼在門框上看了會兒才道:“你沒走?” 鍾慎之沒回頭看我,隻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走到門外怎麽關大門。”
  我一笑,道:“借口。”
  鍾慎之這才轉過身,看著我似笑非笑地道:“我今天全是借口,帶朋友來玩是借口,其實是我自己想見見你。說不放心留下來照顧你是借口,你還沒醉,完全有自製能力,我隻是想多與你呆一會兒。好了,我全坦白了,你決定去留吧。”
  我不敢再笑,忽然明白,剛才他被我拒吻的時候為什麽臉色大變了,他其實是知道我沒沉醉的,我貪戀的是他的溫暖,但是我對他沒心。所以他幹脆破罐破摔,把他一顆熱辣辣的心攤在我麵前,由我來決奪。真是高明,也就這種有手腕的人才會做出這種破釜沉舟的事,但又包裝成玩笑的模樣出現,我應了,他正好,我不應,起碼在我麵前他也沒多失麵子,以後還可以把它當玩笑拋開,要卷土重來也可以。我心裏忽然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是,他前麵的女友怎能是他對手,在他麵前一準是小玩意,所以才會跟了直率的範建人。與他相對,倒不會沉悶。但是我怎麽回答他?隻好轉身走開,一邊道:“我醉著呢,不知道。”但是話音才落,後麵就傳了鍾慎之的笑聲,他看穿我的心了。
  我掩飾地說了聲:“糟了,光顧著張羅你們的吃食,我的大黑小黑還沒喂。”等我的大黑小黑一自由,他們自動夾在我身邊對著鍾慎之虎視眈眈。全黑的長毛和血紅的眼睛還是很有威懾力的,鍾慎之最後隻敢離我老遠對我眉目傳情,感謝大黑小黑,否則兩人相對會是多麽尷尬。
  
  五 有心栽花
  到了周三,我去銀行查詢到款沒有,結果真的不出所料,董千裏還沒把錢打入我的帳戶。這不奇怪,他要是打入了我才會感到太陽從西邊出了呢。所以我也早備有一套說詞來對付他。
  “錢還沒到。”
  果然董千裏道:“隨意,你怎麽這麽心急,這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再說現在還上午呢,我下午四點前一定叫財務到銀行給你入帳。你放心。你就相信我好了,我是說什麽都不會吞你的錢的。”
  果然與我設想的答案一模一樣。我淡淡把我的說詞拋出來:“我怎能不急。我已經與俄羅斯那邊談好下一票的出貨,合同都已經傳到我手上審閱了,我急著要在這周內把信用證開出去呢。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天時間就是金錢啊。”
  董千裏急了,忙道:“隨意,你不早說,我原來以為你那些錢在銀行裏躺著也是躺著的,既然你有急用,那沒說的,我立即叫會計辦好同城匯票,中午我們一起吃飯我拿給你,下午你到銀行進帳,那就快一點。”
  我知道他有這麽一說,我也是等著他這麽說,“中飯就免了,看見你我倒胃口。說吧,什麽要求。”
  董千裏陪笑道:“隨意,你還是這麽靈光,一猜就準。我看你既然去訂貨了,不如就多拿一點,幫我也拿一些來,可好?”
  我冷笑道:“給你做一票四百萬的,你就上頭上臉了?賺得很好看吧?這一票我自己做,不想與你搭界,免得要個錢還得跟你賠笑臉。”
  董千裏臉皮厚,雖然聽出我在說他,但還是笑嘻嘻地道:“這什麽話,我扣誰的錢都不會扣你的。隨意,我看不如這樣吧,你打信用證要交全額保證金,我隻要交百分之三十,不如你用我的戶頭做,那你也可以多打一些,我們都要好處。”
  我心裏動了一動,賺錢誰不喜歡,但隨即就心無雜念,我與錢沒仇,但與董千裏有仇,這人好不容易才甩了他,絕不能再粘上身。“我不想沾你的光,我有多少能力就賺多少錢。不過你要做的話我也不是不可以幫忙,等我與俄羅斯方麵聯係了,合同簽訂下來,你給我傭金,每單位三美元,這是通行的傭金報價。”我不是真的想幫他,但是不拋個誘餌給他,我的那筆錢他就不會那麽痛快拿出來,一定會給出諸多條件,主要無非是想與我見麵給他表現機會。既然是誘餌,我總得裝得象樣一點,所以才會提出傭金之說。其實我相信董千裏也未必全信,但是他又不能不信,上一筆的甜頭他一定食髓知味
  董千裏忙連連稱好,我也就不客氣地掛掉電話,換一個卡給範建人打:“中午能出來嗎?一起吃飯。”
  範建人笑道:“怪不得MSN上找不到人,原來進城了。我這兒中午走不開的,晚上倒是可以。要不叫老大吧,他是領導,中午走開就是不回來也沒事。你要不好意思說的話我替你約他,他這張臉確實有點偏嚴肅。”
  我也笑了,這家夥是不是因為搶了鍾慎之的女朋友內疚,現在大力把我往鍾慎之那裏推。但是他不知道,鍾慎之在我那裏賴到周一一早才無奈離開的,還說下個周末還要來莊園。我這如果今天就叫他出來中飯,那也太有悖周日那天大黑小黑緊緊保護我的好意了。我笑道:“不用,我隨便吃一點就是,還想著逛店買些衣服呢。”
  範建人道:“老李,幹嗎那麽狷介呢,做個朋友也沒什麽不可以。” 我笑道:“以後不許叫我老李,我就那麽老嗎?”
  範建人想必在電話那一端翻白眼:“你比我大五年,我不叫你老李難道還叫你小李?省省吧你,怎麽你也扭扭捏捏起來了。”
  我被他氣得一口氣悶住,大聲道:“不許就是不許,前幾天還有人說我看上去隻有二十八九,我不能給你叫老了。”
  範建人也怪叫:“你怎麽那麽沒頭腦,那種男人哄哄你的話也能當真?他們那麽說,非奸即盜,要挖你這富婆的好處呢。”
  我立刻道:“是女人,而且是差不多年齡的女人,她說這話的時候滿是嫉妒。嘿嘿。”我終於感覺吐出口惡氣。
  範建人倒好,立刻道:“真這樣的話,我以後就不叫你老李,叫你什麽好呢?嗯,我想想。不過你也確實沒年紀那麽老。”
  我聽了有點歡喜,女人誰不喜歡被別人說年輕的?不過也擔心,範建人這人狗嘴不出象牙,為免他亂叫,我晚上回家得好好與他在MSN上麵討論討論,給他吃幾個糖衣炮彈。
  才放下電話上車啟動,手機又響,一看很熟悉的號碼,鍾慎之的,這幾天他幾乎一天一個電話,今天時間不可能湊得那麽巧,一定是範建人急不可耐地拉郎配。“你進城怎麽也不給我打電話。”
  果然,我打電話給範建人而不是他,他不這麽說才怪。“怕你忙嘛。”我還能說什麽,隻有倒賴他。
  “既然來了就一起中飯吧,我請你吃海鮮去,有一家店很不錯的,據說自己買了兩條船直接在海上收購魚貨,所以特別新鮮。”
  既然已經知道了,我也就不再推辭,約了時間地點見麵。
  鍾慎之一見我就遞過來一隻PDA,道:“早上看見幾條新聞,我感覺與你會有關係,給你發到信箱裏了。既然一起吃飯,我幹脆錄到這兒給你看,反正上菜還早。”
  我接過一看,一堆的英語。“國外的報紙?麻煩了,我英語不是很好。” 鍾慎之笑道:“真話還是謙虛?這一些新聞需要仔細品字裏行間的意思的。”
  我連忙把PDA交還給他,“還是你幫我講講大概吧。我俄語好,英語隻懂點常用的與合同什麽有關的幾句。不是謙虛。”
  鍾慎之接回去,看著PDA給我解釋一遍,隨後道:“依我看,這不象是空穴來風,是吹風更象一點,隱約透露一點給你,看全世界反應。但是憑我經驗推斷,美國還是會通過這項議案,如果這樣的話,我國這類相關產品的出口就會受創,你的生意可能要影響銷路了。”
  我笑笑道:“這就是了,這麽大市場一關閉,肯定影響到我的貨的用量,看來價格立刻要跌了。不過沒關係,我剛好結束上一票,新的就不做了,反正我現在也是半退休。”但隨即我心裏就有一絲牽動,“你那麽肯定嗎?看來你對美國那邊的政策很熟悉啊。”
  鍾慎之微笑道:“平時關心,就多學了點,而且我的MBA還是在美國讀的。”
  我拿眼睛看了他半天才道:“那你呆這單位是屈才了,這個位置你沒什麽可以發揮的。你等等我,我打個電話。”我迅速喚起正沉睡的俄羅斯客戶,向他說明這一切變故,希望他能盡早給我個答複。而在我的心裏,已經醞釀起一個計劃,這計劃需要他們的配合。
  放下手機,我看見鍾慎之的眼睛含笑盯著我,不由得臉上微燙:“我不大懂英語,這確實很好笑。”
  鍾慎之笑道:“不,你剛才打電話時候那種神色非常美,整個人似乎有光華逸出,與你平時的懶散樣完全不同。這才是你的本質吧?”
  我尷尬於他的敏銳,不錯,這是我以前的樣子,今天遇到變故就又掩飾不住地暴露了。我以微笑作答:“是,終究還是道行淺了一點。鍾先生,你真不應該做這一行,相信你應該更上層樓。”
  鍾慎之還是看著我,微笑道:“你說我應該從事哪一方麵的工作?” 我避開眼,筷子伸向一條星斑,淡淡笑道:“政府機關的宏觀調控。”
  鍾慎之一呆,連吃幾口菜而不答,好不容易才道:“都認準我必向北京總公司發展,隻有你說出我的心裏所想。隨意,我以後一定不放鬆你。”
  我也一呆,沒想到他真是作如是想,“當我沒說。我不知道你想什麽,隻知道你可能適合什麽。而你,以後鴻鵠千裏,未必有手段管得了僻居窮鄉僻壤的我。”
  怕看鍾慎之的眼睛,我左右顧盼,正好見一女子,長得也就中等,或許連中等都沒有,一張馬臉。但是她穿著一身看去料子上佳的西裝,黑衣服如果料子不好,沒有柔和深沉光澤,那簡直不如穿大紅大紫,她那衣服看去就很讓眼睛舒服。裏麵是一件銀灰緊身衣,脖子上係一條黑底銀條的小絲巾,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精神又非常優雅,氣質一流。
  大約是我多看幾眼,鍾慎之不依了:“說話有那麽不專心的嗎?我很受打擊啊。”
  我想你隻要不糾纏前麵的話題,你再受打擊我也隻當你心靈弱小,需要培養。我現在一波未平,沒心思考慮下一波。但是也不好再貪看別人,回眸一笑道:“看見那桌的女孩了沒?多精神,我喜歡。想想我也有兩年沒買衣服了,羨慕得眼睛充血。”
  鍾慎之看看那女子,卻道:“我看著你這樣簡簡單單的很好,你現在又不是上班族,沒必要穿那麽正式。”
  我笑道:“你忘了女人的概念裏衣服是此生最愛,如果有人說一句丈夫如衣服,那說明此人對丈夫極重視。女人如果能放棄對衣服的追逐的話,除非她活得行屍走肉,否則就是心死了。”話才出口,我忽然想起,那我這兩年沒添漂亮衣服算是什麽?心死?也不,起碼我的家常衣服還是都挑上又挑的,都是最柔軟舒適,可見尤有一點星星之火在心裏燃燒。
  鍾慎之果然深視我一眼,但是他可能知道類似這種挖人傷疤的話,以他與我的關係,還不便詢問,所以一筆帶過:“喜歡的話,我下周一上北京開總局會議,你一起去好嗎?我們周六就去,估計你的衣櫃虧空很大,需要有人幫你拎大量購物袋。”
  我想了想,如果按照這個未成型的計劃,我後麵幾天需要經常出來會見一些人,如果總是棉衫牛仔褲的也不好,有些場合就不允許,比如今天一件洗白的粗棒針棉線開衫就與這個飯店的環境不很協調,畢竟自己不是可以隨意的年紀了。不過鍾慎之的計劃我不考慮,不想給他機會。“這你就不懂了,即使是品牌服裝專櫃,南方與北方的衣服還是有差異的,就是尺寸也是北方偏大一點。要購物的話,我還是到上海,或者直接去香港的好,不過沒人幫我當後勤兵確實是個很大的問題,嗬嗬。”
  鍾慎之當然聽得出我的拒絕,但是他涵養好,是個當政客的料,聞此也就笑笑道:“你要拎不下就打個電話給我,我千山萬水會趕赴過去。”
  我也微笑不答,隻管吃海鮮。沒道理到了寶地而光顧說話的。好在鍾慎之是個知進退的人,話也就點到為止,沒有糾纏不休,所以吃得比較愉快。席間他說了些他向往的政府機關內的職務,還說了些他為此做的努力。我雖然知道政界與商界都是要玩手段的,但是沒想到路數是如此的不同,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我終究還是沒與他提起那天申雪兒與我說的話,我相信象他那樣的聰明人,不可能會真的沒察覺申雪兒的情感,隻是當作不知罷了。我要一提,別的沒什麽,就怕他反將一軍,牽上我身。
  到了銀行等董千裏的時候,我還在想著這些,我不是不知道鍾慎之的好,但是我有沒有心力去接受他還真是個大問題。董千裏已經讓我對感情產生恐懼,我都想著如果男女之間的關係能夠真如哥兒們一樣相處就好了。可是怎麽能夠,除非兩人的條件相差懸殊,實在沒有配對的可能,否則男女關係深交下去基本上沒有不變質的可能。
  可是董千裏一直沒來,我也懶得打電話給他,相信依他的賺錢欲望,他是不可能在今天飛我的鴿子的。我的那筆款子不是小數目,他又預先沒做今天給付的準備,要籌齊了確實需要一點工夫。
  三點左右的時候,俄羅斯客戶電話來到。他們的意思是前一陣因為中國市場價格日漲夜漲,帶動國際市場上麵的價格也突飛猛進,所以他們最近沒有與大多數客戶敲定合同,今天他們研究覺得這幾條消息可能是降價的前奏,想逢高吸納,突擊簽一批合同下來,免得後續資金乏力。我當下就與他們商量,如果我帶合同和信用證給他們,他們會出多少傭金?那邊毫不猶豫地表示,傭金可以提到五美金。我收線了心裏就笑,五美金,慢說他們基本上翹著尾巴不給傭金,給的話也絕不超過慣例的三美金,今天一給就是五美金,可見這消息是真的有衝擊力了。真看不出鍾慎之這個外行人的目光一毒之斯,是塊大好材料。
  這兩頭傭金收下,我基本可以淘轉董千裏欠我的那筆錢了吧?他看來沒有還我錢的意思,提都不提那四百萬,那他以後也莫怪我損他利己了。都是他自己始作孽。
  不想這時候會遇見申雪兒,她一見麵就大笑道:“今日你落入我的老巢,再也不能放你走,來,上我辦公室喝茶去。”
  真是一個難得的人,前兒的尷尬她就當沒那回事一般。我笑道:“你還不如告訴我個房間號,我等會兒來找你。我一個客戶欠我錢,答應今天還我的,我在這兒等他拿支票來,可不敢叫他撲空,我全部的身家性命啊。”
  申雪兒也理解,笑道:“那我就幹脆陪你一起等著,否則你隻有看這些給翻得髒兮兮軟皮皮的報紙了。對了,那天鍾慎之什麽時候回家的?”
  我看住她道:“你要我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申雪兒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咬唇道:“是,我真不應該問你,純粹是自討苦吃。可是……你們沒什麽吧?”
  我一笑,這什麽話,已經知道不該問了,卻偏還要問。我要說沒什麽的話,都覺得對不起自己和鍾慎之,什麽叫沒什麽?申雪兒又不是二八少女,即使情懷已亂,也該知道分寸,她在鍾慎之麵前可以裝得若無其事,說明她是個會控製的人,卻一再到我麵前提示她的存在,似乎有欺我的成份在裏麵了,我也不能就那麽老實地答了她。我也就笑嘻嘻地問:“這個沒什麽是什麽限度?以什麽為刻度?”我相信她不好意思再深問。
  果然見她僵住,轉而也笑嘻嘻道:“你這不是給我設圈套嗎?真正是一張伶俐嘴一顆玲瓏心。怪不得鍾慎之喜歡你。”
  我笑笑,我要沒你說的那兩樣,現在能有那麽安逸的日子可過嗎?不過高幹子弟中間她已經算是難得的了,起碼麵上沒露出那麽多的優越感。“你在這兒權高位重吧?我看大家都穿製服的,獨你可以瀟灑地穿自己的漂亮衣服。我最佩服可以自己掌握時間和空間的女人了。”我給她一個話題,希望她不要再誤我更誤她自己。
  申雪兒微笑道:“你說話真是好聽,我最怕人說女強人,可是你這話的意思就是把我比作時下人們叫的女強人,但是你的話就是聽著讓人舒服,真不知道你的嘴是怎麽長的。我就不會說話啦,靠著朋友的關係拉到大量儲蓄,特別是鍾慎之的那一大票,才在行裏混得舒服,要是有你的本事的話,我就是行長啦。”
  我見她不再提起,也就和氣道:“看來副行長已經不在你眼裏了,不過這樣才好啊,有實權有實利,又沒行政職務要你端著架子做人,什麽叫實惠啊,你這才是最實惠。你真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我還要造個混水莊園躲起來,你簡直是大隱隱於市,混水摸魚該說是你這種人才是。”
  申雪兒也笑,但是我知道現時兩個女人的笑裏麵真誠的成份已經很少了,申雪兒固然因著鍾慎之對我即使沒恨之入骨也是成眼中之釘了,而我受不了她的仗勢欺人,我又與她沒交集,沒必要對她低三下四。大不了今天錢一進帳,我明天就劃到其他銀行去,算作有備無患。不過申雪兒很快就笑道:“哦喲,這兒來了個大帥哥,來,我給你介紹介紹。”
  我轉過頭看向門口,見董千裏走了進來,便道:“你說的是董千裏?我等的就是他,我眼裏他可就不如鈔票好看了。”
  卻見申雪兒本來坐直的身子這會兒靠到沙發上,眼波欲流,似瞅非瞅地看著董千裏。我不知她這是什麽意思,她不是暗戀鍾慎之嗎?那為什麽還對董千裏拋媚眼?董千裏看見我們這兩個女人坐在一起他不知會是什麽反應,以前他是既不放開我,又與別的女人笑得熱烈的,兩手抓。果然他過來的腳步滯了一滯,慢慢踱到我們麵前。我不想上演一部看似兩女搶一男的戲劇,沒得讓他得意了去,起身就道:“我的錢拿來了嗎?你先坐,我去進帳了。”
  董千裏忙把支票遞上,我一看,這不是同一家銀行的嗎?這倒好,今天就可以到帳。我就不理他們,自己到轉彎的窗口辦理。回來再見,他們兩人坐在一起,不過礙於大庭廣眾,也沒多少接近,但是神態都是曖昧得很。董千裏見我過來,立刻坐直了道:“隨意,你俄羅斯那邊聯係了沒有?”
  我在他們靠背的沙發上坐下來,道:“我自己的已經聯係好,等下就打錢到另一家銀行開信用證,他們答應我少收保證金。你的我早上已經幫你聯係過,剛才那邊剛給了答複,這個價錢你能不能接受?不過這已經是我能幫你努力的極限了。”我報個價格給他,這個價格雖然依舊高,但是已經與最高價持平,對不知道底細的董千裏應該是有吸引力的。
  董千裏道:“可以可以,這價錢雖然高一點,不過隻要交貨時間保證,我還是有一點賺頭的。隨意,你與申小姐認識,開信用證幹什麽要到其他銀行去呢?請申小姐幫忙,她在這兒一言九鼎的。”
  我笑道:“今天之前要是知道申小姐在這兒做,我怎麽還可能多一道手續到別的銀行去開信用證?不過現在已經與人說好了的,變了不好。我也是後悔得吐血。申小姐,以後再有資金上的困難,我可就要找上你辦公室啦。”
  申雪兒笑著話中有話:“行,要錢有的是,人過來。”
  我笑笑,還是猜不透她對董千裏的態度,轉頭對董千裏道:“我立刻叫他們傳真合同到申小姐辦公室裏,你看著行的話先有個明確答複,方便那邊可以給你安排生產計劃進去,你也知道的,現在隊伍排得很長,我也不能保證能不能插對,不過早定下早好。申小姐不反對我用你的傳真機吧?”
  申雪兒起身道:“行,一句話。我們上去我那兒吧。”
  我笑道:“申小姐雷厲風行啊,得,你給我個號碼,我給他們報過去,你們先上,我等下在這兒辦個手續把錢匯到那個開信用證的銀行了就上來。那合同是英語的,申小姐看著應該不在話下。”我可不想混在這兩人中間看戲,這種戲別人看著當八卦,我看著眼睛出血。
  不過董千裏臨走又折返,與我悄悄道:“隨意,這隻是逢場作戲,你別掛在心上。”
  我理都沒理他,申雪兒不在麵前,我也就沒必要對他好臉色。他要作戲也好,要假作真也好,我以前看得還不夠嗎?現在管我什麽事。不過我想他一反常態來與我說那麽一聲可不是因為他董大帥哥迷途知返,他緊張著我替他聯係的生意呢,知道我現在沒以前那麽容易掌握,他自然不敢得罪於我。別當我不知道。
  我這一轉帳轉得可算徹底,帳戶裏剩下的已經不到百元。我可以到處大大咧咧,但是不能容忍錢上麵出任何問題,到我這年紀雖然本事依舊,但是已經少了跌倒爬起東山再起的體力,所以更要謹慎。雖然知道會出問題的可能性萬中無一,但是什麽事都還是有備無患的好。
  
  六 無心插柳
  轉帳完畢,我並沒有急著上去與他們見麵,相信他們兩人一定有私話切磋,我別不識相做了人家的燈泡。想著最近手機使用頻繁,總是插卡拔卡地也不是很好,便去附近超市買個新的,對此玩意兒我要求不高,但求皮實,能通話,待機時間長即可。最終還是選了與原來那隻一樣的摩托羅拉,不過一隻銀灰一隻黑色,也可方便辨識。
  才把舊卡裝到新手機上,董千裏的電話不期而至:“隨意,你的電話好難打,不要總是關機好不好?我剛與申小姐談妥,你拿筆記一下我可以付款的數據。”他隨即給了我個資金數量,然後給個在我給他的價格下相對應的商品件數。
  我停下筆一看,這數字不小,忍不住道:“董千裏,沒想到你發展到今天已有這般實力,確實低估你。既然你的資金實力已經這般強大,我以前沒拿出來的四百萬和利息你應該不會扣著不還了吧?”
  董千裏想是沒料到我會這麽說,愣了一會兒才道:“隨意,這個好說,不過我現在把錢都壓在這一票上,你的錢我一定不會不還,等這批貨到港賣出,我立刻把錢給你,沒二話。”
  我心裏冷笑,貨到中國,我對董千裏而言便失了可資利用之處,他話裏都沒提確切日期,我不用想都知道,他這話是敷衍於我,這四百萬是說什麽都不可能還我的,何況我當時走得匆忙,也沒帶出憑據,他想不想賴帳,全在他一念之間。“好吧。不過前麵說好的傭金給付你也不要給我一句現在錢都壓在那一票上,不見傭金到戶,我是不會把合同給你的。你記住,現金,打到我信用卡上去,到期不見錢,你後果自負。”我把傭金催得那麽緊,自然是了解董千裏能賴則賴的心理,同時我也給他一個我貪著這筆傭金才幫他這忙的印象,免得他有悔改之心。我知道對此人最大的痛擊莫過於放他的血叫他在金錢上傷元氣,我既然得不回我的四百萬,當然也不能讓他用得舒心。
  董千裏果然在電話那頭叫撞天屈:“隨意,你怎麽這麽冷血,我這時候資金有多緊張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我先付你一半傭金可好?另一半我貨到後付你,利息我照付。你不知道,這筆錢是申小姐給我的麵子,我才付了百分之二十的保證金進去,否則你說我又不是神仙,哪裏可能短短兩年賺那麽多錢的,又沒你幫著我。你體諒體諒我好嗎?”
  我冷笑道:“董千裏,我怕夜長夢多。要是你沒錢給我,好辦,把你的房子過戶到我名下,我不反對實物充抵。你不要再與我討價還價,信不信我現在就打電話取消那邊的預定?”我說完就掛手機,心裏尤是生氣:狗改不了吃屎,當初怎麽會瞎了眼認識這種人。
  隨即我就給俄羅斯方麵電話,可能是這個訂單太過誘人,他們居然答應專人送合同過來,以免拖延時間。我想著我不是不象漢奸的,但是幸好其中沒有什麽民族大義在裏麵,否則還真是要考慮考慮。申雪兒那裏我就不回去了,一切電話聯絡就是。
  駕車回莊園路上,鍾慎之來電話,聽他口氣似乎在那邊笑眯眯的一副賊腔:“隨意,剛剛北京的一個朋友聽說我要過去,給我安排了個去巧克力廠參觀的機會,你有沒有興趣?這個品牌據說在中國已經做到數一數二了。我本來自己沒興趣,看看你喜歡不?如果你去的話,我就不回絕他了。”
  我聽了簡直想尖叫,誰不想有這種機會?“天哪,你的建議神仙都會放棄原則,我無法抗拒。說吧,隻要不是本周六之前的日子,其他時間我隨時為你拎包。”
  鍾慎之在那邊輕笑:“包呢還是我替你拎,你隻要人到就行。我去訂一下機票,明天與你聯係碰麵方式。在車上嗎?” 我忙道:“立刻就要變成在莊園了。”
  鍾慎之一定也明白我那麽說是怕共進晚餐什麽的邀請,然後半夜被他送回家,然後……光想著都曖昧。他也沒多說,一點不給我壓力,這一點體貼讓人舒服。“剛剛申雪兒打電話說在她單位見過你,你在那裏辦理轉款,然後去開信用證,我想你不會頂風冒那個險的吧?”
  我一聽,心裏一緊,不知道鍾慎之有沒有把這幾條消息告訴了申雪兒,如果有的話,董千裏這時也應該有所覺悟了,那我豈不是白算了那麽多機關?我忙道:“我本來隻是去那裏接受一筆貨款的,但是見了申雪兒後臨時起意把錢轉到另一個戶頭。你已經提醒了我,我怎麽還可能冒險去做時間拖得很長的國際貿易?所謂開信用證什麽的話隻是借口而已。”
  我這一說,相信鍾慎之應該明白問題是出在他身上了,我就不信他會真的不知道申雪兒對他的好感。果然他道:“你這樣做也對,小心無大礙。那我就放心了。”
  我隨後就盯上一句:“希望你別與她說明你今天中午給我看的那幾條新聞,否則她一準猜到我轉款的意圖,我就徹底得罪她了。”
  鍾慎之笑道:“我怎麽可能那麽快嘴,放心,我也就在你麵前話多幾句。”
  我這才放心,看來他還沒說出去過,相信以後也不會再說給申雪兒,我這就可以繼續按照自己的計劃設局下去。
  回到莊院,門口已經聞到濃鬱的桂花香。我種的是香氣最濃鬱的金桂,去年樹還不大,需得近了身才能聞到。今年春天時候旁邊的清水河不知遭了什麽農藥汙染,飄起好多翻著肚皮的大魚,我把它們撈起一一埋在花樹下。造化真是神奇,腐臭的死魚成就了肥美的春華秋實,誰能在桂花香裏嗅得到一絲魚腥?
  我收集一些桂花加鹽揉搓,用糖醃上裝瓶。剛剛學會桂花桃酥的做法,等糖桂花醃出香味來了,不妨做幾隻嚐嚐。
  中午大吃大喝,晚上自然得水果當道。好在水果多得吃不完,不會壞的桔子我就讓它們自個兒掛在枝頭,想吃了摘下一個吃,又新鮮又甘甜,比之以前買來的酸酸的要好吃幾倍。邊吃邊上網瀏覽,舒服得都不想再出去。非要到外麵吃了苦受了累才會加深體會莊園的好。
  但是又怎能不出去,俄羅斯的客戶親自送合同過來,而且他時間安排的緊湊,又不止跑我一處,我得到日程表就上車出門,同時與董千裏聯係:“我的傭金你先進帳吧,我把客戶請來了與你簽合同,但是他還有其他安排,時間很緊,你不要再給我耍花槍,半小時後我電話谘詢信用卡帳戶,這是給你的最後機會,如果沒有進帳,我接了人到別一家去。”
  對董千裏這條牛皮糖說話絕不能如對君子般的點到為止,非得把醜話清清楚楚說前頭了,否則他會給你臨時裝傻。
  到了機場,還不到給董千裏的半個小時,飛機沒到,我等著也是等著,試著查詢我的信用卡,不想錢已入帳,難為董千裏這回交錢交得爽快。看來我的威脅還是有點效果的,所謂蛇打七寸了。放下這個手機,我用新買的那隻通知董千裏到機場見麵。客戶在這兒停留兩個小時就要轉飛其他城市,沒必要再拎到市中心轉一圈浪費時間。
  董千裏來前,我與客戶大致商量一個傭金給付方案,然後看看合同的原件,上麵把數量,單價,付款方式,交貨方式等等都已經寫上,這是常規的標準的這一行國際貿易的合同,沒什麽差別。董千裏過來看了,拿出傳真件與此一對照,見沒有差別,便很快簽下大名敲上章,我心裏略鬆一口氣。後麵就要等他開出信用證了,隻要信用證開出,他的命運將被決定。我相信他這就忙著回去跑有關部門審批,所以連等著送客戶上飛機的時間都不肯花,簽下合同就拿了兩份上路,當然也就沒時間糾纏我。我對此是大舒一口氣,我不是不怕他在機場大庭廣眾之下給我麻煩的,他先走那是最好。
  周五,董千裏來電匯報說他已經開出信用證,我就給他一個傳真號,叫他先傳一份給俄羅斯方麵。我也很高興於大功告成,這一來一去,平白賺了不少傭金,也算是清了董千裏欠我的款。
  我幾乎是哼著小調上網的,先進入那個行業論壇,把鍾慎之透露給我的那些消息扼要開個主題。然後就開了MSN,等人上網聊天。但是沒想到的是,兩年不見,論壇裏麵新人換舊人,我這個以前一言九鼎的大佬發的貼子居然久久沒有回音。而MSN上麵範建人也不在。也是啊,人家周末嘛,哪裏不可以去玩。我無聊至極,隻得按住大黑小黑洗澡。
  與大黑小黑一陣拚搏,回來再看,隻見MSN上範建人居然出現,大喜之下吆喝一句:“哪裏跑?” 範建人卻給我一個苦臉:“跑不動,鬱悶著呢。”
  “作啥?嘰嘰歪歪的。別告訴我說天涼好個秋。” “沒有,今天是她忌日,我剛從墓地回來。”
  我愣住,這人倒是至情至性,平日嘻嘻哈哈一點看不出來。我很無力地說一句:“別太困著自己。” “你那裏還有酒嗎?” “有,過來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範建人啥都沒說立刻下線,我知道他再過一小時就到,也下線準備幾碟花生米,魚幹,肉絲等下酒菜,從地窖裏拎出三瓶酒。才準備妥當,外麵已經傳來汽車聲。我奇怪範建人過來的速度,開門卻見是鍾慎之的車子。抱手看著他跳下,心想這就巧了。忙道:“你怎麽會過來?”
  鍾慎之笑道:“過來逮你明天一起出發啊。我的行李都已經在車上放著了。” 我也笑道:“對,我懶散慣了,最容易睡過頭。你記得今天是誰的忌日嗎?”
  鍾慎之看看我,道:“你怎麽知道的?別告訴我小範在你這兒發酒瘋,去年這個日子他已經發過一回。” 我笑道:“他過會兒才來,我不會讓他喝多。這家夥可憐。”
  我看見鍾慎之的目光有點怪,一想就知,他是想到前事了。他什麽都不再說,從車裏拎出行李大刀金馬的擺在客廳顯眼處,我想這就是他宣示主權的意思吧。然後踞坐在桌子上首。
  我看著覺得好笑,大男人這樣表現,也太孩子氣了一點,不過想到他是為了我,心裏還是有點開心的。便沒話找話說:“你晚飯吃了沒有?”
  鍾慎子畢竟不是範建人,做了幾個動作後也知道適可而止了,看著我道:“沒吃。下班收拾完東西過來也就這個時間了。你有什麽吃的拿些來,等一下小範酒量很好的,我可不敢空著肚子對付他。”
  我幹脆再打個電話給範建人,一問果然他也沒吃。忍不住說了聲:“你們都想做神仙嗎?”
  鍾慎之見我進廚房,跟進來道:“我和小範餓肚子倒是有個共同點,都是為一個人,不過不是同一個。”
  我知道他話中有話,“哼”他一聲,忙著淘米做飯,給肉魚化凍。鍾慎之自己往冰箱裏取塊酥餅吃著,一邊取了剪刀出去,過會兒剪來幾頸大蒜和蔥,我一見就道:“你看來是會燒菜的嘛,今天你下廚如何?”
  他立刻逃避一邊,笑道:“我也就會打個下手,還是你燒的好吃。我要吃紅燒肉。” 我哧他一下,道:“想吃自己燒,我隻燒雞肉,咖哩雞塊怎麽樣?”
  寂靜的山村,聲音可以傳得很遠,我們即使忙得手忙腳亂地,還是可以聽見範建人車子的聲音。鍾慎之出去開門,在外麵呆了好一會兒兩人才進來,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麽事。
  我迅速端了咖哩雞上去,卻見範建人以前醜而陽光的臉今天灰灰的,小而聚光的眼睛今天也有些散。我忙說一聲:“你們兩個都沒吃,現在就吃了吧。酒自己倒,我再燒條魚就好。”
  鍾慎之伸手拉住我,道:“你也別忙,那魚蒸了就行了,我們將就著吃,主要是說話喝酒。”
  範建人拿眼睛斜斜他,道:“老大,你喝酒太刁,總想著灌別人酒,自己一口不喝與你喝不爽。不知道老李怎麽樣。” 我大喝一聲:“說過叫你以後不許叫老李的。”
  範建人居然笑了,道:“我叫順口了,就不改了,怎麽樣?你咬我啊。”
  我狠聲道:“行,你如果叫我李奶奶我一定應得更痛快點。”我沒想到的是,這一叫李奶奶,以後範建人見我就永遠是這稱呼了。
  範建人忽然起哄道:“老大,不要老是拉著李奶奶的手好不?都那麽大人了。”
  我也沒覺著鍾慎之一直拉著我的手臂,忙抽回手轉身溜進廚房調節心態。範建人又道:“老大,其實本來沒你位置的,你看這兒隻放了兩雙筷子。”
  鍾慎之笑道:“你和我怎麽一樣,我要來就來了,不象你還要打個招呼。”我一聽在裏麵悶笑,到底薑是老的辣,不過就是太有損我的清譽了點。
  範建人也不依,道:“反正事實是擺在桌麵上的,你賴也沒用。”幾句吵嘴下來,他的小眼睛已經見光,我端魚出來時見了這才放心。同時搬上一碗槿花雞蛋湯坐下,這兩人才開始動筷。可見其實都是君子,知道禮讓婦女,非等一起坐齊了才吃飯。
  我給他們都倒上酒,他們吃得稀裏呼嚕的,看著也高興。平時我一個人吃的少,做菜的勁頭都沒有,不太餓的話就拿幾隻水果果腹,不知道的以為這是神仙一樣的日子,隻有我自己知道喜歡美食的我其實是很喜歡每天大吃大喝的。看我看著他們,範建人很不客氣地造句道:“李奶奶慈祥地看著我們吃飯。”
  我一笑:“孩子們,乖,別給魚刺噎著。” 鍾慎之抬頭看著我道:“今天你似乎沒象以前那麽仙風道骨。”
  範建人搶著道:“這才是她本性,我常在MSN上給李奶奶一句話嗆死。”
  我忽然明白過來,這家夥心情不好,在搞鍾慎之腦子啊。他們兩人之間有過去,所以他就拚命把鍾慎之往疑心上引。難道鍾慎之對我的意思就那麽明顯,他已經看出來了嗎?或者說他看出鍾慎之對我的心是真?如果這樣的話,看來我得正視與鍾慎之的關係了。
  範建人喝了酒,就更文思如湧,不斷想出刺激鍾慎之的言語,不過鍾慎之氣得臉紅了又黑,就是不多灌一口酒,反而是我陪著範建人喝了不少。三瓶酒下去,範建人還要,我這時也有點上頭,拒絕道:“點到為止,你去客房休息吧。再賴著就叫你洗碗。”
  範建人一人喝了一半多,雖然酒甜甜的,後勁卻大,他酒量再好也未必抵得住,話就狂了:“沒這種道理,還有老大呢,老大洗碗,洗完我們拿酒到客房喝。”
  我叩他一個爆栗子,存心給鍾慎之消氣:“老大陪我,你算什麽。”說出話我意識到我也是被酒壯了膽,居然說出那麽冒失的話。忙尷尬地看向鍾慎之,見他得意地揚頭而笑,剛才從範建人那裏受的氣似乎一消而空。好在他沒趁機對我不三不四,否則我真會後悔至吐血。
  果然範建人大大不解,連喊著“不會吧,不會吧”,卻被鍾慎之推進客房。我還追著補充一句:“小範,我叫大黑小黑給你守門,你出門當心。”不過想想還是替他倒一杯水交給鍾慎之,讓他放範建人床頭。趁著鍾慎之收拾桌子的當兒,我起身到露台上吸風飲露。剛才喝酒真是愉快,雖喝多而不悔。而園子裏的花香益濃,秋蟲叫聲更響,又少了蚊子的圍攻,其實春秋的夜晚才是最怡人。
  不久秋蟲聲歇,我轉頭果然見鍾慎之出來。他今天穿了件長袖T恤,我看著反而還不如那天中午一起吃飯他穿西裝時候好看。不過西裝這兒襯那兒墊,穿著未必舒服,就象我穿套裝。他隻是趴在我身邊,拿微笑的眼光罩著我,我心裏真的非常好受。隻聽他道:“我晚上捱義氣,受了小範一肚子的氣,幸虧你一句話就給我解了圍,怪不得小範說你經常在MSN上麵嗆得他說不出話。”
  我微笑:“但願我這話不是引火燒身。” 鍾慎之笑道:“你看我是那種不知好歹沒分寸的人嗎?不過看起來你應該出山,否則埋沒天才。”
  我笑道:“我的天才用到賺錢上了,沒為國家作貢獻,出不出山影響不大。不過前不久真有人問我買莊園,我沒答應他。但我不是沒考慮過。”
  鍾慎之顯然奇怪於我這麽說,道:“我還以為這莊園是你的心血,你應該不會有任何賣掉它的想法。不,你如果缺錢用,可以先問我借,但是千萬不要賣它。”
  我苦笑道:“萬一我被個喪心病狂的人盯上了,你說我是不是該棄園而走?”我料想著以後董千裏覺察到中了我的手腳,定是不會放過我。我這莊園樹大招風,目標太大
  鍾慎之立刻警覺道:“誰?是上回我們第一次吃飯遇見的那個男人?” 我點點頭,道:“是他。” 鍾慎之拉住我的手道:“不要自亂陣腳。你有我,我也不是吃素的。”
  我聽了舒服,雖然不會真找上他幫忙。他是要走仕途的人,最忌與不顧後果的人結怨,我怎麽可能去牽上他。但是我當然不會一口拒絕了他。否則他一定會與我就這話題討論不休。“我記著你的話,以後有可能就找你。不過適當時候我還是會出去避避風頭的,不會呆在這兒等他上門。”
  鍾慎之捧起我的臉緊盯進我的眼睛深處去,半晌才說了句:“你言不由衷。”
  我笑了,我是狐狸精,鍾慎之想必也是,什麽都瞞不過他。我不想再說,但又知避無可避,隻得道:“我獨立慣了,雖然知道依賴你是件很有誘惑的事,但是情緒上有抵觸。不過知道你是我的後盾,而且有什麽事我有個說話商量的人,我已經夠知足了。”
  鍾慎之也知道這已是我的極限了,因為我們兩人畢竟交往日子不長,而且又非年輕男女,一經交往就烈火幹柴什麽底都透給對方,我們說話做事留餘地慣了,已經習慣成自然,即使感情上不抵觸,言談之間還是會自然而然露出來。所以鍾慎之也不再堅持,堅持也沒用。他把我攬進懷裏,靜靜抱著我看秋月當空,聽蟲鳴水瀉,我還想著他這回如果吻我的話我是不是該一掌擋回去,但是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那麽做,我卻心裏略微有點失落。
  
  七 種豆得瓜
  我想了想,我現在沒有的是青春和美貌,風韻等不占優勢,最大的優勢是心智。我要得到什麽,再無可能施美人計或嬌怯怯說聲“君須憐我”,我隻有放出手段主動出擊。
  鍾慎之昨晚最後並沒有涎著臉要求我兌現酒桌上的話,他宿在另一個客房,這倒讓我心裏了然:他對我是認真的,否則不會有那麽負責的舉動。而對於我這麽個有曆史有年紀的人來說,他這樣的人實是千金難求,除非我不想結婚,否則他是不二人選。我能不結婚嗎?答案似乎是不。可是鍾慎之條件太好,我反而畏首畏尾。
  我想得出神,不想被人打擾,所以一直閉著眼作假寐狀。鍾慎之終於忍無可忍,拍拍我的手道:“都快到泰山了,你還沒酒醒?”
  我看看機頂伸出的飛機所在地示意圖,果然已到山東境內,我探頭向機窗望外看,邊道:“我每次來回都要留意能不能看見泰山,按說泰山海拔如此之高,範圍如此之大,飛機這個高度應該看得見,但是我從來就沒看見過泰山類似物。即使在平地的話,人眼一般也可以清楚看見一兩公裏以外的東西的啊。”
  鍾慎之看著我笑,樣子有點寵溺,當我孩子看了。而我是不介意的,自入商界後尋常都是披著一身鎧甲,但是我也知道我的七情六欲還沒被磨掉太多,尤其是退隱後,情緒被釋放出來,又會得對著被救活的樹苗驚喜了。不過心腸還是硬了不少,以前怕殺雞是因為感覺很慘,而現在怕殺雞隻是因為怕髒,但是莊園裏誰殺雞的水平都不如我,我可以自己一人操作,拍散雞的頸椎骨,夾頭於翼底,被我操作過的雞癱軟如泥,全無抵抗,再交幫工放血拔毛已是容易至極。看多我操作的幫工中有個信佛的,連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後來她才與我說,我那時候渾身都是殺氣。我雖然聽著覺得好笑,但是一回想就知,若不是心腸中有一塊已經堅硬如鐵,豈能下得了手無視雞骨的錯位?這次對付董千裏的過程中我一點沒起側隱,可能就緣於此吧。
  而鍾慎之未必不知道一個從商場裏打滾出來的,有個混水莊園那樣基業的女人會有如何的手段和心計,對我今天偶爾露出的些許普羅大眾都有的幼稚反而視若拱璧了,否則他怎會有如此珍惜的表情?因我坐在裏麵,空姐拿來什麽都由他幫我安置好,我飯來張口就是。這個心智成熟,體力充沛的男人,委實叫人如沐春風。
  見我又有閉眼的趨勢,他終於忍無可忍道:“和我出門旅行就那麽枯燥嗎?”
  我忙睜開眼,媚笑雲:“非也非也,你在身邊我覺得安心,四肢百骸都放鬆,頓覺世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我還那麽緊張著幹嗎?所以不知不覺就犯困了。”
  鍾慎之被我逗笑,道:“你這奸商,若論油嘴滑舌,我這官商說什麽都不如你。” 我反唇相譏:“但若論城府深沉,我差你好幾杆。”
  鍾慎之居然有臉接受這個馬屁,點頭微笑道:“你我聯手,天下無敵。”
  我很清楚這個聯手是什麽概念:“不錯,不錯,便如我們開家吃店,你是掌櫃,穩坐帳台,靜觀六路,我是小二,前後鼠竄,出盡百寶。哼。”
  鍾慎之笑道:“這不很好?夫妻老婆店,賺了都是自家的,肥水不落外人田。”
  這下輪到我對著他意味深長地笑,我又不是青蔥少女,每常吃飯喝酒場合聽過的葷話多了,哪還會臉紅心跳。除非他肢體語言跟上,我才會招架吃力。鍾慎之見此忙道:“你不反對的話男主外女主內,我做店小二。”
  我一笑,道:“有你這麽個黑臉店小二坐鎮,除非是範建人這樣的憊懶人,否則誰敢上門?”我見他把話饒到真事上,就下手扭開。鍾慎之是個一帆風順的人,我若也順著他,不止長了他的氣焰,以後繼續交往就得被動,而且誰知道我會否因為順他而淪落到申雪兒那種無足輕重的地步。雖然我已決定接受他,但並不表示我就沒一點自己的想法。想來他如果喜歡千依百順女人的話,也不會冒險找上明擺著有曆史的我。我對他患得患失,才更加用心經營。
  我們的你來我往聽在旁邊的人耳裏不過是噪音,無非是男女之間的打情罵俏,不過我們可都是全力以赴,認真對待的。所以唇槍舌劍之間,時間過得飛快,北京的土地就在腳底掠過。
  鍾慎之有人來接,他說是他父親的司機。在天子腳下做個官是不稀罕的,一抓都是處長,不過有輛車才是實惠,而有專門司機伺候的,看來應該不算是小官或退下來的官。鍾慎之很周到地把我安置到他早前幫我預定的酒店,看著我登記完畢,還想送我上去,我婉拒了。也得體諒人家老人是怎樣倚門數著分秒等那麽寶貝的一個兒子回家。
  住下之後,而且想到鍾慎之今天承歡於父母膝下,未必會有時間出來陪我,況且我們也已經約定明天一起逛街,而不是今天,所以我將一人吃飯打發時間。雖然也不是不習慣單身獨處,但今天似乎心裏有點空落落的,很想找點事做。在房間裏徘徊再三,最後還是出門找了家網吧,在烏煙瘴氣的空氣下進入那個行業論壇。
  一進去便見我昨天的貼子被高高置頂了,對了,這才是我費心寫的貼子該享受的待遇。我打開來看回複,果然第一個就是我的老朋友版主,原來他還堅持在這兒。因為他給我背書,所以後麵才會跟貼如雲。我看著後麵的跟貼已經明顯露出一種傾向:進口貿易得觀望了,手頭存貨得清倉了,即使要做生意也得短平快,決不能壓貨品爛在手上。俄羅斯那邊能分析得出來,中國人民自然也不差,隻要資料齊全,眾人拾柴,得出正確的結論是自然的。我不過是提供信息而已。感謝鍾慎之的利眼。
  好,這就是我要的效果了,相信這種傾向會得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傳入董千裏的耳朵裏。到時候他拿著開出的不可撤消信用證不知做何感想。我想他第一時間會來找我,我給他灌輸的情況是,我也同時做著一票呢。危難時間,有個一同落魄的人說話不失為平衡心理的好辦法。
  我回答掉幾個對我提出的問題後下線出來,開心地找到地鐵站,兜兜轉轉從王府井鑽出,找到東方新天地一頭紮進去。購物,購物,永遠是我最大的快樂。
  鍾慎之依言周一陪我逛街,不過我沒為難他,帶他去了新華書店。進去我一頭紮進農業類的那幾排書架,都不知道他在哪裏消遣。整混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出來。下午去圓明院。北京的景點也就這兒靜一點,人少一點。我們一直象年輕人一樣地拉著手,不是沒見人家側目的,但是誰管,我又不認識。隻有吃飯時候才放開。
  周一依然是我自己逛,我還能做什麽?跑到北海什麽的地方專找小街小弄地鑽。首都人民終究是要大氣一點,也見多我們這種探頭探腦的獵奇人,一路一隻白眼都未見。晚飯前回到酒店,鞋子一脫隻會躺床上發懶。但是電話卻在包裏尖叫,我磨蹭再三才翻出來一看,是黑機,新機老卡的那隻,專門對付董千裏使用。難道董千裏這麽快聽到風聲了?打開卻見是個陌生號碼,可能是以前叫我李姐的那些還有點良心記得我的人吧。我接起“喂”了一聲。
  不想那邊道:“我是申雪兒啊,我剛到北京,今天就住鍾家了。聽說你也在北京。”
  我想,你是聽誰說的,如果是聽鍾慎之說的,那你就不該用這號碼呼我,這號碼定是從董千裏那裏問來的,那就說明她也隻是道聽途說,隻知道鍾慎之帶了個朋友來京,未必對上我的號。她不過是敲山震虎,想確定是不是我。我故意當不知:“北京這季節最好啊,有得吃,氣候又溫暖。”
  申雪兒又道:“是啊。我本來不來的,但是今天晚上鍾慎之總公司要搞個聚會,我就馬馬虎虎給他當個女伴啦,誰叫他們都知道我呢,不出來就不給鍾慎之麵子了。”
  我心裏暗笑,這叫示威嗎?隨你。我笑道:“那也是,你們門當戶對,走出去誰看見不豎著拇指誇的。”我不想此時得罪她,免得她太早醋勁發作與董千裏聯手,對我不利。要她好看也不必在言語上下手,後麵有的是她撓破頭皮的時候。
  而申雪兒並不想就此放過我,似是與我商量地道:“我都不知道穿什麽衣服去好,總得是與鍾慎之相配的。”
  我知道她又是耍花槍,當然也就順著杆子給她一頂高帽:“呀,你見過的世麵多,象我們住的那地方是基本不會有穿禮服的應酬的,我都想看看你穿晚裝的樣子呢,會不會象電影裏拍的那麽好看。”我邊說邊覺得自己這話好白癡。
  申雪兒聽了大笑,這不知是釋然還是被我的馬屁拍中,但我更願意相信她這是裝場麵。她應該已經明顯感覺到威脅,隻是還不知道威脅來自誰。不過看來她對我還算是“重視”。
  我就是不知道,她既然喜歡鍾慎之,為什麽還要對董千裏作含情脈脈狀。我知道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之說,有那麽些女人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但不應該是她那樣有職場地位的人的表現吧,起碼她也該稍含蓄一點。
  放下手機,我心裏很悶,這通電話給我的感覺似乎我與鍾慎之的交往為偷情,如今被大婦發現,給我一通含蓄的警告。而且心裏忍不住地想,這種晚會是鍾慎之個人的事,怎麽可能被申雪兒知道,除了是他父母通知她的,難道還真是鍾慎之叫她過來?鍾慎之想幹什麽?一拖二?
  我非常鬱悶,飯都懶得去吃,懶懶躺在床上看電視,其實我也知道我什麽都沒看進去,腦袋裏全是申雪兒的話。不知過了多久,鍾慎之的電話到來。“隨意,我才開完會。你今天哪裏玩去了?”
  我悶悶地回他一句:“你晚上給我安排活動嗎?”
  鍾慎之道:“我這兒晚上由某公司讚助的晚會,領導都會去,叫我也去。你如果不嫌這種應酬場麵枯燥,你先出去買件晚裝,我等下過來接你一起出席。”
  我一聽,頓時心中大團烏雲消散,心中的疑惑一掃而空,“不用了,今天走了一天的胡同,腳酸得慌,哪裏還敢想到高跟鞋。不過,我雖然不去,還是希望你身邊也沒女伴。”
  鍾慎之在那邊沉吟道:“申雪兒找過你了?她上北京出差,想找我晚上一起吃飯,我告訴她有應酬,沒想到她這麽快就通知到你那裏了,她倒是靈敏得很,知道找你。你沒生氣吧?”
  我見事情明朗,樂得大方:“有生氣,但是現在沒了。但你得答應我的要求。”
  鍾慎之笑了,道:“這你不說都沒問題。不過隨意啊,你得考慮隨我去一趟我家,否則我媽媽一直試圖撮合我與申雪兒,我對此也很頭痛。”
  我笑道:“申雪兒不好嗎?她與你門當戶對,人也長得不錯,而且又適應那些場麵上的交際,認識的人又多。啊,啊,不對了,我不問你,這是你隱私,我原不該問。”
  鍾慎之笑道:“你也難得有冒酸氣的時候,這下我放心一點了。至於申雪兒,你說我要有意思的話怎麽可能拖到現在?她人怎麽樣你應該大致有了解了吧?不是我那杯茶。”
  我放心了,真喜歡鍾慎之這麽直接的表白,而且又沒說人壞話,這當是他的高貴處。我滿臉都是控不住的笑,“去你們家你就不怕我嚇著老人家?行了,我下去吃點東西就睡覺,你也先吃點,這種場合吃不飽的。”
  我其實吃了後沒立即睡覺,而是又跑去那個網吧上那個行業論壇,一看之下,果然今天的報價已經回穩且略有回落。不知道董千裏知道了沒有,他天天泡在這個行業裏麵,不應該不知道吧。而論壇裏的相關討論卻是越來越多,大有山雨欲來之勢。我敲著鍵盤得意一會兒才下線。回到住處,翻出黑手機看看,上麵有未接電話提示,找下去一瞧,可不就是董千裏的,說曹操曹操就到。不過我不複機,最近我對他的風格是冷淡當頭,當然得繼續保持一致不複電,否則叫他懷疑到是我做的手腳。倒不是怕他知道,現在我身邊有個鍾慎之,我得投鼠忌器。
  我相信現在董千裏急成一團,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立刻就會又找上來。果然,我才換上睡衣,黑手機的鈴聲就響起,那個旋律配上詞就是“最近比較煩,比較煩,比較煩”要是有“最近很煩,很煩,很煩”這種歌的話,我一定換上它。鈴身響起,我就對應上董千裏的心情,我的心情大好。
  我接起電話便是沒好氣的一句:“什麽事?” 董千裏道:“隨意,你留意價格沒有,有點降了。”
  我給他一付不耐煩的腔調:“價格總是有升有降的,股票上麵還有個獲利回吐之說呢。而且現在還沒裝貨,才隻安排生產,誰知道等貨到那一天是什麽價格呢。”我頓了頓,“對了,現在是什麽價?”
  董千裏給我一串數字。我在心裏大致算了一下才道:“這個價格已經比訂貨那天好了,就是這個價格維持下去的話你我也有大賺。以後沒大升大跌不要咋咋呼呼的,煩。”
  董千裏道:“傳說出口會出問題,所以影響市場了,如果傳說是真,這個傾向就不容忽略了。” 我聽了道:“你說詳細一點。”
  董千裏耐耐心心地把我放在網上的消息向我介紹一遍,雖然有幾句變調,但是大致意思不錯。不知道他知道的這個版本源頭是不是我,也不排除天下之大,能人輩出,有人和鍾慎之一樣目光深邃。我不吭聲,我知道該說什麽糊過去,但我覺得不吭聲最厲害。果然董千裏道:“你說問題是不是很嚴重?”
  我道:“是,看來這是問題。而且最大的問題是我這回不是百分之百的保證金,所以跌價對我的損失非常大。”我不過是要鞏固一下董千裏的記憶,告訴他我一樣有損失,同時提醒他類似他那樣隻交百分之二十保證金的人隻要價格跌進贏利線,以後單位價格每跌一元,他的損失將是五元。
  董千裏不會沒想到,但是被我這麽提了出來,相信他更驚慌:“怎麽辦?隨意,你可不可以幫我撤回合同和信用證?這往後風險實在太大。”
  我冷笑心道:這不是與狐謀皮嗎?但是嘴上當然不那麽說:“你當這是內貿啊,隨你說取消就取消的,煩死了,我的錢也扣在那裏呢,別到時價格猛跌,害我隻剩莊園一處產業才好。我想辦法,你別來煩我,對了,每天給我一個短信報告價格情況,不要老打電話。”我說完就把手機關掉,仰身躺在床上微笑。該這董千裏吃點苦頭了,這個於連混了那麽多年老天還不找他,少不得我自己找他算帳。
  從巧克力廠出來直接到的機場,雖然進廠時候換上特製的工作服了,但還是帶回滿袖的甜香。一路我都興奮莫名,不斷與鍾慎之說話:“沒想到夾心巧克力要多那麽些工序,我還以為塞進去餡兒一次過就行。”
  “那看起來酒心巧克力的工序還要不得了,怪不得現在市麵上看不到酒心巧克力。”
  “看見那個攪拌的地方,我真想把手伸進去撈一把巧克力漿來嚐嚐,這個工作真是天下最適意的工作了。”
  “對了對了,我終於明白它這帽子這麽設計是為什麽了,防頭發掉進去吧?規範的食品加工廠這種細節也那麽講究。” ……
  鍾慎之一直非常認真地笑視著我,聽我說話,那股子認真勁兒我想他領導向他宣布任命的時候他也就不過如此了。這讓我很舒服,不知不覺,話特別多,他辦登機,我也追著他聊,隨後他拿著我們所有的東西進候機室,我還是趕著說話。不過我們趕時間,離登機還有二十分鍾,兩腳走得飛快。按說這時候應該心無旁騖地走路的,但是我還是偶爾說兩句,果然出事,我一頭撞在擦得太亮的玻璃門上。
  吃痛之下,我第一反應就是去捂額頭,不想手上去卻碰到另一隻手,鍾慎之早我一步騰出手來替我輕揉撞痛處,一邊急切地道:“痛嗎?你怎麽毛毛糙糙,走路不看路的。還好,沒腫,不很痛吧?”
  那語調,那眉眼,竟如個大人對待嬰兒,疼惜焦慮之情全然寫滿鍾慎之的臉。我忽然感覺不到額頭的疼痛,反而是我的心如被揪了一把,隨後寬寬地放開,溫暖彌漫我的全身。看著鍾慎之,竟覺萬分委屈,萬分疲勞,眼淚抑製不住地在眼框裏轉了幾圈,奔湧而出。都記不清有多少日子沒流淚了,即使兩年前那時候也是好漢子流血不流淚,有淚也往肚裏吞。心中隻有一個聲音在響,是了,就是他了。
  鍾慎之見我流淚,先是慌了,扔下行李把我抱進懷裏,急道:“是不是很痛?要不咱……”隨即他便看到我笑了,我也知道這時候一定難看,什麽梨花帶雨之類的,那是萬中無一的美人才笑得出來。但是我還是抑製不住笑意,我心裏好開心,我感覺到鍾慎發自內心地對我好,我真的開心。鍾慎之一怔之下也大概明白了,臉上笑容綻放,緊緊抱了我一下才放開,拉著我登機。這一路我一直笑,一直流淚,怎麽也刹不住。還好鍾慎之沒笑話我,一直緊緊握著我的手,讓我心裏一直暖暖的。
  下了飛機我沒讓鍾慎之送我,他有工作,回去大堆事等著他,而我們來日方長。他替我關上出租車門,我立刻搖下車窗看他與他告別,車開出後我就扭頭從後車窗看他,而他也站在那裏看我,一直到兩不見。我眼淚已經擦幹,但是笑容怎麽也關不住,付車費特別大方。直到看見大黑小黑委屈的雙眼,我才有點內疚:呀,我這不是見色忘義嗎?撇下它們倆這麽久。
  我微笑著給二黑兒準備吃食,給它們拎出一塊牛肉,化凍了一分為二,一黑一塊。這兩黑習慣吃生的,我往常是投活雞給它們吃,每天一隻,吃雞的時候就是一付雞飛狗跳樣兒。好在我這兒草木茂盛,蟲蟻不絕,雞兒們長得又快又肥味道又好,二黑兒的吃食從來不會斷。不過牛肉還是它們的最愛,吃完時候嘴角還沁著幾滴血,特酷。
  雖然北京的酒店條件千好萬好,但哪裏比得上我的莊園。我先摘下掛在枝頭自然紅熟的柿子吃了,然後又吃一個桔子,前者性寒味甘,後者性熱味甘,不知道他們一起到胃裏是不是能冰火相容了。填在牆角的桐鄉白菊花也開了,我采下幾朵泡水喝。幫工已經依我的要求曬了些白菊花幹,但是哪有鮮靈靈的花兒泡水的香。說起來我這兒已經曬了很多幹了,有金銀花,連翹,桔子花,桂花,薔嶶,玫瑰等等,前兒有個女孩兒開的茶館問我要貨,一下搬去一車。我非要她搭上苦瓜幹不可。今年才種一棵苦瓜,吃得我和幫工麵如苦瓜,隻好切片曬幹。不過冷凍的白槿花我沒給她,這東西與豆腐同煮一湯,味道絕頂。
  不知不覺,莊園已經可以產出,雖然抵不過月月的工資,但是我享受到的春花秋月又豈是金錢可以記數的。而且還讓我因此遇見鍾慎之。我坐在紅楓下想著今天的種種,偶爾風過,有紅葉漫舞而下,不知嵌上頭發沒有。
  天色快暗時,鍾慎之電話過來,他說他想我,等不及地想見我,他已上路。我頓時心花怒放,進廚房準備晚餐。如果能天天等到過來吃飯,那該多好。
  
  八 冬天提前到來
  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幾天秋雨連綿,但也沒阻住鍾慎之來我這兒。連範建人都看出來,他說老大的車子特別容易髒,一看就是沾多混水。
  飯後我點起壁爐。雖然天還沒冷到哪裏去,而且我這兒也有空調,但我就是喜歡壁爐視覺上溫暖的感覺。鍾慎之總是很忙,他把要應酬見人的活兒都安排到了白天,晚上就隻有拎著電腦在我這兒看資料作審批了。我不去打擾他,管自己上網,看書,但一定是坐在他身邊的。時不時抬頭看看他,偶爾我們的目光會交匯,他就飛個吻給我。
  今天依然是這樣,我們各自忙自己的。我已經找到一個好的文學網站,可以到裏麵追網友原創小說,看網友精彩八卦,才驚悟世上原來有那麽多精彩女人。本來是潛水,但漸漸忍不住不說,嘻嘻哈哈加入進她們。鍾慎之也不反對,他還鼓勵我說,我不妨把自己的經曆寫成小說載到上麵,娛己娛人。可是我下不了那決心,因我知道這工程太過浩大。
  不想今天寂靜的莊園居然傳來車聲,伴著大黑小黑的厲吠,我開燈一看,外麵停著一輛碩大SUV,一個長發女子從駕駛室裏麵鑽出來,冒雨衝我招手。哈,開SUV的女人,我喜歡。我立刻大開自動門讓她進來。不想她扔下車三步兩腳跳上走廊,而車卻啟動開了進來,我一看,心裏呼了一聲:哇賽,陸虎,怪不得那麽帥。鍾慎之出來探視,見了那車,也笑道:“難道又來了個範建人?好帥的車。”
  我看車裏出來一個男的,雖是雨天,他倒是沒跑,隻是大步走向樓梯。那個先跳出來的女子有明亮的眼睛,大方的笑容,見了我就道:“我們出來玩,迷路了,又給雨澆得慌,見到你這兒溫暖的燈光就撲過來,希望不會打攪你。”她邊說,一邊眼睛一轉,相信已經把我和鍾慎之兩人都深剜一眼並在心裏做出判斷。
  我也判斷了她一下,看那樣子是個精明人。而她後麵過來的那個眼鏡先生有點嚴肅,象是那種成功人士,兩人年紀有段距離,但我不願意把這女子往二奶路上想,我不信二奶有做得那麽瀟灑能幹的。我微笑道:“歡迎你們來。我很喜歡你們的陸虎呢。請裏麵坐。“
  那女子也沒謙讓,昂首闊步就進門了,男的在後麵跟著卻也不見妻奴相。我問他們:“還沒吃飯吧?”
  那女子笑著道:“逃不出你的法眼,真的想得隴望蜀問你要吃的呢。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自己煮。” 我笑道:“這兒荒郊野外的,來個客人不容易。你們稍坐,我給你們準備。”
  那女子跟進來,非常熟練地給我打下手,我要什麽東西都不用吩咐她已遞到我手上。我笑道:“你可算最佳幫廚了。”
  那女子笑道:“在家我可是說一不二的大廚,他想吃什麽都得向我請示,把我哄開心了我才恩準。”我聽了大笑,“你看得出我們不是本地人吧,今天我們買了新車出來磨合,走著走著就走岔了,地圖都沒帶出來,到處亂撞。他居然敢一直批評我走錯路,可他在旁邊怎麽就不糾正呢?”
  那男子在外麵朗聲道:“你這家夥是錯誤先鋒,檢討大王,虛心接受,屢教不改。”
  我們聽了頓時哄堂大笑,從他兩人言談舉止,我基本可以看出他們是有地位有識見的人。我看那女子臉色尷尬地道:“錯誤先鋒,檢討大王,虛心接受,屢教不改,嗯,好玩,我得記住了。”隨即做一個鬼臉,對我道:“現在給他麵子,回家叫他吃排頭。”看不出這女子的氣度那麽好,舉重若輕就化了自己的尷尬。不過也看得出那男子對她的愛寵。
  鍾慎之在外麵叫我:“隨意,你碰到前輩高人了。不過你已經金盆洗手,否則可以問尚先生討教幾路絕招。” 我笑道:“那還用說,先好酒好菜款待了。”
  那女子在旁邊遞給我一個碟子,一邊道:“我叫林唯平,他叫尚昆,他算不上前輩,我可能得叫你前輩了。”
  我一聽名字,在腦子裏略一搜索,道:“那真是我的前輩了。怪不得我看你們氣質不同尋常。”心裏是真的佩服,但是也很偏心地想,我們家慎之也不錯,總公司最年輕的省級高層。
  林唯平接過我盛了菜的盤子,笑問:“你與我們是同一行的?” 我笑道:“以前是,不過我主要做進口,現在金盆洗手兩年啦。回家種花養雞過逍遙日子。”
  林唯平道:“剛才進來時候隱隱看見好大一個園子,我做夢都想有那麽個地方住,種花鬥草養一群孩子。現在我把他的公司都改造得麵目全非,人家進門都搞不清這是度假村還是公司了。嘻嘻。”
  我也笑,這人樂觀異常,而尚昆又寵她,保不準她真會那麽做。“你可以在這兒過夜,我有客房。明天看看我的莊園,你一定會喜歡這種沒章法但有心思的地方。”對她這麽個精明人,我沒必要假謙虛,實話說出來反而更能取信。
  他們吃飯的當兒,我和鍾慎之依然忙自己的。不過又聽見一輛車過來的聲音,難道今天客房要客滿了?我正要起身,外麵卻傳來淒嚦的叫聲:“隨意,你開開門,救救我。隨意,隨意。”
  我一聽,壞了,是董千裏。見我麵色一緊,鍾慎之道:“我去打發他。” 我拉住他,才想想個主意出來,林唯平已經輕聲道:“要我們幫忙嗎?”
  我眼睛一亮,“太好了,麻煩你就告訴他這兒我已搬走。” 我見林唯平出去,站在走廊上喊:“你找誰?”
  董千裏一定沒想到出來的不是我,悶一會兒才道:“我找這兒的主人,李隨意,你叫她出來,我有很要緊的話要對她講。”
  隻聽林唯平道:“我還以為什麽事,講話不會用電話嗎?巴巴兒跑那麽遠幹什麽來。她沒在,這兒轉給我了。她缺錢用。”我聽了眉頭一舒,真好,她歪打正著,正好幫我圓了我騙董千裏的我也陷在這單生意裏謊言。
  董千裏似是不信地問:“她說她缺錢用嗎?”
  我聽林唯平一笑道:“笨,這麽好的地方,要多少心血才造得出來,她要不是缺錢用,怎麽舍得轉讓掉給我白撿這個便宜?你怎麽問出這麽弱智的問題來?”她這一說完,我鬆口氣,看來盛名之下確實非虛。輕描淡寫,又不說實了,卻叫董千裏不相信都不行。
  董千裏又問:“那請問你知道她搬哪裏去了嗎?”
  林唯平道:“倒是沒與我說,不過給我留了個銀行帳號,我們還有筆錢沒匯給她,你如果也是欠她錢的話,我可以找出來給你的。”這傻裝的,現如今還有誰下雨天追著還人錢的,連鍾慎之都聽著笑了,就隻有我沒笑,不過我已經相信董千裏被她騙得死死的了。
  董千裏看來是相信了,沉默了半天才道:“你如果見她就告訴她,我一直沒忘記她。”
  隻聽林唯平笑嘻嘻道:“混話,這麽大年紀了還隻知道耍嘴皮子,人家現在有難,你應該用實際行動表示,問我拿了帳號給她匯錢進去幫她周轉才是真,你這種口水人情誰不會的,拒絕傳達。”我隻差拍案叫絕,我見他也不過是這麽回答了。
  這時尚昆看看我,微笑一下,揚聲道:“唯平,不要耽誤人家趕路。”話裏意思就是叫人可以走了,相信董千裏一定聽得懂。果然沒多久又是汽車聲響,漸漸遠離。林唯平這才笑嘻嘻走進來,道:“沒露馬腳吧?”
  我一陣輕鬆,笑道:“天衣無縫,叫人不信也難。”
  林唯平拍手道:“那就好,這樣我們蹭吃蹭住的內疚心就可以減輕一點啦。”我知道她是好意,不想居功,所以故意說個扯平的意思,怕我尷尬。這個女子真是比我還狐狸。
  鍾慎之從後麵攬住我,衝他們兩夫妻道:“我也是晚上來這兒一轉後就喜歡上這兒的,然後就賴在這兒蹭吃蹭住。你們要是喜歡的話可以在這兒多住幾天,我們很歡迎。”
  我一聽便明白鍾慎之的顧慮,他可能想起我以前提起過的董千裏可能對我不利的事,怕董千裏明天疑惑又找上來,他們兩夫妻不在了還是要露馬腳,但是我想他們兩人哪是那麽有閑的,要想請他們幫忙,不如與他們實話實說。便道:“你來的那天是夏夜,花有清香月有影,當然印象深刻,今天又冷又濕的,看不到園子的好處,倒是你這廣告做得有些假了。”
  尚昆聽了看看林唯平,才對我道:“我們唯平最喜歡種花種樹,我們新廠開建時候露著的一塊地暫時用不上,她就拿來撒上樹種。剛剛進來前看見你這兒圍牆壘進的麵積很大,肯定裏麵藏龍臥虎,我幫唯平求個情,你讓她在這兒住一周,我下周來接她回家。”
  我非常感動,哪有人幫忙還幫得那麽不著痕跡的,反而象是叫我幫他們忙。真是人物了。 飯後我準備明天早上的點心,林唯平跟進來看,他們兩個男的談得不亦樂乎。我想了想,便
  把自己做的生意範圍與她說了,隨即問:“你看看這價錢還會跌麽?”
  林唯平毫不猶豫地道:“得跌,這一回漲得太莫名其妙,我本以為年初貨源緊張漲一下就過,沒想到一直漲到今天,害得我都不敢有存貨。你說哪有這麽自相殘殺的,到國外拿低價貨,想著自家的快運到,自覺給船公司漲運費,本來你做的俄羅斯貨運過來隻要十五美金,現在居然炒到六十美金。就是把這個虛高價錢拉下來便可跌掉近百分之二十呢。還有那些爭著拋存貨的,也是逃跑心理,能扔就扔,所謂斬倉。所以我不看好現在的價格,一日一跌。”
  我聽著覺得她的分析很在理,想了想道:“剛才過來的那個人是存了百分之二十保證金,開不可撤消信用證到俄羅斯進貨的,目前他的貨才裝船,但是價格已經跌掉百分之十多了,他這次是放進全部老本做的一票,所以如果再跌,他就隻有破產一途了。”
  我聽林唯平道:“怪不得他叫得象殺人了一樣。你沒陷進去就沒問題,否則你也不會這麽穩坐的。”
  我笑了,這個人真聰明,說一她領會二。我覺得與她說話很輕鬆,沒有利害關係,卻又一點就通的,所以也不再隱瞞:“這人的這單生意是他求我幫他中介的,也就是我幫他聯係的俄羅斯方麵,所以出事了他就找上我來。不過我原先告訴他我也做了一票,但是我後來看形勢不對沒繼續,這個他不知道,否則他還要發狂,你今天已經看見了。”我終究還是沒把是我設計了董千裏的事說出來,怕萬一漏到董千裏耳朵裏去。
  林唯平笑笑對我說:“人若是失去理智了,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等過幾天跌到那人傾家蕩產的時候,你真的要避一避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低頭想了想,還是搖頭道:“你們都勸我避,剛才你先生也看出問題了,想叫你留下幫我。但是我自己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解決。這人現在象瘋狗,會逮誰咬誰,還是我自己應付。”
  林唯平看看我,我看她又看看外麵談得愉快的兩人,輕聲道:“換成是我,我也會與你一樣想的。他們已經夠累,雖然我也貪他的嗬護,但是實在不忍心再給他增加麻煩。不過你有把握嗎?事情還是盡早解決的好。”
  我把蔥油餅坯放進烤箱,轉身道:“你已經在幫助我了。你們兩位心地真好,我一直到這兩年才變得溫和一點,而你似乎還比我小吧?真是服氣了。”
  那林唯平開心地笑了:“我們怎麽會是好人,十足奸商,不過我最近轉性,以前總覺得女人麻煩,現在想著女人真不容易,夾縫裏求生存,所以老說女人不幫女人,幫誰?誰幫?哈哈,他老說我恨不得挎上兩把劍做女俠客。”
  我也被她說得笑了,走出來見兩個男的握著酒似乎談得很深入,見我們過來才罷。我坐到鍾慎之旁邊道:“說什麽呢,這麽開心。”
  他笑看著尚昆道:“尚總剛給我點了條路,說我不如曲線救國,到地方曆煉增加經驗積累。我本來是想著到省政府的,現在一想還是尚總說得對,我一直是在北京和省城來去,圈子太窄,如果下去看看做點事,一定更好。”
  我倚著他微笑,心裏舒了口氣,我最怕他調到北京去,一下生活變化太大,我會不適應,會不知道該放棄他還是放棄莊園,如果還是在本省裏麵,還是有時間來莊園的。我笑道:“兩位都是高人,下雨的黑夜來我們莊園指點我們,聽著都不象是真的。”
  第二天早上雨過天晴,深秋的陽光透過稀疏的楓葉照到貼滿落葉的地上,看上去非常寧靜,但有股淡淡的酸楚.鍾慎之和尚昆都早起,他們兩個吃完飯,一起出去,把陸虎留下了。我吃完後俯身一片一片地撿掉落在走廊樓梯露台上的葉子,集起來把它們葉落歸根,哪裏來哪裏去。
  林唯平很晚才起來,尤是打著哈欠地道:“儂今愛葉人笑癡,他年愛儂知是誰?哈哈” 我聽了笑不可抑,迎上前道:“來,吃飯。”
  她跟我進門,也是笑著道:“這兒真安靜,晚上連麻雀打哈欠的聲音都聽得見。他走後我本來想也起來的,但是一閉眼又睡著了,真是睡得前所未有的好。”
  我很真誠地道:“你要喜歡的話,以後可以常來,我看你是真正喜歡這兒的。”
  林唯平也不客氣地道:“好,我以後就認識路了。而且你以後如果到別的地方上任去的話,我申請做這兒的臨時看護,請你把我放到申請人行列裏。”
  我笑著點頭,心想,她還真是個很適合的申請人,有這喜好,又有這財力,維持莊園也是需要一定費用的,如果哪天鍾慎之去別處上任的話,我應該會跟去,昨晚想過了,我離不開他,願意隨他遷移,到別處也可以再造混水莊園。我輕問林唯平:“你結婚後是不是有心變軟,性子變隨和的感覺?”
  林唯平停箸微一思索,道:“有,比如說對女人的態度,結婚前我基本沒女朋友,結婚後一下有了幾個,總覺得人包容了許多,會寬容待人了。我覺得你也很好啊,你們兩個這麽親密,一看就是很相愛的,而你對我這麽個陌生人一點都不排斥,你也很寬容了。”
  我聽了點頭,原來不知不覺間,我是真的心變軟了,“對了,我自己昨天也在疑問。要換沒和慎之在一起的時候,我一早放狗出去趕他,也不會讓他叫那麽久的。不過話說回來,心一軟把事情往後拖也不是辦法,現在挽回是不可能的了,隻有解決。”
  林唯平道:“美國動畫片裏麵,經常是作惡多端的人要麽悔改了,要麽最後自己內鬥死掉,或者做壞事過程中失足掉下深處自己死掉,都是不勞主角出手的,這樣主角的形象無損,而進一步說,主角以後過日子的時候心頭也沒內疚的陰影。”
  我被她冒出的沒頭沒腦的話搞得困惑,但轉念一想,立刻豁然開朗,她是換一種方式在指點我呢。因為她不知道事情的真實原委,詳細問我了怕唐突,自說自話了又怕對錯號,幹脆象講寓言似地挑一下,點到為止。看來她是真心幫我。我順著她的思路低頭思索,叫董千裏悔改,我沒那麽大號召力,也沒那個耐心,看來隻有後一種了。我不想他死,但是他應該受懲罰。
  想到這兒,我過去打開那個黑色手機,現在它幾乎成了董千裏和申雪兒的專用熱線。前兒我心一軟懶得再通過電話主導董千裏的思維,果然他就找上門來了。看來解決問題要主動,不主動不僅不可能回避問題,還會陷於被動。
  林唯平自去廚房洗碗,我去外麵繼續撿樹葉,一會兒她過來與我一起撿。我也沒與她客氣,這等活兒不算勞累,也算是件風雅事兒。而落在石板地上的樹葉我就不去撿了,濕得油亮的石板襯著五彩的落葉,要多美麗就多美麗,撿它簡直類同於焚琴煮鶴。
  隨後我們幫著幫工扶正剛種下的菜苗,雖然被雨打得東倒西歪的,但是葉子反而硬朗,有說雨露滋潤禾苗壯,真是奇怪,同樣水下去,雨後的菜就是精神。期間我們基本沒說什麽話,各做各的,我冷眼瞧去。林唯平做得歡歡的,而且眼明手快,非常見機。
  屋裏電話響的時候,我跑進去接,一看,果然是黑手機。打開看了,可不正是董千裏。“隨意,你在哪裏?你幫幫我,我快破產了。”
  我深呼吸一口,淡然道:“我知道了。你還沒告訴銀行吧?啊,不,你還沒告訴申雪兒吧?是她負責你那一塊的吧。”
  董千裏道:“我哪裏敢告訴她,這女人手指極長,我要告訴了她,辦法還沒幫我想,我剩下的鈔票也得被她剝光。”
  我沒想到這一層,看來董千裏得這保證金的好處,還不是拿男色換來的。但我不去管他們怎麽樣,知道它幹什麽。“那不就成了?”
  董千裏被我說得莫名其妙,沉默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連連說:“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隨意,謝謝你,那你搬家也是這意圖吧?”
  我淡淡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隨即合上手機。我知道董千裏一定是被我點明了,依他這腦袋,隻要有了方向,後麵有的是他發揮的餘地。
  放下手機走出來,見林唯平恰好抬起頭,我笑了笑道:“我不是善人,讓他們去狗咬狗吧。”
  
  九 再不能混水摸魚
  林唯平他們夫妻見後來沒人來打攪,住了三天就告辭了。我給他們裝了兩大箱水果。我很喜歡他們,慎之也喜歡與尚昆說話,他私下告訴我說,尚昆思維非常縝密,但沒他父親那麽一本正經,很是談話的好對象。他們夫妻約我們過去他們那裏玩,順便認識一些商界的朋友。慎之正巴不得有這一句,他既然想做地方上的工作,就得多認識這些人,了解他們的需求和不足。這些是他在國營壟斷性大企業裏所無法接觸的,偶爾還要來問問我呢。我們約了下周日到他們市裏去玩。
  這日上午,慎之電話過來,叫我去市裏與他一起中飯,我接到電話就覺得好笑,都周五了,立刻就要過來,還叫我上去幹什麽?不知要玩什麽花樣兒。才相處幾天,就知道慎之真的沉穩,花頭不多,但關心處處落到實處,很會為我著想,我想著他可能不是要來個慶祝什麽莫名其妙的節日,一定是有什麽要緊事和我說,電話裏講不清楚。
  我進屋換件衣服開車就走,直達慎之告訴我的飯店,慎之已經在那裏等我。見我落坐,他遞給我一本翻開的地圖,我一看,上麵是個很遙遠的西北城市,也算是個曆史名城了。我問他:“怎麽,想去那裏旅遊嗎?那裏我以前路過一回,這時候去氣候可不大好啊。”
  慎之看著我道:“前幾天我把我想下地方的想法與朋友說了下,他說這兒倒是需要人得緊,正需要我這樣沿海地區的年輕幹部過去充實地方。他給我個職位考慮,就是這個地級市的市長,而我想去的那個市他說現在暫時還動不了。我想,既然是曲線救國了,那就曲線到底吧,那兒好歹級別反而比我現在升了不少,而且那邊起點低,如果好好幹,也可以幹出成績,我們現在的國家領導人不也大多是從邊遠省市抽上去的嗎?再說,我總有一個夢想,不知道可不可以憑我的力量給那些邊窮地區帶來點歡樂。我一接到電話我就想叫你來與你商量,我需要你的支持。你如果願意和我一起去,我現在就回複他,如果不願意,我就磨著你答應,一定要等你答應為止。”
  我邊聽他說,邊順手把地圖翻到全國那一頁,說實話,這個市都已經快到雄雞尾巴了。我把地圖合上,對他道:“我昨晚已經想好了,以後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不許拉下我,不許嫌我煩。”慎之接到電話就先想到與我商量,而且他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我還有什麽話可以說的呢?我當然支持他。“我很高興你說你想在那裏幹點事情出來,我最愛聽你說你的夢想是憑自己的力量給窮困山區代去歡樂,說實話你前麵一直說想到哪裏哪裏做官的時候我並不怎麽愛聽,倒是這句話才好,雖然你主觀還是想當官。我當初造莊園的時候也想過另一個選擇,就是去西北地區種樹,現在好啦,就跟著你去種樹吧,我們的混水莊園倒是範圍可以大大擴大了。”
  慎之有些臉紅,但是他想當官那是明擺著的事,我今天不說,以後也是要說的,反正今天大家討論嚴肅問題,一並說出來的好,免得以後說話還得藏藏掖掖。我不反對他跑官當官,但是我反對他為當官而當官,這點我要與他說清楚,他受得了那最好,受不了也得受,非受不可,誰叫他要我,他要我就得接受我得全部,包括我的思想。
  慎之按住我的手笑道:“那就好,你願意跟我走,我沒後顧之憂了。其他的,以後你隨時訓話,我總是聽你的。“
  這下輪到我臉紅了,嗔道:“胡說八道,好象我多委屈了你似的。“
  慎之神秘地微笑著,取出一隻戒指套在我的左手無名指:“隨意,你一直回避我求婚的明示暗示。我的調令可能很快下來,我得盡快去那邊上任,我要你一起去,住在一起,吃喝在一起。”
  這個戒指我放回他口袋好幾次,我總覺得現在的日子滿好,沒想這麽快再進一步,還想享受享受婚前的甜蜜。但是如果真隨他去的話那就不一樣了,他那時候已是一市之長,需要注意社會輿論,如果我沒名沒份地跟著,影響總是不好。我曲起手指看這指環,笑道:“這也可算火線結婚了。”隨即左手一收,右手輕輕一拍桌子:“咄,種慎之聽著,以後老婆的話全是對的,老婆即使說錯了也是對的,唯老婆是從。”
  慎之笑道:“那還用說,現在就已經是你老大,我老小了。我沒想到你答應得那麽爽快,還想著怎麽做你的思想工作,今天上午都沒上班了,就想著這些了。說實話,我也很放不下混水莊園,而且我們以後去的地方又是出名的窮山惡水,我很怕你吃不消。”
  我想,我又不是不知,但是凡事總有取舍,我既然選擇了他,那就隻有一條路走到底了。我笑道:“不怕不怕,我以後是市長夫人,這等威風足可抵消吃不到海鮮淋不到毛毛細雨的遺憾。”
  慎之拍拍我的手道:“OK,速戰速決,今天下午就去登記結婚,我們分頭打電話通知家裏,隨後你也別回莊園了,先去拜訪些朋友,以後我們肯定還要到這兒招商引資的,你的人脈不能丟。尚昆那裏也是一條路,我想這回過去就與他說明了,下午我先告訴他這個消息,他應該會在周日有針對性地做些準備。”
  我點頭,這真是大問題,看政績,最能量化的就是地方收入,能吸引資金投資那是最好,如果不行退而求其次,起碼勞務輸出也有個接收的地方。我看見慎之不是先與各部門寒暄拉關係,或與那邊電話聯絡親近親近,而是先一步就考慮到唯那邊做事實,心裏很高興,當然願意全力幫他的忙。還未吃完飯,我已經大致心裏想出個輪廓。製約那邊發展的因素很多,但主要和可以改進培養的應該是人才和環境,我以後過去就幫慎之把那裏改造成個大混水莊園。樹人,樹樹,兩手抓。
  吃完飯正想走,申雪兒不知從哪裏過來,笑道:“兩位也在這裏,早知道大家擠一桌多好。”我看著她,發現她比我會掩飾,這會兒她的神情又恢複到混水莊園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原來這是她留給慎之專用的。我微笑看著她不言,我想她也未必想我說話。
  倒是慎之道:“你也在這兒?又是誰請客?” 申雪兒坐下道:“最怕這種應酬,一大夥兒衝著你媚笑,膩味死。喲,李大姐,你手上戴了戒指啦,也不說通知兄弟們一聲。”
  我一聽她叫我李大姐,想不懷疑她和董千裏的關係都難。微笑道:“是啊,嫁了,嫁了,老大一把年紀的,也別臭美了。”
  申雪兒也爽快地笑道:“你這回和董千裏一樣做了筆大生意,嫁妝都賺來了吧。不象我,拿個死工資,窮得丁當響,都沒人敢要我。”
  我還是微笑,“要生意做好了的話呢,我也就不嫁了,關鍵是做虧了,沒錢了,趕緊嫁個人吃他的用他的,名正言順。”
  申雪兒眼珠兒一轉,笑道:“怎麽可能虧你?今年你們這一行都做得那麽好,最多是賺多賺少而已。” 我依然微笑,但我相信我的話已經在她心裏生根。
  果然申雪兒見我不說,有點坐不住,道:“董千裏說過,他家李大姐出手,沒有不看準的,所以他跟著你做就是。我偏不信你說的,董千裏在我這兒開了一大票信用證呢。你說說你們這一行做大的還有誰?我問他們去。”
  我還沒說,慎之已經搶了話去:“隨意是我的隨意,申雪兒你以後記住了。這戒指是我套在她手上的。”
  我一下覺得矜貴起來,結婚多好,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他會幫我出頭,不用我自己出手。
  我看見申雪兒臉色滯了一滯,隨即就沒事人一般笑道:“隨意一個現代獨立女性,即使嫁了你戴著你的戒指,她還是不屬於任何人的。隨意你說是吧?”
  我微笑道:“顯然不大是,但事實太肉麻,我不方便說。”慎之一聽,嗤地一笑。這時申雪兒想不理會都不行,形勢比人強,她勉強說幾句就告辭。
  等她一走,慎之就問我:“申雪兒說的做這一票是哪一票?你別嚇我,你沒做吧?”
  我知道慎之一定會問我,而我也本來就準備著告訴他,所以有備無患,“我上一票賺了一點,隨後董千裏看我做得好,叫我幫他中介俄羅斯的貨,給我三美金傭金,我想不錯啊,那就做吧,電話來去就幫他聯係好了。本來他是要出百分之三十的保證金的,但是不知道在誰手裏一弄兩弄,變成百分之二十的保證金了,我剛才聽申小姐的意思,好像是在她手裏開出去的。這下可能申小姐要幫他賣貨了,現在價格已經跌進一個低穀,我看董千裏得破產,他不會去銀行贖單了。我自己沒做,上回你一說我就覺得有道理得很,哪裏還敢涉入。”
  慎之看著我,忽然笑了,“剛才我還在擔心,你在申雪兒麵前怎麽沒有招架之力,這一看就放心了,還是有手腕得很。嫁我了,是我的隨意了,你可千萬不要真做家庭婦女,我喜歡你敢作敢為的,撞牆了我會替你揉。”
  我明白了,慎之接受的是真實的我,沒有他自己想象的成分在,這讓我高興。我笑唱道:“我不做大姐好多年,我隻想好好愛一回。”
  慎之聽著笑,拉起我去婚姻登記。他路上問我:“看樣子,董千裏還不知道你沒做,更不知道這一票是陷害他的吧?” 我道:“他要看得出來,李大姐也太疵了。”
  慎之想了想道:“申雪兒是不是要受他連累了?” 我笑道:“我就知道你要問我,我剛才已經給她點了一下,應該還不太晚,追款還來得及。”
  慎之看看我道:“如果追不回來呢?” 我笑道:“銀行貸款不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是要層層審批的,信用證也一樣。申雪兒不會有責任。”
  慎之搖頭道:“這我也知道,但是事情攤到申雪兒頭上就可能有問題。”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麽,多年交往,而且慎之的銀行開戶就在申雪兒那裏,他一定有聽到風聲。我斜睨他一眼,道:“你很了解啊。”
  慎之隻得無奈地笑,而我則再一次體會到結婚的好處,還有個人可以給我隨時欺負。
  不過我們最終沒領出結婚證,我們這兩個大而化之的人到了登記處才被告知要照片。雖然加快了,但是拿到手的時候時間已過,隻得等待周一。於是慎之很有理由地把我拐去北京見他父母。而我的父母早眼不見心不煩地躲到美國哥哥家去了,給他們帶孩子也勝過每天看著我隻知不務正業不知結婚。
  
  十 這樣的結局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慎之的父母看上去挺嚴肅的,雖然看得出也是高興的,但是那張臉有點僵。尤其是她母親非常有條理地以一個類似人事工作者的精確提問嚴查了一遍我的祖宗三代,我看在慎之麵上非常誠懇地一一作答。慎之也看出我的不自然,沒在家過夜,和我一起住在酒店。他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到我的需要。
  一到酒店,我才笑得出來,“老天,比求職麵試還緊張。慎之,以後我父母見你時候,我也要他們這樣問你。” 慎之得意道:“晚了,那時你已經是我太太,逃不掉了。”
  我笑道:“非也,非也,應是夫人,鍾市長慎之的夫人。”
  說話打鬧間,不知道誰的手機響,慎之去拿過來一看,我的黑機。又是董千裏的,我很不想理他,但是知道他現在非常時期,隻得接過,不想卻是申雪兒的。“李大姐,能不能請問一下,董千裏不住家裏的話會到哪裏去?”
  我反問一句:“怎麽了?” 申雪兒道:“我電話叫他來贖單,他答應得很好,但是就不肯見我,我到他家去找,下麵保安說他已搬走。”
  聽得出申雪兒急了,否則她不會與我說得那麽詳細,我想著可能董千裏聽了我的提示想金蟬脫殼了,但是申雪兒也不是尋常人,反應也很靈敏,這麽快已經把該做的做了,連他家都已經翻到。我想了一想才道:“具體我也不清楚,但是董千裏混那麽多年下來,開的公司都不隻一間,買的房子一定也不會隻有一間兩間,你最好找誰查一查。對了,他在葵花巷有套老房,你去看看,不大的,具體方位我忘記了。”
  申雪兒一聽,立刻說聲謝謝,收線。我對慎之道:“申雪兒真的遇到麻煩了,董千裏避開她,估計是不肯去贖單,想跑路。她是你的小朋友,我就幫她一把,找到董千裏她總有辦法的。”
  慎之卻凝眉搖頭道:“沒那麽簡單,要沒什麽內幕的話,申雪兒才不會那麽急切,肯定是她開證時候沒把程序都走好,現在出了問題,她推脫不了責任。而她肯為別人那麽冒險,不是她的本性,定是收到什麽好處,這一點上麵很容易被人抓把柄,起碼那個董千裏就可以威脅她。”
  我又給他一句話:“你很了解啊。”但是玩笑歸玩笑,我還是道:“我從董千裏嘴裏聽到的意思似乎是他財色都貢獻了。但是我就是想不通,申雪兒喜歡的是你啊,一定是董千裏自作多情汙人清白。”
  慎之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引我說申雪兒的事。”
  我笑了,我確實有這意思,“那你就說說吧,我好奇得很,有天我在銀行轉帳,看見他們兩個眉來眼去的,對了,申雪兒後來還把遇到我的事告訴過你了,就那一回。我想著不明白了,前腳她還在威脅我不要接近你,後腳董千裏一到她就轉了方向,我都不知道她究竟要的是誰。”
  慎之點點我的額頭,道:“除了這一次,還有上回來北京她騙你她要參加我的晚會,你還與她有別的交手嗎?”
  我笑視著慎之道:“雖然我不做大姐好多年,但還是不容易給欺負的,你放心好了。”
  慎之點頭道:“那就好,申雪兒除了在我們這些同樣是高幹子弟麵前,她對別人是很強勢的。我回答你前麵一個問題,她這人情和欲分得很清,不過這是別人告訴我的,在我麵前她一直規矩沉穩得很。”
  我想想我似乎不可能把情和欲分清,或者是我欲望不夠強烈。“她申雪兒如果很強勢的話,在單位裏估計會比較孤立,這一回信用證出事,可能她會受較多壓力。她的父母勢力在不在本省?”
  慎之愣了一下,道:“她父母已經退休,她得勢主要是因為我們幾個朋友的儲蓄都放她那裏,行長見了她都怵頭,怕她跳槽帶走業務。這回信用證事件對她應該影響不是最大,我調走她才會比較頭痛。”
  我笑道:“那她不如下一步跳槽到你做市長的地方去,一定更呼風喚雨。” 慎之恨不得掐我,但是手機又響,又是我的,這回看號碼是董千裏的了,我接起就道:“有完沒完?”
  董千裏在那邊道:“隨意,你聽到什麽風聲沒有?” 我道:“我不在市裏,我隻知道價格大跌,你破產無疑。”
  董千裏道:“我還是慢了一步,這兩天周末,機關都關門,沒法辦交易過戶手續,行程給耽擱了。嗯,誰敲門?” 我隻聽得電話那頭一聲巨響,難道是誰破門而入?是申雪兒嗎?
  但是不可能啊,如果真是申雪兒的話,那這應該是申雪兒照我的指點找到董千裏再葵花巷的房子了。但是那房子我去過,很小,也就一室一廳,是董千裏開裝修公司的時候勒緊褲帶買的,寶貝得緊,所以一直沒賣掉,所以申雪兒一問,我立刻就想到那地方。那房門是木製,外麵包層白鐵皮,就算是年久老化,也不是申雪兒這樣一介女流可以踢開的,難道董千裏另有仇人或債主?還有誰居然能找到董千裏微時的住處?
  我捏緊電話仔細辨聽那頭的任何聲音,隻聽又是一聲響,象是門又關上的聲音,不重,緊接著破門聲。隨後就沒聲音了,那邊靜得讓人覺得恐怖。我忍不住看看慎之,見他也看著我,想是我的緊張讓他警惕。那邊的房子那麽小,即使有一點說話聲都可以讓全室聽到,而我的手機應該也可以聽見未必清晰的聲音。
  終於又有聲音傳來,也不重,象是什麽東西掉地上碎裂。我忽然感覺到什麽,立刻把手機關了。手放下,才忽然感覺整條手臂都酸,象是提著重物一長段時間。慎之在邊上問我:“怎麽回事?你臉色變化那麽大。”
  我深呼吸好幾下才有力氣說話:“剛剛打電話來的是董千裏,他躲在不知什麽地方;前麵一個電話是申雪兒的,我告訴了她董千裏可能躲在葵花巷;董千裏給我電話的過程中忽然有巨響,我聽著象破門而入聲;然後什麽聲音都沒有一小段時間,再聽見什麽東西落地碎掉的聲音。我忽然想這絕對不是好事,把手機關了。我現在再想想,那邊怎麽想怎麽象凶殺現場,如果進入房間的人殺了董千裏後發現手機是開通的,那還不會順藤摸瓜找上我?我關機還是對的。不過不確切那邊究竟是發生什麽事。”
  我話說完,我看慎之的眼光立刻深黑如子夜,一臉驚訝和嚴肅,我想我臉上可能還多個恐慌。慎之沉思一會兒道:“別怕,我們下去拿電話卡再給董千裏打個電話,如果接了,最好,如果不接,我們立刻報警。不管怎麽說,董千裏有經濟問題,就他這麽個人報警不會是騷擾110。”
  我挽著慎之下去,兩人找到酒店大堂裏的公用電話撥打董千裏的手機,一會兒功夫,慎之立刻放下電話道:“不在服務區。走,隨意,我們上去商量。”他拉著我大步跑向電梯。
  我們在電梯裏一聲不坑的看著對方,有千言萬語,誰都不敢說,直到進房間緊關上門,拉上保險,慎之才道:“有問題了,你的直覺可能是對的。”
  我看著他道:“我去報警,就是不知道他們相不相信我。“ 慎之瞑目思索了一下,道:“對,報警。先110,然後我再找公安局的朋友打個招呼。“
  我想了想,道:“不,我來就行。這裏麵有你的朋友,還可能有經濟糾紛在裏麵,你就要有工職的人,還是不要卷進是非裏去。”
  慎之按住我,嚴肅地道:“你不要胡說,我與你雖然因為照片關係沒領出結婚證,但後天就可以辦好,我們是一家。這是第一。第二,如果真是申雪兒幹的,因為她是從你這兒得知的葵花巷,難保她做事幹淨,把所有知情者都端掉。所以我不可能放你獨自行動。你等著,我來打這個電話。”
  我無語,慎之的話讓我感動,也讓我恐懼,我相信這個第二不是沒可能發生。我看著他用酒店電話撥打110,心想他做事真是縝密,前麵用公用電話打董千裏的,起碼對方查不到是誰打的,在哪裏打的,除非對方手眼通天了,這一回用酒店電話,等於是告訴公安我們現在的地址,再加口頭說明,更容易取信對方,起碼是不在場證明。
  我聽著他詳細述說完我與他說的事,放下電話,慎之道:“我們等消息,看他們到現場後發現什麽,如果真有事情,他們肯定會來電話叫我們明天就回,或者,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聯係這邊的公安,立刻軟禁我們,直到把我們送上飛機。你別再跟我說連累我不連累我的話,就算全是你的事,但我們今天一直再一起,我也脫不開身的,今天,甚至以後,我們都拴在一起了。過來,你臉色很差,我們坐一起。”
  我坐過去,無力趴在他腿上,道:“不說了,不說行了嗎?”
  慎之撫摸著我的頭發,道:“其實我早對申雪兒的收入有懷疑,我看今天的事很可能是申雪兒在找你前已經與董千裏有交談,她想叫董千裏贖單,而董千裏推托敷衍,於是依申雪兒的脾氣應該是光火,威脅掘地三尺想找出董千裏。董千裏見此拋出申雪兒的什麽短處,反威脅她有把柄捏在他處,我懷疑不出經濟問題這個範圍。申雪兒惡向膽邊生,幹脆殺人滅口。但我真看不出她有這個膽。”
  我抬起頭道:“這是最大的可能了。董千裏手裏可能有他們利益交換的證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凶殺,如果是,可惜了一條人命。雖然我以前殺他的心都有,他今天破產走到這一步也是我的設計,但是他如果真死的話,這不是我願意看到的。”
  慎之拍拍我的頭,道:“看那邊110的態度,他們是應該會有行動的,我就不通知朋友了。有什麽問題再說。等吧,等結果,說不定什麽事都沒有。就是不知道電話什麽時候來。”
  我不響,兩個人沉默地不約而同地看著電話。
  沉默的氣氛非常悶,幸好有慎之陪著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電話驚心動魄地響起。我想去拿,慎之已經先我一步按下免提。“鍾慎之先生嗎?”那邊傳來的聲音嚴肅而不失禮貌,“請你開門,北京公安局的同誌在外麵向你們提供安全保護。”
  我和慎之麵麵相覷,果然不出慎之所料,而且看來董千裏是真的出事了。我跳起身,理理衣服,慎之去開門。果然,門口已經站了兩位警察,看來他們是聯係好以後打我們電話的。見他們進門,慎之又回去電話旁答複:“謝謝,兩位同誌已經在我們房間。”
  北京的警察也到電話旁,向那邊匯報所見所聞。我們默默地握手站開去,事到如今,隻有被動等他們發話。
  過了一會,他們叫我過去聽電話。慎之堅持要他聽,我隨他,我相信他此時比我鎮靜,而我多多少少震撼內疚於董千裏的被殺。我聽見慎之在回答問題,旁邊的警察幫助補充,我忽然想起,問慎之:“你帶的筆記本電腦配的攝像頭帶來沒有,如果有的話,請那邊警察也找個類似裝置,省得對話這麽麻煩。”我知道他配有攝像頭,以前沒用,最近想時時見我,叫我也配了一個,害我一人在家時候也不敢蓬頭垢麵。
  慎之立即說聲“帶了”,把意圖向那邊傳達,看來那邊現在也設施齊全,叫我們等一會兒,很快我們就在網上大眼瞪小眼了。我們依照他們的要求,拿身份證出來在攝像頭前麵示眾,然後對比著給個臉部正側麵特寫。結合他們深挖的問題和淩厲的眼神,我都開始有種心裏虛虛的感覺。聽說他們的這些審問手段都是經過培訓的,蓮眼神都訓練過,我開始慶幸我們對的是隻電腦了,否則一定更加受罪。
  我們沒把自己議論的申雪兒可能於董千裏死有關的想法說出來,不知怎的,慎之可能是想著她是他多年的朋友,不大可能做出這等事情,我想的卻是已經死了一個,心軟那一個的行徑,何必由我們來揭發她。但是我相信公安人員聽了我們對事前事後的不帶任何推測的描述,他們自己也會產生聯想,不用我們來提示。說到董千裏死的時候正與我們通話,我們擔心自身安全的問題時,公安人員答應幫我們關注,他們問去了我們的住處地址。慎之的身份真的很幫忙,我懷疑與他的單位常和辦案警察打交道有關。
  折騰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我們兩個眼皮烏黑蔫頭耷腦被警察態度客氣地送上飛機,待遇不是不好的。下了飛機更是好,有警用車專門來接我們。不過我以前見過一個逃出國的經濟犯被捉拿歸案時候的場景,警車直開到飛機舷梯旁,還有電視台攝像機伺候,我們比上不足。
  一路上慎之一直緊握著我的手,雖然他還在安慰我,但是我相信他的緊張程度更甚於我,他考慮到的還有輿論和上司的評語。我見他臉色一直很嚴肅,想開導他一下,便把自己剛想的有點無厘頭的想法與他說了,他果然臉色一霽,輕聲對我道:“我們兩個可算是一幫一,一對紅。”
  可不是,我有麻煩的時候慎之幫我一力擔著,他頭痛的時候我會為他開解。我忽然想道,慎之看中的可不就是我的成熟理智。他曾對我說過老婆就要找希拉裏那樣的女人,回家說話也有對手。看來未來的生活中,我們得一直一幫一一對紅下去了。
  到警局,公安人員對我們還是那種疏遠的客氣,不過我們兩個也算是有點見過世麵的人,認為應當如此,也就不以為意。專案人員給我們拿來個包裹,說是今天一早上混水莊園關心安全時看到的,還有慎之的一封信。慎之先拆他的信,一看是個公司寄來的邀請函,請他務必光臨產品訂貨會雲雲。我端著包裹左看右看,筆跡不認識,交寄人不認識,而且也沒人說過最近要給我寄包裹過。我幹脆把東西放下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是誰寄給我的包裹,這年頭恐怖事情太多,我不敢拆。”
  公安人員看著我道:“你放心拆,沒有爆炸裝置。”
  我心想,這就是了,他們拿到包裹一定已經做過一些技術處理。想到我是解開謎團的最後環節,我還是有點好笑,感謝我國的法律越來越保護公民的權益。
  拿刀劃開箱子,裏麵是個免碎包裝的采訪機,還有一張光盤。我立刻明白這些是什麽了,是董千裏寄給我的有關申雪兒的證據。他可能怕字被人認出,所以叫別人幫他寫的單子,而裏麵也沒附上任何文字。但是我心裏清楚,不由感慨:這家夥一生流連花叢,其實心裏是明白的,我是唯一沒貪他便宜真心對他好過的女人,所以他把關係重大的證據交給我保管,希冀有翻身那一天。但他終究至死還是不明白,他的潦倒卻是我一手設計的。我沒仔細看那兩樣東西,直接交給公安人員,我想他們此時也明白,這裏麵有乾坤了。
  他們沒回避我們,當場放給我們聽。首先是錄音,果然,裏麵傳出的是申董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證的行賄對話。放完,他們問了我錄音可能牽涉到的內容。我不加一絲一毫自己的猜測,給了他們答案。隨即的光盤我看得轉過頭去尷尬不已。近來針孔攝像消息層出不窮,沒想到董千裏也趕了這時髦,這人總有好路不走走歪門邪道的潛能。即使申雪兒要過他的色,那也沒拿刀子逼他上床過,兩人我看當時還是你情我願的。我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董千裏這人該死。”
  慎之也偏過頭不看,道:“拿這種東西威脅申雪兒,這人確實該死,人渣。”我不知道他當時心裏有沒有聯想到我,他不說,我也不問。到我們這年紀誰沒有曆史,既然時間不可能往回流淌,人生無法從新來過,誰都不可能跑到彼時幫上對方的忙,有些事還不如眼不見耳不聞。
  所以在後麵的問話中,我直接告訴他們:“我同情申雪兒,不可能再就此事做任何推理和猜測,你們可能不大會從我嘴裏聽到折中的觀點。另外,申雪兒是個出身高幹,眼高於頂的人,她自會想辦法擺平經濟問題,沒必要殺人讓自己走上絕路。而且連這種受賄等場合都會留下證據的人,我現在已經不相信她會布置什麽雇凶殺人。”
  慎之也附和我的觀點,“我和申雪兒一起長大,她這人外強中幹,遇到真狠的,她也就忍氣吞聲了。我相信她受到威脅時候有殺人的心,但是未必付之以行動。”
  公安人員銳利的眼睛在我們兩人之間打轉,臉上卻依然是客氣的表情。但是我看得出他應該聽出我和慎之兩人為申雪兒辯解的內涵的不同,我是就事論事,而慎之是有點感情成分在裏麵了,我不怪他,多年的朋友,雖然沒最後走到一起,但怎麽也會互相理解有點感情的。
  公安人員又問我們一個問題:“你們關掉手機,到下樓用公用電話撥打董千裏手機聽到不在服務區回答,你們估計當中有經過多長時間?”
  我和慎之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道:“不出五分鍾。”話音才落,那個公安人員立刻一聲“對不起”,搶了出去,留我和慎之麵麵相覷。我忍不住道:“這裏麵有什麽問題?”
  慎之也道:“這也是線索?” 我們等了好久,看報紙,吃他們給我們拿來的盒飯,沒人管我們,我們似乎可以到處走,但是我們沒敢亂動,這是什麽地方啊,想著都脊背發寒。
  慎之的電腦此時發揮難得的娛樂功能,我們玩裏麵的空當接龍,誰輸誰讓位。我這是玩熟了的,而慎之可能不怎麽玩,總是行不通,於是總是我霸著電腦,我後來內疚不已,讓他三局。玩到兩眼迷糊時,才見剛才那個問我們話的公安人員進來,雖然他臉色依然似乎淡定,但是我們是狐狸精啊,一看就看出他眉梢眼角的喜悅。他進來就問我一個號碼,“這是昨天與你通話時候董千裏手機的號碼嗎?”
  我應聲“是”,其實前麵問話時候他們已經問過,我想他們此時已經在葵花巷房子五分鍾距離範圍內找到了那張被凶手抽出的SIM卡,找我再確認一下這個號碼。既然如此,我又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翻出通話記錄給他看。等他出去再回來,我們倆被他客客氣氣地送出局。
  我們直到坐上慎之的車,兩人才大氣一喘敢說話。慎之搶前了一步:“我都在那裏麵擔心,別把我們拖到明天耽誤我們的辦證。”
  我一聽,心裏一鬆。我不知道是不是慎之看了那張光盤知道我心裏有想法,特意來安慰我的。我感激他。經過昨天今天,我察覺我們兩人之間似乎已經有了更高層次的患難與共的微妙聯係,起碼,我比以前更愛他。
  
  十一 從此混水不摸魚
  我和慎之很忙,忙著結婚,忙著接慎之的調令,忙著通知朋友把雙喜臨門的酒一起喝了,還要忙著接觸本省商界聞人。感謝尚昆林唯平夫婦,他們倆幫我們安排會見,而且效率奇高地籌集到一筆善款,給我們帶到上任新地作綠化專用款。
  而混水莊園暫寄給一個林唯平推薦的中年女子管理。此人言語大方,反映靈敏,始終麵帶微笑,一人獨立領養著三個孤兒。我看她是個有曆史的退隱人,比我涵養更勝。她叫於鳳眠。後來側麵打聽一下才知,原來她曾經也叱吒風雲過。
  我找個時間獨自開車到董千裏老母住所,那是個離城很遠的山區小村落,可稱得上山清水秀。我以前來過這兒,他家具體方位已經忘記。但是不用尋問,村中也就十幾戶人家,登高一望,誰家扯著白幔辦喪事的就是。
  我走去董家,他家老母居然還認識我,見了我就撲地大哭,我聽不清她夾在哭聲裏的話說的是些什麽,但看旁邊的人,好像是董千裏的大姐,她說她娘總念叨著我,說要是我管著千裏的話,他也不會橫死。我無言以對,留下五萬塊現金,跟他大姐到董千裏新墳拜祭。
  他大姐帶我到後,很識相地回避了,留我獨自在那裏。我也沒鞠躬,站了一會兒,就挑塊草地坐下。說實話,董千裏一死,我心裏百樣感受中,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有一樣是鬆口氣。他了解我的事太多,而且他又不是個君子,誰知道他什麽時候會跳出來挾此威脅我,而我如今是慎之的夫人,他需要有個清白的名聲,需要有個清白名聲的妻子。
  而我知道我的曆史並不單純,雖然慎之也知道大概,但他沒來問我,看來他以後也沒打算問我。他隻是說,他以後會更疼我。
  我慶幸又再世為人。我遇見董千裏時候不是沒有快樂過,他讓我懂得為女人極至的快樂,但一年後等他腳跟站穩,他開始讓我明白什麽叫花心,什麽叫棄婦。要命的是他宿花眠柳,卻將花柳報應到我的身上。我一覺醒悟,隻覺全身肮髒無比,恨不得持刀殺掉董千裏,拿剪刀閹了他。但是我終究愛惜自己的命,一日之間搬出所有家具衣物拿去荒郊燒毀,換一道門鎖把董千裏隔絕於我的生活之外。
  隨後我獨自上路,出省在外尋醫近一年,我不敢在同一地方多呆,給人留下麵熟印象。我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獨自忍受著髒病和醫生冷漠眼神的雙重折磨,而家人朋友隻知我瀟灑開車旅行去了。終於病根盡除,我帶著大黑小黑回家,開始建設混水莊園。
  此後我一直夢魘不斷,我怕見董千裏,怕他合理推斷出我被他傳染過髒病,我相信如果我父母知道的話,會老心欲裂。我設計董千裏,但不敢被他知道,我冷笑看董千裏惶惶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接到他的電話還是不得不給予幫助,我就是怕他把內情說出,那我以後還怎麽見人。
  隨著董千裏的死,那段記憶終於可以埋葬了,而我心中的怨氣也可告終。我終可甩掉包袱,輕裝上陣。 董千裏姐姐在墳前點的那三柱香還沒燃盡,我已經下山了。
  臨上任前,慎之帶我去公安局找到那位負責董千裏專案的公安人員,慎之帶去幾袋喜糖,告訴那人我們以後去的地方和聯係方式,請他如果在辦案中需要我們提供什麽的話盡管來電詢問。那位警察顯然沒想到我們會如此周到,非常熱情地親自泡茶款待我們。而他後麵說的話讓我們大吃一驚。原來此案昨天剛破,線索就是扔在五分鍾行程內某一處的SIM卡,細心的公安人員在上麵發現了個很清晰的指紋,按圖索驥從檔案庫中查到凶犯身份,於是千裏追凶,終於落網。
  原來案情非常簡單,董千裏變賣家產獲得巨額現金,被那凶犯窺見,於是一路跟蹤上門,殺人劫財。 而原來被懷疑的申雪兒卻因此被牽連出經濟問題,收監調查,也算是她不運氣。
  從公安局出來,我和慎之麵麵相覷。原來別人並不比我們複雜,是我們思想太複雜了,把別人也想複雜了,以致擔心至今。現在好了,所有疑團都已消失,我們大可放心上任去了。
  隻可惜,那邊的混水因著慎之的身份,我隻可趟,而再不可摸魚了。事實是,去到那裏,我成了傳說中人見人愛的散財童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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