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聽說,空中飛行物要借助逆風才能飛得好飛得高。我是一個雙腳著地的普通人,隻曉得逆風行走的艱辛。大學時,我的同桌是個直來直去的女孩。對那時的我,同桌評價:你呀,是個有點小聰明的懶蟲。不過關鍵時總有好運……無論如何,我,選擇順隨天意。
記得當年拿到大學畢業證時,我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說:嗬----, 讀完啦,到頭啦,再也不用上學了!
誰知,這僅僅是個開頭,那是後話。
其實我生來就是個挺懶散的主兒,除了讀小說,小時候一直是個貪玩女孩,好在有位超嚴厲的母親管教著,才不得不循規蹈矩地,該念書的時候念了書,該工作的時候上了班,該結婚的時候成了家。隻是決定出國時,老爸老媽明白我已經徹底長大了,放手了。
說到讀書,從小學三年級起,媽媽就讓我讀大本的小說,當然都是經她老人家嚴格審查過的書,比如說那本老掉牙的《高玉寶》。 家裏還訂了不少雜誌,有《上海文學》,《少年文藝》等等。我媽當時收藏了十來本名著,《飄》之類,都擱在上了鎖的櫃子裏,說是等我夠了年齡時才能給我讀。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考完初中後的我特別輕鬆。一氣讀完了巴金的《家》,《春》,《秋》。閑得無聊時,突然發現媽的書櫃沒上鎖,於是悄悄取出“禁書”,媽媽下班前又小心放回去。 後來想起來,好像那櫃子從那以後就沒鎖過。可能是由於迷小說吧,所以直到高中畢業,大多數功課都學得一般,我的語文成績還一直算優秀。我念的那所重點高中的語文老師姓朱,作文給分一向吝嗇,一般至多給個八十五什麽的。高三時我的一篇命題作文“童年”卻受到了朱老師的絕對重視,得到了史無前例,全班矚目的九十八分!還被推薦成了那學期市中學生優秀作文,猜想是不是朱老師的童年與我作文中寫的經曆有一點點相似呢?
我曾是個服從媽媽的好孩子。高考時多想填中文專業啊,可媽說學商吧,那樣你以後的路更寬敞些。要知道,打那以後,我走上了一條順利的職業之路,也就從此再也沒心思完整地讀過一本小說。我的中文水平就注定停留在高中那個層次上了。
(二)
最近想事兒老串門兒,以前的和目前的,別人的或自己的,這事兒那事兒,嗨!是老了麽?
我是想說,寫這篇“順隨天意”的本意並不是想湊個流水賬,隻是想聊聊在美國十來年經曆過的甜酸苦辣的小片斷。咋一開聊就遛回到童年了呢?不管怎樣,打了那許多漢字還真不容易,就留著吧。
好,就此拐彎兒,言歸正傳。
我在網上讀了不少有關留學移民的,或長或短的故事。比起大多數在美的華人精英,我實在是甘拜下風。但還想抽空寫一點我的親身經曆,算是給自己一個交待。
上麵提到過我天生就懶散的特性,我能怪爸媽寵壞我了嗎,或是老公一開始太縱容我了嗎? 不不不,那絕對是我各人的缺點,也許是因為我在二十幾歲前一直過的太順太逍遙了,真的象我的老同學所說的那樣,我就順隨天意了。
我十多年前是辦理了國內的停薪留職,申請陪讀來美的。老公有全獎,比不上正式工資,卻也不必操心學費生活費。我剛來的頭半個月好興奮,很快熟悉了商場超市,也認識了不少中國留學生和家屬。一切都那麽新鮮,心情特別好,覺得天都藍了許多。兩周一過,老公一本正經地和我談話,說什麽一個人要兩條腿走路才穩,一個家也需要兩份責任心。我乍一聽火冒三丈,回說我知道,早就有上餐館打工的準備了,你是不是要我明天就去找工?老公急忙說,你誤會了。
(三)
我?還念書?是啊,申請學校繼續念書是我和老公長談後作出的決定。可見當年大學畢業時那個“讀到頭了,再也不用讀書了”的預言,下得為時過早了。
我們周圍有不少F2陪讀太太或先生,大致分這麽幾類:或讀書,或在家帶孩子,或純粹打工。老公不讚成我打工,說F2身份打工不僅不合法,也是一種隻顧眼前利益的做法。當時我才二十來歲,還沒孩子,也真是沒理由過早在家享受退休生活。來到別國他鄉,誰還會在乎我這個在中國是有學曆有職稱的大公司助理會計師呢? 繼續念書的決定隨的是不是天意先不去管它,無論如何,既然定了,就忙上了,申請學校,預備 TOEFL 和 GMAT。
一陣子沒白忙,幾個月後,我又背上書包,開始念書了。
來美國前工作了好幾年,除了兩次職稱考核,就沒捧過專業書,前麵不是交代過我是個本性有點懶散的人麽。可既然來了,又重歸學校,而且讀的是大本大本的英文專業書,這懶惰的本性也不得不改改了。
從一開頭我就提到我小時候學中文的勁頭,其實就是心裏一直有個節,當年為啥沒用這股勁頭好好學英文呢? 在中國時從小學到大學,我的英語成績一向平平,還振振有詞地跟媽媽解釋說我又不出國。這下可好了,老天罰我多讀書,還是英文的!哎,既讀之則安之吧。
入學前,我又參加了學校為國際學生設置的英語預考(ESL Placement Test)。結果出來後,和導師討論第一學期的安排,除了專業課,導師還讓我額外了加一門英文寫作課。雖然有點憤憤不平,心裏嘀咕說我不是通過了托福了嗎,而以後的學習和工作證明,係統學一下英語寫作的確是好處多多。
我第一學期寫作課的那個班是個國際學生班。班上有十幾個留學生,記得坐在我周圍的有俄國人,土耳其人,日本人,伊拉克人,埃及人,還有四個中國人。其中一個俄國人和埃及人還是博士生呢。
Dr. R 是我們寫作課的老師,看上去五十歲的樣子,高高瘦瘦的身材,總是帶著一頂挺括的呢子瓜皮帽,還有和藹的笑容。我沒見學校有第二個人帶那樣的瓜皮帽,不過倒是讓他顯得蠻有個性的。對於他為什麽從來不脫帽子,大家好像心照不宣。Dr. R 是位敬業的老師,他批改作文十分仔細,從拚寫語法到文章結構和規範,真是處處留心,評語裏也常常充滿了鼓勵和建議。就是在課堂上,Dr. R 也要求我們每個人都保持活躍,參與討論。他說“大家熟悉起來就不拘束了”。因為這話,他打開包取出好幾張家庭照和大家分享。原來Dr. R有位漂亮的韓國裔夫人,和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還別說,這個舉動一下拉近了師生關係。
一轉眼,學期臨近結束,有一回教室裏特別安靜,那是在小組討論期間。Dr. R說,怎麽氣氛這麽不活躍啊?我們組裏的俄國女孩一本正經地回答,Dr. R 要是脫一下帽子,我們就馬上活躍了。大家一聽就“嘩”地笑開了。你猜怎麽著,Dr. R 微笑著將帽子舉起,並在空中輕輕一揮說,謝謝大家一個學期的合作。其實,Dr. R 的謝頂才讓他顯得更有風度。
這一個學期的寫作課讓我得益匪淺,不僅得了個 A+, 更是因為有 Dr. R 這樣的好老師。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第一門課的印象還是那麽曆曆在目。
(四)
校園幾年遇見不少好老師,包括我的導師 Dr. M, 還有 Dr. C。
作為我們大學商學院副主任,Dr. M 是位威嚴的女教授,不僅個頭高大,言談間時時讓人感到一種滴水不漏的專家的架勢。第一次和她交談時,我就下意識地想:這個老太太恐怕難對付。我一共選過她三門課,基本上都是一周交一篇 paper 加一個課堂 presentation,當然還有大大小小的 projects 貫穿始終。Dr. M 的兒子 Joe 是和我同修過好幾們課的同學,包括 Dr. M 的課。我起初還挺羨慕他,以為他選母親的課會輕鬆過關。事實上,Joe 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一類學生,聰明且努力,和他在同一組裏做 projects,真是即省心又放心還受益匪淺。這個男孩絕對繼承了母親的優點,聽說後來不到三十歲就得了博士。
Mr. C 當時是 Dr. M 的助手,也是博士在讀生。放著本地大公司人事經理的位置不做,孩子都十來歲了還回校當助手當學生,總有他的道理吧,這兒就不理論了。Mr. C 帶過我們一門人事管理課,很少啃課本,卻有麵子把本地好幾家大小公司的人事經理請來教室演講和討論,把課真的上活了。記得當時他論文通過,快得到博士文憑了,課間聊天中深深舒了口氣說:Now I am just Tom, and finally, will be Dr. C…. 祝福他,Dr. C。
我呢,其實完全不是個非常努力的學生,一開學就等假期,即使一個星期的春假或一天的馬丁路德金日也讓我樂不可支。老公冷眼看著好笑,說你這叫學生呀,交了學費不想上學? 不管怎麽地吧,我的成績倒是一直挺好, 尤其喜歡那幾門讓不少同學頭痛的金融課。
第一個學年剛結束,老公畢業找到了工作,我也跟著轉了身份,那以後我就沒有一定要修滿學分的壓力了。計劃著慢慢修課,不忙著畢業,省下時間讀大量的課外英文書和看電影電視,我是學商的,也必須提高會話和社交能力,這樣才能一得到工卡就找正式工作。一切進展正如我所願,這也可能是天意吧。
讀書期間和畢業後,我先後在幾家公司工作過。給我的印象是,大小公司也好,大學也好,都很重視團隊精神。 我修的幾乎每門課都有不少個人的和 team projects 和 presentations。 個人項目還好自己安排,小組項目得體現每個人的想法和成果,還得約時間討論等等,比較費時費力。公司也是如此,合作很重要,好像並不需要隻有一位全能的英雄。頻繁的項目和演講非常鍛煉人。
洋洋灑灑地寫一大通,還都是校園生活。連我這寫的主兒也厭倦了。其實這期間,我們也時常和朋友們聚餐,通宵打牌什麽的,還結伴乘假期四處旅遊……年輕,無太多牽掛,就是瀟灑。
(五)
記得那年暑假,我一收到工卡,就捧著嚷嚷“可以上班囉”之類,開心了好一會兒。可這隻是工作許可,工作在哪兒呢?
說來有趣,你不找工的時候吧,感覺機會蠻多的。學校裏有 Career Center, 導師那兒也時不時有機會為你推薦,還有報紙上網上的招聘廣告,朋友的信息等等。可真要找的時候,要專業對口吧?要雙向選擇吧?要…… 反正就是,難!
好在正值假期,就摩拳擦掌,權當練兵了。我先從 Office Max 買了一疊最貴的,好質地的紙,打印了一批個人簡曆;又花了大量時間四麵出擊,上網,圈報紙,找導師推薦,谘詢。將搜羅來的信息一一研究選擇;然後忙著寫應聘信等等。忙了一陣子後,就三三兩兩來了預約 interview 的電話。
那個暑假的找工運動,還真是不錯的練兵。對那幾個 interview 的機會,我每回都是認真預備,上網查詢各個公司的概況,業務範疇什麽的;假設自己會遇到什麽樣的問題,該怎麽回答等等;出發前總要嚴格在鏡子裏審視一番,以保證自己裝扮得夠professional。順便提一句,為了那幾個 interview, 我可是乘機裏裏外外買了不少職業套裝。本來想找幾套出國時上海帶來的衣服,記得當年也都是精心挑選的,可套在身上怎麽都覺得不是那麽回事兒。一橫心,買!看著我總往家捧新衣服,老公開玩笑道:你這還沒找到正式工作的,比我天天上班的人職業裝都多得多。
到底是初出茅廬,也不管自己底氣足不足,我準備那幾次 interview 的熱情還是蠻高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幾年的工作機會比現在要多,加上我還沒畢業,家裏也沒有馬上得靠我掙錢或轉身份的壓力,我倒是一直處於精神放鬆狀態。這一點,我承認自己是幸運的。
我接觸過的那些招工單位,都很重視美國本土的工作經曆學曆。你跟他提你曾經在中國時如何如何,他也許一臉茫然,當然啦,他也無法驗證。我先前說是練兵還就是那麽回事兒,不過走馬看花,也有了最初的經驗。幾場麵試下來,雖沒報大希望,也禮貌地一一寫了after interview thank you letters。我也認識到工作經曆和文憑的重要性,計劃修課的同時先找份 part-time 的工作,積累點經驗也是好的。
半個月以後的一天,我接到了一個第二次 interview 的預約電話! 啊,原來還有人器重,再給我一次機會。那是一家建築鋪路公司,在我家南麵的一個小城市,開車大約50分鍾。我應聘的職位是 staff accountant。這次赴約心情特好,又比較放鬆,對著三個大小經理的輪番轟炸也麵不改色心不跳。結果第二天就來了 offer。
自從有了第一份全職工作,我的生活一下變得匆忙起來。八點上班,公司遠,我必須在七點前離家。五點下班,我又得趕到學校上課。差不多晚上十點回家,還得完成作業什麽的,常常是一兩點鍾才能睡覺。做飯?平時幾乎沒時間,就是燒了也沒空在家吃,隻有周末偶兒有興致做兩個菜。
那時,我是 Subway drive through window 的常客。老公下班後也常在同一家 Subway 買晚飯,他總是靠窗坐,見了我的車就揮下手。
忙歸忙,每天衝衝殺殺似的,回憶起來,那段日子才真叫充實。
(六)
第一份工作很讓我留戀。我和Jean,我的supervisor, 合用一間 cubic.。Jean可是一位快人快語的上司,加上這家公司大多數雇員是工人,語言環境與學校比,真是大大地不同!雖然在學校裏也遇到過一位印度裔教授,那口音讓我一開始聽課有點吃力,但人家畢竟說得是語法正規的英語。不管怎麽說,再費勁,我一小雇員也總得弄明白上司和同事們話裏的意思吧。
說來巧,Jean 的女兒 Amy 和我在同一所大學念書,好像十九歲吧,當時是二年級的會計專業本科生。Amy 有次到公司來找她母親,我們也就認識了。 Amy 是位有個性有頭腦的女孩,後來在學校也常遇到她,雖然年齡比我小得多了,和她聊天還蠻有勁的。多年後,還和她做了一陣子同事呢……
又過了一年,我畢業了,還得到了公司給的一星期的假期。那年我來美四,五年了,雖然自己也成家多年了,還是真想父母和老家啊。一周的假是短了點兒,可是歸心似箭,加上前後的兩個周末,一共十天,我一個人第一次回了趟家。中途從洛杉磯轉機,總共二十小時的飛行後,透過雲霧,我終於在飛機上又看到了上海!
浦東機場一出關,我邊下電梯,邊透過對麵的大玻璃牆,從接機的人群中尋找爸媽的身影。那不是?爸爸,媽媽,還有表弟都使勁向我揮手呢!爸媽的白發又多的許多。不知怎麽地,我的淚就掉下來了,這一掉就怎麽也止不住,害得媽媽抱著我的肩膀也忍不住落淚。
上海的變化太大了。我離開的時候東方明珠還沒封頂,才幾年,浦東已經是一個嶄新的天地了。表弟有車,專門請了幾天假陪我和我爸媽兜風,東方明珠,南京路步行街,城隍廟,七寶鎮,佘山…… 品嚐了各式各樣的,新的老的美食,買了一身唐裝和不少工藝品。我還乘公交車去了趟我工作過幾年的位於淮海路的公司,和幾位老朋友聚了一餐。就那麽一周,我家親戚多,我又是出國後第一次回家,幾乎天天吃請,給爸媽好好做幾次飯的計劃也泡湯了。
那年探親歸來後,我回到了兩點一線上班的日子。每天下班後不用上學了,開始琢磨從家鄉帶來的幾本菜譜,琢磨後就付諸行動。漸漸地,我的家常菜廚藝也進步了不少。有次和媽媽通電話,媽媽隨便問了句晚飯菜做了什麽呀,我得意地回答“麻婆豆腐”。媽一下就笑翻了,說你那水平,也敢把自己的辣豆腐叫“麻婆豆腐”?我也跟著笑,隻說下回再回家時給爸媽露兩手。
人在忙的時候,也是潛力發揮得最好的時候。像我此前又上學又上班的,整天都精神著呢。畢業後,一放鬆,有時竟悶得慌,常常感到昏沉沉的。我跟老公說,我是不是病了。老公說,那快去把今年的體檢做一下。體檢下來一切正常,老公笑說我看你這是閑的。是啊,我可能是個勞碌命吧,閑不得。
也許,我說,我們該要個孩子了。
(七)
我和老公都工作,兩人吃飽全家不餓,沒有別的經濟負擔,倒是過的挺瀟灑。 閑暇時就打網球,騎車,遊泳,旅遊,看電影,買漂亮衣服...... 當然,也物色起房子來。下班後就研究廣告,看哪兒有周末open house,也通過朋友介紹認識了位熱心的agent. 打算買個現成的舊房子。那時正好是萬聖節前後,一個周末,我們晚飯後上電影院,那天隻有恐怖片,就看了一部。記得那電影中的老房子裏不斷地飛出可怕的大眼睛飛蛾......我跟老公說,我不敢住老屋,想買新房子。不久,我們都相中了一個將要開發的新住宅區。去實地察看時,那兒還是大片的農田,一邊是大豆地,一邊是玉米地,最吸引我的是哪兒的一片湖,和湖裏的一群野天鵝。那年年底,我們與那兒的agent談了幾次後,就從圖紙上選了地,選了房型,付了down payment,在銀行辦了房貸,簽了合同等等,就等著來年開春的開土動工了。
提到孩子,當年看別人有孩子好像蠻容易,要一個有一個,說長大就長大了。幾個好友陸陸續續都生了寶寶,有的還生了兩個,三個…… 真是羨慕啊!都說孩子是上帝的禮物,是不是上帝還要考察我們,看是否能給我們這樣珍貴的禮物吧?那好,就繼續努力了。房已經訂了,也該自我提高一下不是? 我開始憑新近的文憑和工作經曆,就近找新工作了。再次找工作的過程,目標是離家近,薪水又上一個台階的職位。這個工程折騰了差不多兩個月,就不再費筆墨了。
那兩個月後的一個早晨,我一上班就坐在我的supervisor Jean 的辦公桌對麵。前麵提過,我和 Jean 共用一間 cubic,各有各的角落和辦公桌,平時隻有討論問題和聊天才麵對著坐。一般來說,我們不大會一大早就坐下聊天。 Jean 是聰明人,睜大眼睛先開口了,“Oops.” 她說。我也心照不宣地回答,“Yeah."
我知道辭職得和經理談,但一年多來和 Jean 和睦相處,不僅工作上從不為難我,還給我介紹了許多當地文化,加上又是我的 supervisor, 我怎麽著也得先和她談談。正談著,經理 Dave 上班來了,路過我們這兒,和平時一樣揮下手招呼了句“Morning.” 我叫住他問能和他談談嗎。Dave 和藹地問,“What's up?” Jean 替我回答說,“She's ditching us.”......
(八)
新工作,是一個離我家很近的汽車器件公司,去我那個辦公點,開車還不到十分鍾。這可是一家大公司,在我們這城市除總部外,還有四個獨立核算的廠區。每個廠區就像一個小鎮,有辦公樓,幾個廠房,湖邊花園,健身房,商店,餐廳......還有職工信用聯合所(credit union)。如果說我在以前那個小公司還算個什麽小東西的話,在這兒,除了得到一個單獨的小 cubic, 我個人可渺小得什麽都不是。我們廠區的會計部門當時有十二個人,除主管 Jerry 有個帶門的辦公室外,其他人都坐在 cubic 裏。職責倒是分得很具體,有應收,應付,統計,分析四個小組。總部的財務 Controller 時常到我們這兒察看。
我被招來接替一個統計的職位,是因為這組裏的一位女士 Ann 要退休了。我一上班就開始了緊張的業務和人事教育培訓。我得了解我這職位的工作具體要求和操作,而這兒又同時用著兩套會計軟件,都得自學。Jerry 還安排我在另兩個組各工作一周,算是熟悉整體情況。
那是八年前...... 那一年,我經曆了在美國的幾個“第一次”,第一次換了新工作,第一次擁有了新房子,雖然還正在蓋著...... 一連四個月,從打地基開始,每天一下班就去工地查看一下成了我的習慣。記得當時每次去工地,都感到一種興奮,帶著希望,還問自己,這就是我的美國夢嗎?
新的工作也漸漸上手了。可才幾個月,就感到了周圍一絲莫名的緊張氣氛。我和同事們還不是很熟,但這種氣氛讓我很不安。漸漸地,聽到了工廠正在被 Michigan 一家大公司收購合並的消息......踏上新崗位的第六個月,我被裁員了。第一次品嚐了失業感覺,那種失敗感,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能掉淚。
抹幹淚水,我又忙碌起來,我得趕緊找到工作。我急啊,我們新買的兩輛車,新買的房都得按月付款,可家裏的收入卻一下少了一小半。老公一麵安慰我,一麵也忙著幫我整理應聘信和履曆等等。我對自己說,再難受,也不能擱在臉上,隻要出門,就得抹上滿麵春風。
(九)
有句老話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啊,被這老話鼓勵得,有時還真倔。即使大環境變得險峻了,偏偏還要爭口氣,不願走下坡路,這叫和自己過不去。被裁員後,我按著一個既定的職業標準,在車程不超過一小時的範圍內找工作。一個多月努力,高不成低不就,結果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老公說,哎,你這人真不會放鬆,其實你不工作一段時間,調整一下自己更好。說得也是,好幾家朋友也就是一人上班,還幾個孩子呐,也過得紅紅火火的。我還真不是塊反潮流的料,我認了,要不怎麽會說自己甘心情願順隨天意呢? 要說這一旦上了全職班,連假期都有限得可憐,咱就放鬆一下,當它修長假了吧。跟老公商量一下,又跟爸媽電話裏聊了一通,上網訂了機票。
這次回國,在家住了一個月。不像第一次回去時那麽風風火火的了,除了去看看公婆,我基本上是一直守著爸媽,清晨跟媽出去買菜買早點,看老頭老太們各式各樣的早鍛煉,看老伯伯們鳥籠裏的小鳥,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次,一隻小八哥竟對著我問“搓麻將嗎?”。早飯後陪爸爸散步去他老單位的老幹部活動室喝茶看報看雜誌,中午回家和爸媽一起吃午飯,午飯後小睡一會兒,下午陪媽媽上街溜達,再回家做晚飯,晚餐後,說說笑笑看電視......,朋友們,好好保養身體,這退休生活還是蠻逍遙的。
期間,我們還跟舅舅舅媽去寧波杭州旅遊了幾天,吃正宗的寧波湯團,遊西湖長提,九溪十八間,進廟拜佛...... 我雖不是佛教徒,跟著眾人,我也虔誠地上香,求拜......
一個月的探親結束後,我又回到了現實,平平靜靜地。不久就在附近的 mall 裏找了一份半職的會計工,一麵幹著一麵留意新的機會。這兒的經理招我的時候就說,按我的經曆學曆,他的原話是 you are over qualified to this position , 也知道我不會長留,幾乎不管我,隻要求我完成每天的工作就行。
這兒的會計,人事,市場的人都擠在一間大辦公室裏,和我搭班的 Vivian 是位六十多歲的單身女士。Vivian 冷靜孤僻的個性和她的名字完全不符,反倒是,常看見她對著電話喃喃細語,麵露慈祥。後來才弄明白,Vivian 家有一隻叫 Sissy 的貓,那貓每次一聽到電話鈴聲,就會跑到錄音電話機前聽。留意了一下,Vivian 會捧著電話說:“Sissy, don't you dare to piss on the floor again."
(十)
轉眼又是半年。這段日子過得有點清閑,又有點無奈。我成了影迷。老公也愛看電影,我們下班後經常是飯店見,飯後上影院... 可他就是不愛陪我逛街買東西,每次拖他去,他就一麵走一麵打噴嚏,強烈表示對此過敏,還說“逛店是女人的通病,男人的心病”。
那好,我就和麗,我的一個好朋友常常周末把先生們撂在家裏,約了一起逛商店,喝咖啡...... 麗有一個一歲多可愛的女兒。記得當時我新買了個數碼機,一有空就擺弄。我最大的樂趣就是每次麗叫我去她家,然後一起把寶寶當洋娃娃似的打扮好,給孩子拍照,然後回家編輯,打印,做寶寶相冊。現在想起來,後來自己有了孩子,照片倒是不少,全存電腦裏了,也再沒精力為他整理,打印,更別說編輯漂亮的相冊了。
一天午休時,我邊吃午餐邊看報,一則銀行總部招聘會計的消息一下把我吸引住了。我的下意識裏,感到那個工作應該是我的,對自己講: 動作得快。下午匆匆忙完手頭的幾筆帳,跟 Vivian 打了聲招呼就提早回家了。
一到家就忙開了,先是從網上找到那張報紙,查到那則招聘啟事,對照著那上麵的要求整理我的應聘信。打印完信件和簡曆後,剛要找信封和郵票,腦子裏一閃,那家銀行的總部不是就在附近嗎?乘人家還沒下班,我趕緊地,帶上剛準備好的信件簡曆飛車過去...... 又是一番過關斬將,兩次麵試,背景審查...... 一個多月後,我成了銀行職員。
打那以後,我在這家銀行不同的兩個部門工作了五年。我第一個部門經理提到我時,常說我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辦事有效率,說的是我應聘那事兒,上午登的報,下午就見到應聘信了。 這可能是所謂靈感吧?
這那次衝衝殺殺的應聘行動,也隻是個別行為。記得我老公那天還埋怨我,說我太不慎重,太急,沒像以往一樣讓他幫忙斟酌修改一下應聘信件。事後他說:“我多慮了,我也放心了,我老婆是個能獨當一麵的人。”
(十一)
在銀行上班那初來乍到的頭三天,除了偶爾去會計那兒串門,到自己的 cubic 小坐,就是跟著人事部門經理 Sandy 培訓。這個培訓,和會計業務毫無關係。
第一天,花了一上午填一大套新職工表格,下午由 Sandy 陪著樓上樓下一個個部門轉,握了一下午的手,我汗呐,那麽多生麵孔,陌生名字,一下子哪裏記得住啊!另兩天的感覺像是在國內單位裏的讀報學習,發給我一堆資料,還看了錄像,內容是銀行曆史,職業守則,崗位規範,服飾規則,職工福利等等,等等。還好,隻是單方麵灌輸,沒有要求我考試,噓一口氣。你要是問我還記得啥具體內容,回憶一下,記得最清的,是在危難的時候,比如說在營業大廳遇到強銀行的,千萬別逞英雄。
我那兩天錄像資料看得昏昏的,銀行曆史是記不清了,office dressing codes(崗位服飾規則)我學得很仔細,咱當然怕上班穿了不合規定的衣服不是?要說這 dressing codes 還蠻有意思,除了不可以上班穿任何形式的牛仔衣褲,周五周六允許穿繡有銀行標誌的體恤,對男職員的要求好像隻有兩,三句話,襯衣西裝領帶皮鞋;對女職員,可是規定得細致到家了,諸如襯衣不可透出內衣的顏色輪廓,衣袖不可寬到平舉手臂就能從側麵看到內衣,不可穿中褲和超短裙,穿裙子時不可裸腿(要穿長絲襪),不可穿露腳趾的鞋子...... 當然,還有什麽耳上不可帶多於一副耳環等等。
“誰要穿了不合適的會如何?”我問 Sandy。
Sandy 說,那她的部門經理就會請她回家換了衣服再來,“路上耽誤的時間也會從她的工資中扣。”
按規定,這三天的新職工培訓,都由銀行管午飯,枯噪的學習之外,Sandy 陪著我,在本城三家不錯的餐館吃了三天午飯。銀行裏的 Sandy 和餐桌上的她判若兩人,一個是幹練的職業女性,另一個像是耐心聆聽的母親。看上去四十多的 Sandy 都有一個孫女了呢。
(十二)
要說我們那銀行,總經理和幾個 VP 都是男士,我最熟悉的是管理我們會計部門的 Ike ,他是 VP 中最年輕的一個。 嚴正聲明,此 Ike 和那啥危言聳聽的颶風毫無關係。這可是位看似威嚴實際上挺和藹的中年人,西裝各式各樣,但總是黑色的,襯衣好像全是那種挺括細致的白色 pin point ,說話不緊不慢,句句思路清晰果斷,含義明確。據說他年輕時南征北戰似的在全美不少公司任過職,多年拖家帶口地奔波,硬是把一個躊躇滿誌的大學生變成了銀行 VP 。這倒也應驗了那個不必讀到博士,而是通過頻繁跳槽,快速節節攀高的升官模式。我當初第二次應聘麵試後,我的部門經理 Robert 就為我介紹過他,當時我隻覺得 Ike 是單位裏的大人物,有點怕怕。
除了那些頭兒,其實這兒的普通雇員,好像十有八九都是女士。女人多的地方,笑多,故事多,是非也多。 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幾年,與其說在業務上積累了經驗,還不如說是在人事關係上真正上了一個台階。
Kate, 是我正式上班那天,第一個對我笑臉相迎的女孩。那年的 Kate 剛大學畢業,二十一歲,高大豐滿,熱情洋溢,加上時尚的褐色短發,渾身透著青春和自信。我來美國前就聽說,美國女人不愛提自己的年齡。可 Kate 好像是一有機會就提醒大家,她是位二十一歲,從大城市來的,有體麵工作,新婚,有新房子的幸福女郎。我恍然大悟,不愛提自己年齡的,是上了一定年齡的女人。不管怎麽說,幾年的相處,有歡笑,有磕碰, Kate ,不僅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朋友。
(十三)
其實,在哪兒都一樣,隻要是個職員,不管有趣沒趣,每天都得處理完一攤子事。會計工作麽,聊起來就更是乏味,這兒就不具體敘述了。要不是 Kate 每天嘻嘻哈哈,咋咋呼呼的,我們這個部門就太沒有生氣了。
記得我第一天上崗時,特地穿了雙新皮鞋,那可是我當時擁有的最貴的一雙鞋,時尚且舒適,深藍色的,正好配我那天的套裝。因為我是部門裏的新雇員,經理 Rob 一早就招呼我們幾個人到一間小會議室聚一下。剛進門,我就和 Kate 打了個照麵。小姑娘快速審視了我一番,兩眼盯住了我的鞋,“嘿,我們倆的鞋一模一樣,你看,連顏色都一致呢!”這一嚷嚷,我隻感到兩腳發燙,新同事們一下子就先認識了我的鞋。
這小型的招呼會議結束時, Rob 吩咐 Kate 陪我去樓下的營業廳開一個職工賬戶。來去路上,年輕開朗的 Kate 就把自己好好地介紹了一番: 二十一歲,從田納西的 Nashville 來的,大城市哦,新婚的先生是本地一家大公司的工程師,剛買了自己參與定型的新造的房子 …… “新造的房子 ? ” 我忍不住插嘴,“哪兒呢?我們也買了不久。” 搞了半天,原來我和 Kate 住在隔了一條小路的同一個新建小區裏。
Kate 這下來勁了,問:“是嗎是嗎?哪一幢是你家的?”
“就是 XX 路右邊第三幢” 我比劃著告訴她。
“噢,知道了,那個白色雙層的。你家和我家是同一批造的。那時一起造的幾幢房子我都進去轉過。”
天!我的家,在建造的時候,除了工人,竟有人比我還清楚當時的狀況。這孩子!我忍不住笑了。
辦完賬戶,我回到自己的小 cubic 。剛坐定, Angie, 我們組的 supervisor 就過來了:“聽說你和 Kate 是鄰居啊。鞋一樣,住的地方也一樣,有趣。今後好好搭班噢?”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