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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一)下

(2010-07-24 19:22:41) 下一個

縣委書記高新華(下)

在我下鄉第三個年頭上,招工開始了。高書記專門找我談話,希望我不要走,留下來再幹一年。其實到工廠當工人並不是我夢想中的人生歸宿。高中畢業後我就期望著有一天能跨進大學的門檻,成為一名大學生,而且冥冥之中一直堅信我還會返回校園讀書的。所以在高書記挽留我的時候,我很爽快地答應了。直到如今我也不知道高書記為什麽要留我,他應該很清楚我不是當官的料,也沒有那樣的能力。可能他確實看上了我的單純和熱情,想幫助提拔我。那一年,同班同學差不多都走光了,有人說我傻,不應該答應留下來。可是我知道這是我能為高書記做的唯一的一件事情,和他給我的幫助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留下來以後不多久,工作組的人找我談話,讓我寫入黨申請書和家庭小傳,說是高書記親自囑咐的。入黨?那時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做夢都不敢想的。像我們這些可教育好的子女們,不被人欺負已經是上了天堂,哪還有這樣的奢望?可我還是按照吩咐寫好交了上去,期待著日後一定會因為我父親的曆史問題被拒。誰知後來高書記閱後親自和我談了話。他告訴我,我父親的問題根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問題,讓我不要有負擔,並說從舊社會過來的人,有這樣的履曆是很正常的事情,跟共產黨幹革命的畢竟是少數。入黨的事得慢慢來,要經受得住考驗。這是文革以來第一次聽一個黨的領導這樣評論我父親的曆史問題,我感動的幾乎都要熱淚盈眶了。從小到大受盡了擠兌的我,終於感受到了和別人一樣的平等和尊嚴。

可惜的是,我後來還是沒有機會接受黨的考驗。一年後,高書記調離了縣委,榮升地委專員。那時已經開始風傳高考就要恢複了,人們都在奔走相告。在他離開縣委之前我去了他的家和他話別。在他家的小院裏,我跟他說起了上大學的願望。他說可惜我不能推薦你了,現在得靠你自己考了。和往常一樣,說這話的時候仍然慢慢悠悠的,臉上帶著慈祥的微笑。不像一個領導,倒像是我的長輩。

高考後我如願以償的進了大學的校門。第一學期結束以後,我去了地委大院看望他和他的妻子。我先去了他的家,隻見到了他的妻子。她還像以前一樣親切慈愛,但是顯然,他們周圍增加了許多新的人和事需要照應。沒呆多久我就辭了出來,拿著他妻子給的辦公室的房間號,去了地委的辦公大樓。高專員的辦公室很大卻很普通,我到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妻子的電話,正在等著我。看得出他非常高興我來看他,這讓我少了些許緊張。他沒什麽變化,還是那麽樸素和平易近人。這一次,他待我就像家人一樣,給我沏了茶,還親自為我削了一個大蘋果,看著我津津有味地吃完,那樣子就像我的父親。

那次見麵之後直到大學畢業都再也沒去拜訪過他。不是不想再看到他,隻是覺得地委大院的門不是為我們平頭百姓開的,他的地位太高,又是日理萬機的,怕給他添麻煩。那時候我也才剛滿21歲,仍然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小丫頭。不知道那以後他和他的妻子想過我念叨過我沒有,會不會說我忘恩負義。幾年以後的一天,我正在照顧我未滿周歲的孩子吃奶的時候,接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上說,從當地報紙上得知高新華因病搶救無效去世。讀著信,我心裏發堵半晌不能說話,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悲傷,愧疚,悔恨,可謂五味雜陳。“他的妻子呢?他的妻子還好嗎?”在心裏我一遍一遍地問。在問誰?我不知道。“該去看看他的妻子,一定要去看看阿姨”當時我這麽對自己說。

可是最終我也沒有再去看他的妻子。還是覺得我們地位懸殊,輩分不同,不知以怎樣的姿態和身份去探望她,見了她又該說些什麽,怎麽解釋這麽多年為什麽沒有去看他們。但是我自己非常明白他和他的妻子在我的心裏有千斤重,他們是我的恩人,我的長輩,我最最敬重的人。當年那個涉世未深,普普通通,極不成熟的小姑娘,在遠離父母的他鄉異地,邂逅了一個和自己小人物身份相差太多的縣委書記,從而得到了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關照和提攜,不能不說是一種緣分和奇遇。但是由於我的膽怯和自卑,輕易地讓這段親人般的情誼遺留在我的生活之外,成了我極大的遺憾和失誤。

這麽多年過去了,縣委書記當年對我的關愛,仍然讓我的心裏充滿了溫暖。而一想起他的早逝以及他在世時沒有多去看望他,心裏又充滿了悔和痛。從認識他到最後一次見麵,他從來沒有提起過他曾經為我做過的那些事情,也許他對許多人都這樣幫助提攜過,根本就沒有期望別人感恩領情。這讓我對他更加敬重。高書記曾在最忙的夏收季節和我們並肩收割過小麥,也曾帶領技術人員視察過我們的棉花試驗田,在過去那些難忘的歲月裏他和我們一起照了許多照片,有些曾鑲嵌在縣委門前的大櫥窗裏。往事如煙,歲月有痕,我和縣委書記的這一段特殊的人生際遇,注定要和這些溫暖這些痛一起伴隨著我的整個人生,令我終身難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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