橐筆軒

餘晚輩姻末,三尺微命,初到美國,期年有餘。諸公華翰,真可謂蘭薰桂馥,永讀不厭。小子自知筆屈辭拙,然不自量力,懷問字之心,慕羨之意敢與先達以文會於此處,實乃有幸三生,承蒙不棄,可攜小生一同嗬壁問天,嘲風詠月否?不宣,援此聊表餘之寸心。
正文

餘眼中的至聖先師

(2008-03-10 16:35:02) 下一個
         談到我中華文化,有一聖賢不提不可,他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寥寥八字,言簡意賅地道出了為人處世的真諦。這位聖賢,自不必說,便是孔子——孔仲尼——了。幾千年來,人們一提及到這位至聖先師,尊敬之心便會油然而生,腦海中或浮現出他危坐於群弟子中,諄諄教誨,其言似曰:“君君,臣臣”雲雲;或聯想到他櫛風沐雨、奔走於各諸侯國間遊說,以天下施仁、義、禮、樂為己任......言而總之,一本正經,寬厚長者,老氣橫秋,拘泥禮法,高高在上是宣聖留給後人的印象。但在小子眼中,卻不盡然。
        世人多以為儒教乃孔子所創,誠然,這無可厚非,但晚生以為這是隻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俾眾周知,孔子名丘,魯國人也。而魯國是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的封地。無論在哪個學派的典籍裏基本上,都多多少少地有關於周公的信息,譬如《墨子》:“昔周公朝讀書百篇,夕見七十士,佐相天子,其修至今。吾(翟)上無君上之事,下無耕農之難,安敢廢之?”武王死後,成王年幼,是以周公攝政。在這段時期,周公根據夏、商之禮,設立了一整套完善的禮儀製度,這套周禮,可謂是無所不覆,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皆可法之。而在春秋時期,諸侯並起,天下大亂,禮崩樂壞。當此之時,獨魯國守行周禮,故世人皆言:“周禮盡在魯矣!”孔子是山東曲阜人,他一生致力於複興周公之禮。在《論語》中,我們可以從夫子的隻言片語中體會到他對周公的這份虔誠之心,子曰:“甚矣!吾衰矣!久矣!吾不複夢見周公。”這是孔子即將坐化之前所說的話,意略為孔子自知日薄西山,時日無多,而深恐周公之禮將毀於其手。可見,周公是孔子精神支柱,甚至孔子臨終之時仍對此念念不忘。然而,後世皆知有孔子而鮮知有周公,奉孔子為至聖先師。餘竊以為若先師知悉,定以為己有欺世盜名之嫌,而生掠美慚愧之感,何者?此非其初衷也。
        儒家講“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論語》記載:“子以四教,文、行、忠、信。”這“信”字,時至今日仍為可貴,乃君子立世之關鍵也。《說文》雲:“信者,人言也,從人從言。”此所謂“凡出言,信為先”。而儒家崇尚“講信修睦”,可見“信”與“言”是不可分而論之的。是故世人多以為“信”便是行“言”,甚至有些豪士深信“行言”就是“義”,何者?子曰:“與朋友交,言而有信”也。殊不知,子亦雲:“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筆擱此處,小子不禁憶起往事了。不知幾劫幾世之前,小生在一家餃子館曾見到一幅做工極精美的書法工藝品懸掛於側壁之上,書有鬥大行草六字:“言必信,行必果。”嗬嗬,隻留dependent clue,卻拋下了independent clue,世人斷章取義的功夫,可真是了得啊!言歸正傳,此“硜硜然”者,死板貌也。故我以為所謂“言必信,行必果”者,非孔子所謂之“信”也。然則所謂真“信”者何?孟子雲:“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義所在。”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不再話下。然鄙人以為,為信有二法,皆不可離乎言行。《中庸》道:“言顧行,行顧言。”此雲未行事之前,應慎言以慮變,不可言大,亦不宜言小,當道中庸也。中庸者,適也。而至於行事之中,須顧前言,謹慎而圖之。兩顧,此所謂中庸之法也。子曰:“先行其言而後自從之。”此雲未行前不宜語人,待事成之時,然後從而言之,此可使言盡信也。所以說“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之不殆也。”夫子似乎在教我等為“信”的小竅門,《論語》有許多這樣的例子,如為人、為義、為學等等,夫子是在以他的生活經驗來教導我們如何做一個君子,為我等指明到達目的地一條條捷徑,省得我們再冥行擿指地摸索了。若以此觀之,孔子非但不是一本正經,拘泥於“必信”“必果”的“老古董”,反而顯得瀟灑許多,不是高高在上的聖人,卻像是家中的長輩,在傳授我們該如何處世做人,反而親切了許多。這麽一來,聖人於我們俗人間的距離似乎也近了許多。
        告子曰:“食、色,性也。”孔子雖被後世尊為聖賢,但也不可能沒有人欲。在《論語.鄉黨》中記載了許多孔子的日常生活習慣,其中,有一條最為著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此言孔子的對飲食的要求十分“苛刻”。子並不拒絕美食,甚至可以說他是樂於精細之食,也就是“饞”。So do we, right? 古人有六藝,“詩、書、禮、樂、射、數”,《詩經》與《禮記》是夫子以為最為基本也是最為重要的兩項本領,《論語》裏記載著孔子和孔鯉之間的一段對話,略為“ (孔子)嚐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對曰:‘未也。’對曰:‘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他日,又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禮乎?’對曰:‘未也。’對曰:‘不學禮,無以立。’鯉退而學禮。”這就是聖人庭訓教子,詩禮之重,由此可管中窺豹,見其一斑啊。其實《詩經》中多為男女情愛,而孔子卻十分愛《詩》,這與我們理想中的聖人則有些出入了,聖人焉能好淫辭豔語?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事父,遠事君;多識鳥獸之名。”一日,子夏問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子夏所問的詩句出自《詩.衛風.碩人》(相傳是為迎娶衛夫人所作。碩人者,新娘也,而“碩”則有綠葉成蔭之喻)。這幾句是顯然是形容女子形貌的淡雅自然,而孔子答道“繪事後素”,小生竊以為“繪事”者,色事也;“後素”者,淡雅貌也。子夏所問“禮後乎”,正中孔子心意,靈動所致,始與論《詩》。可見古人,包括孔子,並不忌諱談論“性”,並認為“性”是美好而純潔的(誠然,大前提是於禮之後),它象征著繁衍子孫,傳宗接代。通過這些例子,我想孔子不應再是那種老氣橫秋、不苟言笑的長者了,他好像就是我們久違的老友,大家可以圍坐一團,談笑風生,那是多麽的自然而恬淡啊!
        在儒家思想中,最具特色的就是入仕理念,《大學》雲:“修齊治平。”如範文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偉大境界。而所謂的儒家開山祖師——孔子——的身上,卻有著道家出仕思想的影子。我以為,孔子原本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隱者。關於他的政治生涯,可以說是從未得意過。任何人都有他年少輕狂的時候,孔子也不例外。在夫子的青年時代,他也曾為他的理想奔走於各諸侯國間。然時運不濟,正值亂世,隻有攻城略地才可以使國家存活,而仁政利緩,是以諸侯多不用孔子之說。正可謂是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而已,獨一人為之注定是徒費無益的。當時,有許多隱者奉勸他,有的甚至刺諷他,如楚狂接輿作《鳳歌》以譏之。孔子是個通脫的人,自然不會介意這些高人的對他不解,但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如《論語》中記載:守人言孔子:“知其不可而為之者也。”誠然,孔子並不是“死心眼子”。無可奈何,最終孔子還是選擇了放棄他的理想,與我們中的許多人一樣,有時候,我們真的不得不放下心中的夢想,孔子雲:“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又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而世事難料,孔子的人生價值反而是在他“浮於海”之後實現的。太史公《報任安書》雲:“仲尼厄而作〈春秋〉”。夫子退而編書策,以抒其憤,廣招門徒,教以文行忠信,桃李滿天下。再說到孔子的人生,更是與我等俗人驚人的相似,但孔子的一生比我們的更加悲苦。子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仲尼幼時家境十分困苦,不得不“多能鄙事”,少年時代便發奮圖強,曰:“吾十有五而誌於學”。博識強記,“三十而立”。人有旦夕禍福,“不惑”之年,愛子孔鯉病逝,孔子悲痛欲絕。及至桑榆之年,大弟子子路死於非命,愛徒顏回亦英年早逝.....在仲尼百年之後,直至宋代的朱熹二程,方揚眉吐氣,名垂千世,而這又有何用呢?仲尼的一生,是一個悲苦隱者的一生。如果拋開仲尼的聖賢之名,他其實就活在我們中間。
        在餘眼中,孔子是瀟灑的,是與常人一樣的。如我之前所言,孔子本欲複興周公之禮,而世人卻強冠以欺世盜名之嫌;如《論語》裏說:“季康子三思而後行,子曰:‘再,斯可矣。’”這是多麽灑脫啊!卻被世人多假其言以濟私覆短,斷章取義;仲尼本是性情中人,不幸為悲苦隱士,卻被後世生生按到了聖賢的位置之上,冠以“至聖先師”之名,曆代君王利用孔子之名來鞏固政權。灑脫的孔仲尼就這樣被他的徒子徒孫們戴上沉重的桎梏機械。如果說封建帝製是萬惡的,勞苦大眾是受害者,我想,瀟灑的仲尼所充當的並不是劊子手的角色,相反地,他同樣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個,與我們一樣。這便是我眼中的孔仲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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