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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選手第一號 | 王鋒博士親述中國第一次參加國際奧數比賽的經曆

(2020-05-19 12:48:01) 下一個

作為代表中國首次參加國際奧賽的選手,我算是所有曆屆中國奧賽國家隊隊員的老大哥了。今年是中國參加國際奧數35周年。其他的科目,包括奧林匹克物理、化學、生物、計算機、天文學、語言學等等,中國都是在數學之後走向世界的,所以對中國奧賽史來說,今年有非同尋常的意義。網上流傳著很多關於中國奧賽選手去向的各種文章,大多都是道聽途說,裏麵的信息都是多年的老黃曆了,而且會把有的師弟的性別都搞錯了,非常搞笑。與其讓這些文章充斥網絡,不如我們有親身經曆和體驗的人來親自講述。我本人還會繼續寫後續文章,分享一下參加奧數活動對自己人生發展的影響,以後會陸續發布。歡迎評論,歡迎轉發!如果您有相關的經曆和史料,也歡迎分享!

中國選手第一號 | 王鋒博士親述中國第一次參加國際奧數比賽的經曆

轉眼之間,距離當年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已經過去35年了。作為代表中國首次參加國際奧賽的選手,我算是所有曆屆中國奧賽國家隊隊員的老大哥了。

和三十年後“全民奧數”的環境相比,我們當年參加數學競賽的經曆非常不同。第一次參加競賽是小學五年級,那是1978年,是學區範圍的競賽,題目並不超出平時數學課的內容,所有同學都參加了。那次是全學區隻有我拿了滿分,是第一名,獲得了獎狀和獎品,第一次在一個大禮堂給好多家長和學生分享自己學數學的心得,還覺得很新奇。初中考進了北大附中,學校的老師們在課後開辦數學興趣小組,參加的同學不少,每周一次,講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專題。海澱區少年宮也有一些老師組織的課外班,還有在北京市範圍的數學講座,都是學校老師推薦的,由學有餘力的同學參加,完全沒有功利性。競賽每年都有,競賽優勝者(包括我在內)保送本校高中,不過其實這些同學即使參加中考也一樣可以考上。

高中的競賽就有一定深度了,而且數學、物理、化學和計算機編程競賽全麵開花。高中物理、化學和計算機競賽中我的成績都不錯,當然最看重的還是數學競賽。一天,數學小組的老師說,下周咱們去參加“中美數學對抗賽”!我覺得很奇怪,美國學生會來北京嗎?那時候我們出一趟北京都是不得了的大事,為了參加數學競賽而出國更是天方夜譚,所以第一反應就是美國學生來北京比賽。三十年之後的今天,中國學生到美國參賽一點都不稀奇,然而美國學生(尤其是非華裔)到中國參賽才真是匪夷所思;前幾年我曾親自從美國帶了二十名學生去中國參賽,其中有好幾位是白人孩子,這是相當難得了。三十年前的“中美數學對抗賽”,其實就是美國高中數學競賽AHSME,是現在AMC10、12的前身,當時北京、上海各有一處考點,賽後答題紙會寄往美國。通過了AHSME,就可以參加下一輪,叫做美國數學邀請賽AIME。高二那年我第一次參加,雖然也進入了AIME,成績不算突出,也沒太往心裏去。一年一度的高中聯賽才是重中之重;當時沒有保送大學的製度,是各校之間的競爭壓力,所以本校老師非常重視,賽前專門召集同學們開會進行準備,讓大家調整好自己的狀態,發揮正常的實力。和現在“備賽集訓”不同的是,當時除了在數學小組活動時間多做幾道練習題以外,沒有什麽過多的訓練,競賽中全憑各人平時的水平。

回想起來,雖然那時候沒有奧數冬令營和各種培訓班,但是有很多積極推動競賽活動的老師,包括中科院的裘宗滬老師、師範學院的周春荔老師,還有胡大同、張君達老師等等(很多老師的名字我都不記得了),再有就是我在北大附中高中的班主任周沛耕老師。很顯然,數學比較突出的學生在這些老師那裏都“掛了號”的,雖然本人並不知情,但是我們的任何成績都在老師們的關注之下。記得高三那年的一天晚上自習課的時候,周沛耕老師把我叫出來,鄭重其事地講,有一個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中學數學競賽,中國有可能派隊參加,而我則是可能的人選。前麵提到,那時候對出國參加競賽這種事,連想都沒想過,當它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可能性的時候,心中是有一些震撼的。

我對自己的數學競賽實力還是有比較清楚的認識的,從高中聯賽等幾次大大小小的數學競賽,再包括高三(1985年)再次參加美國的AHSME和AIME獲得的成績來講,當時在北京的同齡人中已經沒有對手了。不過,國家代表隊到底會如何選拔,以及那一年是否真能成行,還是個未知數,而且國際競賽的題目到底是什麽內容也不了解,因此這件事也就是心裏有個數,平時該幹啥還幹啥。後來才知道,因為種種原因,到3月份才確定要去參賽(比賽是7月初在芬蘭舉行),而我得到確定被選中的消息則已經是最後關頭,一個月內就要出發。

那幾個星期感覺過得非常快,先是和帶隊的裘宗滬和王壽仁兩位老師見麵,然後見到了從上海飛過來的選手吳思皓,每天到中關村由單墫老師給我們做突擊輔導。前麵說過,我們當時的數學水平,靠的是平時課內和課外的積累,沒有經過係統性的訓練。我對代數、幾何還算是比較熟的,組合也有一定基礎,而數論就基本上沒有學過了。好在我平時還自學了一些抽象代數,其中的基礎知識涉及到有相當深度的數論知識和方法。單墫老師給我們輔導的地方是中科院的一間鍋爐房,在機器的轟鳴聲中,我們經曆了不到10天的培訓。在此期間,護照、簽證等等手續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終於在6月25日臨行前一切就緒。

我們這次能夠成行,實屬不易。早在此前兩年,裘老師就計劃參賽,然而因為各種原因沒有被批準。這一次,裘老師再次向國家教委提出參賽,用的理由是:聯合國安理會的五個常任理事國中,隻有中國沒有參加這項競賽了!終於得到了批準。這是中國第一次派隊參加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雖然因為時間倉促,隻選了我和吳思皓兩名隊員參加,但是其意義非同小可。去芬蘭的經過也很曲折:因為批準得晚,等中國向芬蘭的競賽組委會提出要報名參賽的時候,組委會的回複是“報名截止日期已過,今年不再接受報名了。”據當時的組委會主席萊赫丁恁老先生在多年後向中國隊領隊透露,在那一屆開賽前幾天,組委會接到中國駐芬蘭大使館的電話,說是中國隊到了!組委會別無他法,隻好給我們安排住宿和參賽。這些幕後的故事,我和吳思皓當時完全不知道,其實我們能夠參賽,是非常幸運的。

第一次走出國門,拿到自己的第一本護照,人生第一次坐飛機,在多年後的今天回想起來,都像做夢一樣。那時候中國和芬蘭之間沒有直飛航班,機票又買得晚,所以實際的行程是繞了一大圈,換了好幾次飛機:從北京出發,到阿聯酋的沙迦,再到法國巴黎,又在德國法蘭克福停留,然後到達目的地——芬蘭的赫爾辛基。回程就簡單多了,從赫爾辛基飛往莫斯科(當時是蘇聯),停留四天後飛回北京。全程經過了除中國外的五個國家和地區。這也是第一次發現我暈飛機!一開始是中國民航的波音747還比較平穩,機組人員給找來治暈機的藥,問題不算大,後來是法航的飛機,飛行員開得比較野,尤其是起飛降落,難受無比,飛機上提供的晚餐也根本吃不下,還要停那麽多站,一次次過關。吳思皓比我好些,但是到最後也有些受不了。從北京到赫爾辛基,路上超過了24小時。這漫長的旅程也不是沒有好處,因為全程都沒有休息,到赫爾辛基的時候又累又困,剛好是晚上睡覺時間,直接就把6小時的時差調整過來了。

在赫爾辛基的第一站是中國大使館,在大使館安排的旅館住了兩天之後,到競賽組委會報到。組委會給每個國家的代表團都派了一名導遊,是高中生誌願者。我們的導遊和我們年齡差不多,叫尤哈·康迪艾恁。後來我們發現,“尤哈”是很常見的名字,而很多芬蘭人的姓氏的最後一個音節都是“恁”。領隊的王壽仁老先生和其他國家的領隊們一起去進行選題,我們則和裘老師一起參加組委會安排的各種活動,包括觀光遊覽、參觀博物館和學校等等。

從左到右:王鋒,吳思皓,王壽仁,裘宗滬

有一天午飯後,一個當地報紙的記者拉著我要采訪。我當時的英語口語很差,本來不大願意接受采訪,吳思皓口語好一些,可是那時他不知去了哪裏,我又不會說拒絕的話,就糊裏糊塗地接受了采訪。聊的內容基本上都忘了,隻有兩樣還記得。記者問我“你們中國人做菜是不是用很多油?”我說“是啊”,又反問他“你們用什麽?”他說:“我們用水煮。”他又問:“你覺得是芬蘭女孩漂亮,還是中國女孩漂亮呢?”我聽了就有點發懵,這幾天老是在想數學,哪裏正眼看過女孩啊?不知不覺用起了外交辭令,說芬蘭女孩和中國女孩很不一樣,都很漂亮,各有千秋。我的英語磕磕巴巴的,應該是表達了這個意思。

我們的導遊尤哈邀請我們到他家做客,他媽媽親自下廚準備了晚餐。尤哈為我們演奏了一段鋼琴,又在電腦上給我們看他的編程作業。交談中了解到,芬蘭語和瑞典語都是芬蘭的官方語言,而尤哈曾經在英國上過兩年學,所以英語是他擅長的第三種語言。當地的高中生大部分都有尤哈這樣的經曆。尤哈的媽媽對中國很感興趣。中國改革開放不久,對西方人來說,中國仍然很神秘。她問我們學校裏是否都有電腦,我告訴她說,我們學校(北大附中)剛剛開始有電腦,但不是每個學校都有;在不久的將來,每個學校都應該有了吧。

在赫爾辛基停留幾天之後,所有的參賽團隊都轉移到一個叫約察的小鎮,大家分別住進一個個的小公寓,感覺上類似於體育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奧運村。正式的競賽就在這裏的一所中學裏進行。每個參賽選手都有編號,我是CN1,就是“中國隊一號”,吳思皓是CN2,中國隊二號。兩天的比賽,每天4.5小時解3道題,這種競賽形式也是第一次經曆,十分緊張。裘老師專門為我們買了糖果飲料和營養品帶進考場,然而在我緊張做題期間根本想不起來吃。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看,即便我們沒有經過係統訓練,在這一屆的題目中,第一、第二和第四題都是在我和吳思皓的能力範圍之內的,如果正常發揮,我們都有銀牌的實力。然而實際上吳思皓解出了第一、第二兩題,得了銅牌,而我隻做出了第二題,沒有拿到獎牌。有意思的是,我解決的第二題是數論問題,平時沒有這方麵的解題經驗,是靠自學抽象代數時學到的數論方法解決的,解法頗有獨到之處,證明也很嚴格。兩年後在北大上數論課的時候,潘承彪教授拿這道題作為例題,講的就是我的解法。這一屆有兩個滿分,匈牙利、羅馬尼亞各占其一。我和吳思皓兩人總分27分,團隊排名第32位。在後麵的幾屆,中國隊的名次是第4、第8和第2,和我們一樣都是2的整數方次,所以1989年的一位師弟說,今年我們該是2的0次方(第1名)了!果然那一年得償所願。

從考試到等待結果的幾天裏,我們結識了不少其他國家的選手,閉幕式之後離開的時候依依惜別,互相贈送了小禮物。有一位哥倫比亞的選手送給我們一人一小包咖啡豆,帶回家以後一直也不知道怎麽用。我們也給尤哈送了小禮物,我還邀請他有機會去中國。臨行前看到蒙古隊的車就在我們的車旁邊,我就過去打個招呼,用英文說再見,沒想到他們都聽不懂,頗為尷尬。這時我突然腦子裏靈光一現,想到他們應該懂俄語,而因為我父母讀書時學的是俄語,我記得他們說過俄語的“再見”好像是“打死你大娘”來著,所以又揮手對蒙古隊的朋友們說:“達斯維達尼亞!”這一下他們都懂了,一個個微笑著回應“達斯維達尼亞!”回到車上和裘老師一說,他也大笑——裘老師原來學的也是俄文。

這一次參賽,確實起到了“投石問路”的作用,一方麵見識了世界級數學競賽的水平和方式,看到了我們和世界數學競賽強隊之間的差距,另一方麵也意識到,我們本身的數學能力並不比別人差,隻要經過一些係統的解題培訓和基本心理素質的培養,我們完全有能力和世界強隊一較高低。在此之後,在裘老師和各大名師的大力推動下,中國正式開始一年一度的冬令營集訓,各種競賽資料遍地開花,中國隊更是常年雄踞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榜首。

參賽之後,我在北大數學係本科讀應用數學,然後到美國賓州州立大學獲得了數學博士學位。此後又在美國學術界、工業界摸爬滾打了二十年,這期間的經曆由於篇幅所限不能在本文一一敘述,以後會在本人的新浪微博(代號“數學魔法大師”)和微信公眾號(“聚英會美”)中陸續發表。因為身在美國,我對美國的數學競賽活動是一直關注並在近年來積極參與的。美國中小學生確實在數學基礎方麵普遍比較差,這和教育製度有關;然而美國的學生中數學拔尖的也比比皆是,亞裔、白人、各族裔都有,水平之高絲毫不遜於中國和其他世界奧數強國。美國的奧數選拔方式和中國大不相同,不靠中國那樣的舉國培訓體製。這和美國的體育奧林匹克選手非常相似,個人憑興趣學習,自己尋找老師和培訓資源,直到在美國數學奧林匹克競賽(USAMO)中取得優勝的成績後,才參加由美國數學協會這個非盈利組織舉辦的為時三周的夏令營,選出下一年參賽的六位選手。這些年,我本人也親自指導過代表美國和其他國家在IMO獲得獎牌的選手,同時致力於在美國中小學普及數學,提升學生的深度解題能力,把中美兩種文化中數學教育方麵各自的優點發揚光大。對自己來說,在職場打拚之後進軍數學教育領域,也是人生的又一個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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