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愛（三十六）

孩子出生前，李新國已經辦好了母親的探親簽證。不巧的是，兩個姐夫的生意出了點意外，不僅賠了錢，大姐夫還涉嫌詐騙，差點惹上官司。母親和兩個姐姐四處奔波，等事情平息下來，已經錯過了去加拿大看寶貝孫女出世。

CATHY滿月那天，李新國母親抵達多倫多，進門看見孫女，開心得把女婿惹官司的煩心事都忘了，拿出一堆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金手鐲、金花生、小金羊，對許焰說：“我本來還準備了一萬美金，給欣欣的見麵禮，但是你大姐夫出了事，要花大錢打點，那一萬美金也拿了出去，唉！” 李家這回損失慘重，除了兩幢別墅，所有可動用的錢都拿了出來。幸好最後人都沒事，公司還在。

許焰說：“媽，你可別這麽說。你給欣欣帶了這麽多貴重的禮物，還過來幫我們，我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姐夫的事，我們本來也想寄些錢回去的，但是剛好買了房子，孩子又要出世，拿不出什麽錢來。姐夫現在沒事就好，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賠的，哪能象上班那麽穩定呢？想開點就行了。”

母親把行李收拾好，回房睡了。李新國把許焰拉進書房，陰沉著臉說：“以後你跟我媽說話，得小心點。別得罪了人，自己還不知道。”

許焰很納悶：“我和你媽剛才沒說多少話啊？哪句說錯了？而且她好象也沒有不高興。”

“第一，”李新國開始了分析。跟一個學馬列的老婆生活快四年，他的理論水平也提高了：“你說我媽是過來幫我們的，這就不對。我們把她接過來，幫忙帶孩子不是最主要的，是讓她來散心，來享福的。等天氣暖和了，咱們要多帶媽出去玩，看看風景，讓她高興。”姐夫生意賠錢的事，對李家所造成的，不僅是金錢上的損失，還是很大的一個麵子問題。李新國的母親，作為縣城裏兩位商界名人的嶽母，一直受到眾人的尊敬和推崇。這次事件鬧得滿城風雨，母親心裏極度鬱悶，受打擊的程度，比當年李新國和許焰在桂林的桃色新聞裏，還要嚴重。

“第二，我們這次沒有寄錢回去，已經是很不像話。 你別忘了，我們出國的時候，兩個姐姐都出了錢的。你既然沒幫上忙，就別再跟我媽提這件事了，還說什麽‘本來是想幫的’，給自己臉上貼金，假不假啊？”

許焰說不出話，隻能俯首聆聽老公教悔。

“第三，我大姐夫以前也在機關工作。他下海做生意，是我姐和我媽的意思。你剛才說，做生意哪有上班穩定，我媽聽了會怎麽想？就好象說她害了我姐夫似的，你不是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嗎？你什麽道理不懂啊？說話怎麽這樣沒遮攔的？”

許焰象認罪般，點了點頭：“知道了，我以後說話小心點。”

婆婆來的第一天，李新國這一番話，讓許焰有很強的挫敗感。講道理，李新國從來是講不過她的，今天卻把她批駁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讓她擔心的是，她才說了幾句話，就被李新國挖出了三個上綱上線的原則問題。以後，她要和婆婆和同一間屋子裏，朝夕相處，真不知該怎樣把握好自己的言行，才不把婆婆和李新國得罪了。

盡管李新國口口聲聲說，把母親接來，是讓她享福的，但母親可不這麽想。她到加拿大，就是給兒子媳婦幫忙來了。帶孫女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她樂意帶，也相信一定能帶好。

李新國母親退休前，在縣政府辦公室分管總務工作，老黨員，思想政治覺悟不比許焰低。她對自己的定位，向來把握得十分準確。工作的時候，她是政府的好後勤；臨退休前，又發揮自己多年來的人脈關係，把兩個女婿在商場中扶上了馬，並好好送了他們一程。不久前大女婿摔了下來，她及時給他療傷。如今，女婿們的生意又開始走上正軌，她功成身退，並迅速把自己的身份，調整回一名全職母親和祖母。她退休前，調遣的是上百人政府大院的燈油火蠟，大小車輛，還怕管不好兒子這個隻有三口人，一輛車的小家？就拿一件小事來說，兒女媳婦帶她到多倫多效區農場采草莓、摘蘋果，“領略田園樂趣”的時候，母親心裏“哼”的一聲，有啥稀罕？想當年，她乘坐政府麵包車，帶一名手下到果園采購春節發放員工的蘋果，哪用得著自己到樹下親手摘？果農早就挑好了最大最甜的蘋果，削好皮送到她跟前，她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完了再拿，也不用帶“謝”字的。一句話，有她這個強大的後盾，兒子媳婦必定能夠把大好光陰用在學習工作上，為事業發展勇攀高峰。

剛來幾天，母親還未正式展開工作。她得先了解這個家的現有情況，再結合自己的經驗，逐漸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運作模式。比如說燒飯用的爐頭，有四個加熱圈，帶烤箱那種，她還沒用過，得觀察兒媳婦是怎麽用的。

許焰的表演開始了。她在砂鍋裏加入冷水，放至一號加熱點，打開爐頭開關，然後洗菜切菜。待水燒開，加入排骨，然後在二號加熱點蒸幹貝蛋羹，三號加熱點炒菜。四號加熱點支小平底鍋一個，用少量油炒蒜末。菜炒好，盛出一小部分做李新國的次日午餐。帶到公司的飯菜，不可以有蒜和韭菜之類的成份。將炒香的蒜末，加入三號鍋剩下的菜裏，抹勻出鍋，緊接著炒了一個青椒魚柳。

四個加熱點轉換的空隙，許焰收拾灶台，擺上碗筷。等李新國下班回家，三菜一湯準備完畢。大夥吃飽喝足之際，許焰一個轉身，先到冰箱拿出準備好的水果拚盤，再到烤箱裏取出香噴噴的飯後甜點：蘭莓芝士小蛋糕。李新國一邊上網看新聞，一邊享受水果甜點之時，許焰開始洗碗，並把廚房收拾得不見一點油星。洗碗的空隙，還給李新國母親倒上熱水一杯，笑著說道：“媽，你這幾天倒時差辛苦了，早點休息。”再扭頭去抱睡醒的女兒。

許焰的表演曆時一個半小時，和一場普通電影的長度相當。李新國母親看得驚心動魄，比當年的戰爭片還要緊張。《上甘嶺》夠激烈了吧？士兵們也有在山洞裏休息的時候，“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唱得觀眾們如癡如醉，暫時忘記了戰爭的殘酷和被敵人包圍的危險。許焰的表演，卻隻有持續不斷的轟炸，沒一個多餘動作，不給觀眾喘一口氣的時間。

壓力，一陣陣向李新國母親襲來。她下了幾十年廚，還分管過政府大食堂，從沒見過象兒媳婦作飯的陣勢。今天這一桌子飯菜，哪怕給她配備有八個加熱點的爐頭，三個小時的準備時間，她也未必整得出來。在來多倫多的飛機上，母親想象過這麽一副畫麵：兒子媳婦坐在餐桌旁，等著吃她拿手的紅燒肉和白菜粉絲湯，等到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時候，她端上一碗熬了兩個多小時的肉。兒子說：“媽，我想吃你燒的肉，想了好久了。”媳婦說：“媽，這個粉絲湯我總是燒不好，哪天你教教我。”

從這兩天的情況看來，母親把自己的能力和重要性，大大高估了。她不來，兒子也餓不著，光是粉絲湯就喝了一大湯碗，還抹著嘴說：“媽，快來嚐嚐許焰燒的排骨白菜粉絲湯，用砂鍋燉的，比你用鐵鍋燒的強多了，飯店都沒她做得好。”母親聽著，心空了一半。

許焰在臥室裏給孩子喂奶。母親把李新國拉進自己房間，問道：“許焰平時燒飯，都要用這麽多鍋嗎？那得浪費多少水，多少電啊？”

李新國笑著說：“媽，這你不用擔心。我們交的管理費裏，水電氣都包了。”

母親還想說些什麽，但又說不上來。從她的表情裏，李新國覺察到了什麽。許焰的能幹，也曾經對他不小的壓力，更何況是對敏感的母親。他警告過許焰要小心說話，自己倒不夠注意，讓母親難堪了。

第二天早上，許焰給全家準備了早餐：牛奶，全麥麵包，煎雞蛋。

母親見了，問許焰：“新國愛喝豆漿。我來這些天，怎麽一天都沒見有豆漿呢？”

許焰想說，他們早餐改喝牛奶很久了，而且是強化了維生素D的牛奶。家庭醫生說，豆漿的營養成份不如牛奶，尤其是鈣質。李新國對許焰講的道理不當一回事，但是對醫生的叮囑，向來是當作聖旨來執行的。

李新國意識到，這是哄母親高興的好機會，說：“媽，所以我才天天盼著你來嘛。你不在，我連豆漿都喝不上，多可憐啊。”

許焰本來是笑著的，一聽李新國的話，笑不起來了。她知道他在開玩笑，可是，玩笑能這麽開嗎？婆婆還以為李新國被虐待了呢。

母親還真的被哄高興了，得意地拿起桌上的麵包，對許焰說：“以後別買這種麵包了。報紙上說，這種麵包健康，這我知道。可是呢，新國父親去世前說，小時候家裏窮，孩子們都是吃雜糧長大的，他臨死前有個心願，讓大家夥的日子以後都好，這輩子都不用吃雜糧。為了紀念新國的父親，咱們家從此就再也不吃雜糧了。還真奇怪，新國姐夫的生意就一天天好了起來。有的東西就這麽靈，由不得你不信。”

“媽，那我們以後都買白麵包。”許焰點著頭，心裏卻在想，雜糧後麵的典故，怎麽從來沒聽李新國說過呢？他們也是前一陣子，在網上看到一篇全麥麵包和白麵包比較的文章，才全部改吃全麥麵包的。想起來，姐夫生意出事，好象也在那個時候。真邪門啊，許焰背上起了一陣寒意。

李新國也點頭說：“就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

許焰很快就知道了，李新國的家規真多。首當其衝一條，就是男人不幹家務，女人更不能叫自己的男人染指家務活。 李新國家務本來就幹得少，但許焰要他幫忙的時候，他再不情願，最後也會是會幹的。現在，有了這條家規作後盾，他的日子過得更舒坦了。他對許焰的口頭禪，除了“你什麽道理不懂啊？” “你神經病啊？”，又多了兩句。“為什麽要我幹？” 哪怕買菜回來，許焰手提八大隻塑料袋，從地下車庫走到電梯口，想讓他幫著拎兩隻，他也會用上這句。“你對我不好。” 許焰要是忘了給他的空杯子滿上熱水，這句就用上了。

[夏競]

這下許焰可慘了.這李新國怎麽能這樣呢?!過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