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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愛(二十九)

(2009-01-16 07:23:51) 下一個
離了婚後的蘇葵發現,要徹底離開李新國,是件很難的事。有一如既往疼愛她的父母和哥哥,有經常在跟前晃著的覃征,她的生活還是沒了主心骨。七年來對李新國的那份依賴,已經成了包圍著她的空氣,擁有時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失去後才知道,離了它寸步難行。

從發現李新國婚外情後的大吵大鬧,到李新國搬走,再到離婚,他們經過了幾個月的冷靜期,最終,他們是微笑著在法院門口說再見的,留下一句很時尚的“分手還是朋友”結束語。

既然是朋友,在需要李新國的時候,蘇葵就不客氣了。單位發了水果飲料,要不是覃征剛好出現,蘇葵不會主動給他打電話,她找李新國。無聊時想找人說說話,李新國總是第一個在腦中出現。他雖然不是她老公了,但還象以前那樣聽話,隨傳隨到。這在很大程度上,彌補了她離婚後的失落。李新國住在另一個女人那裏,心也可能在那個女人身上,但不重要。蘇葵相信,自己在李新國心中的位置,無人可以取代。

這天晚上,蘇葵約李新國出去,說有事商量。放下電話,李新國看到,許焰坐在餐桌對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是蘇葵,說有事想跟我當麵說。我出去一下。”他和蘇葵有聯係,許焰是知道的。光明正大的事,用不著隱瞞。

“那你快去快回。”許焰說著,擠出一絲通情達理的笑。她心裏很不快,本能地不快。這種心理反應,每次在蘇葵和李新國接觸時都會出現,近期還越來越嚴重。她以為自已明白事理,豁達開朗,不跟蘇葵這種沒腦子的女人一般見識。當李新國出了門,許焰回到廚房收拾碗筷,忍不住重重地把洗潔精的塑料瓶摔進水池,再“唉”地歎了長長一口氣時,才意識到,她高估了自己。

蘇葵約李新國在茶室的包廂見麵。這場景,跟他當初和許焰幽會時很相似。李新國一下子有對不住兩個女人的感覺。

“哎,單位想把我調去搞信貸,我要你給點意見。你說我合適嗎?”蘇葵帶著桂林式拖音的一聲“哎”,把李新國從內疚的思緒中拖了回來。蘇葵是約他談正事的,讓他為職業發展出謀劃策。

李新國不由正眼看了看蘇葵。他從來就沒覺得,蘇葵也會有工作進取心。職高畢業後,她工作已經八年多,先是在櫃台當儲蓄員,後來調到前台谘詢。估計也不是因為業務好,而是領導看她長得漂亮,把她放在支行最顯眼的地方,以增加客戶回頭率。李新國曾經勸她念成人大專,她總是一句“有那個必要嗎?”也對,她爸媽有錢有勢,老公沉穩可靠,何必象許焰那種來自窮山溝的女人,生來就有一種和命運抗爭的蠻勁。當蘇葵還是他老婆的時候,李新國最欣賞的,偏偏還就是許焰那種幹勁大的女人,最遺憾的,就是在蘇葵身上怎麽也找不出這鍾特質。他也沒仔細想過,這種特質再好,卻不是女人的必須。在希望蘇葵去獲取她並不需要的東西時,他是否,太過苛刻?如今,蘇葵想到發奮圖強,要去作衝鋒在銀行基層一線的信貸員,是不是受了離婚的刺激?李新國又開始了自責。

“我聽說,現在銀行的信貸員主要就是拉存款,跟搞公關一樣,壓力很大的。”李新國還是認真地,提出了他的意見。

“這個我也知道,所以這幾年,他們勸我去搞信貸,我都沒答應。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蘇葵說著,一臉無可奈何。

李新國以為,蘇葵說的“不一樣”,指的是離婚的事。“蘇葵,我知道很對不起你。”他的話發自內心,讓蘇葵很受用。

“其實,主要也不是因為你。”蘇葵說。

這次,支行的頭兒再次提議蘇葵去搞信貸,她沒一口回絕,而答應考慮一下,固然有離婚的原因。沒有了李新國可以依靠,她是該想想,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了。可如果這是唯一的原因,她就不會找李新國出來商量,而是會狠狠地罵他一通。她想聽李新國的意見,是因為他不僅比覃征有見識,更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可以幫她出個好主意。

“我爸媽過幾年就要退休”,蘇葵說,“退了休,他們就幫不了我什麽了。到了那時候,我沒人撐腰,又沒有文憑,在銀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趁這幾年把業務搞得好一點,站穩腳跟,以後就沒人敢動我了。當信貸員,不就是拉關係嘛,我爸媽認識那麽多人,肯定會幫我。”

說到底還是靠爸媽,李新國想。但是,蘇葵至少能為自己的未來打算,也算是不小的進步了,他怎麽也得鼓勵鼓勵她。這一鼓勵,兩人就聊了一個多小時。接著,蘇葵又就是否該選擇覃征的事,征求了李新國的意見。這個問題比當信貸員重要多了,兩人聊著聊著,就到了半夜十二點。李新國送完蘇葵,回到家時一看表,已經快一點了。許焰居然還沒睡,坐在沙發上,拿著一本英文書等他。

“這麽晚還沒睡?”李新國順口問道。

“你也知道晚啊?”她根本看不進書,幹等了一晚上,好幾次想給他打手機,問他什麽時候回來,又怕顯得自己小家子氣,沒打。

李新國聽出她話裏的不高興了,但沒接茬。他反正沒幹虧心事,不必刻意解釋什麽。

許焰偏偏就不喜歡他回避問題的態度。他不解釋,就是無視她的感受。他哪怕跟個男同學出去敘舊,太晚了也該打個電話回來說一聲,況且,他今晚出去見一個女的,還是扯不斷關係的前妻。都離婚了,還用得著三天兩頭打電話見麵嗎? 她跟陸陽就再也沒有聯係過。李新國一接到蘇葵的傳喚,就跟太監似的,喊一聲“喳!”就開始為主人忙乎的樣兒,許焰早就看不順眼了。她沒吭聲,一是出於對蘇葵的內疚,二是想著,他們總要離開桂林的,到了加拿大,隔著太平洋,蘇葵就再也差遣不了李新國了吧?

可這次不一樣,李新國回家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合理的範圍。許焰必須為這個不合理現象,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才能睡得踏實。

“蘇葵還好嗎?沒什麽事吧,這麽晚。” 許焰掂量著問話的語氣,要帶著關心,不讓李新國懷疑她的動機,還要切入主題,對不該發生的事,要防微杜漸。

“沒事,睡吧。”李新國翻過身去。他真是困了。

“沒事要談到這麽晚?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嗎?”許焰再問。

“你煩不煩啊,到底讓不讓我睡覺?” 的確沒事,隻是和蘇葵閑聊,有什麽好說的。

許焰從床上坐了起來,把燈打開:“最近她給你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多了,你沒注意到嗎?今天還晚上把你叫出去,你不覺得有問題嗎?我們都結婚了,要有自己的新生活的,沒必要跟以前的事情扯在一起。”

“蘇葵又不知道我們結婚了。”

李新國說的是實話,他們是秘密結婚。

“她不知道我們結婚,你自己總知道,我們結了婚吧?”許焰一臉嚴肅。

李新國真是困了,閉上眼睛懶得說話。這麽小的事,有什麽好說的?

許焰接著說:“至少你也應該給她點暗示,讓她不要再找你了。你這樣縱容她,對她沒什麽好處,搞不好還以為和你有希望複合,以後更多麻煩。”

李新國不得不解釋一下:“她很依賴我,幾年的習慣了,一下子也改不了。你得給她時間,她不懂事,你什麽道理不懂啊?計較什麽呢!”

“你什麽道理不懂啊”,這句話在結婚後的幾年,李新國對許焰說了不下數百次。每次許焰發脾氣,李新國裏就會崩出這句話來。她是個懂道理的人,全世界的人都這麽看她。她還是個學馬列的,不懂道理才怪。這世界是怎麽回事,懂道理的就一定要讓著不懂事的,正所謂,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

既然要講道理,許焰今天要痛痛快快地,把道理給李新國講清楚:“那我就老實告訴你,我是怎麽想的。我認為,你不應該和蘇葵接觸太多。首先是為她好。你們都離婚了,她總該開始自己的新生活,不能象以前一樣依賴你。你老是在她身邊轉,還會影響她找男朋友。第二,這段時間你工作這麽忙,老是加班,已經很久沒看英語了。有時間的話,還不如好好準備雅思。時間是很有限的,你總得用在更重要的事上嗎?蘇葵的事,和我們要出國的事,哪個更重要?你不會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吧?”

第三條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但許焰沒說:她吃醋。

許焰的話句句在理,可在李新國聽來,卻是字字刺耳,咄咄逼人。很少有人用這種口吻跟他說話,尤其是女人。蘇葵有時是刁蠻,但不會象許焰那樣,把他批得象牛鬼蛇神一般下不了台。很多時候,蘇葵也就是沒理由地撒撒潑,他也就沒理由地包容了她,沒道理可講。什麽樣的女人夠厲害,他一直以為是以蘇葵為代表的,今天算是領教了,真正厲害的女人,是他現在的老婆。他從原來的婚姻裏逃出,又迅速地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倉促得來不及調整應對的方式。

他決定強硬一些,給許焰一個下馬威,讓她別再自作聰明,當他弱智。“你說了那麽多,煩不煩啊?該幹什麽,不該幹什麽,我心裏有數。你不要忘記了,我們兩個是對不起蘇葵的,她讓我們幹什麽都不過份。今天,她隻不是單位裏有點事,想找個人商量一下。這點忙我都不幫,那還是人嗎?你一定是想歪了吧?反省一下自己吧!”

許焰愣住了。李新國的話也在理。然而,就因為他們錯了,這輩子就要給蘇葵作牛作馬,才算是人嗎?

總算把她鎮住了,李新國乘勝追擊:“ 你就知道忙出國的事。除了出國,別的事就不重要了嗎?你費這麽大勁離婚,又費這麽大勁嫁給我,不會就為了出國吧?”

猶如五雷轟頂的一句話。許焰全身的血液迅速衝進腦裏,讓她頓覺頭重腳輕,虛弱地靠在床沿,說不出話。兩行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為什麽要離婚?好好的日子不過,象傻子一樣瞎折騰?對於和陸陽的婚姻,她一直是帶著失望的。那種不合拍,將就勉強的感受,除了她自己,沒人能體會得到。那段婚姻對她而言,是一雙漂亮卻不合腳的水晶鞋。可是,在李新國之前,她沒想過要把水晶鞋給脫掉,而是不停地調整著走路時腳的姿勢,去滿足外在形象的完美。是李新國的出現,讓她想通了,換一雙鞋,或是光著腳,可能會過得更舒坦,更自在。李新國在她離婚的事情上,絕對是有責任的,而不象他今天的潛台詞所說:“是你許焰要離婚,又要跟我李新國結婚!”

為什麽要跟李新國結婚?她不為錢,在他拿出十萬存單之前,她真的以為,李新國比她還窮。她不是貪他帥,如果說陸陽的長相值八十分,李新國頂多隻有七十五。為出國嗎?關於這個問題,許焰卻不敢理直氣壯地說,出國不是嫁給他的原因。最起碼,如果不是為了辦移民,他們不會這麽快就結婚。正因為如此,她和他的火速結合,摻雜了功利的雜質。

但是,許焰還是問心無愧的。要出國的,不隻是他,而是她和李新國,兩個人。這是他們的共同目標。心中一旦有了目標,她就會全力以赴去努力。這是她一直以來的習慣,總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每件事做到最好。李新國最近工作忙,她把全部家務都包了。除了考雅思,她把全部出國手續都辦了。沒人體恤她的辛苦,她不介意。如果這一切隻是讓李新國認為,她嫁他是為了出國,她萬萬不能接受。這簡直是一種侮辱,對她的人格和感情的侮辱。

“離婚”兩個字,已經到了許焰嘴邊。如果隻有離婚,才能證明她結婚的清白動機,明日一早,她和李新國就在法院門口見。

許焰氣得臉色發白的樣子,讓李新國有些害怕。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可他真不是存心要氣她,隻是一時嘴快。以前,他也有和蘇葵爭吵的時候,積累了一套哄老婆的經驗。但麵對許焰,他卻不敢把過去的經驗,用在現在的老婆身上。她不是蘇葵,不是那種說兩句“寶貝我愛你”就能哄得好的憨女人。許焰多精啊,怎麽會輕易讓他下台?

許焰側身躺下,背對著李新國。臨晨三點,新的一天很快就要開始。短短的幾個小時,對於這一對滿心疲憊的夫妻來說,卻是那麽長。無聲的夜裏,兩人的心跳聲都能聽得見,隻是沒有了共鳴和撞擊,聲音單調,沉悶。桂林的夜色,沉寂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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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rionca 回複 悄悄話 是一雙漂亮卻不合腳的水晶鞋

Ding!
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Great work !

Ding Ding Ding !!!
夏競 回複 悄悄話 小A啊,太喜歡你的這句話啦.

無聲的夜裏,兩人的心跳聲都能聽得見,隻是沒有了共鳴和撞擊,聲音單調,沉悶.

sunnyannie 回複 悄悄話 寫得真好。
許焰的反應我能理解,蘇葵的心態和做法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你寫得很自然很有說服力。
一直跟讀你的故事,冒個泡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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