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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愛(十六)

(2008-12-23 09:34:10) 下一個
許焰猜對了,李新國跟她一樣,是身在桂林,心在別處的異鄉客。

要問李新國在桂林的日子過得怎樣,當然可以說“好”。可他總是覺得,離開這個小城市,日子應該會更好些。漓江的清山綠水是美,卻不免過於單調。他有本事跑到色彩豐富些的地方,隻是勸不動蘇葵。他工作不很忙,閑時考了些計算機方麵的資格論證,認識了不少圈裏內人。朋友說,象他這樣有經驗有證書的,在大城市不難找到一份待遇不菲的工作,年薪隨時比他現在多幾倍甚至十幾倍。好幾個大城市他都去過,那氣勢不是桂林能比得上的。他在桂林的日子過得寬鬆,是因為房子不用錢,好多開支都能找到報銷的地方,還時常有些不用上稅的收入,但跟外麵年薪幾十萬的同行相比,還是太小家子氣了。

李新國還想過移民加拿大。他的高中同學劉小慧在多倫多,一直有聯係,告訴他那邊的IT工作好找。劉小慧說得沒錯,“九一一”前兩三年,搞計算機的到加拿大去,基本不用為找工作的事發愁。高中時,劉小慧是他的單戀對象。可人家沒看上他,跟了同班的王宇。王宇也確實爭氣,考上了上海的一所重點大學,畢業後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把在河北師專畢業的劉小慧弄到上海,過著我賺錢來你煮飯的日子,後來又移民去了多倫多。王宇現在一家科研機構搞開發,劉小慧在家照顧剛出生的女兒。

蘇葵連北京上海都不肯去,更別說加拿大了。劉小慧在多倫多的日子過得安逸,卻也偶爾會打電話向李新國訴苦。她英文不好,不會開車,到哪兒都要跟著王宇,覺得自己跟個沒用的人似的。劉小慧沒上過好大學,但總是高中畢業,還讀了兩年師專。而蘇葵,她連正規的高中都沒念過,憑著爸媽有本事,職高畢業就上班,英語二十六個字母都不記得了。她更不會開車,也不肯學。李新國想過,帶上蘇葵到加拿大去的話,她累,他更累,也就暫時打消了移民的念頭。

要是問李新國,蘇葵這個老婆怎麽樣,當然也是可以說“好”的。不說她的漂亮,就憑她對李新國那份具體到每個細節的關愛照顧,她絕對稱得上好老婆。她人前人後誇李新國人好,能幹,她還聽不得任何人說一句李新國不好的話。他的每件衣服都是她買的。隻要心情好,她連刷牙的牙膏,洗澡的毛巾,都給他送到手邊。她是愛李新國的,以她自己的方式。可是,她心情不好的機會也很多,那就是李新國向她回饋愛心的時候了。“老公,我要你今天幹所有的家務。”“老公,我要你說一百次你愛我。”“老公,我要你生日的時候給我買999朵玫瑰,送到我單位裏去。”

這種“我要”句型,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時候說出來,給李新國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日後他做了父親,女兒CATHY也喜歡用這種“我要”句型,“爸爸,我要你今天給我買一個玩具”“爸爸,我要你親我一下”,CATHY每說一次,李新國就聽得骨頭酥一次。女兒再這麽嗲下去,他老了必定會患骨質疏鬆。在他和蘇葵心情都好的時候,這種句型聽著也很受用。可在他正為工作煩著的時候,或是蘇葵當著父母或同事朋友的麵,帶著命令的口吻使用這一句型,他在心裏是無比排斥的,可卻從來沒把這種感受告訴過蘇葵。他明白,說了她也不會改。她在父母和哥哥的寵愛中長大,李新國寵愛她,那也是應該的。

在這些小事上,李新國沒真正往心裏去,結婚幾年,他也習慣了。有兩件事卻讓他一想起來,心裏就有股怨氣。一是蘇葵不肯跟他回河北的家。結婚後她隻去過一次,說是住不習慣,而且不想製造婆媳矛盾,就再沒去過。她那次才住了三天,李新國爸媽巴結她還來不及,哪有什麽矛盾可言。後來每年春節,李新國都在桂林過,因為蘇葵說,大過年的,兩口子不能分開,否則讓人看笑話。就她那句“老公,我要你春節陪著我”,他就沒折了。前年李新國父親病危,家裏希望李新國帶上媳婦回去。蘇葵一句話:“我跟你爸又不熟,就不用去了。”她不肯去,李新國勸了半天沒用,又不能把她綁到機場,隻好一個人回了河北。就因為勸了蘇葵半天,李新國回去遲了,父親沒等到見他一麵就閉了眼。這件事,李新國後來想都不敢想,一想就是滿臉的淚,一想,就忍不住朝蘇葵發無名火。可他還能怎樣?蘇葵沒讀過什麽書,又被家裏寵壞了,大道理不懂,能跟她一般見識嗎?況且,她還是愛著他的,用她自己的方式。

蘇葵不願生孩子,是讓李新國有怨氣的第二件事。她的理由很簡單:怕痛。生孩子哪有不痛的,要人人都怕痛,人類早就絕種了。可蘇葵形容起生孩子的痛,表情就跟萬箭穿心似的:“你想啊,這麽小的一個洞,要鑽出這麽大的一個孩子來,血淋淋的,不可怕嗎?”她不想生,常年吃著避孕藥,李新國再怎麽折騰,也弄不出個孩子來。李新國上有兩個姐姐,他是獨子,遠在河北的母親免不了給他傳宗接代的壓力。他自己也喜歡孩子,吃過晚飯後在小區裏散步,見著小孩子就忍不住逗一下,孩子們也喜歡他。今天和許焰說過再見,回到家樓下時,李新國看到鄰居三歲的兒子,又跟孩子玩了十分鍾。

今天認識的許焰,讓李新國睡覺前惦記了一下。看著不特別,其實挺特別的一個女人,跟蘇葵完全不同的一個女人。當然,惦記一會兒也就夠了,怎麽特別都好,跟他的生活沒什麽關係,雖然他們住得很近,還交換了手機號碼,日後卻可能不會再見。

天氣預報說,今晚可能會有暴雨。暴雨過後,漓江還是會靜靜地蜿蜒流淌,千百年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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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泥山 回複 悄悄話 謝謝Alex好文!

節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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