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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愛情(十三)

(2008-08-23 12:27:24) 下一個
次日一早,鬱平就披上羽絨大衣,到美食廣場上班去了。她裏麵穿白色的長袖T恤,下麵是黑色的牛仔褲。這樣的打扮清爽又精神,適合在麵攤收錢和跑腿。

麵攤的工作說起來不難,可鬱平的手腳怎麽都快不起來。她連加拿大的幾種紙幣和硬幣都還沒分清,收錢的時候要逐個細看。麵燒好以後,老板娘讓她衝著外麵等的客戶叫號碼。她很少這麽吼著說話,聲音太輕,被老板娘責怪了幾句。時不時還有說英語的客人,鬱平聽不懂他們說啥。來加拿大前,她已經把《新概念英語》學完了第二冊,以為自己的英語可以應付了,今天才知道,在真實場景中,她還是個聾子,啞巴。老板娘對她的不滿意全寫在了臉上,念在她是新人,還是強壓怒火,給她邊幹邊學的機會。

丁文頌乘傍晚的飛機回國。劉誌強請了半天假,送他去機場。車子開過鬱平上班的地方,丁文頌讓劉誌強把車停一下,進去跟鬱平道個別。早上鬱平走的時候,丁文頌沒勇氣跟她說再見,假裝沒睡醒。鬱平一出門他就後悔了,這一走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見,還是該說一聲。

丁文頌來的時候,美食廣場正是一天生意最忙的時候。鬱平覺得再多幾隻手都不夠用,這頭有人要買麵,那頭的廚房師傅又等著她把燒好的麵拿走,跟前還站著一群餓得象狼似的中學生,嘰嘰喳喳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英語,等著她叫號。鬱平從廚房窗口端過一碗剛燒好的雪菜肉絲米粉,手忙腳亂間,不小心把米粉弄翻了,湯汁灑到她白色的T恤衫上。那湯是滾燙的,鬱平覺得肚皮上一陣疼痛,“啊”地叫了一聲。老板娘聽到聲音過來,大聲罵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鬱平已經痛出了眼淚。她知道自己不過是個打現金工的,不指望老板關心她傷得怎樣,可也沒想到,這老板娘居然還在大庭廣眾下罵了起來。她沒幹過這樣粗重的活,也沒被人這樣罵過,她不曾有過這樣不堪的生活。她低著頭愣在那裏,忘了自己還在上班,也忘了痛。抬起頭的時候,她看見了站在跟前的丁文頌。是他,她今天的狼狽,全是拜他所賜。

丁文頌把鬱平拉了出來,心痛地說:“阿平,這種工作你就別再幹了,快點回去擦藥,發炎了怎麽辦?”

鬱平輕蔑地看著丁文頌說:“你還管我幹什麽,我們已經沒什麽關係了。”她的衣服上還流著雪菜肉絲的湯汁。那湯汁在丁文頌看來,比她的眼淚更讓人心疼。

丁文頌著急地說:“你快回去吧,燙傷很容易感染的。我跟你說過,你真的不用去打工的,我的工資扣完稅還有一萬多塊,每個月都會給你寄錢的。再加上我們來的時候帶過來的錢,你不用為生活擔心,就好好呆著,學好英語,再去讀個書多好,為什麽要把自己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鬱平說:“我為什麽弄成這個樣子,你還好意思問?要不是因為你,我會這樣嗎?以後你不用管我,錢也不用寄了,我是不會要的,我們之間不會有任何關係。過段時間我就會回去跟你離婚的,你走吧。” 說完,鬱平回到麵攤。老板娘已經在等著她,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鈔票說:“你不用再上班了,一點用都沒有,什麽忙都幫不上。這是你今天的工資。”

鬱平也不知從哪裏來這麽大的火,對老板娘說:“我才不稀罕在你這裏上班呢。這二十塊錢我不要,不叫你賠工傷就不錯了!”

老板娘也火了:“你們這些從大陸來的移民就是這樣,沒一個腳踏實地幹活的,以為自己了不起。”

鬱平回了一句:“大陸來的怎麽了,不要以為你從香港來,開了個麵攤就了不起。”鬱平轉身就走。丁文頌跟了上來要送她回家。鬱平瞪了他一眼:“你跟著我幹什麽?你走開,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丁文頌沒敢再跟著鬱平。劉誌強在外麵等急了,進來找到了他。去機場的路上,劉誌強問丁文頌:“你和鬱平到底怎麽了?我老婆說,你們昨天在太古廣場的時候鬧得很凶啊。”

丁文頌腦子裏還想著鬱平最後那句話“不要讓我再看見你”,流下了兩滴眼淚。劉誌強沒見過大男人在他跟前哭,難受得很,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哭什麽呀?跟你朋友一場,可我也得罵你一句。鬱平有什麽不好,這樣長得好又識大體的老婆,你有什麽不知足的?幹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害她昨天在停車場亂跑,我老婆說,差點都給車撞了。”

有人罵不見得是壞事,丁文頌現在就是欠打欠揍。劉誌強給他一耳光才好呢,最好是把他給打醒了,免得一閉上眼,就看見鬱平白T恤上刺眼的雪菜肉絲。一路上,丁文頌向劉誌強慢慢地講了趙梅的事,講了鬱平為什麽來多倫多。劉誌強邊聽邊搖頭:“老同學啊,我看你真是中了邪了。”

中了邪,鬱平也是這麽說他的。可事已如此,他還能怎麽辦呢?臨走前,丁文頌握了握劉誌強的手說:“老同學,有件事求你,一定要幫我照顧鬱平。”丁文頌的落寞神情把劉誌強也給傳染了。劉誌強有些後悔,自己的話可能說得太重了,為情所困的老同學已經很可憐,何必再給他雪上加霜呢。劉誌強把丁文頌的手也握了握,盡量輕鬆地說:“咱們在表演駝鈴送戰友啊?你的話我記住了,放心吧,鬱平有什麽需要我們兩口子幫忙的,我們一定義不容辭。”

飛機起飛時,丁文頌看著窗外。夜幕快降臨了,他沒有看到喜歡的多倫多的藍天白雲,看到是天邊絳紫色的晚霞,正一點點被夜色吞噬著。這個城市曾經是他向往中的家園。他不知以後還會不會再來,可是,他把鬱平留在這兒了,一個人。丁文頌很疲憊,可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全是鬱平的影子。他想起了小時候,和他在上學路上玩耍的鬱平,想起了談戀愛去旅行時,和他一起暢遊在山水間的鬱平,想起了婚宴上鬱平的婚紗和大紅色的中式禮服,想起了戴上結婚戒指時,鬱平燦爛又嬌俏的笑。他還想起了在武漢東湖邊,追問他“到底愛誰”的鬱平,想起了鬱平今天滴著湯汁的白T恤。他很想睡去,打發這十五個小時的長途飛機,可他無法入睡,因為鬱平。

同一時間,鬱平躺在床上,同樣睡不著。她傷得不重,隻是皮膚有點發紅。李珍珍下班後,給她送來了晚餐外賣,還有燙傷膏。鬱平沒有留李珍珍多坐一會。她和丁文頌的情況已經被李珍珍看了個大概。在李珍珍麵前,鬱平覺得自己象沒穿衣服似地。劉誌強和李珍珍都是丁文頌的人,鬱平不想跟他們有太多接觸。她不用他的錢,也不需要他朋友的憐憫。

兩個星期後,鬱平參加了LINC語言班的測試,被編入了二級培訓班。在LINC班她開始有了新的朋友,認識的人也越來越多。慢慢地她知道了多倫多該怎樣轉公車,知道了幾個加拿大的中文網站,上麵能找到好多有用的生活信息,還知道了自己一個人住公寓有點奢侈,好多移民還住著地下室裏,跟別人合用廚房廁所。她在網站上登出了租房廣告,把公寓分租給一個從昆明來的留學生李莎。在李莎的幫助下,鬱平還向幾個學院提交了申請,獲得了喬治布朗學院的通知書,九月份就入學,是一個會計專業的兩年證書班。

丁文頌時不時有郵件來,問鬱平的近況。鬱平一律回答說很好。她確實也覺得日子不錯,在廣州的時候,結婚前有父母,結婚後有老公,她已經過了二十七年沒有挑戰沒有壓力的日子。現在生活也不容易,可每天都覺得有新的收獲。她還不需要擔心溫飽,來的時候帶的兩萬美金還夠花一陣。丁文頌走前把一年的房租給了劉誌強,現在李莎每月又給她三百。丁文頌許諾過要給寄她錢,也沒有爽約。鬱平兩次都把錢又寄了回去。她說過不花他的錢,說到做到。丁文頌沒再堅持,隻好每月把五千人民幣打到鬱平在廣州的銀行卡上。

一天早上鬱平乘地鐵到學校上課。在車站穿梭的人群中,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趙梅。她們隻見過一麵,可鬱平敢確認,一定是她。用句狠心的話說,這個跟她搶老公的人,化成灰她都認識。趙梅的旁邊有個高大的男人,不是丁文頌。地鐵站裏人太多,趙梅和伍軍匆匆走過,沒看見鬱平。

鬱平想:丁文頌啊,這些跟你有關的女人都到多倫多來了,可你呢? 是不是還彷徨在武漢東湖的行吟閣下,思索著“什麽是愛” “到底愛誰”之類的所謂愛情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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