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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穿牡丹衣邊綴---讀金筆記

(2011-02-26 21:45:24) 下一個
一部《金瓶梅》,就是一個俗,俗到了家,俗到了極,就沒見過有比這本書更俗的書了,俗裏還有豔,對了,就是俗豔俗豔的。

就好比一個大紅大綠塗脂抹粉滿嘴土話的鄉下村妞兒,大搖大擺地走進了之乎者也文人墨客的書房,毫無怯意地大說大笑,手舞足蹈,擠眉弄眼,甚至張牙舞爪,開始你煩她惱她,嫌她土,嫌她俗,可慢慢適應了之後卻看見了她的真,她的美,於是就跟她一起放聲大笑,也一起放聲大哭,毫無掩飾,也完全不需要掩飾。

看《金瓶梅》首先一點要注意的是,必須放下原有的多年養成的審美觀,什麽雅致,什麽高貴,什麽清淡,通通都要忘記,然後才能一頭紮進那個俗豔俗豔,讓人透不過氣來的世界裏去。

俗豔亦是美,看看第十五回《佳人笑賞玩燈樓  狎客幫嫖麗春院》,上元夜吳月娘帶著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三個到李瓶兒家看燈,“吳月娘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段裙,貂鼠皮襖。李嬌兒、孟玉樓、潘金蓮都是白綾襖兒,藍段裙。李嬌兒是沉香色遍地金比甲,孟玉樓是綠遍地金比甲,潘金蓮是大紅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盈,鳳釵半卸。”又是紅又是綠,又是藍又是金,色彩對比多強烈,俗不可耐,卻也富貴逼人,這才叫暴發戶裏出來的勁頭兒。

再看同一回裏“那潘金蓮一徑把白綾襖袖子兒摟著,顯他那遍地金掏袖兒,露出那十指春蔥來,帶著六個金馬鐙戒指兒,探著半截身子,口中嗑瓜子兒,把嗑的瓜子皮兒都吐落在人身上,和玉樓兩個嘻笑不止。一回指道:“大姐姐,你來看,那家房簷下掛的兩盞繡球燈,一來一往,滾上滾下,倒好看。”一回又道:“二姐姐,你來看,這對門架子上,挑著一盞大魚燈,下麵還有許多小魚鱉蟹兒,跟著他倒好耍子。”一回又叫:“三姐姐,你看,這首裏這個婆兒燈,那個老兒燈。”正看著,忽然一陣風來,把個婆兒燈下半截割了一個大窟窿。婦人看見,笑個不了,引惹的那樓下看燈的人,挨肩擦背,仰望上瞧,通擠匝不開,都壓[足羅][足羅]兒。”

這個潘六姐的那個輕賤樣兒立馬躍然紙上,有人評論說她這是天真浪漫,哪兒跟哪兒啊,這分明是潘金蓮在賣弄風騷好吸引眼球,十根手指頭卻帶了六個金戒指兒,這不是俗不是臭顯擺,不是小家子氣又是什麽?可她就是俗了,就是賣風騷了,卻是那麽真,那麽實在,那麽毫不掩飾,倒讓人有了幾分敬意。

同樣也在上元夜,輪到另一個“金蓮”宋惠蓮出彩兒---第二十四回《敬濟元夜戲嬌姿  惠祥怒詈來旺婦》裏,“宋惠蓮。。。於是走到屋裏,換了一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白挑線裙子。又用一方紅銷金汗巾子搭著頭,額角上貼著飛金並麵花兒,金燈籠墜耳,出來跟著眾人走百媚兒。月色之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綾襖兒,遍地金比甲。頭上珠翠堆滿,粉麵朱唇。敬濟與來興兒,左右一邊一個,隨路放慢吐蓮、金絲菊、一丈蘭、賽月明。出的大街市上,但見香塵不斷,遊人如蟻,花炮轟雷,燈光雜彩,簫鼓聲喧,十分熱鬧。遊人見一對紗燈引道,一簇男女過來,皆披紅垂綠,以為出於公侯之家,莫敢仰視,都躲路而行。那宋蕙蓮一回叫:“姑夫,你放個桶子花我瞧。”一回又道:“姑夫,你放個元宵炮丈我聽。”一回又落了花翠,拾花翠;一回又掉了鞋,扶著人且兜鞋;左來右去,隻和敬濟嘲戲。玉樓看不上,說了兩句:“如何隻見你掉了鞋?”玉簫道:“他怕地下泥,套著五娘鞋穿著哩!”玉樓道:“你叫他過來我瞧,真個穿著五娘的鞋兒?”金蓮道:“他昨日問我討了一雙鞋,誰知成精的狗肉,套著穿!”蕙蓮摳起裙子來,與玉樓看。看見他穿著兩雙紅鞋在腳上,用紗綠線帶兒紮著褲腿,一聲兒也不言語。”

這一段可真是金碧輝煌,婦人們“頭上珠翠堆滿,粉麵朱唇”,兼之身上綾羅綢緞“披紅垂綠”,身邊又是“花炮轟雷,燈光雜彩”,耳畔則是“簫鼓聲喧”,由一簇人擁著走在大街上,招搖張揚到了極至,也豔麗到了極至,每次讀到此住都有如身臨其境,感歎生命之喻意於粗俗和豔麗之間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大剌剌地張揚自我,熱哄哄地賣弄風情遠比遮遮掩掩的過癮,痛快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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