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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奏鳴曲》---獻給我的表姐

(2009-12-25 15:53:13) 下一個
我的表姐是我姑母的女兒,一個大我十五歲,一個大我十三歲,我出生的時候父母兩地分居,一家三口三個地方,所以我從小也沒個家的概念,我被放在上海由我祖母照看,可那時祖母也七十來歲了,雖有一個保姆幫著,也還是常常由我姑母把我帶到她家去,讓兩個表姐照看我。

那會兒正是文革,外頭亂的要死,學校都不上課了,兩個表姐在家沒事幹,就把我當玩意兒玩兒,太小時候的事都不記得了,隻是我小時候的相冊裏有好多她們給我照的照片,有披著頭巾,眉心點著口紅扮成小印度的,也有係著紗巾挎著小皮包的小阿爾巴尼亞人,反正她們能想得出來的花招都用在我身上,然後自己買藥水和我的大堂兄一起背著大人們躲在閣樓上洗照片。

小時候老當她們的跟屁蟲,她們上哪兒也帶著我上哪兒,而她們好象是認識全上海的年輕人似的,小學同學,中學同學,同學的同學,朋友的朋友,隔壁弄堂的小姐妹,小姐妹的朋友的同學的。。。

我總是被從一個曲裏拐彎的弄堂帶到另一個黑虛虛的走廊裏,然後進入一間白天也要開燈的小房間裏,被教著叫不同的小姑娘或是小夥子“XX姐姐”,“XX哥哥”,人家招待我看小人書,給吃糖,我就乖乖地一邊兒去看小人書吃糖,表姐們就可以跟她們的朋友嘻嘻哈哈了,往往我還沒看完小人書,或是看著正起勁呢,又被拉著走了,然後又是下一家。

後來大表姐被迫上山下鄉,到江蘇農村插隊落戶,等我大了聽大人說那裏很苦,是鹽堿地,水田裏淨是螞蝗,可我從來沒有聽她說起過她在那裏的經曆,一個字也沒有,隻是親眼看見過她的兩條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疤,不知是蚊子咬的還是螞蝗叮的,那些疤很多年也沒下去。直到後來她上了師範,我偷看她的作文才知道她當年下鄉和一個孤老太太住的四麵透風的蘆席棚子,別的我就一無所知了。

要說我大表姐運氣實在不好,她是老大,所以理所當然地就要去插隊,後來雖然由我姑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給辦了病退回來,也沒工作,隻好到街道裏的小工廠裏糊紙合,一天掙九毛錢,那會兒國營廠的工人最吃香,象她那樣的在人前總是抬不起頭來。而小表姐中學一畢業就分在國營大廠裏工作,一天農村也沒去過,處處有著優越感。

好不容易到了七七年恢複了高考,大表姐剛接到錄取通知就去報到,雖沒考上大學,可中專師範對她來說已經夠好的了,隻要有書讀,總比當街道工人強多了,當時她肯定這樣想,誰知很快又擴大了招生麵,很多比她分數低的人都上了大學,叫我肯定要氣得吐血了,可她還是去上學了,沒有再考一次,那會兒的事很難說,誰知明天會怎樣。

我姑母家條件在當時還是很優越的,姑父上上海某大廠的總工程師,姑母在另一大廠當廠醫,兩人工資加一起總有三四百塊-------那是文革那會兒的三四百呀,所以表姐們有鋼琴老師,也有專門的英文老師,家裏還請過裁縫給做衣服,也請過專門的人來修鋼琴等等,她們的零花錢也多,可以自己買膠卷照相洗照片,大部分都讓她們買小吃吃掉了,當然都是在我的幫助下,每次跟她們出門總有好東西吃,不是小餛飩,冷麵,蟹殼黃就是話梅,桃瓣,冰祺淋等等,要不就去看電影,後來小表姐工作單位就是電影廠,那看電影的機會就更多了,我實在是太喜歡當她們的跟屁蟲了。

她們家庭條件優越,但她們身上沒半點兒嬌驕二氣,就連上海小姑娘身上常見的“作”也沒有,她們對人永遠以誠相待,尤其是大表姐那真的是拿真心對朋友,朋友有事請她幫忙,她永遠是辦得比自己的事還認真,所以她的朋友最多,那年她辦病退回家請朋友們上家吃飯,好象來了一屋子的人。

那此請客真的很有勁,她們兩個自己買了紙,各色鍛帶,顏料,自己設計繪製請柬------每一個要請的人一張,而且都是不同的------連我也有一張,可惜早丟了,上頭的稱呼是“小小密司”然後是我的名字。

大表姐很會做菜,那天更是做了滿滿一桌子的菜,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大盤的沙拉,她把菜堆成一堆象座山,手調的沙拉醬澆在麵,山頂上放一個雞蛋黃,美其名曰:“紅妝素裹”,那會兒我大概才四五歲吧,她是二十歲左右。

要說她們的才華那遠不止於此,她們兩個都彈的很好的鋼琴,蕭邦貝多芬莫紮特等等,都寫的很好的毛筆字,有一陣天天臨帖練的,還會繡花,十字繡,勾針,織毛衣都會,還寫詩,一次她們和朋友上青島玩兒,正好那年我沒在上海,後來她們給我寫信,寫了青島遊記,還仿陳毅的《梅嶺三章》寫了詩,把好玩的事都寫了進去------可惜這個我也丟了。

對了,她們特喜歡出去旅遊,八十年代初,旅遊對大多數人還是新概念時就出去到黃山,普陀山青島等地方去玩兒,要我在就帶我一起去,還約上幾個朋友,男的女的都有,要說那會兒人和人的關係好單純,跟她們出去的男生有女朋友,女生也有男朋友,都不帶著那口子,隻是由著性子跟誌趣相投的人一起出去,好象也沒事,從來沒聽說他們的男女朋友因此不高興的,要現在,那還不鬧翻了天,大家真的隻是單純的朋友,所以玩兒起來好盡性,好開心,當然最開心的是我。

她們的朋友雖多,卻沒有那種意義上的朋友,這叫我的姑母很著急,按說我這兩個表姐長的眉清目秀的,不能說是美女,可絕對在平均水平之上,而且家境優越,個人才華修養都比一般人強多了,可就是個子矮,吃了大虧,另外可能是她們性格太坦蕩了,象兩個史湘雲,人家可能有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感吧,另外就是那個時代還非常非常的清教徒,所以。。。

不過我的大表姐還是很有幾段羅曼史的,可歎的是大多是她單戀人家,失敗的單戀,她自己身材不高,偏生喜歡高大英俊的GG,而且人家都有女朋友了,姑母極力反對,可她死不改悔,那GG對她也三心二意的,可她好象對這一切都不在乎,愛的很堅決,當然最後是頭破血流,還不能流露出來。

後來又愛上一位DD,該DD比她小七歲,也有女朋友了,但還時常在一起,該DD,我得叫GG了,長的還是很帥的,人也極討人喜歡,我們一起去普陀山玩兒,一路上他對我這個小妹妹也挺照顧的,當時我是十三歲,都有點兒禁不住喜歡他了,大表姐自然更不在話下了,這個姑母也反對,她們不在時就對我嘮叨,說怎麽怎麽不合適,我能說什麽呢,聽著吧,大表姐對這個DD還是很認真的,她為尋求支持,還讓該DD出差北京時上我家來,讓我父母過目,我還帶這位GG到公園玩兒,他似乎還請我吃了一頓飯。

後來該GG上了美國,我表姐也去了美國,他們似乎還繼續了好幾年,但最後傷透了心的自然還是我表姐,這個是她的一個好朋友回國告訴我的,似乎這傷害很深很深。。。多了她也沒講。

不是沒有小夥子看上她的,我外婆家樓下的一個小夥子與我表姐年齡相仿,本人是研究生,哇,八十年代的研究生可是還挺稀罕的呢,因表姐時常上外婆家來接我,所以他見到了她並愛上了她,請求我的舅舅當介紹人,小夥子本人長得也是一表人材的樣子,家庭也是高知,我姑母姑父一聽大喜過望,無奈,我表姐一心戀著別人,根本就不同意,連見一麵都勉強的很,寫到這兒,我不覺長歎一聲,我的大表姐可是個熱烈的女子呀,這年頭怕被傷害而逃避愛情的人何其多也,可她無怨無悔地追求著無望的愛情,其心也純,其誌也堅,越來越覺的這種人在當今世上快成稀有品種了。。。她當時的心究竟有多少苦呢?

好在結局還是非常非常美滿的,她在美國找到了自己應有的愛情,表姐夫長的又高又帥,和她同歲,未婚,也是上海人,MBA,門當戶對,而且喜愛音樂,業餘愛好唱意大利歌劇,所以他們是夫唱婦隨,他們不是和我同一年結的婚就是頂多早一年,所以她收到我的結婚照就寫信自嘲:“還是小新娘可愛呀!”他們的兒子隻比我兒子大一兩歲。


[後記]大表姐今年很不順,上半年大病一場,在ICU住了七天,差點兒把命丟掉,下半年又查出卵巢癌來,開了一刀,緊接著化療了八個療程,聖誕節前剛剛結束全部化療,她告訴我,第一次化療之後滿頭秀發就全部脫落了,胃口很差,還有一次暈厥在地不醒人事。。。可電話裏她的聲音仍舊樂觀,無所畏懼。

我真不知她的神經是什麽材料做成的,這個彈肖邦,莫紮特,拿著吹風機卷頭發,畫請柬,做沙拉,噴香水,穿八公分的高跟鞋,寫博客,買茉莉花別在衣襟上的上海小資哪兒來的那麽堅強的意誌!

這首《甜蜜奏鳴曲》(Sweet By and By)是當年她喜歡彈的,據她說,也是我的祖母------另外一個有著超人堅韌意誌的女人所最喜愛的。

在這基督教最神聖的節日聖誕節(她是基督教徒),請善良的人們和我一起為她祈禱吧,祝願她今後能擺脫疾病,健康長壽,家庭幸福,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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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tingkeguo 回複 悄悄話 表姐身體好啦!下個星期要去上班了.謝謝你獻來的甜蜜奏明曲很窩心啊!
沒關係,頭發會慢慢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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