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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樹情節

(2008-02-23 20:58:14) 下一個

我喜歡樹。

不管你信不信-----當然現在不了-----而在我小時候,我的兩隻眼睛總是在到處尋麽著樹,一旦捕捉到對象,第一個反應就是判斷它是一棵“好”樹還是一棵“壞”樹,標準很簡單,就是樹的枝條是不是能夠到,分叉是不是低到很容易爬上去,你看,這樣的樹就是一棵“好”樹,相反,有刺的,筆挺的,樹叉高得隻能抬頭看的全是“壞”樹,很“壞”很“壞”的樹。

小時候我爸在武漢的一所中專學校裏教書,我跟了他大半年,那個校園裏有好多樹,一次我跟鄰居家的孩子爬上了一棵樹,正興高采烈地站在樹叉上上下顛騰呢,就讓我爸一嗓子給叫了下來,然後被象隻小雞似的給揪回了家,進了家門,我爸關上房門就照著屁股狠狠地來了一下,因為夏天穿的少,據說這一下小屁股上就留下了五個手指頭印,這是我印象裏我爸第一次打我,而且還很重,讓我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爬樹是件很壞很壞的事,比不好好吃飯,弄壞玩具,甚至比撒謊騙人都壞得多。那一年我四歲。

現在,作為一個成年人,我倒覺的爬樹沒什麽不好的,而且有很大的樂趣,我挨了那一巴掌簡直是冤死了,若是我爸還活著的話,我馬上會抄起電話去質問他,憑什麽為了爬樹就打我。我猜想他老人家當時看見寶貝女兒象隻鳥似的站在樹上,還上下顛騰,險怕樹叉經不住一下子折了,又急又怕,回到了家一腔怒氣全都集中到了巴掌上了吧。

當然那次挨揍之後,我是再也不敢上樹了,可我爬樹的欲望一點兒沒有被撲滅,每當我看見一棵“好”樹,就在腦子裏想象著把它爬一遍,眼睛順著爬行路線一直到了樹梢頭,想象著在樹梢上蕩悠的樂趣。

後來我來到了北京,我們就住我媽單位裏,那是一所廢棄了大學校園,校園就意味著樹很多,又是廢棄的,所以沒人管,這下成了我等小孩兒們的樂園。

杏樹,桃樹是“好”樹,它們分叉都挺低,春天裏還會開花,杏花是五瓣的,淡粉色的花瓣,就是容易謝。桃花是重瓣兒的,深粉色的,沒開之前是一個個小小的紅豆豆,一般這個時候我就要挑枝條最長花骨朵最多的掐下來,回家插花瓶裏去,過個三五天它們就漸漸地開了,都是從低處往上開。

白楊樹是“壞”樹,它們很高很挺,綠色的樹皮上有著一隻隻黑色的眼睛,除了秋天撿落下的葉子當拔根兒玩兒,平時都拿它們沒辦法。

榆樹是“好”樹,它雖然不好爬,可初春的時候它會結榆錢,那一串串兒結在樹枝上的榆錢對我們小孩兒們是個極大的誘惑,放了學,有男生扔下書包,往手心兒裏 “呸呸”吐兩口唾沫,三下兒兩下就竄上去了,我等隻能站樹底下看著,心裏羨慕得要死,一個勁兒地在底下拚命說好話,求他揪幾叉榆錢多的給扔下來,其實榆錢既不香也不甜,跟槐花的味道差遠了。

槐樹按說是“壞” 樹,它又高還有刺,可五六月間它能開出一串串兒粉白色的槐花兒來,那一股子清香直往鼻子裏鑽,有時候跳起來還是能夠到一些低的樹枝的,摘一串兒槐花,一擼到底再往嘴裏一放,又香又有一絲絲的甜味兒冒出來,聽說老北京有拿槐花兒做餡兒烙餅吃的。

槐樹葉子也挺好玩兒的,也是一串串兒的,一片片小葉子對生在一根主幹上頭,一擼到底手裏就開了一朵小綠花,一把扔了,再來下一串兒,我們女生有時候放學回家就摘槐樹葉子玩兒,一路摘一路扔。

柳樹也是“好”樹,它雖然高,可掛下來的柳條可以垂很低,夏天揪下來一把可以編成圈兒帶頭上,象電影裏的遊擊隊,有大孩子使巧勁兒,能把柳條上連樹皮帶葉子一把給擼到頭兒,白色的芯子頭上掛著一個毛茸茸的大綠球,我怎麽也學不會,隻好把柳條上的葉子都揪掉,隻留下梢頭的幾片模仿一下聊以自慰。

海棠更是“好”樹,它開叉開得低,春天還開好多好多粉白粉紅的花,有一次我們到我媽他們辦公大樓前頭摘了好多海棠花,搞得人家保衛幹部出來轟我們。

其實,我覺著隻要安全有保障,小孩兒們愛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唄,有人會說掐花揪樹枝會破壞樹的生長,我看那倒未必,反正冬天要修剪樹枝的,掐點兒揪點兒能礙多大事兒啊?再說了,大樹它也不長腳,一輩子就戳哪兒,有小孩兒爬到它身上來跟它玩兒,揪揪它的頭發,捏捏它的鼻子,再給它撓撓癢癢,胳支胳支它,它沒準兒還樂得喘不過氣來呢。

童年就在著盼著花開,看著花落中匆匆渡過了,轉眼間上大學了,再一轉眼,大學快畢業了。

畢業前下鄉搞社會調查,跑到密雲住了倆禮拜,上密雲水庫去玩兒了一圈兒,那會兒因為水庫的水是北京市的飲用水,水庫沒開成旅遊區,所以周圍環境還挺安靜,我們沿水庫邊上走,一路上還有野杏樹,上頭還結著野杏兒,我們就叫男上爬上去摘,其實根本就不用,那杏子早熟了,一晃悠樹叉,上頭的杏子就劈裏啪啦地掉下來,我們就在下頭撿,有人帶了雨傘,撐開了倒過來接著,居然能接不少。

最後每人都撿了半書包,一路走一路吃,有熟透的酸甜酸甜的就吃,沒熟透的有澀味兒的就打了水漂。

現在談戀愛的大概把燭光晚宴,玫瑰花和鑽戒當成浪漫愛情的代名詞,可我覺得那些個實在是太做作了,要我想,最最浪漫的愛情就應該是-------我們,爬樹去!

我是女的,就坐在一根低一點兒的樹叉上,他是男的,理應爬到更高的樹叉上去為我摘來又大又甜的果子,還順便帶來好看的樹葉和花,然後我們就肩並著肩坐在樹上象兩隻大猩猩那樣談情說愛。

可我談戀愛的時候正幹著最不浪漫的工作,我的職業培訓到了最後階段,周圍隻有亮晶晶的手術器械,紗布,創口,鮮血,還有刺鼻的來蘇水,酒精的氣味兒,有時在深夜的急診手術中,我會莫名其妙地流下眼淚來,隻是覺的周圍的一切是那樣地令人窒息,一切的一切都令人無法忍受,我多想把頭埋到樹葉裏去啊,隻是為了吸一口那清澈的香氣。

樹,我小時候的夥伴,長大了的情人,在我工作後的幾年裏在北京迅速地消失,一句“拓寬馬路”就把路邊的樹全砍個精光,一句“黃土不露天”就把人行道全鋪上了水泥磚。

天上是白晃晃的太陽,地上是白晃晃的水泥,人象塊曬出油的肉幹被吊在半空,受不了了是嗎?那麽有的是商廈,進去躲一躲吧,玻璃,到處是玻璃,還有刺眼的燈光,鼎沸嘈雜的人聲,五光十色的商品,令人眼花繚亂,頭暈目眩,頭重腳輕,頭疼欲裂,以至惡心嘔吐。。。

靈魂尖叫著妄想逃離,它哀號著狼奔豕突,可無路可逃,被緊緊地關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裏,而且空間日益縮小-------為什麽?我所渴望的隻不過是那一小片綠蔭。

終於我們決定上這兒來了,剛到的時候,一個教會來的當地人問我為什麽要上這兒來,我一時竟想不起該怎麽回答,一激動,指著後院的那棵兩人合抱粗的大樹對她說:“你看見那棵樹了嗎?在北京城裏你是見不到這麽大的樹的。”

不知是我的英文表達不清楚還是別的,那女的皺起了眉頭,臉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她是理解不了,他們的房前屋後全有樹,從小就生長在綠樹環繞的環境裏,怎麽能理解我對樹的感情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喜歡親近樹,也許對我來說,爬樹有一種明知被禁仍然要去做的冒險的樂趣,而上到樹上更有一種象鳥兒一般能夠掙脫羈絆自由飛翔的快樂。

也許還是一種返祖現象,我們的祖先在幾百萬年前就生活在非洲原始森林的大樹上,後來它們下到了地上,學會了直立行走,住進了洞穴,又學會了蓋帳篷,一直到今天的高樓大廈。。。而我大概屬於那種沒進化徹底的,還想往著樹上的生活。

更進一步的,我和樹都是大地之子,或著說都是自然之子,隻有在我樹兄弟的懷抱裏,我才能感到安閑舒適吧。

夢裏是一棵大的看不邊的樹,枝條低低的,結滿了果子,上頭高高低低地坐滿了小孩子,有男孩子,也有女孩子,他們全都有著烏溜溜的眼睛,紅撲撲的臉蛋兒,一雙雙粉嫩粉嫩的小腳丫還在樹叉底下蕩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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