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2)
如果是別的孩子，也許早就把這事演成了一場家庭風暴。而餘韶芸卻幾乎是一種本能，使她很理智地把母親瞞在了鼓裏。她並非沒有想過把情書的事情告訴母親，這種想法，甚至直到現在還在不時地折磨著她母親至死，也不知道父親曾經背叛過她，餘韶芸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替父親隱瞞呢，還是在幫母親隱瞞。總之，她從此就把父愛嚴厲地拒之於門外。本來在這之前，她一直都是十分愛父親，崇拜父親的，她可能會頂撞母親，卻極少頂撞父親，而實際上父親也很少強迫她做些什麽，甚至兩父女平時很多事情都是奇怪地心照不宣的。例如母親是希望她不要在學習之外兼任什麽班幹部的，而父親則是持相反態度，餘韶芸自己也喜歡當別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班幹部。而出了情書之事後，因為不知道該怎樣來對待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裏，餘韶芸的辦法就是事事都頂撞父親，使父女之間變得象敵人似的，一說話就要頂嘴。似乎隻有這樣，她才可以平衡自己的彷徨心理。因為父親要她做的事情，她偏偏就不做，可是往往她內心的意願又和父親是一致的，這種矛盾的處境，給她帶來了深刻的痛苦。當時，父親隻當是她青春期的叛逆行為，並沒多加在意。而母親則自以為是地繼續施加給女兒各種各樣的自我意誌，餘韶芸若是順著母親，自己就覺著不開心;若是反對母親，又覺得是附和了父親，而這種附和，又是一種對母親的背叛!於是，她的青春期，就是在這種錯亂的是是非非中，不知不覺地度過的。
很多年過去了，餘韶芸一直不能忘記那封情書中的詞句，也一直不能原諒父親背叛母親的行為。雖然隨著自己年齡的增長，她已能夠體諒父親的苦衷，但她仍不能原諒父親給她的青春帶來的痛苦，而且，她已不是一個需要大人肯定嗬護的小孩子了，從前對失去父親的依賴的痛苦早已消失殆盡，她也從一個倔強的女孩子，變成了一個更倔強的女人。不但早已習慣了彼此總是針鋒相對的父女關係，更不曾幻想過重溫父愛的舊夢了。而今早的這個奇怪的夢，使她驟然百般困惑，她已經很久不再祈求父愛了，可是為什麽會作這麽一個怪夢呢?
自從投入到公司的工作中去之後，餘韶芸還沒有好好地考慮過自己的工作打算和計劃，她一向都把與人的較量放在工作的第一位，因為她喜歡和各種各樣的人的較量，可是昨天在和劉明熙較量過了之後，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與其說是感覺，不如說是潛意識中一種遙遠的恐懼。這麽多年來，她從未審視過自己究竟在幹些什麽，也從未懷疑過自己所幹的一切，餘韶芸從來就不看重錢，她也從來不會有缺錢用的感覺。可是當她坐在差不多和她同齡的劉明熙的麵前時，當她要竭盡所能去向他爭取華遠的第一筆生意時，她開始問自己，到底劉明熙是成功人士呢?還是她餘韶芸是成功人士呢?她不敢說自己比劉明熙成功，她不敢!僅這一點，她就覺得胸口發緊，呼吸加速。她從不容許自己認輸，自小她就形成了事事都要勝過別人的好強心理，她甚至不喜歡那些懦弱嬌氣的同性們，而隻欣賞好強能幹的女性。可是如今和劉明熙相比，她很有些英雄氣短的感覺。餘韶芸不得不告訴自己，既然來了華遠，就要真真正正地樹立起做生意的概念了，一切和做生意無關的想法和念頭，都是在和自我過不去!隻是，怎麽樣才是真正地做生意呢?生意和父親又會有什麽關係呢?這又成了餘韶芸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起床之後，餘韶芸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母親去世周年的忌日。難道這日子和今早上的夢有什麽聯係嗎?她本是不相信什麽鬼神的，可是現實裏許多不能解釋的現象，使她也抱著寧可信其無不如信其有的想法，她拈了一注香，給母親的靈前獻上，卻並不知會一聲父親，因為那個夢，她仍然擺脫不了舊事重提的感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