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澀之後

三十多歲就開始眼澀了，循序漸進，越來越嚴重，中間有些小發現、小發明似乎解決了小問題，然而實質性的眼澀是越來越鞏固了。看了多少專科讓他們做了多少實驗也沒轍，我自己就診斷為視神經問題了。偏偏生在一個知識爆炸、以刷屏為生的時代，眼澀之人無法長久讀書，無法久視屏幕，不僅做不了學問，讀不了職稱，連日常娛樂都被剝奪。上微信，連天累月地不評論不反應，不刷存在感，叫人忘而生恨，於是我失去了一個又一個的組群，有時受不了人們不斷發上來的菜肴，我也自動撤出最熱愛生活的組群。於是我的社交也受到了直接的威脅。

所有的眼力都留給了工作，幸好不在辦公室上班，否則隻能以殘疾為由退休了。生活怎麽辦？我一直是個坐在家裏靠讀書消遣的人，精神娛樂是個習慣，是個生活方式。我爸去世前隻剩一點點視力還捧著書看，哪怕就看本字典也行。我看著牆生活了一陣子，覺得不能這麽下去，我才中年，不能放棄，看來隻能改變生活方式。

早幾年陪著女兒在公園裏玩，一大群中國媽媽自發聚在一起流言蜚語過了幾年，幾經紛爭之後女兒大了媽媽們散了，我現在又找到了童子軍。在童子軍裏麵做義工，組織活動，我成了骨幹力量，在家裏不洗碗的人到童子軍的露營地裏做起廚房裏的全武行，比出了那些隻想送孩子出來活動卻不打算付出勞動的家長們的渺小。為了女兒有組織有玩伴，我自覺比較偉大，偉大的母親嘛，奉獻愛心嘛，諸如此類的甜膩說辭我都能挨得上了。

但是我知道我的無奈，與其在家裏不能享受精神娛樂，不如到野外與其他樂於奉獻的義工們一起胡亂扯淡，眼望著真實的世界。這麽想就不會意淫到自以為高尚了，或者看不起其他此時此刻不奉獻的人。原來人的好，不過是在某一刻方便，順路也方便了別人的巧合而已。

眼澀之後，我成了海裏的常客，跳浪、遊泳，我是童子軍的領袖，帶著孩子們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由此交了一批朋友，不再一屁股坐下來打麻將吃飯，而是馬不停蹄走世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眼澀使我失去了一個世界，獲得了另一個世界，很難說哪一個更美好，人生尚在，就可謂美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