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的燕子

搬進這個房子的第二年春天，飛來了一對美麗的燕子，它們在大門前的屋簷下築起了一個燕窩，不久，撫育了一對燕子寶寶，待小燕子翅膀硬了能獨立飛行後，一家便遠走高飛，不見了它們的蹤影。雖說咱中國人認為燕子在自家屋簷下築窩是吉祥好運之兆，但那年整個春天和初夏可把我累壞了。

       燕子愛幹淨，從不把糞便拉在自己的窩裏，因此門前燕窩下那塊水泥地上天天都有一大灘糞便，既不雅觀又不衛生，於是我隻好每天都要用水衝洗，一天兩天還行，日子久了不免有些厭煩。冬天大掃除時，我心想反正燕子已經飛走不住在這裏了，便用水管子把那燕窩給衝了下來，泥巴和羽毛落了一地。打掃幹淨後我挺得意，心想這下子門洞終於幹淨了。

       冬去春來，我怎麽也沒想到那對燕子又雙雙飛了回來。它們停落在原來燕窩的“遺址”上，尋找著它們原來的家，可是，家卻不見了蹤影，一對燕子一副失落的樣子。家園不在了，可燕子卻不離不棄，立即忙碌了起來，飛出飛進，忙裏忙外，它們從早到晚不歇息，銜來柔軟的幹草、零落的羽毛甚至碎小的紙屑，和著泥土，用唾液把這些建築材料粘合在一起，僅兩天就在原址上建起了一個全新的燕窩。

        那兩天，我心裏真的好難受，從抱歉到自責，從自責到內疚，我覺得我那麽自私、那麽沒有愛心、甚至那麽殘忍。我真想向它們道歉，可怎麽向它們表達呢？我實在不會說它們的鳥語呀。

       很快，母燕開始抱窩了，不久，窩裏出現了四隻燕子寶寶。啊！多麽有靈性的生靈，它們如此高速度地將新巢築好，就是因為母燕要當媽媽了呀。新窩雖然簡陋粗糙，但燕子總算有了一個安身之處。

       由於內疚，我跟一個朋友講述了這一切。那個朋友對我說，她小時候住在農村，老房子的灶膛間有一個老燕窩，她奶奶每天晚上都要等燕子回家以後才關大門，燕子不回家奶奶就不睡覺。簡單的幾句話真夠我受用一輩子，這是多深的愛心和多大的耐心啊。

       我發誓，再也不做那種缺德事了。從那以後，天天衝刷燕子的糞便成了我純潔心靈的日常工作。以後的幾年，燕子每年春天都會飛回來，而且不斷地對燕窩進行修繕。原來簡陋的窩已今非昔比，室內裝修設備雖然不得而知，但從外麵看上去已經相當精致了。我每天也毫無怨言地清掃大門口，燕子已成為我家常住的房客。

       有一年，小女兒從西藏帶回了一副精致的唐卡，那唐卡是一位已故老喇嘛的作品，已經在喇嘛廟裏供奉了多年。唐卡請進家門的第二天上午，屋頂上落滿了無數隻燕子，密密麻麻落了一屋頂，還有許多燕子在房屋上方迴旋低飛。這樣的景象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我想，那一定是唐卡的神奇力量，吸引了那麽多象征吉祥的燕子，看來這真是善緣啊！燕子喜歡我家，也相信燕子會給我帶來福氣。

       今年，燕子又如期回來了，住下不久母燕就開始下蛋抱窩。過了沒多長時間，就聽見燕窩裏傳出 “唧唧、唧唧” 的叫聲，奶聲奶氣的，雖然看不見燕子寶寶，但能想象得出剛出殼的小燕子一定依偎在一起，等待外出覓食的媽媽呢。

 

         一天早上，我剛打開大門就聽見頭頂上一陣悅耳的“嘰嘰喳喳” 聲，仰頭一看，哇！一溜四個小腦袋伸出了窩沿，可愛極了，我趕緊拿來照相機，把四個寶寶給照了下來：

    

       我給一堆孩子的媽看了照片，可她硬說這不是燕子，非說是鳥類的一種，態度十分堅決，可美國人就管這種“鳥”叫Swallow 啊，Swallow 不就是燕子嘛。最後，一堆孩子的媽決定上網去查，查詢的結果是：中國網站上說世界上共有燕子75種，中國有7種。美國網頁上說全球燕子共有83種，美國有8種。哪方更正確不得而知，但這就是燕子，是生活在北美的一種燕子。一堆孩子的媽隻認識剪刀尾巴的、白肚皮的黑燕子，真是少見多怪。我贏了，她輸了，薑還是老的辣。
     
       小燕子漸漸長大了，我每天衝洗燕子糞便時腦子裏總是回響著：“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我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裏春天真美麗。” 我也就納悶兒了，這燕子它怎麽就那麽聰明、那麽愛幹淨呢？拉巴巴時總是把身體來個180度轉彎，屁股一蹶，美麗的箭尾一翹，“啪！”就把一泡屎拉在了外麵的天然廁所裏，然後由我這個退休老教授來清掃，真夠大牌的。它們的家裏倒是挺幹淨，可我家門前它們就不管了。
              
     瞧瞧，瞧瞧這一地！我後來也學聰明了，找了個舊玻璃托盤接在下麵當它們的便盆，這樣清理起來就省力多了。

        我隨時準備好相機，等待捕捉燕媽媽喂食的精彩鏡頭。終於，覓食的大燕子飛回來了，四隻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張大了嘴巴，看，多麽溫馨感人的一幕：

 
   
        就在照完這張照片的第二天一清早，我正在前院侍弄花草，忽然發現一隻摔下來的小燕子，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燕窩離地有七八尺高，小燕子一定受傷了。我小心翼翼地撿起小燕子，搬來梯子，慢慢爬到最上麵一蹬，使勁伸直了手臂，才勉強把小燕子放回到窩裏。沒想到的是，燕窩裏還有兩隻小燕子，可能由於受到了驚嚇，撲楞楞飛走了。我剛剛爬下梯子，那隻小燕子又“叭”的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啊，小燕子們長大了，翅膀長硬了，它們要學飛了，可憐這隻摔下來的小燕子一定是四隻中最小最弱的一隻，它也想飛，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第一次試飛以失敗告終。看著又一次摔下來的小燕子我好心疼，想再把它放回去，可剛伸手去抓它，它就撲扇著一隻翅膀，撲啦撲啦鑽進了前院的冬青灌木叢，不見了蹤影。我急忙彎著腰好一通尋找，可怎麽也找不到。我一個七十七歲的胖老太太，又登高又爬地的，折騰出一身汗來，可那隻燕子寶貝始終不肯出來。我把它當朋友，它把我當敵人呢。
       

                                                （摔在地上的小燕子）

        我心裏惦記著那隻小燕子，在屋裏呆不住，每隔十多分鍾就出來看一看，偵查一下冬青樹叢的周圍。到了快中午的時候，我突然看見那兩隻大燕子在冬青樹叢的上方低飛，似俯衝又不敢俯衝的狀態。我再往下一看，天啊，我家的大黃貓正從樹叢邊悄悄溜過，鬼鬼祟祟的，嘴裏還叼著什麽東西。哎呀不好！貓嘴裏叼著的正是那隻小燕子。我一下子跳了起來，窮追不舍地跟著貓跑到了後院，並大聲衝貓喊著：“放下燕子！你給我放下燕子！” 正當貓要鑽進小貓門兒進屋時，我迅速脫下一隻勞動手套朝貓扔了過去，那貓 “喵” 一聲鬆了口，小燕子從它嘴裏掉在了門邊。我趕緊撿起小寶貝，仔細檢查了它的全身，還好，沒有什麽傷痕，終於長籲一口氣。受了驚嚇的小燕子緊張極了，全身癱軟無力，兩隻眼睛閃著極度的恐慌。

                                               （焦急尋找小燕子的燕媽媽）

                                                           （貓口脫險的小燕子。）


         我再一次爬上梯子，將它輕輕放回到窩裏。我順手摸了摸燕窩，裏麵幹幹淨淨，厚厚茸茸的一層羽毛，滑滑溜溜的真舒服。燕子媽媽為了給小燕子們保溫，把身上的羽毛一根一根啄下來，這是多麽偉大的母愛啊。看著那大燕子還在前院上空焦急地飛來飛去，我真想告訴它：“別找了，你的寶貝已經在窩裏了，它很安全。” 可大燕子哪能接受到我傳導的信息呢。
       這一上午的折騰把我累得夠嗆。此時小燕子已經安全無恙了，我也該去睡午覺了。躺下睡了一會兒，還是不放心，便下樓查看，一開大門，哇，小寶寶自己乖乖地坐在家裏，孤孤零零的，兩隻小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外麵：“媽媽爸爸你們在哪裏？哥哥姐姐都飛走了，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你們不管我了嗎？”

      

           

             還得“感謝”大黃貓牛牛，是它 “幫” 我找到了小燕子。出於本性，貓在樹叢中逮到了燕子，並差一點兒把它當成了一頓美餐，幸虧我眼疾手快，從貓口中救下了小燕子，使它逃過一劫。

          想到這前前後後實在是一篇很好的故事，我決定把它寫下來跟大家分享。我回到房裏，趁熱打鐵，伏案疾書。無奈心裏惦記著燕子，每寫幾行就開門看上一眼，看看小燕子是否安全。小燕子一直在躍躍欲試，想飛出燕窩，我真怕它再次掉下來。我那大黃貓就在周圍溜達，一旦小燕子掉出燕窩，那必然會二度落入貓口。我放下筆，把牛牛哄進屋，關好所有的房門，給它吃好東西哄著它不再出門。在燕窩下，我放上一個大桶，裏麵鋪上泡沫塑料，以防小燕子的墜落。

      到了下午四點左右，我又打開門，抬頭一看，窩是空的，小燕子竟然不見了。再看，一隻初學飛行的小燕子正頑強地舞動著稚嫩的翅膀，繞著門前的桂花樹學飛呢。隻見它吃力地快速撲打著雙翅，不停地發出“啾啾”的聲音，翩然起落，忽高忽低。我真希望它的媽媽來幫它一下，可剛剛還在焦急地尋找孩子的燕媽媽此時到哪裏去了呢？當時燕子媽媽看到自己的寶貝落入貓口，無力營救，是多麽地焦急而無奈啊，可現在她去了哪兒呢？

      嬌小的燕子經過一番頑強的努力，終於學會了飛行，隻見它使勁拍打著翅膀，“唰” 的一下，向高空飛去，飛高了，飛遠了————

 

 

 

        整個過程，精彩至極，可惜隻有我這一個觀眾。

        我盼著天早些黑下來，等它們全家都回來後給它們照一個全家福。八點、八點半、九點，已是掌燈時分。可是我的小燕子們再也沒有回家，燕子爸爸媽媽飛走了，小燕子們也各自開始了它們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我的燕子一定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