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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發】朱向前:毛澤東詩詞的一種解讀(五)

(2014-01-09 06:44:46) 下一個

第三、有事為證。

    說幾件事情看看毛澤東文化的底蘊是如何修煉和怎麽轉化的。

    1建國之初,進得城來,環境始為安定,條件大為改觀,毛澤東沉湎於書法之中。有一個經典情節頗能說明他沉湎之深,他從大收藏家張伯駒處借來一個海內孤本,陸機的《平複帖》,說好借一個月,天天有空抓緊臨帖,到了第29天,張伯駒竟然徑直打電話給毛澤東,提醒毛說你借我那個貼還有最後一天的時間,等於是給毛一個通牒。毛澤東一聽很生氣,說不是還有一天嘛,你著什麽急啊。

    由此可見張伯駒和毛澤東都是性情中人,又都是較真的人。一個是你借了就得還,哪怕你是皇帝。一個是我借一個月就是一個月,決不食言,你29天催什麽催?其實毛澤東五、六十年代和郭沫若過從甚密,多半也是詩詞唱和、切磋書法。

    2、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張貽九主編的《毛澤東評點圈閱的中國古典詩詞》一書,附錄了建國後的20多年中,毛澤東評點圈閱的1662首(篇)詩詞曲的目錄。遠至上古的逸詩如《擊壤歌》、《卿雲歌》、《堯戒》等等,近至清末,中經周、秦、漢、晉、唐、宋、元、明,曆代名家名作,多有涉及,還有許多一般詩人,甚至稱不上詩人的詩作,如唐·杜秋娘的《金縷衣》、7歲女子的《送兄》、太上隱者的《答人》等等。足以見出毛澤東閱讀視野之廣闊,同時又不乏精讀者。比如,毛在謝靈運的《登池上樓》這首詩的每句旁都畫了曲線,每句末都畫圈或雙圈,並寫下了100多字知人論詩的評語。

    另外,圈閱之後是背誦。今天在中央黨史檔案館裏,保存毛澤東手書的古詩手跡一共是117首,其中書寫了兩千年以來58個大詩人的重要作品,包括屈原、李白、李賀、李商隱、蘇東坡,辛棄疾等等。這些詩是在什麽情況寫下的呢?在毛的辦公桌旁邊有個大書案,工間休息時毛就到這裏,作為調劑,拿起毛筆,信筆就寫,既是練字,又是默詩。從屈原的《離騷》到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像600多個字以上的詩,在中國古典詩詞中都算是大作品了。這時毛已是七十多歲高齡的老人,提起筆來就能默寫這麽多經典名篇,除了他非凡的記憶天賦,也足可見出他對詩詞下的功夫之深。決非一般的雅好,業餘的消遣,而是真正做到了爛熟於心、融會貫通。(41

    還有一個小詩人的例子,1962年中印邊界衝突之際,有一天晚上,毛將中央政治研究室整理的《列寧反對第二國際機會主義的鬥爭》批給柯慶施,讓印發華東局各同誌,信手在最後一頁寫下清代詩人嚴遂成的《三垂岡》,並指出這是“詠後唐李克用和其兒子後唐莊宗李存勖的詩”——

    “英雄立馬起沙陀, 奈此朱梁跋扈何。

    隻手難扶唐社稷, 連城猶擁晉山河。

    風雲帳下奇兒在, 鼓角燈前老淚多。

    蕭颯三垂岡下路, 至今仍唱百年歌。”

    當時毛是默寫而成,事後工作人員查對,隻錯了三個字,第四句中的“猶”應為“且”,第七句中的“颯”應為“瑟”,“下”應為“畔”。是年,毛澤東70歲。(42)

    再說81歲的毛澤東,此時已患嚴重的白內障,但是毛又須臾不可離開書本。怎麽辦呢?隻有選一“侍讀”。條件是口齒清晰,古文功底好,年紀適中,政治可靠。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汪東興從北大中文係的老師裏麵選定一個名單,由張玉鳳念給毛聽,毛聽後略作沉吟,說“那就讓蘆荻來試試吧。”蘆荻,女,時年44歲,並非學界名流。毛為什麽挑中她呢?因為毛澤東讀過中國青年出版社1963年版的由人民大學語文係文學史教研室馮其庸等人選注的《曆代文選》,其中《觸讋說趙太後》、《別賦》、《滕王閣序》等篇為毛所喜愛,而這些篇目都為蘆荻所選注,因此毛記住了蘆荻,而此時蘆荻又正巧調到了北大中文係,和毛有緣啊。蘆荻第一次去見毛,臥床的毛握著蘆荻的手問道:“會背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嗎?”不等蘆荻回答,便自己背開了:

    “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沈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笑問:“你的名字是不是從這首詩裏來的?”然後從劉禹錫說起,表示欣賞“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接著又背誦劉禹錫的《陋室銘》、《竹枝詞》等等,進而又談到三國的阮籍、北周的庾信。最後說:“該你講了,就講講庾信的《枯樹賦》吧!”蘆荻毫無準備,就憑著記憶背,引起毛澤東興味盎然,又談起江淹的《別賦》及《觸讋說趙太後》。興奮異常,下床踱步,邊踱步邊吟詩,走了三圈。從夜裏1018分到淩晨1點,大夫勸阻不住,談興正濃的毛澤東又談了兩個小時。

    當時對蘆荻來說,古典詩詞、先秦散文均可對付,毛點到哪裏她背到哪裏。但《二十四史》就越出了她的專業範圍,碰到生僻古字不認識,就停住了,這時毛就催她“念啊,念下去啊。”蘆荻隻好如實相告,不認識字,要查字典。毛立即隨口說出那個字,並大笑不已。蘆荻窘迫之中萬分驚訝。(43)

    有這種驚訝的遠不止蘆荻一人。1975721日,廣安門醫院眼科大夫唐由之為毛作了左眼白內障手術兩小時後,唐輕輕走進毛臥室,毛聽到腳步聲問是誰,張玉鳳說是唐由之大夫。毛便不禁吟道: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隨後問道,“乃父是讀書人吧?”並要來鉛筆和便箋,摸索著將這首詩寫在了六張紙上,並簽名送給唐作紀念。(44

    我想問問,今天,我們包括北大在內的中文係年輕的高材生們,有沒有幾個人敢站起來說,《詩經》、《離騷》、先秦散文,唐詩宋詞我隨便背,有沒有?我表示懷疑。

    3、舉3個例子,證明毛澤東創作態度之嚴謹。一是慎言。195997日,毛澤東致信胡喬木稱,“詩兩首(七律·《到韶山》《登廬山》),主題雖好,詩意無多,隻有幾句較好一些的,例如‘雲橫九派浮黃鶴’之類。詩難,不易寫,經曆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45)1965721日,毛澤東又致信陳毅稱,“你叫我改詩,我不能改。因我對五言律從來沒有學習過,也沒有發表過一首五言律。你的大作,大氣磅礴。隻是在字麵上(形式上)感覺與律詩稍有未合。因律詩要講平仄,不講平仄,即非律詩。我看你與此道,同我一樣,還未入門。我偶爾寫過幾首七律,沒有一首是我自己滿意的。如同你會寫自由詩一樣,我則對於長短句的詞學稍懂一點,劍英擅七律,董老擅五律,你要學律詩,可向他們請教。”(46)充分表明了謙虛謹慎的大家風範。

    二是慎作。19655月,毛澤東重上井岡山,頗有感慨,醞釀新作。其間,鄧穎超陪同毛澤東接見外國婦女代表團,悄悄向毛索詩,說你上了井岡山,必有大作。4個月之後,即1965925日,毛澤東抄出《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等,送鄧穎超一閱,並附言道:“自從你壓迫我寫詩以後,沒有辦法,隻得從命,花了兩夜未睡,寫了兩首詞。改了幾次,還未改好,現在送上請教。如有不妥,請予痛改為盼!”(47)附言中說,“你壓迫我寫詩”,即指鄧穎超的索句,因此熬了幾個夜,寫出初稿,又改了幾個月,仍不滿意,但還是送給鄧穎超們征求意見。因為當時在黨內高層,對毛的詩詞是先睹為快。但毛卻從不苟作,慎之又慎。

    三是慎改。前麵我談了最典型的《賀新郎·別友》,改了五十年,此處不贅。其實類似的例子還有不少。比如19621226日,過69歲生日的毛澤東針對國際反華大合唱寫下《七律·冬雲》,中有“高天滾滾寒流泄”、“熱膚揮雨灑江天”之句,反複推敲之後,最終改定為“高天滾滾寒流急”、“熱風吹雨灑江天”。196318日,寫下《滿江紅·和郭沫若》,原稿中有句雲,“欲學鯤鵬無大翼,蚍蜉撼樹談何易”;“革命精神翻四海,工農踴躍抽長戟”;“千萬事,從來急。”反複推敲之後,最終改定為“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多少事,從來急”。此中例子不勝枚舉。而且毛澤東還喜歡將新作就教於各方高人。如前麵所說兩首七律,毛澤東就曾在195997日給胡喬木的同一封信中說,“詩兩首,請你送給郭沫若同誌一閱,看有什麽毛病沒有?加以筆削,視為至要。”13日又給胡喬木一信說,“沫若同誌兩信都讀,給了我啟發。兩詩又改了一點字句,請再送陳沫若一觀,請他再予審改,以其意見告我為盼。”(48)這兩首七律,毛澤東是參考了郭沫若、臧克家、梅白等多人的意見,進行了多次修改才最終定稿發表。如此虛懷若穀、從諫如流,當然是越改越好,越改越精。

    4、毛澤東旁征博引,縱橫捭闔,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話風和文風。那時的毛有幾個特點,一是能熬夜,這是長期形成的習慣,動輒三更半夜召集開會,一開一個通宵,搞得中央高層圍繞他的作息時間轉;二是好出行,動輒坐上專列出發,沿途召見省、地、縣委書記,聽匯報,作指示,不少重要觀點和思想由此形成;三是善演講,興致所致,信馬遊疆,天馬行空,議論風生。

    比如1958年春天的成都會議,這是中共黨史上一次重要的經濟工作會議,開了二十天,毛澤東都樂此不疲,前後多次講話。尤其是1958322日,在他的第四次講話中,倡導大家敢想敢做敢說,信口講了這麽一大段:

    “孔子不是二三十歲就搞起來的,耶穌開始有什麽學問,釋迦牟尼十九歲創佛學,學問是後來慢慢學的。孫中山年輕時有什麽學問?不過高中程度。馬克思開始創立辯證唯物論,年紀也很輕。馬開始著書的時候隻有二十歲,寫《共產黨宣言》不過三十歲左右,學派已經形成。他所批判的都是當時的一些博學家,如李嘉圖、亞當斯密、黑格爾等等,章太炎青年時代寫的東西是比較生動活潑的,康有為亦如此,劉師培成名時不過二十歲,死時也才三十歲。王弼注《老子》時不過十幾歲,死時才二十二歲。顏淵死時是三十三歲。青年人抓住一個真理就所向披靡,所以老年人是比不過他們的。梁啟超青年時也是所向披靡。”(49

    這一段一講,大家就有點懵了。會議期間,毛還選了一些有關四川的古詩詞印發給大家,如李白的《蜀道難》,杜甫的《詠懷古跡五首》,王勃的《杜少府之任蜀州》等等。要大家讀點詩詞,長點知識。毛從古詩詞談到民歌,說:“印了一些詩,盡是老古董,搞點民歌好不好?每人發三五張紙,寫寫民歌,不能寫的找人代寫。限期十天收集,下次會議印一批出來。”這就有點以己之長比人之短,大家心裏都發虛啊!雖然有幾個人能寫,但絕大多數中央委員是不會寫詩的。毛還從民歌問題講到中國詩歌發展的出路問題。認為中國詩的出路,第一條是民歌,第二條是古典。在這個基礎上產生出新詩來。形式是民族的,內容是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對立統一。(50

    毛的這一番宏論,可以說把所有的人都搞定了。隨後,柯慶施、胡喬木、鄧小平、薄一波、周恩來、彭德懷、劉少奇等先後發言,而且開始偏離了會議主題,紛紛讚揚毛澤東個人。以柯慶施的發言最為典型:“我們跟從毛澤東要達到盲從的程度,我們相信毛澤東要達到迷信的程度。”一時成為名言。會後不久,柯即進了政治局。

    最近有資料披露,當時毛澤東曾經有一個動議,準備用柯慶施取代周恩來。因為1957年底,柯慶施在上海市委作了一個長篇報告,叫《乘風破浪,加快建設社會主義新上海》,文章為毛所激賞,1958125日《人民日報》刊發了這篇全文三萬多字長篇報告的第一、四部分。到1958年南寧會議的時候,毛拿出這張報紙,將周恩來的軍說,恩來,你能寫出這種文章來嗎?周恩來說自己寫不出來,然後給中央寫了一個檢討書,有辭職的意思。毛讓鄧小平主持書記處研究,是不是用柯取代周。後來,以鄧為首的書記處成員一致認為沒有這個必要,這才沒把周換掉。(51

    當時,除柯之外,其他中央核心領導成員大概作了這麽一些表態——

    “我們水平比毛主席差一大截,主席的作用不是當不當主席的問題,不是法律上名義上的問題,而是實際上的領袖;

    毛主席有的東西我們可以學,有的不可學,像他那樣豐富的曆史知識、理論知識、革命經驗、那麽強的記憶力,這不是什麽人都能學到的;

    我們這些高級幹部對毛主席隻要做到三好,即:跟好,學好,做好。”

    金衝及主編的《毛澤東傳》裏接下來是這麽說的:“他們說這些話,態度都是誠懇和嚴肅的,對毛的信任和欽佩是發自內心的。”因為這是1958年春天,還沒有整彭德懷,黨內空氣還是比較民主的。“黨中央最重要的領導人如此集中地頌揚毛澤東個人,開了新中國的先河。”(52

    如果說,成都會議上毛澤東的講話有所準備,那麽,隨後的例子更說明問題。成都會議一結束,毛澤東即乘船走三峽,由黨內一支筆、時任《人民日報》的總編輯吳冷西陪同。幾十年後,吳冷西還充滿感佩地回憶道:

    “江峽輪29日晚抵白帝城,已是夜色蒼茫,但聞隱隱濤聲。30日早飯後,江峽輪起航進入瞿塘峽,快到巫峽時,毛主席披著睡衣來到駕駛室,一麵欣賞三峽風光,一麵同船長和領航員談及有關三峽的神話和傳說,還接過望遠鏡從幾個側麵觀看神女峰,他對我們說,宋玉在《神女賦》中說‘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麵,比之無色。’其實誰也沒有見過神女,但宋玉的浪漫主義描繪,竟為後世騷人墨客無限的題材。直到快過完西陵峽,毛主席才回到艙內客廳,同田家英和我閑談。他從田家英的同鄉革命軍中馬前卒鄒容談起,縱論‘蘇報案’中的章太炎章士釗等人,進而論及中國資產階級民主派也曾經是生氣勃勃,勇於革命的壯士。”(53

    信手拈來,縱論古今,這種領袖你能不服嗎?西哲有雲:知識就是力量。毛的力量如何?這其實就是一種文化霸權,文化征服和文化威懾。

    因此才有《烏托邦祭》所記錄的一幕。1959年廬山會議後期的一天,上午八點一刻,100多名中央委員本來是一路上聊著天往會場走,進門一看,主席台上正中已經坐了一個人,定睛一看,就是毛主席。於是,大家立馬踮起腳來,輕輕地走進去,慢慢落座。全部落座以後,毛突然講話了,說:“同誌們,你們今天來得很早,但是我比你們來得更早,我現在還沒吃早飯,我想就在這裏吃點早飯,大家有沒有意見?”

    大家有點傻了,不知所措,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問題啊。突然有一個人鼓掌,於是大家都熱烈鼓掌。等鼓完掌以後,毛又說話了:看來大家是沒有意見。然後他對幕側一招手,上菜。服務員魚貫而出,把早點端了上來。然後,毛澤東坐在台上,喝著稀飯吃著饅頭和100多個中央委員談笑風生。你們想想,這是什麽場景?(54

    什麽叫君臨天下?莫此為甚哪!我們看今天的電視劇《漢武大帝》、《康熙王朝》、《雍正王朝》極盡排場之能事,千方百計想突出帝王的所謂威嚴,但是跟毛澤東一比,都是小巫見大巫。毛是不嚴自威,視中央大員如無物,這就叫鶴立雞群。我就想,假若再過若幹年之後,我們可以如實地把這樣的曆史場景和細節拍成電視劇,讓後人瞻仰一下,當年的毛澤東是何等氣派,何等威風!

    還有關於許世友的故事。前不久我讀到楊成武的回憶錄,談1966年冬,他以代總長身份陪毛澤東視察上海,而毛交代他把許世友秘密弄到上海來。許世友時任南京軍區司令,預感形勢不妙,就跑到大別山下的一個軍隊農場去避風。當時,張春橋主持上海工作,準備揪鬥許世友。但毛聽到這個風聲,就是要當著張春橋的麵接見許世友,意在告訴張春橋,我是要保許世友的。

    許世友也不知去上海幹什麽,心懷忐忑,心想去上海要出事。但進了客廳,一下看見了毛。搶步上前,跪在毛跟前,抱住毛的雙腿,號啕大哭。你們想想,許世友也是一名悍將啊,一生殺人如麻。但是此刻見到毛澤東,就像幼兒園的小孩盼家長盼了好多天,終於來接他了。這對君臣又如父子。

    19731221號,已經八十歲的毛澤東接見中央軍委會議人員,有一段話是對許世友說的:許世友同誌,你現在看《紅樓夢》嗎?許說,看,自從上次主席批評我,我全看了一遍。毛說,要看五遍才有發言權呢。許說,沒看那麽多,剛看了一遍,一定堅持看下去。毛說,他那是把真事隱去,用假語村言寫出來,所以有兩個人,一名叫甄士隱,一名叫賈雨村。真事不能講,就是政治鬥爭,吊膀子這些是掩蓋它的。中國古代小說寫得好的是這一部,最好的一部,創造了好多文學語言。你就隻講打仗。許說,主席講的這個話,確實打中我的要害。毛說,你這個人以後搞點文學吧‘隨陸無武,絳灌無文。’《漢書》裏麵有漢高祖和陸賈的傳,那裏邊說的:‘常恨隨陸無武,絳灌無文’看得懂嗎?許說,大體可以。毛說,絳是說周勃,周勃厚重少文,你這個人也是,厚重少文。如果中國出了修正主義,大家要注意啊。許說,把它消滅,不怕,那有什麽關係!毛說,不怕,你就做周勃嘛,你去讀《紅樓夢》吧。(55

    大家可以把這個例子和前麵說王明的例子作個比較,毛對王明那樣的雅人,就來粗的,把他說得狗屎都不如,對許世友這種粗人就來雅的,說要讀五遍《紅樓夢》才有發言權。許世友讀一遍《紅樓夢》,就讀得一頭霧水,讀5遍就更搞不明白怎麽回事了。所以說,毛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第四,有史為證。

    我這個“史”是什麽意思?就是把毛的詩拿來和別人的詩宏觀地概略地比較一下。怎麽比?跟誰比?先縱比,跟中國曆代帝王比。不是有350多個皇帝嗎?就跟他們比比看。按說,一邊是無產階級革命領袖,一邊是封建帝王,沒有可比性。但是有一點是具有可比性的,那就是他們的工作崗位,都是一國之君,以一國之君來從事詩歌創作,他們都是業餘詩人,這都是可比性。從何比起呢?

    有一比是執政時間,在2000多年350多個皇帝中,在位50年以上的太平天子共六人,康熙61年,乾隆60年,周穆王58年,漢武帝54年……乾隆六十大壽的時候曾舉行了一個“千叟宴”,有一個赴宴老翁自稱141歲,親身見證了大清的繁榮昌盛,引得龍顏大悅,乾隆當即為他出了個上聯;“花甲重逢,更添三七歲月”,紀曉嵐跟著出了個下聯“古稀雙慶,又加一度春秋”。扯得有點遠了。毛澤東如果從遵義會議算起,也有41年,如果從建國算起,27年。執政時間不是最長的,但我們比的是詩詞啊。

    有史料可查的,帝王級的人物的著名詩文,最早的有劉邦的《大風歌》:“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有項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但都隻有孤篇傳世,而且到底出自何人手筆也不可考。然後就是劉徹的《秋風辭》“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還有那個魏武帝曹操,是個準帝王,前麵已經說過了。然後就是一代詞宗李後主,婉約派的大師,我覺得客觀地說,就婉約風格而言,毛澤東是寫不過李煜的。毛的《虞美人·枕上》明顯受了李煜的影響。另有個宋徽宗,開創了“瘦金體”,可以說在書法上和毛打個平手,但人家宋徽宗畫畫得好啊,你們去看看收藏在故宮博物院裏的《聽琴圖》、《芙蓉錦雞圖》,都堪稱經典。他的工筆人物、工筆花鳥在中國繪畫史上是有地位的,達到了大師級水平。但他的詩詞不如毛澤東。李煜和趙佶可以說是中國曆代帝王中最有藝術才華的兩個人,趙比李略輸文才,李比趙稍遜丹青。1100年,南唐李後主為宋太祖趙匡胤所俘,時隔不久,鬱鬱而終。200多年後,宋神宗仰慕李煜才華,在生趙佶之前,專門觀賞李煜詩畫,當夜夢見李煜來見……這個坊間傳說意指宋徽宗乃李後主的轉世投胎。這真是一對冤家孽子,有浪漫輕佻的才子情,無經天緯地的君王才。李、趙之後,附庸風雅、舞文弄墨的雖然不少,什麽朱元璋、康、雍、乾,但基本都不入流。跟毛不是一個檔次。李、趙雖然在單項上比毛勝出,但是有個根本的不可比性,就是李後主和宋徽宗都沒有做好本職工作,都是亡國之君。所以綜合比較,毛是冠軍。這是一個比法。

    還有一個比法,不跟皇帝比了,比比大詩人怎麽樣。就和李白比一首詞,《憶秦娥》。據考證,《憶秦娥》詞牌為李白所創,原詞是: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這是一首好詞,尤其最後八個字為王國維所激賞,認為“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說的是不錯。

    我們再看看毛的《憶秦娥·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顯而易見,毛詞奪胎於李詞,韻腳一樣,風格迥異,一為高古悲慨,一為豪邁沉雄。毛詞最妙處也在後麵八個字,據作者說,是在戰爭中積累了多年的景物觀察,一到婁山關這種戰爭勝利和自然景物的突然遇合,就造成了他自以為頗為成功的這兩句話。

    如果大家有傍晚登高望遠的經驗,看群山如浪奔來,在夕陽的暉映下由黛青到鋼藍到緋紅再到血紅,景象何其壯觀。然後再由此想到毛澤東締造的人民軍隊血戰無數,血染山河,從江西到遵義,雄關如鐵,都已邁過,但“正入萬山圈子裏,一山放出一山攔”,即便如此,也還要殺出一條血路,勇往直前。情景交融,襯托出了這首詞的格調之悲涼,氣韻之慷慨,意境之闊大,畫麵之壯美,色彩之豔麗,它的情感、力度,我認為比李白有過之。不是說毛澤東的詩歌才華超過李白,而是毛的戰爭生命體驗為李白所未有。這就造成他們的重要區別,李白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發思古之幽情,而毛澤東是一個親曆戰爭的統帥,以筆蘸血,用生命在寫詩。這也是他和中國曆史上的絕大多數騷人墨客的最大區別。我們不能總體上說毛澤東的詩詞達到了李白的水平,但就說這一首,尤其是這個結尾,是超過李白的。

    這也是一種比較,我們點到為止。

    前麵說了縱比,下麵我們來說橫比。就是把毛和他同時代人、同事、同僚作比較。我黨我軍的元戎朱德、董必武、葉劍英、陳毅、周恩來等都有詩詞傳世,而且多數人的創作量都遠遠超過毛澤東。也有不少膾炙人口的名篇佳句。比如周恩來的“大江歌罷棹頭東,遂秘群科濟世窮,十年麵壁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朱德的“佇馬太行側,十月雪飛白。戰士仍衣單,夜夜殺倭賊!”葉劍英的“老夫喜作黃昏頌,滿目青山夕照明”;更有陳毅的《贛南遊擊詞》:“斷頭今日意如何,創業艱難百戰多。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而毛的詩詞就創作量而言不能算高產,目前胡喬木主編的權威版本和海外劉濟昆的所謂全編都不過六十餘首,我現在搜集到的約近100首,恐怕這就是全部了。但論藝術成就,毛詩比他的那些同誌們恐怕要高出不止一個檔次。至於書法,就更沒有可比性了。

    恰恰他們又非常具有可比性,一是他們處於同一時代,年齡相仿,文化背景相同。而且要說青少年時期讀書的環境,這些人多是大戶人家的子弟,學習條件都勝過毛澤東。二是他們青年投身革命,鬥爭經曆和毛澤東相仿,區別隻在於毛是第一責任人,力挽狂瀾也罷,日理萬機也罷,主要的功績都歸於毛澤東,這是無可爭辯的。但大家的業餘愛好都是詩詞和書法,數十年不輟,臨了一比,高下立現,不服不行啊!

    所以,晚年毛澤東雖然犯了文革等重大錯誤,但並沒有減損多少他的個人魅力。不少在文革中遭到衝擊迫害甚至妻離子散的人物,時過境遷之後,不光沒有怨恨之情,甚至仍然對他充滿了崇敬和緬懷。最典型的是羅瑞卿,七年身陷囹圄,雙腿殘疾,19769月在毛澤東逝世之後,他悲痛不已,坐著輪椅衝破阻力,參加了毛的追悼大會,並拄著拐杖以驚人的毅力站立了一個多小時,表達了他對毛澤東最後的忠誠和景仰。(56

    綜上所述,以毛澤東詩詞為表征的巨大的文化底蘊形成了一種勢能,轉化成了他多方麵的優勢,使他總是勝出一籌,先聲奪人,以至於他有意無意地把這種優勢作為一種武器和謀略。這一點在他的晚年體現得尤為充分,比如講話總是把一些生僻典故信手拈來,而且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使人一頭霧水,即便是曆史學家,也常常需要經過考證,才能找到出處、原意,然後再來揣度毛的本意和動機,造成一種“從來天意高難問”的玄妙感。從而使人們仰之彌高,懼之日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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