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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家傳記紀錄片] 李赫特 - 迷 Sviatoslav Richter - The Enigma (1998)

(2011-08-25 06:25:12) 下一個





Sviatoslav Richter - Documentary - The Enigma - vol. 1


  在德裔蘇聯大鋼琴家裏赫特去世前一年,紀錄片導演、小提琴家布魯諾·蒙桑容 Bruno Monsaingeon /(他因拍攝古爾德、梅紐因而成為音樂家紀錄片領域內的大師)帶著攝製組和傳主同起居近一年,其成果是這部紀錄片以及一本談話錄《裏赫特:筆記與對話》見www.douban.com/subject/1432875/
  紀錄片拍攝得非常樸實,傳主本人對著鏡頭,用俄語講述他的一生事件和藝術觀念。態度和用語相當直率,據說在書中,保留了更多他的“粗話”。(豆瓣)


導演
:
Bruno Monsaingeon / 布魯諾·蒙桑容

主演: 斯維亞托斯拉夫·裏赫特
製片國家/地區: 法國
語言: 俄語
上映日期: 1998



李赫特 - 迷 Sviatoslav Richter - The Enigma


李赫特,他自成一個世界,隱秘而耀眼。他如深海魚,盲目但閃爍光華。他是無可爭議的鋼琴大師。

他喜歡電影,但討厭攝像機。他不喜歡分析、談論或袒露自己,他對時事、政治、讚譽和塵世漠不關心,當權者的變幻或音樂界的成規都無法影響他對至純至高境界的狂熱追求。隻有音樂才能讓他投入,乃至奉獻一生。

他不是為效果而演奏,揮灑間不留斧劈鑿痕,他樸素地演奏……他全然自由……

(布魯諾·蒙桑容 法國電視導演、采訪人)

開場白

我記憶力驚人,好到無法忍受。我去過不少城市,在那裏遇見過五十來人,他們的名字全留在我腦子裏,我都記得,這簡直是折磨!還有我的所有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每當我開始旅行,就會受到這種折磨,無論在俄國還是西方,都一樣!

但我卻記不清數字,連我的地址也記不住。除了在奧德薩,涅任斯卡亞大街二號十五單元(李赫特在奧德薩的住址)。還有那些姐妹們:

亞麗桑德拉·瓦西利耶夫娜和奧爾嘉·瓦西利耶夫娜、柳德米拉·瓦西利耶夫娜、葉蓮娜·瓦西利耶夫娜、安娜·瓦西利耶夫娜、卡傑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和維拉·瓦西利耶夫娜,我全記得!

一九三一年,那年我十六歲。父親把我介紹給他的老朋友們,還有他的女性崇拜者,八位謝苗諾娃姐妹。她們住在帶廊柱的宅子裏,和屠格涅夫小說裏的一樣,她們全上了年紀,都很老派,彼此相互鬧個不停。但她們為人非常好,她們是我的第一批聽眾,在她們那裏我首嚐聽眾捧場成功的滋味。她們都是……我該怎麽說?怪怪的老好人!每個人都是,她們姐妹八個都是! 我在她們宅子裏舉行家庭音樂會,我演奏了舒曼的協奏曲,單鋼琴版的,非常成功!那時我就下定決心 - 要做一個鋼琴家。我發覺自己也擁有了女性崇拜者,一下子八個!

所有這些回憶,也許很有意思,但對我而言,已沒有滋味,我幾乎討厭它們!要知道,我已經八十歲了!

父母和童年

我一九一五年生於日托米爾,在烏克蘭。那時還不這麽叫,當時稱為"小俄羅斯"。我父親也生在那裏,雖然他是德裔。他住在那裏直到服役期。他後來去維也納學鋼琴和作曲, 在那裏交了不少出色的朋友,一些很出名的德國作曲家,例如弗朗茨·施萊柯爾。

學業結束後,他舉行了音樂會並在維也納整整生活了二十二年,但他每年總回日托米爾消夏,他和母親就是在那裏見麵的,她成了父親的學生。

母親的娘家姓是莫斯克廖娃。她是俄羅斯人,父親是地主,他一直不同意女兒的婚姻,因為我父親是平民!但我父親還是娶了母親。

我父親是個很棒的鋼琴家,奧德薩音樂學院請他去任教。可我染上了斑疹傷寒,沒法去奧德薩。母親不得不離開我,去找我父親 他也得了傷寒。她不得不滯留在那裏,再加上白軍、紅軍……等到她來接我,已經是四年以後了。這些年我一直和瑪麗姨媽住。後來我母親來接我,從奧德薩到日托米爾,路上整整用了一星期!那時的確世事艱難。

我的母親是個無以倫比的女人,很實際,有時實際得過份!這導致我對所有實際事務都很反感。她總是罵我,說我對周圍的事不聞不問,我那時的確如此。

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我十一歲,然後就是我一生中最糟的時期:上學。我恨學校,我們校長嚴厲得可怕,她叫彼得斯太太。我們都嚇壞了,其實她長得很可愛,像蒙娜麗莎。她盡管對我有好感,但還是會對我叫喊,用德語喊更嚇人:"你們這些懶骨頭!特別是李赫特,簡直懶得發臭!"

自學成才

在八歲的時候,我試著把手放到琴鍵上。我父親看到我亂彈時嚇壞了,但母親對他說:"讓他一個人彈去。他不願意彈音階就算了。"

就這樣,我從沒彈過音階,也沒彈過練習曲,從來沒有!我從肖邦第一首夜曲開始入門,接著是《e小調練習曲》(作品二十五之四)

我隻彈我感興趣的,像《唐豪塞》、《羅恩格林》……邊彈邊改編!我還作曲,當時最吸引我的是劇院,《阿伊達》、《弄臣》都讓我興趣盎然,而鋼琴反倒其次。

我十五歲時,有機會成為鋼琴伴奏,在很多俱樂部參加小型音樂會。通常我被送到那裏,晚上在城外,我就在舞台上當場彈奏,為歌手伴奏,還有小提琴、雜耍等等,全部是即興發揮!於是在十五歲上,我就開始掙點錢。有時他們不付錢,就給我一袋土豆。那剛好在集體化以後,日子很苦。我早在十四歲時就在海員俱樂部演奏,業餘歌手在那裏唱一些歌劇片斷,用鋼琴伴奏,我這樣乾了三年。這些業餘歌手水準差得嚇人,但我畢竟長了不少經驗。後來歌劇院也聽說了我,就喊我去給芭蕾伴奏,看歌劇讓我獲益非淺。 首席指揮斯托爾曼,一個很誠懇的職業音樂家,也許技藝並非一流,但仍然值得尊敬。他殺了自己的妻子!因為她毀了他所有的作曲手稿。他等妻子睡著時開槍打死了她,可後來卻被宣告無罪。一個漂亮的妻子,她把所有手稿都燒了,純粹出於嫉妒。

奧德薩歌劇院的曲目在當時很前衛,有普契尼的《圖蘭多公主》,克任納克的歌劇《容尼奏樂》,一個很棒的劇院。他們許諾說以後讓我來指揮,我最想指揮的是格拉祖諾夫的《蕾蒙達》,可他們卻把職位給了別人,一個平庸的家夥。

我父親被正式邀請,為德國領事的孩子上課。有時我也被邀請去領館,我在一些特殊場合演奏過。例如,當興登堡逝世時,我演奏了貝多芬的《葬禮進行曲》(奏鳴曲二十六號的第二樂章),還有《諸神的黃昏》(應是其中的《齊格弗裏德的葬禮》)。

在十九歲時,我突然有個荒唐的念頭,想開場獨奏音樂會。我幾乎瀏覽所有的鋼琴文獻,一場肖邦獨奏音樂會如期舉行。地點是奧德薩的工程師俱樂部,場子很小,觀眾都是朋友。《第四敘事曲》彈得不錯,《第四練習曲》(作品十號之四)作為加演也過得去。我的音樂會並沒產生什麽影響。

背井離鄉

奧德薩很特別,雖然有些動蕩不安,但它仍然迷人。可是在一九三三年,奧德薩所有的教堂都被毀了。他們扯下教堂的鍾,推倒了鍾樓,在教堂原址上蓋起學校,又髒又乏味!整個俄羅斯都是如此!

在三五年和三六年,如果有人拉響門鈴,特別是在晚上,我們會被嚇死!我還記得一個很傻的夢 - 門鈴響了,我去開門,"是誰?"在門後我聽到一個發狂般的聲音:"別開門,我是強盜!"我醒了,滿身是汗,對門鈴聲怕得要命。

那時很多人被抓了,在歌劇院,情況很可怕。人們被隔離,每個人都要譴責所謂的"人民公敵",任何人都可能被指控!後來,我想:夠了,再也沒法忍受了!他們來威脅我,要送我去當兵。所以我決定去莫斯科,去找涅高茲。

涅高茲

我一生中有三位老師,涅高茲、父親和瓦格納。我很喜歡涅高茲的演奏,還有他的為人。我下了決心,進入莫斯科音樂學院,師從涅高茲。我喜歡他還有其它原因,他就像是我的父親,更讓我放鬆。我彈給他聽,亮出我的看家曲目,肖邦《第四敘事曲》。然後我們聊起了瓦格納,我給他的印象不錯。

(涅高茲的回憶:"人們叫我去聽一位年輕人的演奏,他想進音樂學院,我問:'他讀過預科班嗎?' '沒有 他是野路子!' 一個沒受過正規教育的孩子,居然想進音樂學院!我對這家夥很好奇。 一個非常深沉年輕人來了,坐下來演奏貝多芬和肖邦,還有他自己的作品。我對我的學生低聲說:"這人是個大天才!"斯維托斯拉夫·李赫特當天就成為了我的學生)

我被接納了,但有條件,要我學習所有科目,可我不乾!光在頭一年裏,我就有兩次被趕出來!

涅高茲對我就像慈父,他總是在強調:音色。他解放了我的演奏,我的聲音得以運用自如,它至今仍具有力度。這也得益於我在歌劇院彈伴奏。

在李斯特奏鳴曲中,他傳授我個中精義:靜默以及如何彈靜默的藝術。

我搞了一個小花招:上台,坐下,一動不動。在靜默中,暗數到三十,然後再彈出G音。這能在觀眾中製造近乎驚恐的效果:"發生什麽事了?"當然,這很戲劇化,是音樂的戲劇,驚詫就是其精義所在。有很多大鋼琴家,他們給你的菜譜,你老早就爛熟了,隻有出人意料才會留下深刻印象。

我第四次給他演奏李斯特奏鳴曲,當著全班的麵。他聽後說:"我已經無話可講了!"

他從沒出國,他們不準他出去。他也很少演奏。有一天,他開了一場舒曼作品音樂會。開場曲目他彈得像頭蠢豬,每個小節都有錯音!然後是《克萊斯勒偶記》,一個奇跡!接著是《幻想曲》,我們再也沒聽過如此神奇的演奏。

教學是件可怕的事,對鋼琴家來說是致命的,而他卻全身心投入教學。他的音色出神入化,我依他的路子演奏,把握精義。有一次我彈德彪西給他聽,他說:"你的德彪西讓我聽得入迷。"

我住在涅高茲家。一天晚上,我彈了整出《特裏斯坦》,在結尾時,古薩科夫 - 他也是個學生 - 孩子氣地說:"每個人都跪下來,向斯拉瓦(斯維托斯拉夫的愛稱)致敬!"我當然反對,說:"在這種情況下,你們還不如向我吐口水,請向我臉上吐!" 古薩科夫是個瓦格納迷,幾乎迷得發瘋!

在四一年十二月,我舉行首次公演,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我就如此開創事業。

戰爭

我的職業生涯隨著戰爭起步,那時到處都邀請我去,莫斯科、基輔、高加索……

在四三年、我赴阿罕格爾斯克演出,還有摩爾曼斯克。那裏到處是猛烈的炮擊,那些城市幾乎變成廢墟。我記得有一天特別冷,下雨,而且陰沉。大街上在放廣播,是柴可夫斯基的協奏曲,奧伊斯特拉赫演奏。拉得很好,帶著憂傷的調子。

要論轟炸,哪兒也比不上地獄般的列寧格勒,相比之下,在莫斯科還可以勉強過活。我首次到列寧格勒演出是在四四年一月五日。我是在十二月三十一日到的,就我一個人。我從窗口望出去,聽著隆隆炮聲,能看見聖伊薩克大教堂,我就這樣過的新年。到處一片慘淡,有種神秘的美。
在演出之後,我留在城區。他們檢查了我的身份證後說:"你不能留下! 你是德國人!"而德國人卻說:"你是俄國人!"

我在愛樂大廳舉行了音樂會,所有窗戶都是破的,是早晨的炮擊震的。聽眾都裹著大衣,對音樂會我感覺不錯,在演奏時我沒覺得冷!

家庭悲劇

(一九四一年,蘇德戰爭爆發,李赫特的父親因是德裔,又在德領館授課,被指認為德國間諜,被處決。後證明是冤案,得以平反。)

在俄國,樣樣事情都堵著瞞著,其實大家心裏都明白。比如我父親,從沒人提過我父親被槍決的事。他的確是被處決的,就在德國人打到奧德薩之前,我對此一無所知,因為戰爭期間,我都呆在莫斯科。我母親再嫁,逃到德國去了。她的第二個丈夫,曾更名改姓,有人以為他是我父親的兄弟,完全不是一回事!這是我生命中最黑暗的一章。

康德拉季耶夫,我母親的第二個丈夫,他是一個高官的公子,其父在舊俄政權任職。他也是德裔,改過姓,所以能避過革命。他從莫斯科逃到奧德薩,隱名埋姓。在奧德薩音樂學院,他還是感到不安全,怕有朝一日被揭發,所以他總是在改名字。他有好幾年臥床不起,假稱自己有肺結核病,直到德國人來時他才起來。他一直裝病,裝了二十年。母親一直照料他,無微不至。我父親全知道。當戰爭開始時,他搬來和我家人一起住。他們要我父母疏散,就單單我父母。要出發時,我母親卻拒絕離開,因為她不能把病人丟下不管!我父親被處決後,我母親和他在一九四一年離開俄國,和其它德裔人遷居到德國。在那裏,他改姓李赫特。他對外稱是我父親,你們能理解,我很生氣。當我到一些德國城市,人們告訴我:"我們見過你父親!"我後來去德國拜訪他們。

那時我母親快死了,她住在醫院裏。

我在維也納的首演音樂會真是可怕!我當時狀態不佳,是從意大利過去的,在音樂會的前一天剛到。就在音樂會當天,我繼父來見我,照直就說:"我的妻子去世了!"我後來再也沒在維也納演奏過,那場音樂會是個災難,樂評極其惡劣,標題是《傳奇的破滅!》!我那次彈得真是糟沒法講!

普羅柯菲耶夫

一九四一年三月份我演奏了普羅柯菲耶夫的《第五鋼琴協奏曲》,作曲家親自指揮。當時戰爭還沒爆發。

我曾演出過他的《第六奏鳴曲》,他出席了那次音樂會。他當時問我,是否願意演出他的《第五協奏曲》。他說:"作品還沒有獲得成功,不過如果你願意演奏,或許它會受歡迎。"他當然在開玩笑,兩個月後,我公演了這部作品,這是值得紀念的時刻,聽眾對演出反響極佳!連普羅柯菲耶夫對此也萬分意外,他對我說:"我曉得了-他們希望你加演肖邦《夜曲》!"

普羅柯菲耶夫很有意思,但也很危險! 他會對你玩花招,生性冷酷而又生氣勃勃。他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隻要有委約,他就寫。比方說《您好!》,這部作品至今還無法演奏。它是為祝賀斯大林的生日而作,的確是部天才之作,一座豐碑,但卻是紀念普羅柯菲耶夫才華的豐碑。

後來就是我的首場獨奏音樂會,在一九四二年夏天。我演奏普羅柯菲耶夫的作品,還有六首拉赫瑪尼諾夫的前奏曲。普羅柯菲耶夫討厭拉赫瑪尼諾夫,對拉氏的作品他老是口出不遜。為什麽?因為他受拉赫瑪尼諾夫影響很多!普羅柯菲耶夫的鋼琴作品風格是得自於拉赫瑪尼諾夫,比方說後者的《音畫練習曲》,但這部作品卻是普羅柯菲耶夫最討厭的!

說真的,有時候我挺冒險的。比方說,學普羅柯菲耶夫的《第七奏鳴曲》。我隻用四天,全部背譜! 這首奏鳴曲非常動人。

普羅柯菲耶夫有位好友,鋼琴家馬克西米連·施密多夫。他把《第二奏鳴曲》題獻給他,還有《第四奏鳴曲》,都是追念,還有《第二協奏曲》,也是追念。施密多夫曾給他寫了封信:"謝廖沙,有件事告訴你 - 我自殺了!"人們在兩個月後,才在樹林裏找到他的屍體。

在四三年,他寫了《第七奏鳴曲》由我首演。《第八奏鳴曲》題獻給吉列爾斯,他演奏得很輝煌。普羅柯菲耶夫死前不久,曾對我說:"我給你寫了一首奏鳴曲。"就是《第九奏鳴曲》。

在一九四八年,他們發布了那個愚不可及的決議,壓製新音樂和普羅柯菲耶夫。尼娜和我不管它,音樂會照開不誤,其中有裏姆斯基和普羅柯菲耶夫的作品。我們就這麽乾了,他們也許沒看到海報!

尼娜

我們首次見麵很有趣。

在我剛進音樂學院不久,一位單簧管樂手去世了。在葬禮上,很多人都去演奏了,有涅高茲,伊古穆諾夫等人。還有一位歌手,我被她震住了,我後來才知道那是尼娜·多莉雅奇。

尼娜非常可愛,一位真正的公主。很多葬禮都請她去唱,她說:"我成了葬禮歌手。"

阿諾索夫,羅日傑斯特文斯基的父親,他對我說:"你該和她同台演出。"

(尼娜的回憶:"他到愛樂樂團來找我,說:'我想和你開音樂會'。他當時已經很出名了,似乎不太可能為我伴奏。我回答:"你是想和我合開音樂會嗎?"他說:'不,我想為你伴奏!'")

一九四六年,我住進了尼娜的公寓。在此之前,我居無定所,隻有兩個小間,是公共宿舍,和其它人家合住,那是一個三口之家。

(尼娜的回憶:"他總是無憂無慮,以前他睡在涅高茲家的鋼琴下麵,地方小極了。他對舒適的生活總是很漠然。")

尤金娜

我常在葬禮上演奏,比如卡查洛夫的葬禮,還有尤金娜的葬禮……

我認識她,但不是很熟。對我,她總是多疑而刻薄。"哼! "她提到我總是如此:"就是那個隻會彈拉赫瑪尼諾夫的家夥!" 她對我評價不高。

她總是給人印象深刻。她彈李斯特棒極了,彈舒伯特最後一首奏鳴曲同樣美妙,雖然都和作曲家原意都相去甚遠。

她曾在戰時演奏巴赫的作品,《降b小調前奏曲》,彈得又快又猛。涅高茲去後台問她:"你乾嘛彈得那麽凶?"

"我們不是在打仗嗎?"這就是尤金娜的性格!"我們在打仗!"

聽過她的音樂會後,我肯定頭疼,她總給聽眾留下強力的印象。她天份極高,是個獨立特行、敢說敢做的女人。無論她何時步入舞台,看上去總像是剛從滂沱大雨中衝進來。在演奏前她總劃個十字,我不反對這樣,可你要知道這是在蘇聯啊……觀眾都為此而崇拜她。出於義憤,她在告別係列音樂會上朗讀帕斯捷爾納克的詩歌,這很可怕:她那時牙都掉光了! 她過得像個流浪漢!

(采訪者:"你在她的葬禮上演奏過嗎?")

當然!你知道我彈什麽? 拉赫瑪尼諾夫!

指揮

我會是個不錯的指揮,但我生平隻指過一次!人人都對這事感到不可思議。我曾打架,弄斷了手指,真的!我想:也好,我可以彈拉威爾的《左手協奏曲》了!

接著有場普羅柯菲耶夫的《交響協奏曲》,我很想指揮。但這部作品被官方禁了,文化部處處和普羅柯菲耶夫過不去。我就訛他們:我堅持說手指斷了,很嚴重。這還真管用!

總共隻有三場排練,大提琴手們全都是土包子,當聽到獨奏聲部時,他們都在傻笑,獨奏者是羅斯特羅波維奇!首演相當不錯,連普羅柯菲耶夫也說:"如今我的作品有一個指揮專家了。"我後來再也沒乾過指揮,其中有兩件事我都不喜歡:分析和權力。沒有指揮能逃過這兩樣東西,可它們不對我胃口!

巴赫

聽巴赫永遠沒錯,哪怕僅僅是出於潔癖! 我們總習慣在聖誕節歡聚一堂,聆聽巴赫所創作的奇跡 - 《聖誕清唱劇》。第一通定音鼓就能讓我興奮狂喜!

我在第比利斯第一次演奏了巴赫《平均律鋼琴曲集》。這是一個挑戰,又冒險又費勁。我用了一個月來背譜,同時我還要演奏貝多芬的《熱情》。在第比利斯,我彈得很糟。但兩天後,在巴庫,情況就好多了。

但在那裏我碰到一個煩心的意外:我發現他們開始對我盯梢。我有次趕不及,就跑著回旅館。當我回頭時,發現一個家夥也跟著我跑。我沒有進旅館,而是拐進了下一個胡同,他還是跟著跑,我就向他衝過去!我們撞到了一塊!

我後來一直被盯梢,他們跟了我好幾個月。我開始對他們耍花招。有次,在公交車上,有個家夥和我麵對麵。

我對他說:"下一站你下車嗎?"

"是的。"

"那好,我就不下車。"

他隻能灰溜溜地下車了。他們到處都跟著我,後來他們撤了。

我能說什麽呢?也許是因為巴赫,有一陣子,我到處演奏巴赫的《平均律》。後來我曾收到一封信,上麵寫:"別再用巴赫來折磨我們了!"

早期巡演

第比利斯之行才是我演奏生涯的真正開端,而不是紐約音樂會,可人們總以為是後者。我從不覺得在俄國和去國外開音樂會有什麽區別,美國之行是個例外,在那裏我情緒低落,我是被迫去的,我根本不想去美國!還有那麽多有意思的地方!我甚至曾在農莊裏演奏。我去過西伯利亞,那裏每一個新的城市都強烈地吸引我。

(尼娜的回憶:"他習慣到處走走,曾兩次步行環遊莫斯科。對那裏的城郊他了如指掌。他雲遊四方,坐火車、坐汽車,但他恨飛機。他第一次國外巡回演出是去社會主義兄弟國家,例如捷克斯洛伐克。布拉格人很鍾愛他,稱他為'布拉格的最愛'。")

有幾場音樂會在工廠舉行,不太成功,我是從俄國來的嘛! 大廳裏到處都掛著紅旗,我問他們:"你們是要開黨代會嗎?"他們很驚訝。

我問:"乾嘛要掛紅旗?"

他們說:"可它們是為你掛的呀!"

我說:"可我又不是來開會的!"

在布拉格,我的音樂會很成功。演奏的曲目很雜,例如肖邦的《第二諧謔曲》、拉赫瑪尼諾夫等等……

我當時兩度出國演出,第三次一直要等到一九五三年。在一九五三年,斯大林,Auf Wiedersehen! (德語:再見!)

斯大林葬禮

關於我的事有許多胡說八道,都是荒誕不經!說什麽我故意在演奏時抗議斯大林……他們說:"我在斯大林的葬禮上演奏。" 沒錯,我是去演奏了。他們還說:"我選了一首很長的巴赫賦格,聽眾對我噓聲一片。"什麽人敢在斯大林的葬禮上發噓聲?他們蠢得連謊都說不好!還有:"警察把我從鋼琴邊拉走。" 事實上我是在一架立式琴上演奏,周圍都是樂隊,那些說法是徹頭徹尾的編造!

我當時在第比利斯,從莫斯科來了封電報,命令我坐飛機回去。天氣很差,已經沒有航班了。他們把我塞進一架飛機,周圍全是花圈,就我一個人!

我一抵達,就去演奏。我們頭頂就是棺材,遠在視線之上,我沒法看見。我看見幾個大官,誰?像是馬林科夫,他看上去嚇壞了,我想他大概覺得大難臨頭了。他是預定接班人。可他後來保住了位子和性命。

鋼琴踏瓣壞了,這種情況下,我沒法演奏。我墊了本譜子在踏瓣下麵,總算可以湊合著用了。我發現有人四麵八方向我衝過來,他們以為我在放炸彈!

整個過程都讓人不舒服,有件事特別讓人反胃,我當然是從音樂的角度來看的。午夜時分,他們要將斯大林的遺體搬走。指揮家梅裏克-巴夏耶夫開始指揮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演奏到發展部的時候,在這骨節眼上,一支軍樂隊打斷了他,開始吹肖邦的《葬禮進行曲》,令人討厭!

當我離開葬儀大廳時,我聽到了廣播,響徹整個莫斯科:"貝利亞 - 布爾加寧 -馬林科夫。" 我並不特別喜歡斯大林,但這些事讓我想趕快去衝個澡,我感覺就像個局外人!




Sviatoslav Richter - Documentary - The Enigma - vol. 2



第二部

對俄國的大藝術家們而言,斯大林的去世升起了鐵幕,西方世界開始了解他們。像奧伊斯特拉赫、吉列爾斯、羅日傑斯特文斯基等等。李赫特成為傳奇人物,但他要到一九六零才獲準到西方演出。當年,他首度赴美巡演,六場卡內基音樂廳獨奏音樂會精彩絕倫,其效果不亞於重磅炸彈。同時他的曲目庫日漸龐大,幾乎囊括所有鋼琴文獻。

(布魯諾·蒙桑容 法國電視導演、采訪人)

演電影

我曾演過一個小角色,是在影片《作曲家格林卡》裏麵。我演李斯特,這部電影麵麵俱到,反映了格林卡所處的時代。裏麵有普希金、托爾斯泰。影片大獲成功!

影片中我根據《魯斯蘭與柳德米拉》中的進行曲主題即興演奏,格林卡進來時,我剛好結束。這個場景拍得很美妙,很漂亮,很有效果的一段插曲。

赴美演出

我幾乎沒去成。我甚至想下錯車,我就是不想去! 我想有意趕不上火車,這樣美國之行就會泡湯。

(李赫特的妻子尼娜:"他對去美國演出毫無熱情,尤洛克,美國的演出經理,他每年都要來莫斯科。他老是問起李赫特,他們總是對他說:'李赫特病了,他沒法去。' 有一天,我們意外撞見他,尤洛克很驚訝:'你不是好好的嗎 健康極了!'"奧伊斯特拉赫與康德拉欣,一直在懇求中央委員會,他們說:'讓李赫特去吧! 當我們出國時,他們首先問的總是:李赫特什麽時候來? 這讓我們很尷尬。'最後他們決定,讓李赫特出國演出。這是赫魯曉夫親自作的決定。)

我第一次去美國,克格勃給我派了個"貼身保鏢"。小夥子看上去很正派,他的老板,是一個在列寧格勒的家夥,指示是:看住,跟著他。有一次,我要去芝加哥的博物館,在門背後,我發現了這個叫安納托利的小夥子。他很窘,嘟噥說:"是他派我來的! 是他!"

"你的任務就是演奏!" 他老是對我這麽說,我被搞得神經緊張,變得慌慌張張的。

(采訪者:"你可是獲得了巨大成功!" )

可能吧,但我發揮得很差,真的很差! 彈了大把的錯音! 我受之有愧。

(尼娜:"音樂會結束,空前成功!就會有一大群人湧到後台來。但他自己會很不開心,他會說:'瞧,這就叫成功!可我感覺不行,他們什麽都不懂,根本沒聽懂!'")

我不喜歡去見那些名人,但總有那麽多的會見。

(尼娜:"和明希合作時他很激動。在排練結束後,斯拉瓦過去吻明希的手。我覺得明希毫不驚詫,他很有風度、很樸素地接受了。對了,還有奧曼迪。他們見了很多次,在一起合作演出。奧曼迪總說:"斯拉瓦,你該留下。你乾嘛要回去,移民吧!" 斯拉瓦對我說:"他們怎麽都這樣勸我? 可我在家感覺很好!" )

我覺得美國單調劃一,到處一模一樣,我不喜歡那裏。

(尼娜:霍羅維茨邀請他去,他說他們相處得不錯。然後是阿圖爾·魯賓斯坦)

(魯賓斯坦的回憶:"他彈得棒極了! 我特地從歐洲趕過去,那時李赫特已經開了三場音樂會了。我對'偉大的李赫特'非常好奇,就去聽他的音樂會。他演奏了三首拉威爾的曲子,不可思議! 聲音美得出奇! 我以前從沒聽到鋼琴會彈出這種聲音,簡直就像另一件樂器。我當場掉了眼淚。李赫特是個音樂巨人,悟性超人,他演奏鋼琴,而鋼琴也回應他,他和鋼琴一起歌唱。")

音樂哲學

學得快其實很容易,難的是要從容不迫,同時還要樸素! 我拿起一頁譜子,除非我掌握了,我絕不彈下一頁,然後再一頁頁往下彈。

(尼娜:他對別的鋼琴家說:"一天練三小時 絕不要多!" 他們問:"那麽你自己呢,斯維托斯拉夫·特奧菲羅維奇?" 他說:"同樣,三小時!"但他有時候一天練習十到十二個小時!)

胡說八道! 十二小時? 不可能! 也許有時候當我盡快趕一首曲子,比如,普羅柯菲耶夫的第七奏鳴曲,在最後幾天我也許會練得多一點。但平時,不會! 十二小時? 從來沒有過!

(古爾德的回憶:我向來認為音樂表演者可分兩類:其一努力開發樂器性能,其二反之。第一類諸如音樂史上的傳奇人物 - 李斯特、帕格尼尼,-直到後來以魔鬼技巧擅勝的大家。這類音樂家致力發掘他們和樂器之間的關係,這種關係成為他們關注的焦點。另一方麵,第二類音樂家試圖超越演出的魔力,在他們和樂譜之間創造幻景,以此來幫助聽者領會音樂精義,聽眾與其說被演奏者所吸引,不如說更關注音樂。我確信在我們時代,第二類演奏家的典範是斯維托斯拉夫·李赫特。事實上,李赫特所做的是在聽者和作曲家之間插入他的強力個性,就像某類連接環,以此他向聽者揭示作品,往往給予我們意外的嶄新視點。)

舒柏特的《G大調奏鳴曲》是我最鍾愛的舒柏特奏鳴曲。我第一次演奏舒柏特的奏鳴曲,老輩份的教授們對我說:"舒柏特? 太讓人反胃了! 舒曼就好得多嘛。" 很多人說:"這家夥是瘋了吧?" 可我不是為觀眾而演奏,我隻為自己演奏,如果我樂在其中,觀眾自然也會樂在其中。

我隻想演奏偉大的音樂。

演奏會後,古爾德到後台來他說喜歡我的演出,但僅指我個人而言。問我是否願意交流彼此對舒柏特的見解?

(古爾德:我第一次聽他演奏,是在莫斯科音樂學院,一九五七年五月。他以舒柏特最後一首奏鳴曲開場,《降B大調奏鳴曲》,有史以來最冗長的奏鳴曲之一,而李赫特又以從未有的慢速演奏,使其更為漫長。我願坦白陳言兩件事,其一,也許不太合常理,因為我本人並非舒伯特音樂的表述者,我覺得其音樂中的反複結構棘手費解,我往往在其中精疲力竭。我忍受著這首漫長的舒伯特奏鳴曲。後來發生了什麽?一個小時之後,我已陷入一種昏昏欲睡的恍惚狀態。我所說的舒伯特的反複結構被遺忘了,我先前認為僅起裝飾作用的音樂細節,如今顯然成為音樂的組成基礎,我至今仍對這些細節記憶猶新。對我而言,這似乎是兩種毫不相容事物的合體:用一種自發的即興來揭示深刻精密的內涵。正像我後來聆聽多款李赫特錄音時所感受到的那樣,我親身見證了一位無比強大的交流者,他們以音樂鑄造我們的時代。)

我在黑暗裏演奏,是為了更好地集中精力。聽眾也能更好地聆聽音樂,有什麽好看? 演奏家? 他的手嗎? 用不著! 他的臉部表情? 乾嘛? 什麽都不需要,隻表現作品,表達出作品中的音樂。誰會需要看呢?

(采訪者:人人都說你隻演奏你喜歡的作品? )

沒錯。

(為什麽?)

因為我很自私。

有些人寫文章說,我臨時取消演出的習慣比我的音樂會更加出名。這些耍筆杆的! 的確,我生病時會取消音樂會,他們就說我反複無常。

不是那麽回事!我不是取消,我隻是推遲。在巴黎,有過場音樂會,在蘇聯大使館舉行。那兒有架斯坦威鋼琴,調音師去那裏檢查後說:"這鋼琴根本沒法演奏。" 於是,我取消了音樂會。大使照常漫不經心,沒加注意。音樂會當天下午五點,他打電話來: "觀眾都到場了,我該怎麽辦呢? 自殺嗎?" 他總算說動了我,於是我去了,也許會很糟。我以勃拉姆斯《第二奏鳴曲》開場,整場音樂會還算過得去,稱得上是我當年最好的一場!

在美國,他們讓我去挑琴,有整整一打鋼琴! 這就是我彈不好的緣故!因為我覺得我從來挑不對鋼琴,我挑不來鋼琴,從來不會! 挑鋼琴就像選擇命運,說的容易做的難。為音樂會挑鋼琴很有害,會讓你士氣消沉,我向來把這種事交給調音師。試來試去,根本沒用!這應該是調音師的活。就像聖彼得,隻要心誠,就能在水上走;如果心不誠,就會沉沒。

伊古穆諾夫有次對我說:"你壓根兒不熱愛鋼琴!"

我回答:"也許如此 我更熱愛音樂。"我有時在糟得可怕的琴上會彈得很好。

(采訪者:你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琴? )

我想要的總是沒有,關鍵是在音色。雅馬哈有這種音色,就是"極弱" (pianissimo),最微弱的弱音,是最勾人魂的,不是極強,而是極弱。

(尼娜: "他在早期音樂會上彈得很粗糙,加上他當時脾氣暴躁,往往就會彈得震天響。後來他逐步開始注意音色,如今他的音色已進入樸素單純的理想境界,越來越自由。他是花了不少時間,才達到神奇的美聲(Bel Canto)。")

有一次,普羅柯菲耶夫說起他最心愛的作曲家是海頓。我也很崇敬海頓,他的作品多麽鮮活!我實實在在告訴你:我喜歡海頓甚於莫紮特。而其它鋼琴家呢?他們常常忽視海頓,這多麽可惜!

我都把莫紮特忘光了,是不是我腦子出了問題?這很可怕,我根本記不起來了。如何來演奏莫紮特?有誰能彈好莫紮特嗎?演奏莫紮特的秘訣是什麽?沒有答案。同樣的樂句在海頓和貝多芬那裏再簡單不過了,但在莫紮特寫來就難得可怕,是難極了!我還沒找到演奏莫紮特的竅門。

我不喜歡被彈濫的音樂,比方說肖邦的那首"葬禮"奏鳴曲,簡直讓我作嘔! 雖然這是一個天才之作。我有太多其它作品想去彈,總比去彈人人都彈濫的曲目要好。不包括室內樂在內,我有八十首保留曲目。我以前習慣背譜演奏,但現在不這樣了(李赫特晚年都是看譜演出)。首先,這樣更加誠實:你要按照譜子精確演奏,但你不可能記住譜子上的所有指示,於是,人們就開始所謂"演繹"。我堅決反對!


(采訪者:你的詮釋經曆過演進嗎? )

如果有,我也注意不到! 我從未懷疑過:正道隻有一條。為這個簡單的理由,我總是仔細閱讀譜子,任何曲子隻有一種詮釋方法。庫特·桑德林這樣說我:"他演奏得很好,但讀譜更好。"

(采訪者:為何你不經常和樂隊合作? )

他們是要排計劃的,而我卻不行! 他們總說:"五年之內。"計劃! 到處是計劃! 也許這樣不太公平,但在俄國隻要他們想聽我演奏,就會取消交響音樂會,讓我上場,而這裏(西方)卻不可能。

我從不訂計劃,我隨時準備在任何地方演奏。哪怕在學校,沒有報酬。我也不關心是否在大音樂廳。他們總說我愛在小場子演奏,完全不是! 大的音樂廳總是被訂滿,當我想去演奏了,他們早就排了菲利普·昂特蒙!

如果事情都預先安排好,我總會讓它泡湯。如果我自問:明天如何? 這樣,那樣,都行! 鬼知道我三年中會乾啥!

我很喜歡一個畫家,他在俄國很出名,羅勃特·法爾科。他有次對我說:"繪畫中最難的一種技巧" - 我覺得在鋼琴上也一樣 - "就是畫一個完美的圓。"我曾去他那裏上過幾節繪畫課。他當時說:"當你用雙手同時畫兩個圓時,反而容易畫得勻稱。"這在鋼琴上道理一樣:一切都要勻稱。他還說:隻有當你刻苦勞作之後,那一刻才會來臨,就如同水終於燒開一樣,那才是最要緊的一刻。

合作

我常和穆拉文斯基合作勃拉姆斯,可他總想排柴可夫斯基協奏曲。穆拉文斯基,多偉大的指揮家! 你們都聽過我和他合作的那個錄音(指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

那麽和卡拉揚的那個版本呢? 那裏麵有個大錯! 就在第二樂章:華彩過後,呈示部反複,他一直保持那個音,不給我起拍。這家夥頑固透頂!

卡拉揚有時也有奇思妙想,比方說他指揮的馬勒。可是在三重協奏曲(貝多芬)中他卻嚴苛極了! 那次錄音簡直像打仗:卡拉揚和羅斯特羅波維奇是一幫,而我和奧伊斯特拉赫一夥對著乾!卡拉揚感到奇怪,為什麽我總看上去悶悶不樂?因為這其中有些挺淺薄無聊的事情,奧伊斯特拉赫也不開心,而羅斯特羅波維奇總想出風頭。卡拉揚對速度判斷有誤,我不喜歡這速度,奧伊斯特拉赫也表示反感。就是在第二樂章,羅斯特羅波維奇覺得排夠了,卡拉揚按照他的一貫作風說:"行了,這樣沒問題!"

我說:"不行,讓我們換個速度。"

"不,我們還有更要緊的事 - 拍照!"

在那張討厭的照片裏,他裝腔作勢,而我們像白癡一樣在傻笑! 真惡心! 那天他是這麽回答我的:"我可是個德國人。"

我說:"那我就是中國人了!"(在歐洲的漫畫中,中國人通常被畫成咧嘴賠笑的樣子。)你怎麽會喜歡這種人呢!

我很喜歡布裏頓的音樂,我聽過許多他的傑作:《麻鷸河》、《阿爾貝·埃林》,後者我還演出過,還有《旋螺絲》。我們是好朋友,在一起彈兩重奏。我們在阿爾德堡現場演出過,雙鋼琴奏鳴曲(莫紮特),我和他隻排練了三次,的確排得很少。

一次在奧德薩歌劇院前,當時街燈還沒亮,我和一個人擦肩而過。他直直瞪著我,眼睛裏一片茫然,呆滯無神。我認出他是肖斯塔科維奇,打心眼裏不舒服。我知道他的歌劇,當時譜子已經出版了。作品裏有股讓人作嘔的粘合劑的味道。他在場我就有點發怵,膝蓋在打顫! 他很古怪:神經兮兮的,但認真得要命!是個大天才,卻古怪極了,像個悶葫蘆。他幾乎是瘋瘋癲癲的。我不瘋,我很正常,我隻是有時希望我是瘋的!

(尼娜:"肖斯塔科維奇第一次來我家,斯拉瓦對我說:'當代的柴可夫斯基來了'。")

我們很快成了熟人,可還稱不上朋友,後來才成了朋友。那時我和奧伊斯特拉赫首演他的奏鳴曲。

了不起的小提琴家!他是最棒的!我父親介紹我們認識時我才隻有十二歲,他已經快十七歲了。他那麽優雅,那麽英俊,同時又和藹可親。後來我去聽他的音樂會,什麽樣的發音啊!幾乎舉重若輕!沒有多餘的動作。奧伊斯特拉赫和我合作過多次,勃拉姆斯、弗蘭克…… 在對弗蘭克的演繹上,我們有些分歧:他覺得這是客廳音樂,而我覺得這是部神奇的作品,有普魯斯特的筆觸。盡管這樣,我還是覺得我們錄製的勃拉姆斯和普羅柯菲耶夫很不錯。

(尼娜:和費舍爾-迪斯考合作就沒這麽簡單了,對斯拉瓦來說很麻煩。這是因為費舍爾-迪斯考個性極強,斯拉瓦也是如此,他們總是很難合拍。他們舉行的音樂會妙不可言,他們似乎都超然物外!)

這個人簡直是個奇跡,無以倫比,不可置信!和費舍爾-迪斯考合作很難,他對歌詞的苛求無以複加,想要和他保持和諧一致,他的伴奏者一定要稍稍等他一點。他的發音句讀無比驚人,演繹沃爾夫則相對容易些。無論在交往和音樂上,我們都度過了非常美妙的時光。

如今,安德烈·加夫裏洛夫是一個國王。他很幸運,總是能自得其樂! 這是健康的標誌。不過倘若他能再謙遜一些,他會更加快樂。我們合作錄製了亨德爾的組曲。當朋友們在聽這張唱片時,我讓他們猜這是誰彈的。很多人都會搞混。就連我自己,有時也會聽不出兩者之間的差別。光憑聽,我甚至覺得加夫裏洛夫彈得更有意思,盡管李赫特彈得毫無瑕疵。(這套亨德爾組曲後來被EMI收入廉價小雙張的"強音"[FORTE]係列中發行)

退休

盡管我脾氣不小,但我其實性子很冷,對自己總是有客觀超然的看法。

如今我力不從心了,它已不在巔峰狀態,無論腦子還是聽覺都衰退了。可我還以為狀態一流,而它已經一去不返了。我的聽覺已經抓不住調了,我害怕再演奏了。現在我退休了。

我覺得很厭煩。我總體上講的還是生活,而不是音樂。人生有太多的煩擾,世事紛繁。

我討厭我自己,就是這樣。


文字來源:東柏林地下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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