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我摯愛的母親與父親-
(1916 - 1977.8.17)
原住房要拆遷了!聞訊徹夜難以成眠,往事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中,43年了!從未敢提筆的痛楚,又一次重重地抨擊在心頭!
不知哪一年,國家號召大家減工資以為新中國減負,老實巴交的父親自報減去30%,於是原來100多元的工資,僅剩下70多元。那時家中老老少少一共九人,初時壓力尚可,及至六個子女紛紛長大,又值三年“自然災害”期,其捉襟見肘、入不敷出之狀自是狼狽至極,無以言表了。
由此帶來的孩提時代的窮困,致使勤勞賢惠聰明能幹的母親顧此失彼,六個孩子都需要照顧,哪個都不能少操心,粥少僧多,唯一的辦法就是克扣自己生活上的各種用度,以維持大家庭的運轉。“雖是風火性,治家最溫良”,命書上的話,一語中的,入木三分。幾十年來,生活的艱難困苦,最苦的是偉大的母親。
從小沒看到過外公,據說很多年前(那時我還沒出生),就在浙江鄉下,吃飯時不知怎的,突然發生了腦溢血而鑽到了桌子底下,從此告別家人,獨自去了海外仙境、世外桃源。許是當年生活條件不差,擁有幾畝薄田,紅燒肉常吃(?)的緣故,久而久之,發生了心血管意外。
不知是哪一年,外婆跟隨我的父母從浙江鄉下來到大上海後,不管家中經濟條件多麽緊,外婆的規矩是不能變的,那就是每月必定要吃一回紅燒肉,這是她一個人的專享。那時她被榮評為“地主”家屬,街道派出所穿著白色製服的年輕民警毛同誌幾乎三天兩頭地前來家中敲木魚,以監督外婆這個小腳老太的一言一行,並常常厲聲關照“好好改造,不許亂說亂動”,外婆平時的生活軌跡隻有幾丈左右,那就是弄堂門口站站而已。
父親是......商店的會計,一心工作,毛筆字寫得極好,據說擅長吹長簫,卻從來也未見過,一輩子勤勤懇懇,有如老黃牛一般,為整個大家庭貢獻了自己畢生的力量。
彼時全家的衣食住行,一切都是如今無法想象的窮困,善良忠厚的父母卻甘之如飴,子女繞膝,嬉笑打鬧,家庭幸福,春意融融,全仰仗了母親的辛勤操勞。
漸漸地,三個姐姐都工作了,分別是上海的工廠、北京......局子弟小學的教師、參軍多年後轉業西安......學院的教師,家中僅剩下了三個“光榔頭”,寒門出秀才,兩位兄長天資聰穎,學習上特別爭氣,分別於62年、65年考入了市重點大學“上海第一醫學院”,一家子正處在蓬勃向上、生機勃勃的階段,始料未及的是,他們二人卻分別在68年底、71年被分配到了陝西省......縣......公社衛生院、陝西省......某飛機製造廠職工醫院工作,不爭氣如我,也因文革時的年幼無知而(僅!!!)在言語上得罪了班主任,於68年被醜陋無比的此貨色肆意報複而分配到江西插隊落戶,麵對此醜惡行徑,母親自是堅不放行,經過我的力爭,終於被改判為市郊農場,於68年底去了南匯東海農場。
家中一下子全部走空了,昔日熱鬧快樂、活躍非凡的家庭,一下子冷落到了僅剩三個孤寡老人!此事對母親的打擊巨大,每天站在窗前,看著人家的家庭都有子女進進出出,母親的心情可想而知。
農場僅去了五年,似乎倒是沒太久也就上調了,那時是74年。長兄也已幾經波折......而考入北京協和醫院著名骨科教授王貴生的骨科專業,二兄也從陝西漢中考研,一躍進入了上海華山醫院腎病科教授邱傳祿的門下,此是後話。
為了撫養子女,經曆了千辛萬苦的母親,卻因68-71年間空巢之後的終日鬱鬱寡歡,曆經8個年頭,終於76年患病,積重難返,痼疾難醫,在77年離開了我們,這個她終身牽掛、操勞的家與孩子們!永遠難忘那個淒風苦雨的日子,前往北京房山石化職工醫院探母的我將乘車回滬時的那一幕,父母站在陽台上向我揮手告別的情景,明知此生已再不能相見,此情此景,何等心痛,永難表述......。永遠難忘1977年8月17日那一天,噩耗傳來,痛徹心肺!急急乘火車趕往北京奔喪,沒想到因天熱的原因,早已人去樓空,撫著母親的空床,不免令人大慟……,才27歲的我,永失母愛!
父母在,家就在。母親一走,家中頓失了主心骨,76年退休的父親無依無靠,反反複複地輾轉在京滬西安三地之間,總已再無當年溫馨之家的感覺!
風雲變幻,86-89年間,我們兄弟三人陸陸續續地來到了紐約、舊金山、伯明翰三地,分別做了大學的訪問學者,那時父親還健在,可惜母親早已離開了十多年,要是母親還健在的話,那該是多麽高興,然而那種日子卻是早已一去不複返了!
母親本該是能幸福快樂一生的,隻是自68年後因常年抑鬱不快,氣血瘀阻,終患痼疾,過早地離開了我們所有的至愛親人,每念及此,總是感覺心如刀割,難以自已。
卅年來住慣了single house(國內常常稱之為別墅),生活了卅九年的故鄉,如今回去,自不免走上一圈,瞻仰環望、回憶留戀一番,卻隻覺得整個弄堂與房子都灰蒙蒙、髒兮兮的,那付慘狀,真的是有一種不堪入目的滄桑之感!但是那樣髒兮兮的地方,卻曾充滿了當年我們童年時代美好生活的回憶,大躍進時大煉鋼鐵,將弄堂前後兩處的碩大鐵門拆了,當時提供了隔壁弄堂人們出門的方便,但是母親敏感地覺得那個弄堂裏某些人們的素質很差,給我們弄堂帶來了非常不良的影響,當時聽了並沒感到有什麽,現在回想起來,確實非常有道理。那個弄堂裏當時有一個大男孩,名叫大Yi,年紀並不大,但據說已然幾進宮(公)了,有意思的是此人似乎還挺平易近人,對於當年還很幼小的我而言,對於如此劣跡斑斑的人,竟有一點莫名其妙的崇拜,也曾與此人接近過幾回。聰明能幹的母親很快就察覺到了這一點,立即極為嚴厲地禁止了我與此人的“交往”,當時母親的說法是“跟好人,出好人,跟和尚,出道人”。言猶在耳,如今回想起來,竟是那麽先知先覺,那麽英明!
將被拆除的房子裏,母親當年給我的信件,被代管的家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早已扔去,成為了心頭一樁極為遺憾的事,然遠在天邊,何以能顧及此等細節,自是無可奈何了。
母親的恩情是永生難忘的,幸好那裏還有母親留給我的唯一的紀念(兩件棉襖),雖然大致上也許不會再穿了,但是那上麵留有母親的手印與心血,有母親對子女無盡的愛!自是需要保留的,其它什麽都不重要了......
當年離開房山石化時,母親對父親說,你去店裏買一個小物件,也算是我們的一個紀念。於是父親就去買了這把小指甲鉗,母親的恩情,早已刻在心裏,融化在血中,其實哪裏還需要小小的紀念物?言念及此,心頭總是無比沉重......
母親對兒女方方麵麵所取得的點滴成績都是非常高興與在意的,當年含辛茹苦、克勤克儉、節衣縮食、百般操勞而辛苦拉扯培養大的兩位兄長,分別成為了新中國文革後的第一代博士、碩士研究生,不肖如我,也已然經過自己的努力,從上海二醫畢業,雖屬平庸,但於今已將女兒培養成了畢業於此間常春藤名校聯盟之一的UPENN(費城的私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沃頓商學院)的學生,於願足矣。父母親在天國俯視人間的我們,自亦當不枉苦心、含笑稱許了。
且行且珍惜!生活的美好,人生的如意,靠的是父母的心血,靠的是自己的努力,願母親對我們子女們畢生的殷殷之心,鼓舞我們並化為我們生活向上的無限動力。
母親,後會有期,我們終將再行相聚,一起重溫舊日溫馨的時光。
永遠深愛著你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