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祡靜《穹頂之下》完整版解說詞(圖)

(2015-03-06 12:14:02) 下一個


 

 

核心提示:

2月28日,去年初從央視辭職的記者柴靜推出了她自費拍攝的霧霾深度調查《穹頂之下》。柴靜在采訪中表示,孩子生病使空氣汙染成為她不能回避的問題,圍繞霧霾進行了一係列調查。

1、調查為何命名為《穹頂之下》?

柴靜:以前我看過一個電視劇叫《穹頂之下》,它說的是一個小鎮上被突然天外飛來一個穹頂,扣在底下,與世隔絕,不能出來,但有一天我發現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現實裏,有的時候早上醒來我會看到女兒站在陽台前麵用手拍著玻璃,用這個方式告訴我她想出去,她總有一天會問我,媽媽為什麽你要把我關起來,外麵到底是什麽?它會傷害我嗎?這一年當中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回答,將來她會問我的問題,霧霾是什麽?它從哪兒來?我們怎麽辦?

2、霧霾對人體有何傷害?

柴靜:中科院給我們提供的測算顯示,當PM2.5的值升高的時候,人群的死亡率是隨之上升的,這個趨勢的測算很多科研機構都做過,我看到中國的前衛生部部長,陳竺的測算結果是,在中國每年因為大氣汙染,過早死亡的人數是五十萬人,在這場跟人類的戰爭當中,我們最脆弱和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我們的孩子和我們的父母,這些小孩大都才兩個多月大,還沒有出過門,但是已經得了肺炎,他們在接受霧化治療,那麽他們的父母讓我拍下他們,懷疑是重霧霾期間因為沒有防護導致的,但醫生跟他們說,我隻能給你診斷為不明原因肺炎,因為我們還沒有,目前的流行病學調查。

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數據是這樣的,在2013年1月份,重霧霾期間的時候,我們整個國家有二十七個城市,都出現了急診人數的爆發性增長。

3、把小孩暴露在高濃度的空氣中能否產生適應性?

柴靜:有的時候我們小區的媽媽們,會聊起這件事情,有一個媽媽就問我說,可是他該怎麽辦呢?要不要把小孩盡快地送到霧霾天裏麵去,讓他們鍛煉鍛煉,適應適應,說是不是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曾經空氣汙染嚴重地區洛杉磯的一位預防醫學專家告訴我們到底把小孩暴露在高濃度的空氣裏麵能不能夠產生適應性。

Edward Lawrence Avol:我不認為有任何信息表明,讓孩子多暴露在空氣汙染中,能幫助他們產生“適應性”,如果讓他們暴露在汙染中的第一天,他們受到一部分功能損傷,他們暴露的第二天,他們的損傷,沒有第一天那麽多,但這不是因為他們有了“適應性”,而是他們已經失去了這部分功能,損害已經發生,目前世界各國的研究表明,在更幹淨的地方長大的孩子的肺生長製度比汙染地區長大的孩子要快,年幼時發育不全的肺功能,很可能導致成長後的肺部疾病,所以,在孩子還在發育生長的時候,對空氣質量做點什麽,你可以讓他的人生因此改變。

4、汙染並非“一日之寒”

柴靜:我向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提出了一個申請,把這十年來華北上空的衛星圖片發給我,這是我收到的,2012年北京的上空、2011年12月的北京、2010年華北上空、2009年華北上空,再看看十年前,2005年的華北,可是我不能相信,因為我就在華北天空下生活,這十年來我怎麽沒有覺察到霧霾的存在。

我去找了國家奧運空氣質量保障小組的組長唐孝炎院士,她給了我這條曲線,這是2004年,十一年前,那時候我們還沒有PM2.5的檢測,但我們有PM10,她說根據當時的估算,那個時候在汙染期的話,PM2.5可以達到三百到四百,屬於今天的嚴重汙染,我問她我說,難道我失明了嗎?2004年我在北京。

她說你看看這張照片吧,那是什麽?我說那應該是霾吧,那我怎麽不知道呢?她說你再查一下,當天新聞報道的標題,首都機場因霧出現近年最嚴重的航班延誤,那個時候我們一直認為那是霧,我們一直把它叫做霧,所以看到這張照片,作為曾經的記者,我的內心是有自責的,因為那些年裏麵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報道各類的汙染事件,但是我一直認為,好像我聽到礦山的炮響才叫汙染,我看到工廠的煙筒才叫汙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生活在都市中心的人,我們每天看到的天空,那就是汙染,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再是記者了,我早就是當事人。

5、PM2.5的來源是什麽?

柴靜:中科院告訴我它的來源是什麽?燃煤、燃油、生物質燃燒,工業、養殖、化肥、揚塵,絕大部分都跟人類的活動有關係,如果你對它加以歸納的話,你會發現它的大部分從哪兒來,這就是結論。

中國的PM2.5,百分之六十來自於燃煤和燃油,也就是化石能源的燃燒。

王躍思:我們燃煤的汙染沒解決,汽車的汙染疊加進來了。

郝吉明:中國現在這個汙染基本上是這兩種汙染的疊加。

唐孝炎:多種多樣的物質在大氣裏進行各種各樣的反應。

王躍思:空氣靜穩條件(增加),汙染物還是這麽多,但是不巧的是,這些汙染物沒擴散,它們之間反應了,這就是二次粒子。

複合汙染、吸附、粘連、碰撞,合並,都混在一起了,我們不可能改變自然條件,我們隻能改變我們自己,這個自己的辦法,就是源頭減排。

6、中國這麽多煤燒在哪兒?

柴靜:全世界都要燒煤和油對嗎?我們的煤怎麽了?你們知道中國燒了多少煤嗎?2013年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三十六億噸了,但你知道全世界其他國家燒了多少煤嗎?我們比全世界所有其他國家加起來燒的煤還要多,上一個達到過這樣消費量的是1860年的英國,但在這之後,他們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那中國這麽多煤用在了哪兒呢?2013年的這三十六億噸我們可以看一下,它其中三億八千萬噸燒在了京津冀,而在三億八千萬噸當中,有三個億燒在河北。我覺得很意外,因為我一直覺得是我們山西人才燒煤,河北什麽時候燒成這樣了,清華的郝吉明院士告訴我說,你聽沒聽說過,全世界鋼鐵產量排名。他說是,中國第一,河北第二,唐山第三,美國第四,還補了一句說,唐山瞞報的產量第五,用煤多,工業多,不一定代表汙染吧,別的國家業用鋼啊,他說你去一趟唐山看看就知道了,所以去年的十月份,我就跟環保部的華北督察中心,一起帶著無人機去唐山,想去巡航一次。

張大為:那有一股煙看見了麽,現在是霧霾太大不清楚。

柴靜:現在這天氣,都看不太清。

張大為:那個看著點後麵,有沒有人過來。

柴靜:現在聞到這個特別嗆的二氧化硫的味,應該就是煙塵。

張大為:現在我們可以看,從邊上漏出來的煙塵非常的多,這些煙的話,都通過無組織排放,最後都排放到大氣。

7、汽車成最大汙染源之一

柴靜:中國用三十年的時間走完別人一百年走過的工業化的道路,所以我們煤的汙染之上,還要再附加油的汙染,那麽我們的油怎麽了,我們的油大部分燒在車上,我們的車在十年之間增加了將近一個億,光北京2010年一年我們增加的車是多少呢?八十萬。

八十萬是什麽概念?就是把所有這些車頭和尾這樣連起來,可以從北京排到深圳,然後再從深圳排回來,這是一年增加,造成的結果就是這樣,北京本地的汙染源當中,最大的就來自機動車,還有一個城市出乎我的意料,某城市一年的霧霾日達到兩百天以上。

你可以猜一下這是哪個城市,哪個?再看一次,青海,青島,杭州,說實話我跟你一樣吃驚,是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叫山色空蒙雨亦奇,後來我就打電話問,杭州市環保局,他說是,因為它是全國人均機動車保有量最大的城市,平均兩個人一輛車。

8、為什麽東京的車比北京多,但是汙染卻沒這麽嚴重?

大家經常聽到的一個問題是,東京不是比北京車多麽?我們怎麽沒有看到這麽嚴重的汙染呢?北京市交通委給我的解釋是這樣的,東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坐軌道交通,他們隻有不到百分之六的人在開車,北京有多少呢?北京百分之三十四的人開車,而且是在中心城區,基本這麽堵著,一堵的時候一怠速,排放是兩倍以上,一刹車重金屬的排放會更多,所以在北京每天高峰期的時候,六環以內每個小時的PM2.5排放量是多少?一噸。

北京人在五公裏以內開車的有多少?將近一半,而且我們當中有百分之十二的人是在兩公裏內開,我們有百分之七的人是在一公裏以內開,一公裏是什麽概念?出門可能去趟超市,去趟菜市場的概念,難道就我們愛開車,也許有一小部分人是這樣,但不會這麽多人都沒有理性吧。

9、北京夜裏行車少,為什麽汙染也這麽嚴重?

柴靜:愛車的人還會有另外一個疑問,就是這張照片,北京的夜裏沒有車對嗎?那為什麽汙染也這麽嚴重呢?它真的是車帶來的嗎?我也一直有這個困惑,一直到中科院提供給我這張圖表,在北京每一天在淩晨的時候,都會出現汙染的峰值,而且是每天恒定出現永遠比當天下午的時候,有機碳的排放大概要高出兩倍,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我們就去了延慶。

康莊收費站:停下,它不滿足四國的一個基本配置。

柴靜:這個車不是國四的?

司機:那怎麽弄呀,剛買的新車,這是環保標。

柴靜:這是今年的標。3.29是什麽概念?

收費站:超了,這是國一之前的。

柴靜:那就是意味著沒有任何排放(設施)。

收費站:沒有,基本上沒有排放控製措施。綠標。

司機:(環保標是)國三的。

柴靜:是哪兒核發的,河北省環保廳。

司機:買的時候他說是國三的,咱又不懂這,對不對,咱隻是買車啊。

收費站:他是綠色通道的車,就是蛋、奶、油,這是城市保障係統,而且規定這個車是不處罰。

李昆生:大麵積造假,或者說說得更嚴重一點,全麵造假,這是行業內的秘密,90%基本配置都不在。

柴靜:那是個什麽排放?

李昆生:如果三萬輛車進城,那就相當於幾百萬輛車夜裏還在跑。

柴靜:沒有任何排放設施的時候,它的排放會是一個什麽結果?隻這一輛車,隻一項顆粒物的排放,它就是國四車的五百倍,所以柴油車的比例也不算高,它跟散煤差不多,並不多,隻占百分之十七,但是它的氮氧化物的排放,要占所有機動車的百分之七十,它的一次性顆粒物的排放,要占到多少呢?百分之九十九。

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是,柴油車的尾氣排放出來的顆粒物,毒性遠比一般的大,多環芳烴是致癌物,但是柴油車排放出來的是它的升級版,叫硝基多環芳烴,它的致癌性要高出一個量級。我在延慶的時候看到這些柴油車司機,他們本人就是這種柴油車尾氣最大的受害者,是癌症的高危人群。

車企還有一個說法,說我們國四的標準早就已經確定讓大家上新車,但是國四的油遲遲不供,而且供上來的油品質也不高,我們就在延慶的時候隨即抽查了這輛柴油車,這是在北京加的柴油,已經是非常好的,全國最高的水平了,但是它的柴油測出來之後,它(的硫含量)是歐盟和日本包括美國的二十五倍,這樣的一個柴油品質,那我們的汽油是什麽品質呢?

這是環科院發給我的一張表,這張表我每次看到都很痛苦,因為完全看不懂,還好他們給了我一個結論,就是這代表我們國家的油品,長期比發達國家低兩到三個等級,隻要提高一個等級的話,我們排放可以減少百分之十,我們看上去有好油,我們就國四以及以上的油,但是這部分油隻占百分之三的比例,這就是杭州的痛苦,杭州有錢,想買好油,但是2013年之前就是沒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隻能燒國三的油。

即使在北京,看上去我們的硫含量跟歐洲已經接軌了,跟美國已經接軌了,但是你在看看下麵這四項,咱們都看不懂的數據,但是裏麵深埋著一些危險,要麽它們就是增加大氣的氧化型,形成顆粒物,要麽就是增加毒性,最後一項蒸氣壓,它增加的是汽油蒸發出來到空中的強度,我原來想蒸發能蒸發多少,後來環科院的專家跟我說,你看看這段視頻吧,這是用紅外線拍攝的,加油站如果不加這個油氣回收裝置的話,它蒸發出來的量是這麽大,每一升大概要蒸發出1.5克,到大氣空中帶,而且我們平常開車的油箱,也會自己蒸發出來。

它蒸發強度大到什麽程度?就是在北京,我們光蒸發出來的碳氫化合物,就比汽車尾氣排放出來的還要多。

10、餐飲汙染不容忽視

柴靜:我們家樓下有個餐館,是做肉餅的,然後每到吃飯的時候這個家裏頭和身上就都是油煙的味道,以前我不覺得這有甚麽問題,世界上中餐館不都這樣嗎?後來我知道在北京餐飲帶來的PM2.5的汙染占到至少百分之六,而北京的餐飲業占到全國的百分之十二。這麽大量的一個餐館,以前我覺得沒有辦法,後來等我到倫敦之後,去中餐館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他們那兒沒有味,為什麽呀,這個老板就把我帶進了他們的閣樓,然後看到這麽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就叫油煙淨化器,倫敦政府要求他們強製安裝,而且有人定期來檢查,我覺得這個是不是高科技啊,後來我回北京一問說,不光北京有,而且北京是要求餐館裝的,我就打了12369舉報的電話,然後一個星期之後,小區裏麵運來了這麽個東西。

柴靜:我們可以記住這幾個數字,12369,如果你不打,它就永遠隻是一個數字,我說過我這一年過得很不痛快,老覺得是在過一種很臨時的生活,真的,霧霾天一來我就不知道我明天在哪兒,或者未來在哪兒,但是呢,就在那個餐館老板把那個油煙(回收裝置)裝好的那一會兒,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腳落實地,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你明明知道說它對於改善大氣汙染的作用非常微乎其微的,但就是因為一個人知道了自己做的一點點事情,可以讓事情本身變得更好,他心裏麵就能夠踏實了,所以回頭來看,人類與汙染之間的戰爭,曆史就是這樣創造的,就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有一天他們會說不,我不滿意,我不想等待,我也不再推諉,我要站出來做一點什麽,我要做的事情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就在此地,就是此身。



視頻全文:

柴靜:這是2013年1月份北京的PM2.5曲線,一個月裏頭25天霧霾,我當時在北京,當我這一年裏反複看這條曲線的時候,想回憶當時有什麽印象,什麽感覺,但是記不起來了,那時候大家都說,好像這場霧霾是偶然的氣象原因導致的,就沒當回事,那個月裏頭我還去了四個地方出差,陝西、河南、江西、浙江,回頭看視頻裏的天空,當時的中國正被卷入一場覆蓋了25個省市和6億人的大霧霾,但我置身其中,渾然不覺,隻有我的嗓子有印象。

在西安那天晚上就咳得睡不著覺,我就切了一隻檸檬放在枕頭邊上,回到北京之後,我知道我懷孕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樣子,那時候我就覺得她應該是個小女孩,因為我覺得那是像個童話,聽到她的心跳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對她沒有任何別的期望了,健康就好,但是,她被診斷為(患有)良性腫瘤,在出生之後就要接受手術,做麻醉之前,醫生對我說,她這麽小的年紀做全身麻醉,是有可能醒不過來的,你要有個心理上的準備,我還沒有來得及抱她一下,她就被抱走了。

後來護士在我手裏放了這隻小熊,那是用來安慰小孩的,她用來安慰我,我再見到我女兒的時候,她還在昏迷,醫生對我說,手術很成功,但有一件事情你要原諒我,他說她太胖了,所以剛才麻醉的時候我們紮了很多針眼才找到靜脈。

我就拿著那個滿是針眼的小手,放在我臉上,叫她的名字,直到她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我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後來我辭職,陪伴她,照顧她,隻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就好,健康就好,但是,回家的路上,我就已經開始感到害怕了,全是煙熏火燎的味,我就拿一個手絹捂在她鼻子上,這樣做很蠢,因為她會掙紮,就會呼吸得更多,以前我從來沒有對汙染感到過害怕,去哪我都沒戴過口罩,現在有個聲明抱在你懷裏,她呼吸、她吃,她喝,都要由你來負責,你才會感到害怕。

(2013年底)那場霧霾持續了差不多兩個月,它讓我意識到這件事情不是偶然發生,也不可能很快過去了,它就是十年前我在山西生活的時候,我看到的天空。

柴靜:是每天都這樣呢還是?

市民:每天,每年都是這樣,連著三年了,不是說一天兩天。

像那些苯並芘它是強致癌物,時間長了以後在人體體內就富集,富集到一定的程度就產生了致癌的風險了。

柴靜:局長,你覺得這還是河嗎?

局長:不是河水是汙水,這個有監測數據,年均下來苯並芘超標是290多倍。

市民:那不是樹也都死了,那兩顆大樹全在裂縫上。

柴靜:你見過真正的星星嗎?

王慧卿:沒有。

柴靜:你見過藍顏色的天嗎?

王慧卿:見過藍一點的。

柴靜:你見過白雲嗎?

王慧卿:沒有。

柴靜:2004年我采訪這個6歲的小女孩的時候,無論如何我都沒想到,她所說的就是我女兒可能會麵臨的一個世界,這是2014年整整一年的北京,隻有空氣優和良的時候,我才能帶她出門,但是這樣的天能有多少呢?

汙染天數175天,這意味著一年當中有一半的時間,我不得不把她像囚徒一樣,關在家裏麵,十年前那個環保局長對我說了一句話,孝義是山西的縮影,山西是中國的縮影,短短十年,我眼睜睜地看著它成為現實。

以前我看過一個電視劇叫《穹頂之下》,它說的是一個小鎮上被突然天外飛來一個穹頂,扣在底下,與世隔絕,不能出來,但有一天我發現我們就生活在這樣的現實裏,有的時候早上醒來我會看到女兒站在陽台前麵用手拍著玻璃,用這個方式告訴我她想出去,她總有一天會問我,媽媽為什麽你要把我關起來,外麵到底是什麽?它會傷害我嗎?這一年當中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為了回答,將來她會問我的問題,霧霾是什麽?它從哪兒來?我們怎麽辦?

霧霾是什麽呢?我有時候會把燈關掉,我想看一看我知道PM2.5就存在這當中,它們是一些空氣動力學直徑小於2.5微米的顆粒,所以它們才能折射大量的可見光,留給我們一個能見度很低的時間,但是我看不見它,因為肉眼能看到的顆粒物,最小的也是它的20倍,換句話說,這是一個看不見敵人的戰爭。

隻有一個辦法,我能把它拽在眼前,就是這個,這是一個PM2.5的采樣儀,我可以把一個非常幹淨的采樣膜放在裏麵,然後我就背著這個儀器24小時。

這是那個采樣膜最初的樣子,對嗎?24小時之後,它是這樣的,如果我不對自己跟孩子加以保護的話,所有的東西都會呼吸進去,它有多少呢?305.91微克每立方米,誰也聽不懂這個數字對嗎?我們隻能比較它,這是世界衛生組織的標準,這個是美國的,這個是歐洲,這個是中國,那麽我們在當天呼吸進去的是多少呢?幾乎是中國標準值的五倍,但這隻是一個聽上去有一點聳動的數字而已,我很想知道那個采樣膜的裏麵,到底是什麽物質?

我就請北大邱興華博士給我做了一個測試,他分析出來的結果是這樣,當中有15種致癌物,其中世界上最強的致癌物(之一)苯並芘,它是國家標準值的多少倍呢?14倍。

我不太相信這個數字,因為你記得嗎?剛才那個片子裏麵,當我站在孝義,四五個焦化廠中間的時候,我呼吸的苯並芘才超標9倍,現在我在一個國際大都市的中心,舉目四望我根本看不見工廠跟煙筒,我怎麽可能超標14倍呢?邱博士自己也懷疑了,他說不太可能這麽高吧,我再算一次。

第二天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沒錯就是14倍,大量的樣本顯示,有很多人比你更高,超標20倍,所有這樣致癌物都附著在就你剛才看到的那個黑色的采樣膜的表麵,這種叫做黑碳的物質上,它非常小,隻有0.2微米,但是它是一個鎖鏈的結構,所以如果它打開的話,兩克黑碳能有多大?能有整個籃球場那麽大,所以它可以吸附很多的致癌物和重金屬,在中國這樣的黑碳有多少呢?這是2009年NASA(美國航空航天局)做的一個測算。

那個紫得發白發亮的地方是中國,(黑碳)它像幽靈一樣在我們的上空飄蕩,所以我就去找了北大,我知道他們有一個實驗室,我說能不能當一個誌願者,你把我放在一個高濃度的實驗艙裏麵,測試一下我的身體反應,這樣我可以告訴大家,他猶豫了一下對我說,不好意思,這個實驗沒法做,我說為什麽?他說因為你知道每一個實驗,都需要一個倫理安全值,這個安全值要保證受試者不能受到太大的傷害,但如果我設定這個值的話,外麵大氣比裏麵實驗艙的空氣(汙染)濃度還要高。

換一句話說,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終生暴露的實驗艙裏,它的結果會是怎麽樣的?北大換了一種實驗方式,他們就直接測試,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身體的反應,長達一年,我自己也參與和體驗了這個實驗,這是我得到的結果,我自己有呼吸道炎症,是易感人群。

細顆粒物會影響呼吸係統增加氣道炎性反應,還會增加進一步影響心血管係統,超細顆粒物升高跟心髒供血能力降低有關係,這段話我念都念不通,因為我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所以在科學家的幫助下,我們把它做成了一個動畫。

解說:我是PM2.5,我的弟兄很多,多環芳烴、各類重金屬,每一個都帶著利器,在攻擊人類的闖關遊戲裏,我很少失手,第一關,鼻孔,鼻毛和鼻涕能擋住外來異物,90%直徑大於10微米的顆粒物,都在這裏陣亡,但擋不住我。

第二關,咽喉,上呼吸道纖毛一秒鍾煽動20次,但我身體輕盈,氣管平滑肌受到刺激收縮,試圖阻擋我,這是自取其辱。

第三關,下呼吸道,這裏有像倒長的大樹一樣,密布的支持管是我們最好的滑雪道。

我們一路跟白細胞、淋巴細胞等交手混戰,人類因此引發各類炎症,我們的大部隊最終到達樹杈盡頭的肺泡,人類的肺泡有3億多個,我們一旦擋住肺泡,人類就喘不過氣,但這裏有我們最可怕的敵人巨噬細胞,它們專門吞噬異物,號稱體內清道夫,這是一場惡戰。

但我們人多,而且有難以分解的內核,加上重金屬的毒素,巨噬細胞很難消化,容易細胞器破裂而死,人類的免疫力就是這樣下降的。

我們還有一組刀鋒戰士粒徑小於0.5微米,可以穿過肺泡膜植入入血,沿途損傷血管內膜,讓人血管變窄,血壓升高,引發血栓,我們甚至可以通過肺循環來到人類的核心中樞,向你們的心髒發起總攻,造成心肌缺血、損傷、心律紊亂,引發心梗。

顫抖吧,人類,你們的每一口呼吸,我都在。

柴靜:這個是中科院給我們提供的測算,這個複雜的圖表顯示的是,當PM2.5的值升高的時候,人群的死亡率是隨之上升的,這個趨勢的測算很多科研機構都做過,我看到中國的前衛生部部長,陳竺的測算結果是,在中國每年因為大氣汙染,過早死亡的人數是五十萬人,在這場跟人類的戰爭當中,我們最脆弱和最容易受到傷害的就是我們的孩子和我們的父母,這些小孩大都才兩個多月大,還沒有出過門,但是已經得了肺炎,他們在接受霧化治療,那麽他們的父母讓我拍下他們,懷疑是重霧霾期間因為沒有防護導致的,但醫生跟他們說,我隻能給你診斷為不明原因肺炎,因為我們還沒有,目前的流行病學調查。

但我可以告訴你的數據是這樣的,在2013年1月份,重霧霾期間的時候,我們整個國家有二十七個城市,都出現了急診人數的爆發性增長。

有的時候我們小區的媽媽們,會聊起這件事情,有一個媽媽就問我說,可是他該怎麽辦呢?要不要把小孩盡快地送到霧霾天裏麵去,讓他們鍛煉鍛煉,適應適應,說是不是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曾經空氣汙染嚴重地區洛杉磯的一位預防醫學專家告訴我們到底把小孩暴露在高濃度的空氣裏麵能不能夠產生適應性。

Edward Lawrence Avol:我不認為有任何信息表明,讓孩子多暴露在空氣汙染中,能幫助他們產生“適應性”,如果讓他們暴露在汙染中的第一天,他們受到一部分功能損傷,他們暴露的第二天,他們的損傷,沒有第一天那麽多,但這不是因為他們有了“適應性”,而是他們已經失去了這部分功能,損害已經發生,目前世界各國的研究表明,在更幹淨的地方長大的孩子的肺生長製度比汙染地區長大的孩子要快,年幼時發育不全的肺功能,很可能導致成長後的肺部疾病,所以,在孩子還在發育生長的時候,對空氣質量做點什麽,你可以讓他的人生因此改變。

柴靜:這是我們家樓下,前兩天霧霾嚴重的時候我拍的,當天AQ(空氣質量指數)已經超過了五百,嚴重汙染,可是,我樓下這個小學孩子們還在打球、跑步、玩耍,在運動的時候,人們的呼吸量會增加五到十倍,然後我看著他們,我意識到說,我不可能一直保護我的孩子,總有一天她要到社會當中去,呼吸是沒有辦法選擇,也沒有辦法逃避的,你的每一口呼吸它都在。

一個成年人像我們這樣的人,每天要呼吸大概兩萬五千次,天長日久,日積月累,這些東西在我們的肺裏麵會是什麽樣子,我們非常感謝在北京腫瘤醫院,有一位患者和醫生同意我們拍攝記錄了這一場手術,她是一個早期的肺癌患者,她是一位女性,五十多歲,在醫院的財務室工作,她跟家人都沒有吸煙史。

醫生:這些黑色每個人都要吸進去,咱們也一樣。

記者:這個人抽煙嗎?

醫生:這個人不抽煙,但是她是X市的,是你們老家的,空氣,空氣質量不怎麽好,對,不幹淨,所以這(可能)是大氣裏麵的東西,人類隻有肺的淋巴結是黑的,就是因為人的肺吸了很多粉塵,淋巴係統是人的免疫功能,免疫功能就是防疫功能。

記者:當這個黑色的物質在上麵沉積之後,影響它對癌細胞的阻攔嗎?

醫生:所以是不是已經把它的免疫功能已經鍛煉得疲勞了,所以你看今年的世界衛生組織WHO呢,已經把肺的慢性疾病劃為肺癌的高危因素之一。

柴靜:讓我們非常安慰的是這場手術很成功,所以患者在腫瘤摘除之後,基本可以康複,醫生就把這個黑色的淋巴結,這下來之後拿給她的家人看,那家人問,那您能告訴我,到底我愛人為什麽會得腫瘤?他說我隻能根據我的臨床的經驗和推斷告訴你,我懷疑是空氣汙染,世衛組織告訴我,顆粒物是被列為人類的一級致癌物。

我聽他說的時候我有一個疑問,如果是肺癌的話,肺癌應該有一個潛伏期,它起碼應該在十年左右,可是霧霾我們這兩年才聽說,對嗎?

那怎麽會這麽快就能夠導致肺癌呢?我就向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提出了一個申請,能不能你們把這十年來,華北上空的衛星圖片發給我,這是我收到的,2012年北京的上空,2011年12月的北京,2010年華北上空,2009年華北上空,再看看十年前,2005年的華北,可是我不能相信,因為我就在華北天空下生活,這十年來我怎麽沒有覺察到霧霾的存在。

我就去找了我們國家奧運空氣質量保障小組的組長唐孝炎院士,她給了我這條曲線,這是2004年,十一年前,那時候我們還沒有PM2.5的檢測,但我們有PM10,她說根據當時的估算,那個時候在汙染期的話,PM2.5可以達到三百到四百,屬於今天的嚴重汙染,我問她我說,難道我失明了嗎?2004年我在北京。

她說你看看這張照片吧,那是什麽?我說那應該是霾吧,那我怎麽不知道呢?她說你再查一下,當天新聞報道的標題,首都機場因霧出現近年最嚴重的航班延誤,那個時候我們一直認為那是霧,我們一直把它叫做霧,所以看到這張照片,作為曾經的記者,我的內心是有自責的,因為那些年裏麵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報道各類的汙染事件,但是我一直認為,好像我聽到礦山的炮響才叫汙染,我看到工廠的煙筒才叫汙染,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們生活在都市中心的人,我們每天看到的天空,那就是汙染,我那個時候已經不再是記者了,我早就是當事人。

但我還有一個疑問,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小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燒煤油爐子,對嗎?我們每天晚上都在嗆人的味裏睡著再醒來,我怎麽沒有聽到那時候很多人得肺癌呢?

一直這個問題,到我認識了我們國家從事這個研究三十多年的何興舟教授,他才給了我一本資料,我國二十六城市,大氣汙染與居民死亡情況調查,1976到1981,為了讓大家看清楚,我把它的結論打在屏幕上,很簡單,那個時候的大氣汙染,已經跟居民的肺癌死亡率分布一致,那個時候的大氣汙染就是煤煙性汙染。隻不過這份材料在當年一直是內部資料。

解說:人們在當年並不是沒有聞到嗆人的味道,但煤碳帶來的溫暖和能量,在當時更重要,1980年前後,北京市內有三千七百家工廠,對一個充滿發展渴望的農業大國來說煙筒,被認為是進步的標誌。

電影《鋼的琴》:在有的人的眼裏,它就是兩根煙筒,在有的人眼裏,它是回家的坐標。

解說:我們對汙染遠遠缺少經驗,認識和控製技術,主要汙染物沒有製定標準,燃煤量雖然遠不如今天,但排汙量巨大,從科研機構的PM2.5站點數據來看,2006年年均PM2.5濃度要高於今天。

就在這一年,中國提出節能減排,設立二氧化硫等重要排放標準,此後,主要大氣汙染物開始整體下降,但是對能見度能夠產生影響的細顆粒物增加了,極端重度汙染天數增加了,人們對於汙染感受強烈。

經濟發展給中國人帶來壽命的增長和更多疾病康複的機會,但是,空氣汙染的風險得到凸顯,過去30年來,我國的肺癌死亡率上升了465%,雖然吸煙和老齡化,仍然是這個數字的主要因素,但細顆粒物明確的致癌風險,越來越得到重視,2012年,PM2.5被列入監測範圍,國家《大氣汙染防治行動計劃》實施,隨著收入增加,信息透明,人們對環境的期待越來越高。

柴靜:一個人,別說人了,一個活物應該怎麽活著地春天來的時候門開著,風進來,花香進來,顏色進來,有的時候你碰到雨或者碰到霧的時候,你會忍不住想要往肺裏麵深深地呼吸一口氣,能感覺到那個碎雨的那個味道,又凜冽,又清新,秋天的時候你會想跟你喜歡的人一起,就一個下午什麽都不幹,懶洋洋的曬一會兒太陽,到了冬天,你跟孩子一塊出門,雪花飄下來她伸著舌頭去接的時候,你會教給她什麽是自然和生命的微妙,但現在呢。

這一年每天醒來,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看一下手機上的空氣質量指數,用它來安排我一天的生活,我就靠盼著一點西北風過日子,我戴著口罩逛街,我戴著口罩購物,我戴著口罩去跟朋友見麵,我用膠條把我們家門窗,每個縫都給它粘上,帶著孩子出門打疫苗的時候,她衝我笑我都會感到害怕。

說實話我不是多怕死,我是不想這麽活,所以每次碰到有人問我說,你到底要幹嘛做這件事情,我隻好簡單地告訴他,這是我跟霧霾之間的一場私人恩怨。

我要知道它從哪兒來,我要弄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我把采樣膜放在科學家的電子顯微鏡底下,我就看到它的樣子,它不是我想象中的一顆一顆一模一樣的小米,它是各種各樣的東西混合在一起,這個混合會增加它的毒性,還會讓它迅速變得更多更大,他們之間可以發生化學反應。

中科院告訴我它的來源是什麽?燃煤、燃油、生物質燃燒,工業、養殖、化肥、揚塵,絕大部分都跟人類的活動有關係,如果你對它加以歸納的話,你會發現它的大部分從哪兒來,這就是結論。

中國的PM2.5,百分之六十來自於燃煤和燃油,也就是化石能源的燃燒。

解說:PM2.5早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火山噴發和森林大火中就有大量的細顆粒物,從鑽木取火學會能源開始,人類活動就在製造PM2.5,煤碳的大規模使用,曾經給英國和德國帶來過嚴重的大煙霧,而石油時代到來之後,燃油給美國、日本帶來過大氣汙染的沉重後果,此時此刻,世界上還有很多處於工業化進程中的發展中國家,像印度,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正飽受化石能源燃燒的汙染困擾,而中國作為世界上發展最快的發展中國家,體量巨大,導致兩種能源的燃燒強度都很大。

柴靜:這種燃燒的強度有多大呢?我們可以來看看,在2014年這個數值可以代表全球化石能源的燃燒強度,你可以看看中國有多亮,那個燒得發紅發亮發白的地方,就是我們國家。

從圖標來看的話,它比歐洲高出三到四倍,我們燒了這麽多化石能源,而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煤和油的汙染物之間可以發生大規模的化學反應。

王躍思:我們燃煤的汙染沒解決,汽車的汙染疊加進來了。

郝吉明:中國現在這個汙染基本上是這兩種汙染的疊加。

唐孝炎:多種多樣的物質在大氣裏進行各種各樣的反應。

王躍思:空氣靜穩條件(增加),汙染物還是這麽多,但是不巧的是,這些汙染物沒擴散,它們之間反應了,這就是二次粒子。

複合汙染、吸附、粘連、碰撞,合並,都混在一起了,我們不可能改變自然條件,我們隻能改變我們自己,這個自己的辦法,就是源頭減排。

柴靜:全世界都要燒煤和油對嗎?我們的煤怎麽了?你們知道中國燒了多少煤嗎?2013年的時候我們已經是三十六億噸了,但你知道全世界其他國家燒了多少煤嗎?我們比全世界所有其他國家加起來燒的煤還要多,上一個達到過這樣消費量的是1860年的英國,但在這之後,他們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解說:在南威爾士被廢棄的礦坑深處,埋藏著英國工業時代的心髒,它曾經驅動過一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帝國,也給這個國家帶來一場,可怕的黑色災難。

這四根煙筒103米高,他們是英國工業時代巔峰時期的象征,巴特西火電站,1930年代它建成的時候,它每個星期大概要燒掉一萬噸煤來維持倫敦五分之一的電力,倫敦幾乎可以說是吃煤為生,從火車、輪船、鐵、鋼、日用品,整個倫敦就像是有上百萬座微型的火山,正在噴發,因為燒的是大量的劣質煤碳,而且是低空排放,家庭壁爐的煙囪,帶來的汙染,是工業的兩倍。

在漫長的歲月裏麵,倫敦已經被煤煙浸透了,人們戴著口罩上學,戴著口罩購物,戴著口罩遛狗,戴著口罩親吻。

災難來的那天,是1952年的12月5號,冷空氣橫跨了英吉利海峽,覆蓋了整個泰晤士河的河穀,把煤煙控製在了雲層之下,辦法擴散。

視頻片段:毒霧正在逼近,市民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

解說:人們走在大街上沒有辦法看到自己的腳,甚至要靠盲人來領自己回家,交通警察用大燈照著自己,免得被車撞倒,全倫敦,一片死寂,你隻能看到救護車,因為他們要運送那些生命垂危的人,但是他們走在街上隻能靠前麵有人拿著火把來為他們照明。

前前後後,在這場大煙霧中死去的有一萬兩千人,死者的肺部組織切片,經過檢驗被確認他們似於長期吸入燒煤產生的黑炭和短時間內吸入的高濃度的含有重金屬的顆粒物。

清潔空氣聯盟的測算顯示,倫敦當時空氣汙染的程度可能遠超中國當下,雖然當時並沒有PM2.5的檢測,但是大煙霧事件發生時,二氧化硫的濃度超過世界衛生組織標準的190倍,比中國PM2.5超標的倍數高出一個量級。

柴靜:所以在1960年代在這個大煙霧事件發生完之後,其他的國家,紛紛開始減少和控製自己的煤碳用量,但當時恰逢中國,改革開放的開始,這個已經封閉了多年和落後了多年的國家,迫切地需要一種巨大的能量能讓自己起飛,它的選擇是煤碳,這是它增長的曲線。

能跟隨我們其後的是現在的印度,印度很快會成為世界上第二大煤碳消費的國家,而且印度的工業現在對重要的汙染物的排放,還沒有規定的標準,印度也是世界上空氣汙染非常嚴重的一個國家。

那中國這麽多煤用在了哪兒呢?2013年的這三十六億噸我們可以看一下,它其中三億八千萬噸燒在了京津冀,而在三億八千萬噸當中,有三個億燒在河北,我覺得很意外,因為我一直覺得是我們山西人才燒煤,河北什麽時候燒成這樣了,清華的郝吉明院士告訴我說,你聽每聽說過,全世界鋼鐵產量排名。

他說是,中國第一,河北第二,唐山第三,美國第四,還補了一句說,唐山瞞報的產量第五,用煤多,工業多,不一定代表汙染吧,別的國家業用鋼啊,他說你去一趟唐山看看就知道了,所以去年的十月份,我就跟環保部的華北督察中心,一起帶著無人機去唐山,想去巡航一次。

張大為:那有一股煙看見了麽,現在是霧霾太大不清楚。

柴靜:現在這天氣,都看不太清。

張大為:那個看著點後麵,有沒有人過來。

柴靜:現在聞到這個特別嗆的二氧化硫的味,應該就是煙塵。

張大為:現在我們可以看,從邊上漏出來的煙塵非常的多,這些煙的話,都通過無組織排放,最後都排放到大氣。

柴靜:除塵罩怎麽不開啊。

員工:開著呢。

柴靜:開著那怎麽這麽大煙塵呢。

員工:開著呢,往上吸呢麽。

張大為:我靠,下麵是什麽你看,我下去確認。

柴靜:這絕對是職業生涯中最驚險的一幕,天哪,太嚇人了。

張大為:停停停停停。

柴靜:掉下去人了。

當時掉下去的就是環保部華北督察中心這個巡視員張大為,我們當時都嚇壞了,就因為這個工廠裏頭,夜裏頭沒有燈,也沒有任何警示,這兒有一個差不多三米深的坑,裏麵都是鋼筋跟水泥,大為想下去看一看,到底這個地方有沒有排汙,結果就掉下去了。

幸好沒有受太大的傷,然後我們就把他連夜送到醫院,又送回北京,但最讓我意外的是,花了這麽大的代價,這麽多堅信,我們也明明拍到這些排汙的證據了,最終這個企業沒有受任何處罰,我問大為為什麽?他說你去問問我的領導吧。

熊躍輝:有百分製六十以上的鋼鐵企業,沒有任何審批手續,環評法甩在一邊不用,就是一直通知停止審批,不管你合法的,不合法的都停止審批,真正的破罐子破摔的就是黑戶,監管部門都不想去觸及這一塊,關的了嗎?你取締的了嗎?

柴靜:怎麽關不了呢?

熊躍輝:你開玩笑,一千萬噸鋼是多少人就業,十萬人就業,河北的鋼鐵是到了什麽程度?已經到了你取締不了的程度。

柴靜:一個地方有大量的工業重工業,布局集中,消耗大量的煤,而且還沒有辦法很好地控製汙染,同時還無法取締和關停會是什麽結果?我有一個好朋友叫老郝,也是我當年《新聞調查》的同事,十年前是她跟我一塊去山西拍的汙染,她知道我們家是臨汾的,有時候會發張照片調侃我,說聽說你們家現在是全球汙染城市之首。

我也無可奈何,然後十年之後,我就把這張照片發還給了她,再看清楚點,為我市推出全國七十四個城市空氣質量排名倒數第一而喝采,這是他們家河北的標語,很遺憾的是這個城市(三個月後)又反彈回了第一名。

但這種玩笑真的,是讓人心酸,而且對於一個居住在北京的人來講,隻要偏南風一吹,從河北來的汙染物會這樣過來,空氣是沒有牆的,什麽叫同呼吸共命運,這就是。

我還有一個朋友叫老範,她是江蘇人,以前我跟老郝兩個人爭論敝省還是貴省更汙染的時候,她就在旁邊說,哎呀我們南方人真的不知道什麽叫汙染。

現在她們滑動也淪陷了,但她很奇怪,她說,不可能吧,我們滑動至少跟煤應該沒有關係,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煤,對,我給她看這張圖,這是你們家(附近)的鋼鐵廠,這是你們家(附近)電場,這是你們家附近的水泥廠,在你們江蘇,每三十公裏就有一個電場,而且這些企業現在排放的情況怎麽樣呢?

在這我們就能看到,此時此刻,它們的排放,紅色的全部是超標企業,稍放一點你就能看到,在滑動整個地區到底有多少在超標排放,而被夾在中間的上海,它自己燒的煤也不少,它是單位燃煤量最高的國際性大都市,每一平方米的土地上要燒掉十公斤煤碳,我們的煤越燒越多會是一個什麽後果?有一個我從來沒想過的問題,就是好煤會燒得越來越少,對嗎?

那我們怎麽辦?那麽劣質的煤碳就會越來越多,劣質到什麽程度?這是我們常見的煤,這個呢,這是煤嗎?我最初認為這肯定不是煤,這是木頭吧,因為還看到紋路,包括上麵的化石,但是洗煤協會的人告訴我,這就是煤,它叫褐煤,是全世界最年輕的煤,年輕到了它的煤化程度特別低,一燒的時候將近有一半會變成黑灰全都飄在空中,那這樣的褐煤我們用了多少呢?

這是這些年來,我們生產它的曲線,它造成的後果是這樣,2013年10月21日,第一天供暖的哈爾濱,它的霧霾保鏢PM2.5在一千以上,當天的哈爾濱人們是這樣生活的,我問過哈爾濱環保局,我說聽說你們那兩天車開出去,公共汽車都開丟了,他苦笑了一聲說,別說公共汽車,連我們局長都丟了。

說他那天到現場去檢查工作,沒一個人認出他,因為霧霾太大,哈爾濱的霧霾就是因為他們燒了兩千多萬噸的褐煤加上在2013年的時候,全國幾十萬台這樣的小鍋爐,沒有任何標準,也沒有任何監管,就這麽一燒,就這麽一排,就這麽一放,你在高空往下俯瞰的時候,一千兩百萬人,就像是被水泥砌在了底下,煤本身並不一定意味著髒,德國也用褐煤,但是德國人會把它們清潔,把它們進行提質,煤是可以弄幹淨的,英國人是百分九十五以上都給它洗幹淨。

那麽在中國我們洗了多少呢?我們才洗了不到一半的煤,剩下的另外一半當中基本上有幾億噸是沒有任何用,而且又汙染又浪費的叫灰分的東西,我們就這麽把它拉著,用汽車拉,用火車拉,滿世界地跑,再放到煤爐子把它燒出來,毫無作用。

造成的結果是這樣,很多這樣的煤是被我們普通的居民給燒掉了,即使在中國城市裏麵,我們現在都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在燒散煤,他們燒的量不算大,隻有百分之二十,但是這百分之二十排放出來的二氧化硫,跟所有的大電廠加起來一樣多就這麽厲害。

最要命的是,它的毒性還非常大,在北京,冬天PM2.5的毒性遠遠大於夏天,光致癌物的含量就是夏天的二十五倍,它為什麽會這麽高?就是因為散燒煤碳是主要原因之一,它的致癌物的排放因子是非常高的,中國人幾十年來早就已經在承受這種散燒煤碳帶來的痛苦。

在雲南的宣威,有一個叫虎頭鎮的地方,(散煤燃燒導致它)是全世界肺癌最高發的地區之一。

這是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他在咳血,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去驅趕蒼蠅了,所以他就請別人在他的身上放了一張粘蒼蠅的紙,這是這個老人和這些年他身邊,被肺癌剝奪走生命的人。

而有的家庭已經空無一人,我們總是聽到一種聲音說,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跟我們談環保太奢侈了,但往往受汙染最嚴重的就是最窮的人,他們最容易受到傷害,他們最需要發出聲音,他們最需要得到幫助,這些年來,我們的煤消耗大,結果是越來越劣質,還缺乏清潔,排放也缺乏控製,它造成的結果就是這個。

在中國,煤碳消耗量越多的地方,它的PM2.5的濃度幾乎也就是越高。

李俊峰:我就說把煤弄幹淨最簡單的辦法,我們要降到20(億噸)以下,我們的天一定是藍的,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的煤能不能集中去燃燒去,把散煤將下來集中去發電去,我們即使再退一步,這一步你也做不到,我們把散燒的煤洗幹淨行不行。

柴靜:如果這個煤能夠洗幹淨的話,現在排放。

李俊峰:至少減少一半,我們現在的改變就兩條,必須把煤給降下來,或者把煤弄幹淨。

王躍思:如果我們目前的環保設施(和法律),就目前全100%都到位了,我們的塵排放跟二氧化硫排放,應該比現在低60%,我們的氮氧化物排放應該低35%,咱們中國的汙染治理,第一得靠管理,第二還得靠管理,第三還得靠管理,習總說,法律的尊嚴在於執行。

柴靜:中國用三十年的時間走完別人一百年走過的工業化的道路,所以我們煤的汙染之上,還要再附加油的汙染,那麽我們的油怎麽了,我們的油大部分燒在車上,我們的車在十年之間增加了將近一個億,光北京2010年一年我們增加的車是多少呢?八十萬。

八十萬是什麽概念?就是把所有這些車頭和尾這樣連起來,可以從北京排到深圳,然後再從深圳排回來,這是一年增加,造成的結果就是這樣,北京本地的汙染源當中,最大的就來自機動車,還有一個城市出乎我的意料,某城市一年的霧霾日達到兩百天以上。

你可以猜一下這是哪個城市,哪個?再看一次,青海,青島,杭州,說實話我跟你一樣吃驚,是因為我一直以為這叫山色空蒙雨亦奇,後來我就打電話問,杭州市環保局,他說是,因為它是全國人均機動車保有量最大的城市,平均兩個人一輛車。

所以它的機動車汙染要占到接近百分之四十,那車多就汙染嗎?大家經常聽到的一個問題是,東京不是比北京車多麽?我們怎麽沒有看到這麽嚴重的汙染呢?北京市交通委給我的解釋是這樣的,東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在坐軌道交通,他們隻有不到百分之六的人在開車,北京有多少呢?北京百分之三十四的人開車,而且是在中心城區,基本這麽堵著,一堵的時候一怠速,排放是兩倍以上,一刹車重金屬的排放會更多,所以在北京每天高峰期的時候,六環以內每個小時的PM2.5排放量是多少?一噸。

北京人在五公裏以內開車的有多少?將近一半,而且我們當中有百分之十二的人是在兩公裏內開,我們有百分之七的人是在一公裏以內開,一公裏是什麽概念?出門可能去趟超市,去趟菜市場的概念,難道就我們愛開車,也許有一小部分人是這樣,但不會這麽多人都沒有理性吧。

我們家有輛車,但有寶寶之後我們的約定是,除了老人、小孩、機場、醫院,我們基本不開,我先生每天要上班,然後他就騎自行車,騎自行車在我們家樓下是這樣騎的,隻能這麽騎,為什麽呢?

這是我們的自行車道,它基本上天天就被車這麽壓著,北京五百多萬輛車,隻有一半是有停車位的,但沒有一輛停在半空中所以它就壓在自行車道上,壓在人行道上,就這麽開。

當然全世界人性都差不多,不管的時候都這樣,我們看看倫敦,當年好像也這麽停的,後來倫敦就裝了這個計時收費器,然後是這麽停的,後來倫敦又提高了自己的停車費和擁堵費,然後車是這麽停的,前兩天聽說深圳也這樣了,說收了高額的停飛費,然後深圳的同誌們是這樣停的。

五十年前東京也這樣,不是很容易的,所以他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一輛一輛的把它清出去,這是對城市的精細化管理的一個考驗。

愛車的人還會有另外一個疑問,就是這張照片,北京的夜裏沒有車對嗎?那為什麽汙染也這麽嚴重呢?它真的是車帶來的嗎?我也一直有這個困惑,一直到中科院提供給我這張圖表,在北京每一天在淩晨的時候,都會出現汙染的峰值,而且是每天恒定出現永遠比當天下午的時候,有機碳的排放大概要高出兩倍,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我們就去了延慶。

康莊收費站:停下,它不滿足四國的一個基本配置。

柴靜:這個車不是國四的?

司機:那怎麽弄呀,剛買的新車,這是環保標。

柴靜:這是今年的標。3.29是什麽概念?

收費站:超了,這是國一之前的。

柴靜:那就是意味著沒有任何排放(設施)。

收費站:沒有,基本上沒有排放控製措施。綠標。

司機:(環保標是)國三的。

柴靜:是哪兒核發的,河北省環保廳。

司機:買的時候他說是國三的,咱又不懂這,對不對,咱隻是買車啊。

收費站:他是綠色通道的車,就是蛋、奶、油,這是城市保障係統,而且規定這個車是不處罰。

李昆生:大麵積造假,或者說說得更嚴重一點,全麵造假,這是行業內的秘密,90%基本配置都不在。

柴靜:那是個什麽排放?

李昆生:如果三萬輛車進城,那就相當於幾百萬輛車夜裏還在跑。

柴靜:沒有任何排放設施的時候,它的排放會是一個什麽結果?隻這一輛車,隻一項顆粒物的排放,它就是國四車的五百倍,所以柴油車的比例也不算高,它跟散煤差不多,並不多,隻占百分之十七,但是它的氮氧化物的排放,要占所有機動車的百分之七十,它的一次性顆粒物的排放,要占到多少呢?百分之九十九。

還有更可怕的事情是,柴油車的尾氣排放出來的顆粒物,毒性遠比一般的大,多環芳烴是致癌物,但是,柴油車排放出來的是它的升級版,叫硝基多環芳烴,它的致癌性要高出一個量級,我在延慶的時候看到這些柴油車司機,他們本人就是這種柴油車尾氣最大的受害者,是癌症的高危人群。

而且去處罰他們顯得很不合情理,他花的是真金白銀自己的錢,他買的是有國家合法貼了,合格證的車,有什麽理由去處罰他呢?如果要問責的話,首先應該問的是造假車企的負責人吧。

柴靜:也是想請您說一下為什麽會出現,生產的時候就沒有裝這個後處理裝置呢?

嘉賓:有些出口的車,他還在出口那些非洲啊,其他地方還在裝,還在那個國一國二,歐一歐二歐零的都還有,一些非洲的。

柴靜:但你這個車貼的是國四的標呀。

嘉賓:那可能就是他們出口,比如說出口,賣的出口的。

柴靜:你的意思是貼錯啦?

嘉賓:造成這樣一種情況。

柴靜:您的意思是貼錯啦?

嘉賓:對啊,他有可能貼,貼它自己內部的東西,有人要啊,就賣了。

柴靜:不知道非洲兄弟聽了什麽感覺,企業一定會有自己的一個辯解和理由,但是我好奇的是,十幾年來,如果說這種全麵造假,普遍造假都存在,而且監管部門知道的話,為什麽不去處理他們呢?我們不是有法律嗎?我們不是有缺陷汽車產品召回的管理條例嗎?你這樣的產品是可以召回的呀,但是從2004年到現在,這個法律在這類車輛上用過多少次呢?一次都沒有,為什麽?我得到的答案是這樣的。

就隻有當它處於危及人身和財產安全的不合理的危險的時候才能召回,人家說了,這個環保設施不裝跟安全有什麽關係,又不會出人幸,所以就沒有召回的依據。

那我們有沒有處罰它,讓它銷毀的權力呢?我們有,大氣防治法已經規定了,你既可以讓它停止違法行為,可以罰款,也可以讓它沒收銷毀,那2002年這條法律到現在以來,十幾年過去了,它用了幾次呢?一次都沒用,為什麽呢?我得到的答案是這樣的,必須由依法行使監督管理權的部門來行使,每個人都說,我不知道這個部門是誰,那一共跟這個機動車管理(有關)的就這幾個部門,我就挨個問了一下,我先問了一下環境保護部。

環保部說,聽說不是我,我又問了一下工信部,工信部說,絕對不是我,我又問了一下質檢總局,質檢總局說,應該是我們三個吧,也許他們的困惑有一定的理由,就是你這個法律怎麽不說清楚到底誰管呢?那我隻好問全國人大了,我又問的全國人大,他們給我的答案是這樣的,這條法律執法主體確實不明確。

這在我們的立法當中是非常少見的情況,為什麽偏偏在大氣法的53條當中,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

丁焰:當時我們問過,你大氣法為什麽要這麽寫?為什麽不直接寫我們,人家說了,就是因為當時定這條的時候,很多部門反對,不能你環保管,但是最後這個法就過不去,過不去最後等於就用了一個模糊的寫法,就是叫有執法權的去做。

柴靜:聽上去就是你們三家都查環保。

丁焰:但是實際上你還是沒管住啊,合格證全是真的,車型也全是真的,環保部門也發了那個綠標了,也是國四的,沒有一個部門去看那個車到底是什麽?隻有那個車是國一的。

柴靜:你說你(環保部門)有執法權,也不會有人說有問題,那你就去執法。

丁焰:環保部門肯定是有惰政的嫌疑,這個我承認,肯定是這樣,你也沒有再追。

柴靜:那你們這些年來你們執法連點兒牙齒都沒有?

丁焰:我現在都張不開嘴,我怕人看見我沒牙,環保尷尬不就尷尬在這兒嗎。

柴靜:尷尬的不光是環保部門,車企也挺尷尬的,那個造假的老板後來就跟我說,如果環保部能夠去執法,去抓那些造假的車輛的話,我保證第二天就生產真的,否則的話我生產真的,別人生產假的,明天我就垮了,然後我就問丁焰,我說你覺得人家說的合理嗎?他說合理,不執法的結果就是逼別人作假。

車企還有一個說法,說我們國四的標準早就已經確定讓大家上新車,但是國四的油遲遲不供,而且供上來的油品質也不高,我們就在延慶的時候隨即抽查了這輛柴油車,這是在北京加的柴油,已經是非常好的,全國最高的水平了,但是它的柴油測出來之後,它(的硫含量)是歐盟和日本包括美國的二十五倍,這樣的一個柴油品質,那我們的汽油是什麽品質呢?

這是環科院發給我的一張表,這張表我每次看到都很痛苦,因為完全看不懂,還好他們給了我一個結論,就是這代表我們國家的油品,長期比發達國家低兩到三個等級,隻要提高一個等級的話,我們排放可以減少百分之十,我們看上去有好油,我們就國四以及以上的油,但是這部分油隻占百分之三的比例,這就是杭州的痛苦,杭州有錢,想買好油,但是2013年之前就是沒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你隻能燒國三的油。

即使在北京,看上去我們的硫含量跟歐洲已經接軌了,跟美國已經接軌了,但是你在看看下麵這四項,咱們都看不懂的數據,但是裏麵深埋著一些危險,要麽它們就是增加大氣的氧化型,形成顆粒物,要麽就是增加毒性,最後一項蒸氣壓,它增加的是汽油蒸發出來到空中的強度,我原來想蒸發能蒸發多少,後來環科院的專家跟我說,你看看這段視頻吧,這是用紅外線拍攝的,加油站如果不加這個油氣回收裝置的話,它蒸發出來的量是這麽大,每一升大概要蒸發出1.5克,到大氣空中帶,而且我們平常開車的油箱,也會自己蒸發出來。

它蒸發強度大到什麽程度?就是在北京,我們光蒸發出來的碳氫化合物,就比汽車尾氣排放出來的還要多。

而這一項物質是PM2.5的重要原料,那為什麽我們不趕緊把油品弄的幹淨一點呢?石化行業的回答是這樣的,因為國家標準不夠高,這個說法看上去是合理的,你沒有理由去要求企業生產比國家標準更高的油,對吧,那我們就去問,環保部,環科院,參與製定油品標準的人,你為什麽不把標準定高一點呢,他給我的答案是這樣的。

嶽欣:這個小標委(石油燃料和潤滑劑分技術委員會)呢,就是絕大部分,大部分吧,還是這個石化行業的人,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七左右,大標委(全國石油產品和潤滑劑標準化技術委員會)更多,大標委幾乎我記得好像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石化行業的人,標委會的秘書處也在石化行業那兒。

柴靜:那這個標委會的委員會主任。

嶽欣:也是石化行業的委員。

柴靜:我曾經還以為你們可能能有一票否決權呢。

嶽欣:照說應該,是吧,環保嘛。

柴靜:嶽欣這個苦笑實在是給我的印象太深了,他說我唯一能體現我存在感的就是進門的時候在簽到本上寫我名的時候,因為以前我連個投票權都沒有,他說他們也會極力地想要推動這個油品的升級,但是石化行業往往的解釋是這樣的,我們國家的是很大一部分從中東進口來,對嗎,然後比如說伊朗的油很多是重硫油,在德黑蘭,他們自己也承受著這種油品質量不好帶來的困擾,五買很大,但他們的問題是他們沒有升級的工藝,可是中國的企業是不缺這個技術的,雙方的分歧在哪兒呢,就在錢上,國Ⅲ升國IV的時候,環保部說一升(漲)七分錢就夠了,石化行業說那不行,得五毛錢,我說那你們雙方就攤開成本算一算嘛到底是多少錢,很簡單的事情,他又苦笑了一下,說別說是我了,你去問問發改委財政部你看他們能知道嗎。

國家發展改革委某官員:控製不了,比如說你是獨生子,你這個小孩要學壞,你做母親的有甚麽太大辦法,隻能全心全意打一頓唄,別天天打啊,人家有十個孩子也不會調皮搗蛋的對吧。

柴靜:他們在你們麵前。

國家發展改革委某官員:人家根本不搭理我們,他副部級單位,你拿什麽招啊,他搭理你啊,你價格司今年不漲價明年逼上門來,你漲不漲,不漲我斷供了,就這話。

柴靜:我不知道環保部和發改委說的這些話是不是真實,有沒有依據,所以我需要查證,我就向我們國家的石油標準委員會主任合眾國石化集團前總工程師曹湘洪先生提出想見麵跟他聊一聊問幾個問題的想法,然後他同意了。

柴靜:如果是石化行業的人占多數的話,有可能會損害到了大眾的一些公共利益。

曹湘洪:組織石油產品標準的製定不應該找一個不懂煉油企業的人。

柴靜:環保部門的人不懂嗎?

曹湘洪:環保部門我認為他不懂。

柴靜:如果標準是你定,然後升級的時候你又說升不了,然後到了期限你又供不了油,然後你可能會說出很多原因,但人們就不信任你們了。

曹湘洪:但是中石化不牽頭來起草,誰有能力來起草這個東西。

柴靜:比如像有的國家,第一它的環保部門有懂行業的人。

曹湘洪:對。

柴靜:第二他在提交這個草案之前,他就會跟石油行業的人有充分的接觸了解溝通博弈,到最後的時候他的健康報告他的經濟報告全部都提供給委員會,然後通過公開的一個程序讓大家來做研判,而且都有彼此發言彼此辯論的機會,如果是這樣的方式,您覺得是可以考慮接受嗎?

曹湘洪:可以接受啊,我早就想卸任這個標準化委員會主任了。

柴靜:真的嗎?

曹湘洪:真的,外麵人就說你拐向中石化,中石化就說你吃裏扒外,裏外不落好。

柴靜:你們能不能把自己不管是投入還是升級的所有成本能夠公示?

曹湘洪:現在社會上自然地對中石化中石油這樣的企業有一種不信任感。

柴靜:您認為這種不信任。

曹湘洪:我們很多人不講辯證法,隻要是優缺點就把你無限放大,越描越黑,還不如不說。

柴靜:大家會想說為什麽我們不把標準提高一些,用它來倒逼油品的升級呢?

曹湘洪:萬一出現了因為斷供引起的社會不穩定,社會動蕩了。

柴靜:那有沒有可能把成品油市場幹脆徹底放開?這樣不就不存在斷供的可能了嗎?

曹湘洪:弄的不好就出大事了,不是阿貓阿狗誰都可以來搞經營的。

柴靜:那他肯定會想著為什麽中石化、中石油掙錢呢,大家也都可以掙錢。

曹湘洪:是大家都可以賺錢,所以我同意深化改革,逐步放開,如果國家要決定要說是推動這樣的改革,那你國家去研究去吧,可能會有什麽樣的風險。

柴靜:大家會覺得說現在你中石化已經是世界500強之一了,剛剛公布的是去年的營業收入是2萬億,是一個如此龐大的一個國有企業了,那麽為什麽不能夠在這個關於環境問題上能夠更多的承擔起自己的社會責任呢?

曹湘洪:中石化是大,就像一個人很胖,但是虛胖。

柴靜:全世界的石油企業都會去盡量維護自己的行業利益,這是一個公司的天性,這無可厚非,我們很想知道說其他國家到底是誰在製訂這個標準,這是我們目前為止查到的結論,澳大利亞、韓國、日本、墨西哥、加拿大基本都是環境部在主導標準,即使歐盟這樣的歐洲標準委員會來定的時候它會有行業協會的聲音,但是也沒有出現過由石化行業來主導標準製定的情況。

那為什麽在我國國家車用燃油質量標準是由石化行業主導的呢?一個國家的選擇有它的曆史原因,上世紀六十年代,我國石油處於極度緊缺狀態,長安街上的公交車需要頭頂一個煤氣包行駛,遠未到考慮燃油環保指標的時候,環保部門也未成立,所以標準的製定是由當時石油部下屬的石油化工科學研究院負責,1983年,國家機構改革石油部撤銷,石科院劃歸為中石化下屬,國家部委製定標準的職能也就此交給了企業,2005年,第一屆國家石化標委會成立時,石化行業自然形成主導局麵,十年來,中國同時需要解決油品質量和數量的雙重增長,量級世所罕見,兩大挑戰並存。

隨著經濟發展,環境保護被重視,公眾對於車用燃油質量的升級期待升高,標委會內部也隨之發生變化,隨著石化行業仍然保持一半以上的優勢比例,但是非石化行業人數兩年內已經有所增加,並增加了投票設置,任何一個國家的油品標準製定最終都來自於它對環保和經濟最佳平衡點的選擇,中國石標委未來的變化也將取決於此。

在中國,除了我們的油品標準低之外,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在我出發之前遠遠沒有想到的問題,就是我們有一半的油是完全失控,全球十大港口現在有七個在中國,遠洋貨輪帶來的汙染之大,在靠近海岸線四百米的地方,它排放的汙染相當於五十萬輛大卡車,所以在深圳百分之六十的二氧化硫是來自輪船的,也許你不在港口邊上,但你生活在河流的邊上,中國二十多萬艘這樣的船,它們用的都是最差最差的那種重油,汙染到什麽程度,有的碼頭上你可以用手把黑炭一粒一粒地撿起來,也有可能你會生活在機場的邊上,飛機一起飛,一噸煤油沒有了,一落地一噸煤油沒有了,所以(廣州)白雲機場(每天)排汙量相當於六十萬輛出租車的同時排放。

也許你既不生活在港口邊上也不生活在河的邊上也不生活在機場的邊上,但是你一定遇到過這些車,這些是工程的施工車輛,有一次我在河北看到它們的時候,我以為前麵失火了,繞到前麵一看,是它在排放黑煙,我們就跟著它進入了其中一個村莊,看到村莊門口是這樣的,這個小房間裏麵是村裏人在這兒打麻將、賣彩票,還賣柴油和煤泥,我不知道這些柴油從什麽地方來,當時我們跟環保部一起,環保部門的人就說那這樣,我們去查一下看看吧,他們就現成買了一個柴油壺,然後就進了最近的一家民營加油站,我是最後一個下車的,那麽等我下去的時候我發現他的證已經被老板奪走了。

這老板說完這句話之後我們每個人都默默無語,然後就拎著柴油壺就都散了,他說得太狠了,從煤到油一項一項下來,煤和油的消耗都這麽大,我們的品質相對低劣,我們缺少清潔,我們還在排放的時候缺乏控製,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麽,一直到這個老板這句話我覺得他莫名其妙地道出了某種事物的本質。

嘉賓:洗煤不到一半,我們沒有這個約束,我們沒有這個標準,沒有這個國家規定。

嘉賓:河北的鋼鐵是到什麽程度,已經到了你取締不了的程度。

嘉賓:對,這車是不處罰。

柴靜:14年的時間了,這個處罰就沒用過?

嘉賓:沒用過。

嶽欣: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石化行業的人。

曹湘洪:環保部門我認為他不懂。

嘉賓:環保尷尬不就尷尬在這,我現在都張不開嘴,怕人家看見我沒牙。

柴靜:環保部門有這個義務權力。

老板:你有義務,你有義務沒這個權力。

柴靜:所以有一天晚上,有一個從事環保工作的人給我發了這張照片,這是1999年的報紙,當年他大學畢業,他說他受到感召,然後進入環保局,很想有所作為,他說現在我怎麽覺得我有的時候就是一個吉祥物呢,我安慰他嘛,我說你怎麽這麽說,他說你是一個調查記者,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如果)你沒有土地手續您敢不敢建?

任保明:不敢建。

柴靜:您要是沒有這個工商手續,沒有稅務,您敢不敢建?

任保明:不敢,不敢。

柴靜:那為什麽沒有環保手續就可以?

任保明:環保手續應當是有,應當是有,慢慢就有了。

柴靜:慢慢就有了。

任保明:嗯。

柴靜:這些情況你們發現了沒有?

曾樹茂:都采取過措施,現場檢查,詢問筆錄,處罰決定。

柴靜:那事實是他建成了還投產了。

曾樹茂:該走的程序走了,該下的處罰決定書下了,企業不去停咱們也沒有辦法,就是這種無奈吧。

柴靜:那你這個就算是違規建設了。

任保明:哎呀,不違規的也不多吧。

張旭光:政府對於焦化我們始終是冷靜的,我們采取措施之後呢,後麵的這股勁我們給壓住了。

柴靜:壓住了?壓住了還會有這麽三十多個違規項目上來嗎?

張旭光:作為孝義我們態度是堅決的。

柴靜:如果你們態度是堅決的話,那麽這些違規項目就應該一個都不能上馬才對呀。

劉向東:它這個貓呢是地方政府養的貓,它這個貓能不能捉耗子,捉幾隻是由政府部門說了算,不是環保部門說了算。

柴靜:我們走過了長達幾百米的海岸線,看到的都是同樣的黑色化學瘀泥,聞到了四到五種化學藥品的味道。

我們在這坐在這聞到的這種次比味道是什麽味道?

陳誌明:我的嗅覺可能不是像你們那樣的靈敏。

柴靜:您是說您聞不到?

陳誌明:沒有(您)那麽好的靈敏度。

柴靜:一噸鋼,如果把它所有的環保成本省下來,不去裝的話,它能夠省一百塊錢,一噸煤,能夠省一百五十六塊錢,一輛車如果不裝環保設施的話能夠大概省兩萬,油品少升級一次,能夠省五百個億,十年前我問空氣中是什麽味道,我沒有得到答案,現在我知道了,空氣中是錢的味道,當年拍攝那段采訪當地的市委書記跟我說,你可一定要拍下我治理汙染的成果啊,所以他就讓我們拍了這段。

他很滿意,說了一句話,小柴啊,我這個是為你們炸的,三年之後我又去了,原地建了一個更大的,倒是裝了環保設施,我問說運行過嗎,老板搓了搓手說,哎呀快了,當時那個書記跟我說,都跟我講環保跟我講環保,我問你,誰敢把中國的經濟掉下來,我也想知道這個答案,所以十年之後我就去了河北的鋼材市場。進去之後,空空蕩蕩,這些粗鋼都已經生了鏽,埋在荒草裏頭,然後有的都做了鳥窩,我就問這個經銷商小夥子,我說生意怎麽樣,他說你看看旁邊有車來拉嗎,他說這麽多企業生產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最低端的東西,而且隻靠量競爭,隻靠價格競爭,到最後我現在還不如去賣白菜呢。

我們生產一噸鋼,要消耗多少能源呢?六百公斤煤炭,三到六噸水,我們要排放多少呢?這麽多二氧化硫,還有這麽多煙塵,那生產這麽一噸鋼它現在利潤有多少?你可以猜一下,多少?一千?連一隻茶葉蛋都買不著,一噸鋼2014年(的利潤)不到兩塊錢,那我們燒一噸煤呢,我們大概得排放多少汙染物,這麽多二氧化硫,這麽多二氧化氮,這麽多一氧化碳還有這麽多粉塵,你也可以猜一下一噸煤現在利潤多少,兩個茶葉蛋,你還真是高估了,它的結果就是連一杯飲料都買不著。

我們三十九個重工業當中,現在二十二個嚴重過剩,所以中石化的曹湘洪先生有一句說的是挺準確的,就像一個人,胖,但是虛胖,可是,這些企業現在還在接受著大量的補助,可以看一看,這是2011年到2013年政府給予這些鋼鐵的上市公司給它們的補助,其中有一家企業為了避免讓它退市就隔一年給它補一次,補多少呢,個、十、百、千、萬、十萬、百萬、千萬、億、二十,二十億,隔一年二十億,而其中有一家已經嚴重虧損的企業在拿到這個補助之後,在他們的辦公室裏麵掛了這麽一個條幅,貼身肉搏,刺刀見紅,誓比某鋼便宜一百塊,所以央行的副行長劉士餘把這些企業叫做僵屍企業,它們在消耗著大量的金融資源,們將給我們的實體經濟帶來不可估量的風險,而這些企業到目前為止還在擴張。

前兩天我收到一個小女孩的信,她跟我說,她們家邊上的焦化廠到現在還在擴建,要把她們家的房子拆掉,她爸不同意,然後她爸就被打傷了,她希望我能幫幫她,這個女孩就是十年前那個看不到星星和白雲的王慧卿,我問她你現在身體怎麽樣,她說阿姨我現在顧不上身體,我現在隻想讓我們全家能夠有一個住的地方,還好前兩天我給她打電話,她說那個焦化廠的老板剛剛被紀委帶走了。

但是這些已經被認為是嚴重過剩的行業,還有將近一半的省份在十二五規劃當中仍然把它們列為支柱產業,理由也很簡單,如果你城鎮化還要發展,隻要提升百分之一,這些東西都能消化得了,隻要你蓋房子就需要鋼鐵,隻要你修路就需要跑車,不是嗎?

清華的江億院士告訴我,中國的城市也已經到了嚴重過剩的程度,甚至比工業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不太相信,因為我覺得三十年來像我們這樣普通家庭的變化和對生活的改善都是依靠城市化的建設來進行的,在我小的時候我跟我妹妹出生在這麽一個大宅子裏,它有三百多年的曆史,住了十幾戶人,後來這個條件改善了,到了我媽的工作單位,我們分的房子,這個房子有十二平米,住我們五口人,晚上睡覺的時候呢,我們就把這個床板再加一塊木板用椅子墊著,就變成雙人床,這是我臥室的窗戶,還挺洋氣呢,實際上這個臥室很小,它沒有窗,所以我隻好在上麵掛了一幅畫,代表一個小小文藝女青年的幻想。

這個是我要去上大學的時候,那個縣城的樣子,每天我就走這條路去上學,它那個時候還是這樣一個麵目,那我們家這麽多年的變化證明千萬個普通人的家庭是需要建設的,(江億)他問我你是不是好幾年沒回山西了,我說對,他說你去看看吧,在今年我就帶著孩子回一趟山西,沿途用手機拍下這段視頻。

我為我的家鄉能夠有一些變化感到特別高興,因為那裏的人們需要富裕,需要發展,但讓我意外的是,我在這個縣城裏看到了那麽多的房地產廣告,和那麽多的樓盤,但是它們空著,我就問我一個親戚,他投資了當地的房地產,我說這個樓盤到底賣出去多少,他說兩三成吧,我說那為什麽賣的少呢,他猶豫了一下說好像官員實名製之後就賣不出去了,他呢就把我們全家人安置進了當地的一家酒店裏麵,我一到酒店門口差點嚇回來了,因為它是一個聲稱是五星級酒店,而且是安排了一個總統套間,我說千萬不要,他說哎沒關係,才兩百多塊錢。

我們家開車進這個停車場,這個停車場一盞燈都沒有,烏漆抹黑,然後就顫巍巍過來一個大爺拿了一個手電筒,給我照著,然後一路又把我們送進酒店大堂,然後又照著手電筒把我們送過走廊送進房間,整個酒店連燈都沒有,因為沒有人住。

回到北京,我跟江院士又聊起這件事情,他跟我說你看到的山西隻是中國的一個縮影,在中國,每天要消失八十個自然村,我們房屋的平均壽命隻有30年,在中國一共有200多家地級市,其中184家要建成國際大都市,現在中國有13億人,但如果我們把目前城市規劃當中這些人口都加起來的話它是34個億。

1998年,我拿著一個小箱子來到北京的時候,在這兒上學,找到工作,在這個城市找到我自己的價值跟歸屬,如果沒有中國的城市化的話,我現在應該是在山西我父母幫我找的一個單位裏麵戴著藍袖套打著算盤度過餘生,城市給了我們個人的自由,也給了這個國家三十年來的繁榮,未來還會有三四億人要進城,這個必然到來不可避免,他們會給這個國家帶來不可思議的文明和財富,但是假如用投資拉動工業或拉動城市發展的模式不改變的話,結果會是什麽,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做的測算是十五年之後我們的耗費量會達到六十億噸,我們的用車量會達到四億量,這意味著什麽,清華的倪維鬥院士告訴我說,這意味著我們將在用光所有的資源之前我們就用光所有的環境容量,這意味著在中國霧霾還隻是剛剛開始,堵車隻是剛剛開始。

這個是APEC期間我先生有一天早上帶我去小的時候他常去的地方,他父親在那裏教會他滑冰、遊泳、釣魚,冬天的時候他說他最喜歡看著冰紋一輪輪向遠去,一直到故宮的角樓,那是他感受到的這個古老的城市優雅之美,我們倆就看著這一幕那種心情特別像小孩,看著最後一顆糖,你不吃你知道它要化了,你吃你又就知道快沒有了,那種又甜蜜又憂愁又氣急敗壞的感覺。

王躍思:我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我小的時候藍天白雲,運河齊腰深的水能看見底下能抓魚。

李昆生:我也是小時候在這兒長大的,我也知道我們小時候什麽樣兒,站在長安街上能看見西山。

唐孝炎:大氣幹淨不是做不到,是完全做得到的,就看你下多大決心了。

習近平:我希望並相信通過不懈的努力,APEC藍能夠保持下去。

柴靜:回來之後我舊問了一下中科院的專家,我說您能告訴我如果我們想要留住APEC藍的話,我們要付出多大代價嗎?他說我們必須比2013年減排這麽多二氧化硫,這麽多氮氧化物,和這麽多PM2.5,簡單地說我們要減掉一半以上的汙染物,才可能得到藍天。

解振華:中國2030年的目標我給它定一個峰值,實際上就是一個倒逼機製,所以要走綠色低碳方向這條道。

柴靜:大家會想說如果我為了環保會不會就真的犧牲掉了發展。

解振華:這是你應該還的賬,你過去做錯了,你現在應該還,現在的現實問題還有就業,還有提高收入,那怎麽辦,轉型麽。

柴靜:如果說在這個轉型當中可能意味著這個產業當中有一部分人會失去工作。

解振華:中國的節能環保產業現在可能是一年的產值37000多億,吸納就業人口可能是3900多萬人,這也是一個產業。

柴靜:但很多人還覺得說中國政府會不會還會繼續用投資來拉動來完成經濟增長值?

解振華:要提高經濟增長值,它的路徑、途徑就是綠色、低碳、循環方案,倫敦煙霧事件,或者是洛杉磯(光化學煙霧)他們解決這問題六十年、七十年,它有經驗教訓,我們這個階段會大大的縮短。

柴靜:之前我很擔心,北京還在擴張,它的汽車的量還在增加,它的汙染能降低嗎,但是這是洛杉磯,一個跟北京非常像的地方,它也是三麵環山,空氣擴散條件很不好,所以它曾經發生過大規模的光化學煙霧汙染事件,你可以看看1950年,這是在好萊塢的商店當中賣的一種罐頭,裏麵裝著洛杉磯的空氣,它上麵有一行標語,叫如果有恨的人你就買一罐送給他,你可以想像當時生活在其中人的感受和憤懣,但是從1970年以來,洛杉磯的車輛還在上升,上升了這麽多,三倍,但它們排放呢,降低了百分之七十五,他們怎麽做到的,我就去趟洛杉磯在那裏觀察。

我們現代是在洛杉磯聖莫妮卡的上空,再往前可以看到那一層煙霧,就是霧霾,那幾座高樓我們在好萊塢電影經常看到,但洛杉磯不是高樓大廈的城市,其實它的周圍全部一馬平川,都是這樣的平房區,這樣一個網狀結構決定了它是一個隻有在車輪上才能運行的城市。

洛杉磯這種攤大餅的城市規劃被認為是典型的失敗案例,它的公交係統也遠沒有有效地建立起來,造成車輛毫無約束的發展。

一千七百多萬人差不多一千三百多萬輛車,都快人手一輛了,整個加州一天之內8.5億的行程,所有的燃料加起來足夠來回月球一千六百趟。

那邊是啤酒廠,那邊有個大倉庫,像這個車就剛剛從長灘那個大港口運貨過來的,你看這個像擎天柱一樣的大家夥十八個輪子,大概有二十多米長,它的質量相當於一個坦克或是一個重型裝甲車。

根據加州空氣資源部的估計,南加州空氣中71%的致癌物質都由柴油車產生,所以所有的柴油車都被要求按照DPF,這種顆粒過濾器相當於給車戴上口罩,可以過濾掉99%的顆粒物,這位司機是墨西哥人,開的是2005年的舊車,按要求要假裝DPF,但他沒有加,雖然車的尾氣是達標的,但還是要罰一千美金。

柴靜:你為什麽不假裝DPF?

司機:沒錢。

交警:他不是沒錢,就是要等到最後一分鍾。

柴靜:他一個月的收入其實加起來,七七八八扣完了也就四千美金,那麽現在一千美金其實這個單子還是挺大的,先生,你有幾個孩子?

嘉賓:六個。

柴靜:如果下次不裝會怎麽樣?

Ching-Chun Yang:罰單繼續開,你再置之不理就到車輛管理局,不讓你更新派炸,你不能更新牌照你就不能開車賺錢了。

柴靜:為了治理汙染,加州不得不指定最嚴格的新車機動車標準,環保部門有權力抽查任何新車,可以從用戶手中直接抽查十二萬英裏之內的在用車,一旦廠家違規,要從出廠當天開始每一天罰兩萬五千美金,環保部門有權力要求車企召回全部問題車輛。

Paul Jacobs:45%的人自願配合還有45%的人不情願,但不得不這麽做,防止被抓,最後10%的人說來抓我吧,我絕塵而去,有本事來抓我。

柴靜:這張罰單給我的印象特別深,回來之後我仔細看的時候我才發現,被處罰的是從中國運來的車,同樣是因為環保造假,但這次他們被逮住之後,罰了差不多四個億人民幣,其中兩個負責人還進了班房,全世界的人性都差不多,在美國你也處處可見那些想要逃脫懲罰或者想要挑釁法律的人,但是如果執法嚴格的話,是可以管住百分之九十的人,而如果不執法的話,就像北京市環保局說的那樣,我們百分之九十的車在全麵造假。

今年《大氣防治法》終於要修訂了,母親草案當中它賦予了中國的環保部門可以對假車進行召回跟處罰的權力,但是最早到9月份,它才能夠實施,那麽在此之前,每一天夜裏此時此刻這些大量的上百萬輛的卡車還在中國大地上奔馳,當中有多少這樣的“假”車,當中有多少還在排放這樣的顆粒物和汙染,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在承受的。

那麽,在我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防治法》還沒有退役之前,我們能不能夠使用它一次,我們能不能夠不要讓它以這樣的麵目留在曆史當中。

當年,美國要實行嚴格的標準的時候,美國的車企一樣哭哭啼啼,不答應,他們就天天告環保部門,然後不願意改,就在這個時候,有外國的生產商說我能做到,聽到這句話之後美國車從地上一躍而起,立馬就跟上了,但是很可惜,他們也失去了半壁江山,我就問這個環保部門的人,那你們會不會有種壓力說你們在打壓民族汽車工業呢,他給我的回答是說環保不是負擔,而是創新,保護落後是沒有辦法創新的,政府的角色是製定好標準之後你要保證整個市場的公平競爭,競爭本身就會贏得市場。

但是中國一個煤炭的消費量占百分之七十的國家在我們國家能源結構裏麵,我們怎麽才能減掉煤呢,我們來看看倫敦的曲線,很多人都跟我講說倫敦要等了四十年、五十年才把汙染治好,我們也得等這麽久,但真的是這樣嗎,看看這兒,從他們開始治理汙染的前十年,他們就把汙染物降低了百分之八十,這是一個極大的改善,我們來看看倫敦是怎麽做的。

解說:倫敦大煙霧事件發生的時候,英國的能源結構中,將近百分之九十是煤炭,1953年,顆粒物的平均濃度超過歐盟標準的十倍,他們控製汙染的壓力比我國當前更大,英國人在1956年通過了《清潔空氣法》。

John Murlis:每一個煤礦都帶地上有洗煤的設施,在賣給用戶之前煤炭先要被洗幹淨。

在開放式的壁爐裏燃燒煙煤是違法的,這就是壁爐。

柴靜:您現在還用嗎?

John Murlis:我們有時候用,這是無煙煤,是家庭燃料。

解說:政府出前承擔家庭壁爐改造百分之七十的費用,但懲罰同樣嚴格,違反者可以處以一百英鎊罰款,甚至坐牢。

嘉賓:(無煙區內)任何排放煤煙的設施都是被嚴令禁止的。

John Murlis:治汙監察員可以檢查店鋪,檢查是否在售賣違法的燃料。

柴靜:這是南威爾士一座煤礦生產的最後一車煤,1983年,它在這個軌道上停下了。

解說:煙霧事件發生後二十年中,石油替代了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煤炭,天然氣替代了百分之三十以上的煤炭,煤炭在整個國家的能源結構中從百分之九十下降到百分之三十,而重工業占GDP的比例也下降了百分之十,很多煤礦和燃煤的工廠關閉。

視頻片段:又一個倫敦的地標消失了。

解說:這裏曾經有上百萬人就業。

柴靜:現在你們(礦工)怎麽掙錢生活呢?

John Murlis:得去再找其他的工作,我不是個有錢人,但我還不至於擔心沒錢付賬單,對我來說(礦工)就是一個工作而已。

Ed Davey:一百多年前,我們英國有幾百萬礦工,現在隻剩下幾萬人了,但我們的就業人數是曆史最高的,當一個產業正在被淘汰的時候,會有另外一個產業冉冉升起。

解說:1960到1970,英國治汙的前十年經濟並沒有倒退,GDP反而增加了一倍,之後十年中,英國進入油氣時代,他們的經濟總量翻了四倍。

柴靜:英國是用更清潔的能源石油和天然氣尤其是天然氣來替代了煤炭,他們才取得了藍天和白雲,很有趣的是這次我們在倫敦想要找到那些關於倫敦當年煤炭汙染的資料的時候,做的最全、最充分、最權威的是這樣一份資料。

它是來自於天然氣公司的製作,然後它的名字也很簡單,叫《罪惡的煙囪》,天然氣是靠著競爭迅速地推動了市場,把它的對手取代掉了,英國能源大臣告訴我說,你知道倫敦在剛開始改革的時候是什麽樣一個經濟水平嗎?他說那時候人均GDP跟中國是一樣的,政府最重要的是不要去補貼那些已經要被時代淘汰掉的落後和汙染還有虧損的產業,你要給新興的產業給它們公平競爭的機會,它們會帶給你驚喜,倫敦的經驗告訴我們,中國要從煤炭時代進入油氣時代,才能能夠得到更清潔的天空。

現在世界平均的天然氣占能源結構的比例是很高的,大概百分之二十四,因為天然氣是相對清潔的能源,那中國是多少呢,我們隻有百分之五,為什麽我們這麽低,從小到大我聽到的標準答案是這樣的,因為我們是一個煤多貧油少氣的國家,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但這完整嗎?我就寫信給國土部礦產資源儲備主心的重任,他給我回複了幾個數字。

我們的天然氣探明是多少呢,百分之二十二,這意味著我們還有大量的天然氣埋藏在中國大地之下,黑暗不知名的深處,那我們的石油探明率是多少呢,百分之三十八,在每年探明的這些儲量當中比如說天然氣探明九千億立方米,但我們開采了多少呢,一千億立方米,有大量的資源我們知道它在哪兒,但卻沒有去開采,為什麽會這樣,張大偉主任又給我回了一封信,也很簡單,也是幾個數字,他說拿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氣生產國美國來說,它們有六千三百家天然氣石油公司,我們有幾家呢,三家,其中百分之七十集中在一家手裏,中石油,美國友一百六十間天然氣管道公司,我們(主體管道)有幾家呢?三家,其中百分之七十集中在一家手裏,中石油,這是他給我的答案,如果我們開放這個市場的話,我們天然氣的產量(每年)可能翻一番,我們的探明儲量(每年)可以翻一番。

範必:為什麽遲遲地沒有進入油氣時代。

李俊峰:我們為什麽就不能多搞一點天然氣。

丁焰:石化是一個沒有開放的行業。

範必:中間每一個環節基本都是一個壟斷環節。

李俊峰:壟斷是不可能創新的。

丁焰:外界的人士處於滴水不進。

李俊峰:就是一個獨生子,這個玩具都是他的,他可以玩得很膩他可以亂扔。

丁焰:人家說什麽你就聽著。

草湘洪:油品經營還與安全有關係,弄的不好就出大事了。

範必:看你怎麽理解能源安全。

Edward Davey:好吧,能源安全是很重要,但新興的技術正在回答一問題。

李俊峰:隻要有競爭了,他就會千方百計地創新去改變自己。

Edward Davey:你也許有興趣知道負責整個倫敦電力分配的是一家中國公司。

範必:我們要把能源價格降下來,你才會有競爭力。

Edward Davey:我認為隻有開放市場,才能分享智慧尋求創新,才能得到世上最好的東西。

柴靜:中國的霧霾需要治理的話,最關鍵的是什麽?

範必:能源的體製改革。

柴靜:做這次演講,我才第一次接觸到中國的能源問題,我有一個很粗淺的感受,中國的改革開放不是像我原來想的那樣像一個小鳥破殼的過程,一出來是一個完整的活潑潑的生命,它更像一個知了蛻殼的過程,一點一點一點從原有的殼裏麵蛻出來,而能源就是留在這個殼當中的最後一個部分,它一直被認為是事關這個國家的安全和經濟的安全,所以它一直不被當做是商品,它一直很難受到真正的市場經濟規律的支配。

但這個殼本身也在付出代價,這是能源係統,這兩年的腐敗圖,它是一個腐敗高發的區域,能源局前局劉鐵男人再生接受庭審的時候說過一句話,要想遏製高發的腐敗就要把本來應該屬於市場的權力還給市場,所以2014年6月份的時候,我們中國的能源國家安全戰略已經明確能源是一種商品,我們要建構有效的市場結構和市場體係,而且要改變政府對能源的監管方式,但是在等待一個國家建立和完善一個龐大的體係之前,我們究竟能夠做什麽,世界上再強大的政府也沒有辦法獨立治理好汙染,它要依靠的就是每一個像你我這樣的普通人,我們的選擇我們的意誌。

2003年報道非典的時候,我得到的最寶貴的經驗是隻有信息公開才是一切公眾參與的基礎,三年來中國政府在向公眾提供空氣質量的預報,同時他們也建立了世界上最為龐大的在線監測係統對於汙染企業的,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些數據用起來,不要把錢浪費掉,讓數據變得被我們看到,讓它放在眼光底下來曬,這是一個手機的APP,下載了這個軟件之後,在手機上你就能夠看得到距離你大概五公裏左右的地方有那些企業正在排放汙染物,這些紅色的都是表示它們正在超標排放,中國的六千家重點企業排放了百分之六十五的廢氣,你可以向環保部門去舉報,你也可以在微博當中公開它,所有這些帶著藍色痕跡的都是被公民舉報之後他們承諾的整改日期,當然會有一個遺憾,有一些地方的數據如果根本就不公開,怎麽辦?所以去年一年我參加了一個地方首部環境公眾參與立法的研討會,在這個研討會上我聽到了很多的爭議,但是大家爭議的焦點就是要不要把重點企業的信息強迫他們進行公開,到最後它的結論是,河北省出了立一個公眾參與的條例,當中規定重點汙染企業必須公布自己的信息,如果你不公布的話,公民可以提起訴訟,要求你每天處罰而且最高可以每天罰你十萬。

但是,誰來做這些事情呢,中國有百分之一的環境爭議事件進入了司法程序,為什麽會這麽少,你可以猜猜看今年之前有多少家中國的公益組織是具備司法訴訟主體資格的,一家都沒有,就是因為當時我們的《民事訴訟法》規定,隻有有關組織才可以提起訴訟,至於誰是這個有關組,沒人知道,但是1月1日開始,新環保法已經規定了隻要你是環境公益活動五年以上,沒有違法記錄,你就可以承擔這個訴訟主體的資格,現在,七百多家環保組織他們已經有人在試,提出的標語是新環保法給力不給力,小夥伴們正在試。

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如果你沒有時間去參加一家環保組織,那麽你還可以做什麽,我們跟自然之友合作做了一個小的動畫。

解說:如果你在五公裏範圍內出行,試試乘坐公交、騎自行車或拚車,如果開車,發動機空轉不超過30秒,在路上看到冒黑煙的柴油車試試撥打12369電話舉報,柴油車的“黑尾巴”含有大量PM2.5,危害公眾健康,如果看到有餐館直排油煙,試試要求他們安裝過濾裝置,或在美食網站打差評,看到工地土堆裸露塵土飛揚,懷疑加油站有油氣泄露,試試打電話給12369,如果你家在燒煤,在能夠負擔的情況下,試試盡量不燒劣質煤炭,讓媽媽試試清潔爐灶保護家人的健康,你還可以試試隨手拍定位工業汙染源,監督舉報違法行為,在微博中@當地環保部門,試試關注汙染企業名單拒絕購買他們產品,大氣政策法規的製定和修改時,試試參與公眾意見征集,表達你的聲音,一念之間改變霧霾。

柴靜:之前我路過家門口裸露的工地的時候,我經常就是捂著鼻子就過去了,但現在我知道說在北京PM2.5當中至少百分之十五左右是來自於揚塵的時候,我決定試一試。

我們住在這個附近,那個土你們怎麽沒蓋上啊?

工作人員:找我們大領導。

柴靜:你們領導在哪兒啊?

工作人員:在那邊,去那邊找他。

柴靜:你們路邊那麽一大堆土沒蓋,剛才風一過全是揚塵。

領導:我知道,知道,知道,知道,這個是我們做的不對。

柴靜:那什麽時候蓋呢?

領導:馬上就去。

柴靜:好吧。

領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柴靜:前後這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鍾,然後我臨走的時候那個讓我找他們大領導的工人對我說你知道我們領導怕你什麽嗎,他指了指我手裏的手機,他怕你公開,我們家樓下有個餐館,是做肉餅的,然後每到吃飯的時候這個家裏頭和身上就都是油煙的味道,以前我不覺得這有甚麽問題,世界上中餐館不都這樣嗎,但後來我知道在北京餐飲帶來的PM2.5的汙染占到至少百分之六,而北京的餐飲業占到全國的百分之十二,這麽大量的一個餐館,以前我覺得沒有辦法,後來等我到倫敦之後,去中餐館吃飯的時候,我發現他們那兒沒有味,為什麽呀,這個老板就把我帶進了他們的閣樓,然後看到這麽一個東西,這個東西就叫油煙淨化器,倫敦政府要求他們強製安裝,而且有人定期來檢查,我覺得這個是不是高科技啊,後來我回北京一問說,不光北京有,而且北京是要求餐館裝的,我就打了12369舉報的電話,然後一個星期之後,小區裏麵運來了這麽個東西。

前後不超過半個小時,我拍的時候這個餐館老邊就過來了,說哎呀謝謝您這個居民的監督,歡迎您以後多吃我們肉餅,這一年我們的工作餐吃的全是肉餅,有的時候我路過樓下加油站的時候,我們樓下就是加油站,我會聞到很強的那個汽油嗆人的味道,但我以為全世界加油站都是這樣,一直到我去美國,我在他們的油槍上看到了這個東西,一種叫油氣回收裝置的東西,我以為這是什麽高科技,但回到北京我才發現我們早就有了,2008年之後都要求裝,隻不過有的人根本就不維修,才讓它排放出來很多氣體,然後我也給12369打了一個電話。

劉明宇:迎著陽光去看,有大量的出來,就肯定是有問題。如果咱們加油的時候聞見這種味就不正常了,看得見這些油氣嗎?這裏不應該有油。

柴靜:對,這是濕的,那說明出的油多。

劉明宇:對,進的氣就少了,油氣就有一部分跑到大氣裏麵去了。

加油站負責人:停用,然後馬上維修。

劉明宇:要求加油站每年必須要對它的油氣回收裝置進行一次強製檢驗,可以打12369我們的舉報電話。

柴靜:你們一定會去嗎?

劉明宇:一定會去,百分之百會去。

柴靜:他承諾百分之百會來,真的會來嗎?我不知道,但我們把這句話放在這裏,視為一個檢驗,我們可以記住這幾個數字,12369,如果你不打,它就永遠隻是一個數字,我說過我這一年過得很不痛快,老覺得是在過一種很臨時的生活,真的,霧霾天一來我就不知道我明天在哪兒,或者未來在哪兒,但是呢,就在那個餐館老板把那個油煙(回收裝置)裝好的那一會兒,我突然覺得我好像腳落實地,這種感覺很難說清楚,你明明知道說它對於改善大氣汙染的作用非常微乎其微的,但就是因為一個人知道了自己做的一點點事情,可以讓事情本身變得更好,他心裏麵就能夠踏實了,所以回頭來看,人類與汙染之間的戰爭,曆史就是這樣創造的,就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有一天他們會說不,我不滿意,我不想等待,我也不再推諉,我要站出來做一點什麽,我要做的事情就在此時,就在此刻,就在此地,就是此身。

Rachel Carson:除非我們更好的把這些化學物質控製起來,不然我們將麵對的是災難。

嘉賓:我們把整個係統稱做家園。

嘉賓:東京都內氣喘患者對本國和東京的汽車廠家等就汽車尾氣引發的傷害提出了賠償訴訟。

嘉賓:知情權、參與權、司法救濟權。

大家連接在一起,去共同作出我們這一代人的一個綠色的選擇。

嘉賓:如果你不知道如何治理它,那麽請停止破壞它,你說你會愛我們,所以請行動起來。

一位母親:對我來說,我的責任是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要保護我的孩子。

柴靜:在霧霾嚴重的時候,我們至少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就是保護好你自己和你愛的人,當我在紙上畫上這隻小熊的時候,我會回憶起所有當我女兒生病我擔心會失去她的恐懼,和我想要保護她的所有願望,我希望全天下的媽媽都不必有此感受。現在她已經長大健康、痊愈,很壯實、活潑,還是胖乎乎的,特別喜歡大自然和小動物,但很多時候我沒法帶她出門,她呢就在自己的小花盆裏麵養了一隻蝸牛,每天早上她醒來的時候就跑到花盆那衝著蝸牛吹一口氣,她覺得這樣能幫著小蝸牛長大,她是那麽地喜歡這個世界。

成千上萬的孩子正在孕育,正在出生,這些河流、天空、大地,是應該屬於他們的,我們沒有權利隻知消費不知克製,我們沒有權利隻知抱怨不知建設,我們有責任向他們證明一個被能源照亮的世界同時可以是潔淨和美好的,每次在夜空中,看到這顆星球孤獨旋轉,我心中都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依戀和親切,將來有一天,我會離開這個世界,但是我的孩子還在其中生活,這個世界就與我有關,所以我才凝視它,就像我凝視你,所以我才守護它,就像我守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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