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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沉淪 二十九

(2007-11-22 07:20:33) 下一個

玉蘭和四個孩子擠在破桌下,驚恐萬分抖作一團,一夜未曾合眼。

雨住了,兩間破房到底沒有被風掀走,房裏已是汙水四溢,被計劃生育扒開屋角的屋裏瓦礫遍地。但她們終於從驚慌恐怖和饑寒中熬了出來,而沒有被活埋在屋裏麵,真是慶幸。這或許是上蒼對她們最大的恩寵了。

天剛有點蒙蒙亮,玉蘭便拖著孩子們逃出門外,她知道上蒼不會對她時刻眷顧,那屋隨時隨地都會坍塌。

經過一夜暴雨的衝刷,空氣清新多了,八汊湖的惡臭也隨之消失了。遠望大楓樹上紅綾綠綢便益發醒目了。

砂石山路顯得異常的整潔,吹伏的樹幹,折毀的樹枝,層層疊疊的綠葉在晨曦中泛出晶瑩,還有淙淙流淌的小溪,這一切都是那麽恬靜而秀美。

玉蘭這才明白,是破屋周圍那些高大的樹冠為她們擋過了這場劫難。

 

老隊長起了床,牙沒刷,臉也沒洗,披衣就往外跑。

昨天晚上被炸雷一嚇,什麽事都忘了。早晨一起床,這回可想起來了,他得趕緊上玉蘭家看看,別大人孩子一起被埋在屋裏麵。 

走到半道,老隊長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

羅家大屋很大很亂也很雜,雜到你想到誰家去,都不知該走哪條路,該從哪兒繞。

但老隊長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好像少了點什麽。少了什麽呢?他忍不住回頭張了一眼。

“狗日的!”這一張望可把老隊長嚇壞了。他一跺腳,也顧不上再去看玉蘭一家子,抽轉身就往回跑。

風雨中飄搖了近一個世紀的羅家大宅最後的一點江南古韻,在狂風暴雨的一夜淫威中消失了。

這塊曾經承載著羅家大屋全部的生命繁榮、喧鬧和榮耀的發祥地,此刻已是斷牆殘垣一片狼藉。

“老爹爹,老爹爹……”老隊長一邊喊,一邊用手去扒拉那堆瓦礫,去翻那破碎的椽子桁條。

“快救我!快救我呀!”從瓦礫椽子下麵傳來急促地呼救聲。

老隊長原本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一聽到下麵有人說話,不由精神一振,知道羅慶還沒有死,雙手便加快了速度。

很快的,他便扒到一張床,那是張老式的蘇州床,即使不被倒下的牆壁砸碎,那上麵也已經因斑駁而破落不堪。此刻,蚊帳已撕碎,六根立柱已經折毀成幾截,頂著殘碎的上裝倒在斷牆上,床上遍是碎磚爛瓦。

“老爹爹,你在哪?你在哪?!”老隊長一邊飛快地扒著磚石,一邊不住聲地喊。

“我在這,我在這裏!”從床底下透出老人微弱的聲音。

“老爹爹,砸壞了沒有?砸壞了沒有?”

“沒,沒、快讓我出去。”

“別急,別急。馬上就好。”見老人言語清楚,老隊長心也便放了一半。

老隊長很快便清除了床邊的雜物,打橫頭從床底下硬拽出了羅慶。

“保住了,保住了。”老人在老隊長的攙扶下哆哆嗦嗦地直起腰,扭頭看看身子,胳膊腿什麽的都沒有缺,心裏也便有了一絲平靜,但眼前的景象立即又讓他悲從心起,“這怎麽好,這怎麽好?怎麽地震了也沒有人說一聲。”一語未盡,兩顆濁淚順著眼窩就下來了。

“哪是地震,是大暴雨!”老隊長攙扶著老人,艱難地翻過廢墟。

說是攙扶,其實就是抱著走出了廢墟的,或許是因為驚嚇,或許是因為饑寒,還或許是因為悲傷,老人本來就單薄的身板一直抖個不停,腰板便也益發佝僂。

老人身上的汗衫短褲早已捂幹,但暴雨後的清晨,失卻了燥熱,流淌著侵腑的陰涼。

“不是地震?!”老人愣了一下,用渾濁的眼光望望四周,終於明白了;自己賴以生存了幾十年的房屋就這樣成了一堆廢墟,“天要滅我,天要滅我啊!”他雙手亂顫喃喃自語。

“慢點,慢點。先上我那喝口熱的。”老隊長把著羅慶,生怕一撒手他就會摔倒。

“不要我活了,老天不要我活了。”羅慶沒有移步,在他眼裏,一夜的風雨已經扼殺了他全部生的希望。

“先上我那兒去!等一會兒我上村裏,哪怕先給您蓋一間房也行。你放心,沒事的。真要是村裏沒錢,就住我家是了。”

“……壞了,壞了。我的老家(棺木),我的老家……”老人終於想起了這件大事,他掙紮著要回去看看——那可是自己最後的歸宿啊!

“人都快沒了,還管那麽多事?!”老隊長埋怨。

雖說眼前的景象足以說明一切,但老隊長想的是生命保住就已是萬幸了,其他都是次要的。

“還不如不躲了,還不如昨晚不躲了。”

“對了,”老隊長聽他說不躲了,想起心中疑惑,“老爹爹,你昨晚怎麽就躲到床底下了?知道那屋要倒?”

“哎……”老人一聲哀歎。

老人也象老隊長一樣,在那聲驚天撼地的驚雷中差點滾下床。老人覺得身下的蘇州床和床前的那個破櫃子都晃了一下。不禁在心底叫了一聲“不好”,連滾帶爬下了床,本欲奪門而逃,但又害怕地震來得太快,自己身子骨不利索,別(隻怕)還沒到門口就被牆壁給砸死了。

好在七幾年這裏老是呐喊有地震,村裏的大喇叭沒有少教人防震知識。羅慶想了想,跑不了我就躲吧。那個破櫃子是絕對不安全的,桌子隻有三條腿,如果不是有一麵靠著牆它早倒下了。除此而外,家中別無長物,唯一可以用來躲藏的地方,便是那張陳舊的蘇州床了——也許它尚能背負那沉重地一擊。

羅慶沒有絲毫猶豫,也顧不上床下麵塵埃疊疊蛛網連連,一頭就紮了進去,顫顫巍巍、縮作一團,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末日的來臨。

四周被那特別尖厲的呼嘯和飛沙走石所包圍,也不知過不多久,就聽見房蓋好像響了一下,爾後就聽到隔壁“轟隆”一聲巨響,羅慶明顯感到自己這邊房屋搖晃了一下,就“轟……”地一聲。

耳朵裏一片破碎聲響,櫃子碎了,蘇州床的上半部也碎了,所有的東西都一古腦砸在床上。塵土四濺。

“完了,完了……”仿佛一記重錘砸在他的心上,碾碎他的五髒六腑;羅慶雙眼一閉,暈了過去。

等他悠悠醒來時,風已歇了雨也住了。他知道自己沒有死,因為他感到了冷;是冷使他漸漸醒來的。摸摸身上,全是濕漉漉的,縮在床下,他伸不開腿直不起腰。他想推開眼前的雜物,好爬出去,但他立即明白,別說自己此時渾身無力,就是渾身是勁所做的努力無疑也是螞蟻撼樹,他隻有靜靜地蜷在床下,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來臨上。

 

玉蘭望著三間已然無法再住的破屋,呆呆地發怔,寶蓮遠遠地小跑著過來。

“砸著沒有?都沒有事吧,沒有傷著吧?”說話間就來到了跟前,“昨晚老周就要過來看看,是我不放心那雷。那雷打得嚇死人了。沒事就好。要不,老周該罵死我了。”

寶蓮彎腰左手抱起瑟瑟發抖的最小丫頭,右手牽著老三,“大妹,走!帶著妹妹上大娘家去。”她又用眼睛挨個看了看四個孩子,雖說每個孩子都臉色發青嘴唇發紫,但身體都還好好的,“這就好。都是命大福大!”她強作歡顏。

“這屋……總不能老是麻煩你們吧。”玉蘭沒了主意,她不知道該怎麽打發以後的日子。

“先別想這麽多。”玉蘭催促道,“看把孩子們嚇得。早晨也涼。,快讓她們上我那兒呆會兒,也好暖和暖和。等吃過了早飯,讓老周再想辦法。”

“不用了,不用了。我,我上你們家打個電話,讓她家公(外公)來接我們上他那兒吧。”玉蘭說得很無奈,眼淚到底沒忍不住慢慢滑了下來。

“那也還得先上我那兒呀。快走,快走!孩子們都餓壞凍壞了。”寶蓮用胳膊肘拐拐玉蘭。

 

及至半晌午,玉蘭的父親拖著一輛平板車來了,將破屋裏剩餘的糧食和幾件衣物裝了幾個編織袋扔上板車,和玉蘭還有四個孩子一起拉著回家了。

 

周睿放假了。周睿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回了三個同學。一個男的,二個女的,說是在暑假裏他們要做一項社會調查。這項調查的具體內容就是關於八汊湖的汙染問題。

寶蓮對他們的什麽調查研究沒有任何興趣,她感興趣的是兩個同來的姑娘。雖說對另外的一個男的並無反感,但總有點美中不足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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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鴻歸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安靜的評論:
謝謝!沒有辦法。不管如何,08年4月我想我會再次連載。
鴻歸 回複 悄悄話 回複科夫的評論:
人一累就連話都懶得說,更別說上網了。現在工地將近掃尾,所以也能喘口氣了。
再次謝謝科夫。您說的很正確,我個人也這樣認為。大概是時間相隔太久,當時身體和精神狀態都不太好,寫的時候就有點浮躁——全書預計寫35-40萬字——擔心不知何時能寫完哦。
至於討教,嗬嗬,一介村夫豈敢言教。能得科夫不棄,我就阿彌陀佛了。
安靜 回複 悄悄話 鴻歸好,要等這麽久啊,期待早日接上,謝謝。

並祝一切安好。:)
科夫 回複 悄悄話
鴻歸,好幾天沒見你上網了。你的大作一拜讀完畢,感覺前二十章更精彩,引人共鳴

很愉快有幸結識你。日後有機會還要上前討教。 謝謝你的《鄉村沉淪》,謝謝你!
鴻歸 回複 悄悄話 《鄉村沉淪》到現在現有章節已經貼完。其中一至二十章是06年春節寫的,二十一至二十九是07年春節寫的;平時實在是沒有時間。如果不發生什麽變故的話,今年春節我會再次執筆,估計得到08年四月份才能上網,到時希望您能多提寶貴意見。問候!
suhang 回複 悄悄話 好幾天沒有更新了, 期盼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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