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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沉淪》第四十九章

(2010-11-30 04:00:40) 下一個

沒有任何懸念,就像春天小草會發芽鮮花會綻放,周敏、羅航、穎穎、思思四個年輕人的錄取通知書都如期而至,他們都如願以償地進入到自己心目中的學校。

隨後的一段時日,四個年輕人就像四隻歡樂的兔子,竄動在羅家大屋的角角落落,將心中的喜悅充盈到羅家大屋的每一寸空間。羅家大屋也一掃夏日的暴虐,提前悄悄露出秋的萌芽,在高高的天空上一點點塗抹著明媚,淡淡地讓人滋生出甜蜜。

 

江瞎子的戒指果然沒有白戴。羅謀斌不但特地從天津趕回家為女兒祝賀,而且破天荒帶回來了一萬塊錢。當羅謀斌將齊刷刷的一疊鈔票當著女兒麵拍在妻子的手上時,月蘭和思思竟然怪異地看著他。

俄而,月蘭醒悟過來,“得到哪一年才能還清。得到哪一年才能還清。”

“嘿嘿,”羅謀斌將妻子手中的鈔票重新拿回來,掂了掂,微歪著頭,斜睨著眼用鈔票不斷拍打著右手,“我羅謀斌也不是天生就不會掙錢的命。思思,老爸說過,絕對不會讓你像穎穎那樣上不起學!”

“瞎說什麽呀。爸,穎穎有錢了。”也許是容不得老爸詆毀自己的好友,也許是對老爸這多年不能掙錢的哀怨,思思一扭身,坐回桌邊。

“她有錢?”羅謀斌一驚,臉上的肌肉跟著哆嗦了一下,“哪來的?”頭便伸到思思麵前。

“有人捐給她。還是兩萬呢!”思思沒吭聲,月蘭一把搶過羅謀斌手中的錢,“不會全是借的吧?”她說得有點可憐巴巴。得到哪一年才能還清哦。同時在腹溝歎了一口長氣。

“誰借了。誰借了!”羅謀斌又將錢從月蘭手中奪過,轉身輕放在思思麵前,“思思,”他輕輕地柔柔的,“爸爸會有那麽一天的地。”

“思思呀,錢我先收了。啊。”月蘭伸手去拿。

“慢著,慢著。”羅謀斌一下擋回妻子伸出的手,“思思,你看看。老爸掙的錢。”他用左手不斷拍打著鈔票。

思思連瞧都未瞧一眼,站起身進了房間。

“你,這……”弄得羅謀斌頗為幹嘎。

“真是的,借的錢也那麽狂。要是自己掙的,還不得把我娘倆吃了。”月蘭嘟囔著,想起那一疊全是落下的饑荒,除了焦灼心中早已索然無味,便也不理會那錢了,抽身進了廚房。

“呃,呃……怎麽都走了。嗟,真是的。”羅謀斌抓起錢攆上妻子,“怎麽都不信我了。真是的。我羅謀斌就不能掙這些錢?”羅謀斌越說越憤然,將鈔票拍得啪啪直響,“告訴你們,我還要掙錢,掙大錢。嗟,真是的。這點錢算什麽。”

“別擋我幹活。掙不掙錢自己清楚!”月蘭沒好氣,“有本事出門別借錢!”

“我,這……”羅謀斌突然將錢拍在鍋台上,雙膝跪地,“我羅謀斌這次要(如果)問人家借一分錢,出門被車撞死!”

“短命的。”月蘭慌得忙用雙手去撈,“沒借就沒借,發那麽樣的毒誓幹什麽。你是成心不讓我娘倆過了。”淚就下了,“不借又能上哪整錢哦。我們不怨你,你也用不著逗我們高興。”

羅謀斌知道妻子還是不相信自己,也怪自己這多年沒有掙過錢;他一骨碌爬起,雙手扶著妻子的雙臂。

“我包了一個小活(小工程),錢真的是我掙的。”他用雙眼直視著妻子,說得誠懇而平靜。

“麽事?包活了?真的?”月蘭的臉上早已綻放成一朵花,雙目亦生出異彩,“思思,快出來,你爸包活了。”她提起嗓門喊,“短命的,怎麽不早說。”她一下推開丈夫,用雙眼剜了一下,心裏蕩起春的漣漪。

錢真的沒有借,但羅謀斌也沒能掙夠一萬塊。當羅謀斌翻來覆去將那疊鈔票數了又數後。仍然沒能數出一萬塊。

羅謀斌平生第一次忍住了借錢的欲望,為了湊夠壹萬這個數,他悄悄地擠進了賣血的隊伍,由於沒有健康證,他隻能忍受掮客的盤剝,一周內賣了三次。

為了這一萬塊,一路上羅謀斌連眼皮都不敢多眨一下。但當吃完晚飯,在妻子月蘭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中,扯起了驚天鼾聲。

 

吃喝迎送在鄉下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誰家有個屁大的事,除非不張羅,一張羅保準會有人出來隨禮;何況憑空出了四個大學生。所以,四家人也都沒有遮遮掩掩的意思,全都大大方方地收了。誰家多的誰家少的,全由著自己手中的境況;雖說也有暗中較勁,攀個高下比個長短的,但大多還是量力而為。主人雖說也拿個小本劃個小賬,但誰也不會往心上去,隻是為了以後還他人情。

有著相同喜悅的四個女人,這回走得更勤了;上菜地下田間總愛湊到一起,除了分享各自的喜悅,也免不了將張三李四家長裏短一起交流,順便通報一下宴會的先後,食材的標準,人員的數量;以期四家的宴會等級不要拉得過於懸殊。

如果沒有月蘭的那句話,四個女人心中真的毫無芥蒂。村裏人請客送禮都喜歡一碗水端平,除了至親好友絕不存在厚此薄彼,也是月蘭一時興奮,當四個人嘰嘰喳喳張三李四王五誰誰誰隨多少全都一模一樣時,月蘭恰恰沒能抑製住心中的激動,脫口而出。

“貽弘大爹這回真是舍得,一下子就隨了壹千塊,我們不收都不行……”她本來還想多說兩句,好將心中的喜悅洋洋灑灑分享出去,但她立即發現另外三人已然瞠目結舌,相互審視的目光一下便使她明白自己的話已經說過頭了——羅貽弘這回沒有一碗水端平。

“你們,你們……”她有點驚慌,一時不知如何才能圓場。

“我家隻送了兩百。”小嬌有點沮喪,懶懶地,早先的精神勁消失殆盡,仿佛隨時都有結束討論返身回家的可能。

“我們家也是兩百。”巧珍輕笑,雖說她明知道羅貽弘見思思家困難有意多送點,她自然不會去爭那個多少,但心裏多少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已經不少了。”寶蓮笑著趕緊圓場,“貽弘大伯不是那樣的人,他那樣送隻定有他那樣送的理由,都省省心。咹!”

“他大娘,沒誰爭他。兩百塊已經夠多的了。”小嬌勉強擠出笑。

“行了,行了。都是心意,別太往心裏去。都得回家做飯了,別回家挨罵找我哭鼻子。”寶蓮生怕人多嘴雜,越說越對不上路,倒是傷了鄰裏的和氣。

“你們家……”小嬌在要轉身之際到底忍不住問了一句。

“哈哈,都一樣。兩百塊。真的不少了。”寶蓮輕盈地笑笑,“我家就算他送的最多了,連小敏的舅舅也沒送這麽多。”

“不少,不少。”小嬌訕訕地,搭著話,去了。

“小嬌不會不高興吧?”見小嬌走遠巧珍低聲問。

“大概貽弘大伯見她們家穎穎有人捐了,才送這麽多。”寶蓮在心裏琢磨,一定是這麽回事。

“我,我真的不知道……”月蘭明白自己已經闖了禍。

“哎呀,沒事,思思娘。貽弘大伯給你們再多我們也不會眼紅的。是吧,巧珍。”

“不會,不會。”巧珍想想她們家的境況,頭搖得像撥浪鼓,“沒事。”她安慰月蘭,“說開來更好,省得以後大夥兒心裏有疙瘩。”

“好了,都回去吧,回去做飯囉。”寶蓮也不管她倆,兀自抽身而去。

唉,這世上有許多事真的不能深說,哪怕它是再好的事。

“思思娘,我們也走吧。”

“呃,呃。”月蘭木木地應著,半天沒有挪步。除了寶蓮說的穎穎家有人捐贈外,她真的想不起來羅貽弘會因為什麽原因對他們家另眼相看。

月蘭不自覺地搖搖頭,穎穎的學費有了,思思的學費也不差。

用月蘭的話說,羅謀斌這些年加起來也沒有掙到今年這多錢。無論是羅謀斌還是月蘭都將它作為整個家庭的榮譽來和大家分享,說話做事人前人後,月蘭再也沒有了那種小心翼翼畏畏縮縮的感覺,一夜間所有的苦難都化作滿天的歡樂無限笑顏。臉圓了、嗓子高了、聲音脆了,認識的不認識的哪怕隔得老遠,都愛伸長脖子搭訕一句話,輕快的身板足以攪動紅塵。

羅家大屋沒人不知道思思的學費有了著落,沒人不知道思思的學費是他爸爸實打實幹出來的,沒問人家借過一分錢!

僅僅說穎穎有人捐款羅貽弘就給思思家送了一千塊,這理由好像真的經不起推敲。

是不是那年淑英上學被一群男孩子欺負,自己恰巧經過幫她解了圍?不可能。都多少年了,不可能記住的。要不是他們家淑英惠英做那事,人家都在背後指指點點,自己並沒有說她們什麽?好像也不是這麽回事,她們家也不可能知道這些背後的事。那……

月蘭承認自己笨,不像寶蓮,凡事總能抓住頭尾。但不論如何,羅貽弘能多送她家錢,證明他們家在羅貽弘家的地位遠非一般;這一點就像羅謀斌能掙夠思思的學費一樣同樣是件令人自豪的事。

如此糾結的還有一個人,她就是小嬌。不過小嬌遠沒有月蘭那樣喜氣盈麵,所以一回家便將菜籃子扔在桌子上,一個人坐在板凳上琢磨。

“媽,回來了?”穎穎從房間伸出頭。

“呃。穎穎,過來過來。”既然自己琢磨不明白,不妨讓女兒一起揣測一下。

“麽事?”

“過來坐,過來坐。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小嬌招呼穎穎坐下,“幫媽媽參謀一下。”

“麽事?”小嬌見老媽說得如此一本正經,不免有點緊張。

“沒事。”小嬌突然想到這事還是不讓女兒知道為好。

“麽事你就說吧。不會是信不過我吧。嘿嘿。”穎穎一來確想知道媽媽跟她商量的是什麽事,二來也希望能舒緩一下老媽的神經。

“沒事。忙去吧。”小嬌起身伸手要拿菜籃。

“媽,你就說吧。說不準能給你出個好點子。”穎穎傍在媽媽的胳膊上,極為親昵。

“唉,這事……”小嬌也隻歎了半口氣,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女兒說好。

“媽——!”穎穎搖晃著母親的胳膊半是撒嬌。

“別搖。別搖。”小嬌忙用右手扒拉著女兒,“再搖,媽這條老胳膊就掉了。”

“那你說。”穎穎鬆開母親,轉用雙手輕捏著母親的手臂。

“你貽弘大伯是不是送了我們家兩百塊?”小嬌突然壓低嗓音。

“是呀。不是你告訴我的嗎。當時你還說他們家人真大方,一出手就給了兩百塊。每次都比別人的多。”穎穎疑惑。

“是不少。按理我們也不能挑人家這個。”

“媽,怎麽啦?不是他們家嫌送多了,又要要回去吧?”

“傻丫頭,哪能呢。隻是……”

“媽,,麽事你就說吧。”穎穎有點急不可待。

“你過來。”小嬌再次壓低嗓音。

其實穎穎就在她跟前,但穎穎還是將身子向母親靠了靠,俯身過去。

“知不知道,他們給思思家送了壹千耶。”

“壹千?不會吧?”穎穎吃驚地瞪大雙眼,“兩百塊就已經夠多的了,還能送壹千?他們家也不是錢多了沒地方花。”

“月蘭親自跟我們說的,那還有錯?!”

“送壹千就壹千。”穎穎原以為母親如此神秘和她商議的不是什麽驚天大事也應該是提得起放得下有點技術含量的事,一下便失了興頭。

“你也不想想。他送思思家壹千,送我們兩百塊,這差距也太大了。”小嬌見女兒要走,忙用手拽住。

“媽,送多送少是人家的自由,你還能爭這個。況且,他們家的錢……”穎穎言下之意是她們家的錢來得不怎麽幹淨。

“我不是爭這個。你幫我想想,我們是不是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小嬌固執已見,“要不然他(羅貽弘)不能這樣。羅航周敏,他們家也就算了,他們家底厚,可我們家比思思家還窮。”

“媽,你怎麽能爭人家這個!”穎穎對母親的想法相當吃驚。

“穎穎,媽不是爭。隻是,隻是按理你貽弘大伯不是那樣的人,這傳出去人家一定是說我們理虧。是不是我們得罪了人家自己還不知道呀。”

“得罪誰呀?像我們家這種情況見誰都小心翼翼地,敢得罪誰呀……咦,媽。我想起來了,有天淑英來家裏拿我的通知書看,被我一把搶了下來。不會是這事吧?”

“你這孩子,一個通知書,她看就看罷,你搶它幹什麽!”

“她那種人也配……”穎穎噘起嘴巴,對母親的責備相當委屈。

“算了,算了。不談這事。我得做飯了。”小嬌提起菜籃,“你呀,真是大貴的命。這次要不是有人捐給你錢,家裏是萬不能供你的。趕明兒仔細訪訪,別忘了人家的大恩。”

“知道。”穎穎眨巴眨巴眼睛,“隻要能找到她,我把她當菩薩供起來。”

“就知道貧嘴。對了,今天我們商量了,明天我們家就把夥食辦了。後天是羅航家,大後天是思思家。你昌久伯伯出門了,他們家可能要晚幾天。明天早上你爸上集市買菜,就得你和弟弟妹妹挨家挨戶去請一遍。”

“好呢。”

 

晚上,羅貽高家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或許是真的打心眼裏為女兒感到自豪,或許是為了答謝這些年大家對他們家的幫助,羅貽高不止宰了十隻子雞,還將那頭噌噌直長的大黑豬給殺了。

也隻有今夜,羅家大屋上空才回蕩著剪不斷的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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