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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沉淪》第五十三章

(2010-12-21 05:42:17) 下一個

敲門聲很柔很細,略略有點遲疑;但玉蘭還是“哧溜”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她拿不準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的有人敲門,但她清楚自己已然冷汗淋漓。

那次上當受騙後,她的夢裏就再也沒離開過那驚悚的敲門聲,她會時時在那恐怖中驚醒,然後便是瞪大眼睛豎起雙耳在黑暗中努力捕捉著空氣中極為纖細地波動。

敲門聲還在繼續,在濃稠的子夜堅實而有節奏。

玉蘭使勁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她差點“哎喲”出聲;她還是不放心,扭頭看看身邊睡著的四個孩子。

四個孩子都睡的十分香甜。

但她還是不敢確定自己真的已經清醒了。

她悄悄地下床,將整個臉貼在窗戶上。

一輪慘淡的明月照亮空戚戚的庭院。

敲門聲再度響起,急促而綿長,在靜寂的夜晚在慘淡的月色下叩擊著心扉讓人心驚。

“大妹,大妹。”玉蘭急忙返到床邊,用手去推大女兒,“醒醒,醒醒。”她將嗓子壓得低低的。

“……嗯。麽事……”大妹不耐煩地用手推了一下母親搖她的手,連眼都未睜,一側身睡去了。

“大妹,大妹。”玉蘭又用手去推,“聽聽,是不是有人敲門。”

“敲門?”大妹的覺一下便醒了,“噌”地坐起,“媽,不會是壞人吧?”她睜大一雙惶恐的眼睛。

“籲,小聲點。”玉蘭連忙輕噓,“又敲了。”

這回他們不止是聽到敲門聲,似乎還有人用腳在輕輕地踢門。

“媽,壞人還用敲門嗎?”大妹茫然地望著母親,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透著清澈。

“壞人不敲門。但有時壞人裝成好人他就得敲門,那樣的話你就毫無防備。”玉蘭深歎一口氣,心中的那道傷痕又被扯裂得鑽心透腑。

“那,那,還開不開門。”大妹或許想起了電視裏大灰狼猙獰的麵孔,單薄的身材便微微顫了一下。

“沒事。唉,家裏又沒錢,不會有事的。”玉蘭寬慰大妹。

玉蘭原本希望女兒陪自己出門看看,這回弄得自己到更擔心孩子。不知那死鬼又死到哪去了。唉,這沒男人的日子可怎麽過哦。

外麵的敲門聲似乎變成了砸門,看形勢玉蘭如果再不出去的話,那門也會被人家踹下來。

“帶好妹妹,別吱聲。不管外麵發生了麽事都別出去。”她輕聲囑咐大妹,“我一出去你就把門閂上,隻要不是媽媽,誰喊也不開。真要是壞人,媽一喊就有人來救你們了。”

“媽,那你呢?”大妹差點要哭。

“我沒事。把門閂好。聽見沒?”

她在心裏已經做好了最壞的設想,起身整整小褂,大有中從容赴義的氣慨。悄悄抽下門栓,輕輕拉開,閃出門外又輕輕帶上門,“大妹,快閂上。閂上。”她極力壓製著自己的嗓音,耳聽到門栓在裏麵“咯噔”一下,才躡手躡腳地潛向大門,暗暗摘下那根撐門棍擎在手中。

“哪個?”為了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過於膽怯,她醞釀了好一陣氣息,終於吼了出來。

“快開門呀!”

竟然是個女人的聲音,驚慌中她一時卻沒能聽出是誰。

“你是誰?!”隔著厚厚的木門和圍牆,她無法判斷出這是否又是一場精心騙局。

“哎呀。真是的。我是遠惠媽。”門外的人似乎很不耐煩也很無奈。

“遠……遠惠……哎呀,是大嫂呀。真是的。”玉蘭連忙扔下木棍,一下拽開門栓,“咹”地一聲打開門。

門外站著真是美華,腳下還放著一個偌大的箱包。或許是經過了長途跋涉或許是這慘淡月光的塗抹,美華顯得十分憔悴,見大門一開便抓起箱包。

“我來,我來。”玉蘭嘿嘿陪著笑臉,伸手去搶箱包,“想家了吧?還是家裏好。”

美華一聲未吭,閃身躲過,一陣風似刮了進來,走了幾步,到底頓了一下,“他大娘,一會兒上我那,說點事。”便“噠噠噠”地穿過庭院,在正房門前停下,掏出鑰匙,捅了半天才將門捅開。

玉蘭當然不是孬子,主人的不快已明顯掛在臉上,自己虛驚一場倒在其次,這寄人簷下的滋味確實不怎麽好品。

不對。玉蘭終於想起了美華這一走前搭後不過一個來月,怎麽就回來了?還著急忙慌地讓我去她那。

媽呀,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美華是在羅謀源左一個電話又一個電話的催促聲中連雙搶都沒有收拾利落便上了踏往山西的路途。

去的急切回來得也挺匆忙。依照美華的性格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斷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裏秉夜而返。

夫妻吵架了?真是的。這男人怎麽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一有兩個錢就燒得不分東南西北了。

不對,謀源爺可不是那樣的人,況且,這才多長時間就……

是不是有人將什麽風言風語地傳到她的耳朵眼裏?玉蘭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這麽遠的路誰能傳過去?她苦笑著搖搖頭;自己也沒有什麽對不住她們家的地方,雖說是借住著她們家的房子。但玉蘭不管怎麽琢磨都覺得美華的話無疑是衝著自己來的。

玉蘭忐忑了。美華可不是省油的燈,那是個逮著虱子也能練出四兩油的主,和寶蓮巧珍自然無法相提並論;單憑自己和丈夫的薄麵,美華夫婦是絕對不會答應借廂房給她們暫住的,這中間全靠大爹爹(老隊長)的幫忙。

自己從來都是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從不敢與人一爭長短。玉蘭實在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得罪了人家,惹得人家千裏迢迢半夜三更怒氣衝衝地回來,而且那樣刻不容緩地要有話對自己說。

“燈壞了?”玉蘭跟進門,見美華依坐在堂廳的桌子邊。皎潔的月光將寬闊的堂廳洞開著,在靜謐的午夜泛起幽涼的詭異,不斷在玉蘭的心中滋生著苦澀,為抖落那份膽怯,她搭訕著,擠出一絲生硬的笑容。

“就這樣坐吧。”黑暗中的美華顯得有點綽約。

“噯、噯。”玉蘭收回了尋找開關的企圖,好在雙眼不一會便適應了那份黑暗的環境,挨著桌子拘謹地坐在了美華的對麵。

除了偶爾幾聲蟈蟈在召喚著夜的清涼,八汊湖也收起它的腐臭,悄悄進入了夢鄉。

兩個各懷心事的女人雖然身心都飄泊在夜的夢靨中,但誰也不願意首先打破沉寂;她們寧願聆聽自己胸腔“噗嗵噗嗵”地搏擊,一如這苦澀的人生艱辛的生活,機械中滿是無奈、掙紮中滿是辛酸。

“……咳,遠惠娘……”玉蘭到底受不了胸腔裏那份搏擊的重負,輕輕地試探性地開了口。

“我也不瞞了。”玉蘭倚在那裏連嘴唇都沒動。在玉蘭聽來聲音就恰似從一條幽穀的裂縫深處活生生地擠壓出來,“我們不走了。”

“不,不走了?”玉蘭急了,“怎麽就不走了?那、那邊不是……”

“她大娘。”美華的身形一下正了過來,黑暗中的雙眸折出兩團光芒,但兩團火焰頃刻間又黯淡下去,將那份脫口而出的不快沒有托盤而出,而是硬生生吞了回去,整個人無力地靠在牆壁上。

“不,不是。遠惠娘,你別多心。”玉蘭慌忙辯解,“這是你的家,”她努力地擠出一絲笑,“你還不想走就走想回來就回來。倒是我們帶累了你們。”

“帶累?……她大娘,不是我說你。你家謀勤也是三十四歲的人了,怎麽弄得連你們娘幾個住地地方都沒有。也是你,要是我,早帶著孩子走了。嗟,真是的。嫁了這麽個男的,自己倒黴也就算了,連人家都跟著遭殃。”

好在沒有開燈,沒有人能捕捉到玉蘭那張紫脹的臉;若是光天化日,玉蘭相信自己會找條地縫鑽進去。很明顯,美華的這次山西之行並不順利,所以那身怒氣便撒在了自己身上;也怪自己的丈夫不爭氣,一年到頭掙不了一個子兒,這夥兒連音信都沒了。

玉蘭心裏便有了撕裂地痛。她不得不麵對這份無端的羞辱,無法躲避也無法逃脫,隻能強忍著稀疏的眼淚,打著笑顏。

“我家謀勤這兩年也是運氣不好……”她嚅唲著,生怕稍有聲高會激起美華更大的羞辱。

“死鬼,你在哪?你讓我娘幾個怎麽活哦。”

“嗯嗯。玉蘭呀,你也就是太好了。你也不想想,這年頭那個勞力在外麵一年不掙個萬兒八千的?偏偏你家謀勤就不能?!我看呀,八成是在外麵胡來,哪有錢回家!”美華喋喋不休,仿佛在為玉蘭抱不平,但玉蘭聽來,針針都戳在自己的心窩上。

“不是的。”玉蘭極力昂起頭,“我家謀勤人是懶了點,可他不是那種人。”她知道自己的辯解很蒼白。

“是不是你們自己知道,”美華的口氣非常生硬,“我們外人犯不上(去管),隻是不要拖累別人。”

“我們家,我們家謀勤……”玉蘭越來越感到美華話中有話。

“她大娘,你也知道。我們家謀源今年是本命年。前兩個月被程敬那個短命的大清早堵在家門口,對著我家謀源就磕起了響頭,從那以後,我這心裏就沒踏實過。這個攀棺的,他就是存心要害我們家謀源。”美華將大腿拍得啪啪響,一雙駭人的眼珠在夜的襯托下跳躍著綠森森的光芒。

玉蘭沒有去迎合那雙眼神,她像一隻荒原上迷路的羔羊,表現出極度的驚恐和不安,她揣測不了等待她的是什麽,但她明白那絕對不是什麽好事。

“攀棺的短命的,自己惹上喪門星,倒叫我家跟著倒黴。明知道我們家謀源是本命年,偏偏不放過我們。短命的,我們家也不是一分錢沒救濟過你,哪有成年成月向人家伸手的……”美華唾沫飛濺,越罵越憤慨。

“遠惠娘,他,他也是沒辦法。”玉蘭當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但見美華如此咒天罵地蠻橫無禮,到底忍不住為程敬辯了一句。

“沒辦法?他要早將女兒嫁給了孬子能有這事?窮得叮當響還死要麵子爭硬氣,逞什麽英雄豪傑。最後怎麽了,還不是嫁給了人家。還不是靠女兒換錢還的債!真是的,早要這樣我們也不至於跟著他家倒黴。攀棺的!”

“遠惠娘,天不早了,歇著吧。”玉蘭扶著桌子,撐起身。她發現自己借住美華的房屋就是一個愚蠢的錯誤。不止是要磨折自己的自尊,而且還要永無休止地聽任美華戕害他人的人格;她隻能被動地去接納,僅僅因為頭頂缺少那幾片薄瓦,她就無法挺起胸脯向她不屑的人吼一聲,“呸!”

她唯有選擇逃離。

“呃——坐下!”美華站起身,向玉蘭伸出手臂,示意她坐下。

“遠惠娘……”玉蘭也記起了美華喊自己進屋一定是要有話對自己說,在那句話未說出之前,美華自然不會讓她全身而退。

“坐下。”見玉蘭緩緩坐下,美華自己也坐回凳上,已經沒有了原先的激憤,幽幽地歎了一口長氣,“都說本命年不是發就是災,怎麽我們家就不能發一下呢。”美華木然地望著門外,門外皎潔的月色中淌滿清幽。

“遠惠娘,有什麽事你就說出來,雖說我不能幫你,可也比你悶在肚裏強……是不是……”別不是謀源出事了?

“……什麽遠房姑姑,就是掃帚星!”美華的情緒又高亢起來。

“謀源爺……”玉蘭斟酌了半天不知如何開口。

“不說了。說了你也不懂。”美華武斷地揮了一下手。

玉蘭隻好表示沉默。

“這人呀,要不相信命還真不行,你看今年我們羅家大屋出了多少事!”

“也是。”

“也是我們家謀源鬼迷心竅,偏偏聽信了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姑姑,自家的產業丟了事小,弄得現在有家都回不了……”

“謀源爺……”玉蘭大驚,別不是謀源真的出事了?

殊不知美華在到山西不久,謀源的姑姑便被人請去“喝了咖啡”,回來後便再三囑咐這個遠房侄子一定要穩住陣腳,必要時還要咬緊牙關。羅謀源雖說見過世麵,但哪見過如此陣勢,立即便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當遠房姑姑第二次去“喝咖啡”後,他再也抑製不住那份恐慌,也顧不上遠房姑姑的安危,和著美華連夜打點行裝,連一點多餘的東西都不敢帶,分乘兩輛出租車匆匆趕往火車站。羅謀源二話不說徑投他在漢口的妻舅,美華正好趁著夜盡人赧悄沒聲地潛回了家。

這些美華當然不會去跟玉蘭交流,但有一句話她必須要說,雖然多少有點羞於開口;但事關門庭凶吉謀源安康,她也就顧不得了。

“以前老人長說,床不能借屋不能租。說對主人不利。鄉裏鄉親的,又有大爹爹(老隊長)說情,我們也沒怎麽地,唉,沒想到……”

玉蘭終於聽出門道,心中已是五味俱陳,黑暗中輕輕抽動鼻翼,兩行清淚已悄然滑落。

“我,我們明天就搬。”她掩麵奔出。

“她大娘,真不行的話,後天搬也行。”美華追在玉蘭身後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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