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虛度的青春第10篇
北京,一個月影婆娑夜,長安街車水馬龍,出租車一輛輛跑得稀裏嘩啦山響。回國期間與哥們兒老水在建外酒肆吃過晚飯出來,鑽進路邊一輛出租車。
“去燕山,師傅。”司機踩油門就走,沒走出兩百米,減速靠邊停下,說他忽然想起有點兒事兒,去不了,求我們換車,一副誠懇的樣子好說歹說把我們勸下車然後一溜煙兒跑掉。
我們攔了另一輛,司機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兒,給我們解釋:“這一帶開出租的很少有機會去海澱,沒幾人知道你們說的燕山,是人大對過兒那個。剛才那位同行八成以為你們要去燕山石化,您看這麽晚,二位還喝了酒,甭管攤上誰,心裏也沒底兒敢跑房山不是?”
我們要去的燕山,當然是人大對過兒那個泡過數不清多少次堂吧的燕山大酒店。堂吧由安插了花草盆景的絳紅色石材半壁圍牆圈起,窪進大堂地麵兩個台階,呈池狀,池內設有吧台,茶座,鋼琴。就是這麽個小小城池造型,在整個九十年代,營造出一種很適合老友聚聊的環境,就好比NYC人帽屯Mid Town的羅斯福酒店小堂吧曆史上曾一度成為扭腰客們聚聊的地標一樣,燕山大堂吧也曾成為中關村乃至海澱一帶很多人士情有獨鍾的地方,也令我等每次聚首必去無疑。
說起第一次親臨燕山大堂吧,正逢酒店開張不久,我還在校裏混。從悉尼來了兩個Aussie,一老頭兒,一小夥兒,對北京及其人民懷有深厚白領階級感情,每年逢暑期帶薪休假,必來京一月,住人大留學生宿舍,體驗京城日常生活。
人大留學生宿舍樓當時還是校園標誌建築,電梯間竟然不設專人端茶缸坐板凳按電鈕,還顯得那麽幹淨,層層有公共淋浴間,每房兩張床位,每天每人兩美元,比馬路對過兒胡同裏的燕山大酒店不知要便宜多少,所以這一老一少把宿費省下的錢用在天天喝酒消費上。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在北展問我什麽事情,老頭說小夥兒在學中文,叫Rogers,我提筆寫了“羅傑斯”三個繁體字給他看,把小夥兒看得目瞪口呆,問我你咋知道我中文名是這仨字。我們就這麽認識了。老頭非要邀我喝酒一敘,我就這樣隨他倆走進了燕山。
本來,我騎車經過那裏無數次,正眼兒瞧都不瞧,連門是怎麽開的都沒心思知道。第一次走進大堂,如入觀園,聽老頭說他們到這裏喝過無數次酒,很眷戀這裏,說大堂的環境和品位在悉尼也屬Top level。他的話讓我好難理解,因為當時我想象中的歐美酒店大堂應該都像拉斯韋加斯賭場那般氣勢恢宏,不可能會盡顯家庭旅館土鱉相。我們在大堂吧喝青島啤酒,討論澳大利亞攝製的轟動一時的抗日題材電視連續劇Sword of Honor,我說劇名中文是《榮譽之劍》,羅傑斯非說是《劍之榮譽》,我們爭論好久,誰也說服不了誰。
老頭喝酒時目光一直賊溜溜地追著走來走去的女服務員們的身影,還要我和他一起給每位女服務員打分兒。他一個一個地指給我看,問我的評價,告訴我他的評價。我就是從那一次才發現我和他的審美觀是多麽完全的不同。我說這個眼睛有點兒扁擔長,他就說神秘莫測令他神往,我說那個double眼皮兒的圓眼睛charming,他就說看著缺乏溫柔毫無fresh feeling……彼此認為美麗的,對方就不覺得出彩。
羅傑斯可能為了岔開話題,說要買condom,但不好意思去外邊商店買,問我酒店裏有沒有得賣。我問他交到北京女朋友了?他靦腆地說不是,是想買些中國產的便宜貨帶回悉尼,悉尼那邊實在太貴了。我就問他為什麽不好意思在外邊買,人大留學生宿舍樓裏的小store也該有售吧。他說你們中國改革開放都這麽多年了,全北京除了建國門外麵以老外為主顧的友誼商店,其他國營商場安全套counter的服務員還都那麽不開化,看他就像見了蟊賊似的,個個扳著一副反對西方資產階級自由化的冷臉,很像那些身披黃布棉大衣,肩挎黃布小書包,橫眉立目烏雲密布守在地鐵入口扯票的madam們。想想也是,那時還沒人知道往加拿大也能移民,更沒人知道後來移民加拿大好多年的某些中華madam們成天出沒於商店時也是這般形象,你給她扶門,她要麽麵無表情徑直而入,根本沒有手接門柄的sense,要麽甚至還送你一個瞪眼兒。我好奇地問羅傑斯友誼商店是什麽樣?聽說沒有人民幣外匯券還不讓進。他說友誼商店不愧是麵向外國人的,就是得風氣之先,比悉尼任何一家商店服務都好。我問他怎麽個好法,他說他憋紅了臉小心翼翼地問櫃台女服務員看不懂中國產的號碼也不知condom尺寸大小,怕小了。女服務員說那就買英國產的吧,他問服務員為何,服務員答他:您想想嗬,英國的肯定比中國的要大些吧?羅傑斯瞧老頭兒一頭霧水的樣子,就用英文又說了一遍,把老頭兒逗得直說:偶買糕、吐飯你(Oh my God, too funny)。
再有一次同學會,一個同學把他供職的公司老總台灣人帶到燕山大堂吧。台商對我們說他也喜歡這裏,而絲毫也不喜歡朝陽區東三環CBD那些個酒店,如長城、昆侖、凱賓斯基,尤其是長城飯店。問他為什麽,他說生平第一次到北京時,聽說裏根總統訪華期間下榻過,一出機場興奮得打車說去長城下榻,司機帶他出城,眼見一路荒草叢生,山石陡峭,天將黑,車過居庸關,到八達嶺腳下停車場,司機說到了。我們以為他說完了,他說還有個相反的故事,他的一個合夥人,也是第一次來京,出機場興奮得打車說先去八達嶺長城看看,司機繞三環兜了整10圈兒,台商一路直誇:沒想到北京蠻有繁榮的,路醬紫寬醬紫長,繁榮街景連接到長城腳下,很了不起……這時司機說到了。台商問長城哪裏有?司機指長城飯店外那截兒木板製作的長城模型。從此他們對長城飯店再沒有好印象
我也對長城飯店更是缺乏好印象。有一次我穿了件空軍夾克,攜女性朋友肉絲去飯店二樓航空公司辦事處,從上自動扶梯開始,身後緊跟一朝陽保安,尾大不掉,跟到二樓,我們走哪丫跟哪,亦步亦趨的,正要問丫跟著我們幹什麽,丫卻先發製人問我是幹什麽的,說我沒穿西裝沒係領帶,不是住店客人就別進來。
還有燕莎旁邊那個凱賓斯基,辦理了入住手續,大堂的職員也亮起朝陽群眾的神經病賊心思,不讓肉絲跟著我上電梯,說23點以後不許房間會客,可以坐在大堂沙發上聊。老北說這幾年人們都說中關村變土了,朝陽CBD變洋了,洋氣是海龜們捎回來的,但終歸改不盡這朝陽一帶原有的工人村賣冰果兒的土風!盡管後來東三環一帶五星酒店鱗次櫛比,盡管燕山大酒店地位和檔次因安全部撤股而逐年墮落,盡管大堂吧的鋼琴女也鬧出過把肖邦當成搖滾的笑話,可每次同學聚會,首選的仍是海澱的燕山大堂吧。
有一次,鄰桌中國乒乓球總教練蔡振華在一眾人馬簇擁下喝酒,嘻嘻哈哈不出三句聊到小姐,吧台女服務員就熱情地告訴他們帶小姐上樓盡管有大堂保安會阻攔詢問,但是你們可以先從大堂樓梯步行到二樓商務中心呀,然後再乘二樓的電梯往上呀。還有,每次同學會,聊到後半夜兩點吧台下班時意猶未盡,吧台主管和員工就會為我們掌好燈,備好飲用水,端來夏威夷堅果,臨走前客氣地說諸位慢聊,聊累了隻管躺沙發上歇著。正因為這些,我對燕山大酒店的大堂吧一向是情有獨鍾。
由老哥XD張貼 @ 2010-02-27 07:01:34 (被閱讀8500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