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XD 虛度光陰ing…
老哥XD 虛度光陰
琴鍵像報時鍾聲剛陽地敲響，提醒我，七年過去了，此情可待成追憶。
我在湯湯流淌的卡伐蒂娜琴曲聲中，仔細回想那一天那個時辰，我在盡興地經曆什麽，仔細去設想同一天同一時辰，她在痛苦地遭遇什麽。4月15日，2002年，那天上午，漢城時間11點20，北京時間10點20，曼穀時間9點20，一隻火紅的鳳凰的翅膀折斷了。
在她出事不到48小時前，剛落地北京的我徑直去了青旅安靜小姐的辦公室。她幫忙派摩托接走護照送進泰使館蓋簽證，兩小時後送回，不誤我晚間飛往曼穀的行程。
兩夜過後，曼穀時間15日晨7點，我早起推窗上露台，打量濕乎乎的空氣裏密麻麻的樓群和樓下小巷裏的安寧，還有大路邊傳來的連狗都嫌煩的幾個半大小子潑水行蠻嬉鬧聲。每年一度迎新潑水節這幾天，騎摩托開卡車的都在後身放桶水，瞅冷子潑人一下，潑得身穿白薄衫的女士們像光了脊梁，潑得我直打噴嚏。接機的阿瓦告訴我，潑到誰，誰有喜事臨門。
8:00，曼穀時間。我下樓出門，見斜對過兒鄰樓門口支楞個木桌，長凳上坐著個年紀一大把的鬼佬，和一個年紀輕輕的泰妹在吧唧嘴吃早點，還吧唧出一股股冬央功特色湯味兒。出巷口，熱浪襲人，幾條瘦骨嶙峋的黑狗熱得無精打采，在我腳前趔趄晃悠。上午街人稀少，不坐班兒的泰妹們不到下午不起床，俟到晚上稍微涼爽，雲集路邊半露天排檔酒吧，衝老外們喜笑顏開：挲瓦蒂卡！挲瓦蒂卡老哥！──是阿瓦在喚我，他租來的無後窗無後門隻有兩根鐵條的通風破車候在路邊。
土生土長華裔阿瓦中文會說不會寫，聊起中國城市，說唯深圳讓他“無話可說”。他告訴我曼穀太熱，有回1月份氣溫落到17度竟然凍死不少homeless。車在高架上跑了一段，下到一處廣州模樣的市區，舊樓挨破樓，一樓縮陷兩米進去，托出雨篷。他指著一家傍一家的五金交電水產幹貨公司，說老板都是華人，店小二都是泰弟。聊到在樓門吃早點的那對兒鬼佬泰妹，阿瓦說一點不稀奇，歐美來客居多，劃拉個泰妹租套房就這麽住上一年半載。
8:30，曼穀時間。車過城區一塊三角地，阿瓦指向地央一座孤單的大樓，說是家倒閉的商廈，全市聞名，隻因風水欠佳，換過多少主人也乏客光顧。我曾從不信風水到信它也是科學，是環境學心理學行為學美學還有管它什麽學都能解釋出端倪的學問。好比住在路衝的房裏睡不踏實擔心被撞一樣；又好比釜山金海機場那般缺乏淨空地勢的風水，飛機可能還在山地上空斡旋，近地警告係統卻閃燈鳴響讓趕緊放下起落架......風水影響心理，心理作用思維，思維操控行為，行為引發失誤......
8:40，北京時間。國航B2552波音767班機從北京機場離地起飛，飛往釜山。5天前的2002年4月10日，柯尼去機場接人時無意拍到這架飛機。85年10月底，中國民航買了兩架767，編號2551和2552，後來又增買四架，從2553編到2556。先買的那兩架飛機，到出事為止飛了十七年，飛行4萬小時，起降1萬5千次，完全經得起考驗。
10:30，曼穀時間。阿瓦帶我逛城裏一家boutique，那鋪子裝潢華貴琳琅，像個百寶箱，讓我聯想起北京機場T2航站樓裏那家免稅店，1年多以前，我在那店裏問過她為何不重返藍天。我在bougique二樓挑了條鱷魚皮帶，卻未曾想過要給她買個什麽禮物。與她之交，可謂清淡，送過的禮物，無外乎是三兩個在免稅店買煙時店家白送我白拿的小擺設，不名一文。但有一次通話時，她告訴我她挺喜歡其中一個外殼通透的小鬧表，看得見裏麵的遊絲和齒輪兒像胎動。她說過去飛早班時，起得好早，不到6點就得鬧醒，快快地洗漱化妝打扮，不到7點就得趕到準備室，等空乘長發號位，接著登機準備這個那個，再筆直站好微笑迎客。她說待以後重返藍天時，若還飛早班，就用那小鬧表雙重加倍叫早，壞不壞不看分針，看是否胎動就知道。
10:50，韓國時間。班機飛臨釜山機場，上空被霧雨籠罩。想像得出，當時機上的她，嘴角掛著的微笑會因緊張而僵硬，快步走在通道上，目光貼著美麗眼角，向上掃視行李箱是否扣牢，向下掃視兩側座位上的乘客是否係好安全帶，是否收起小桌板，收直座椅靠背，敦促幾個不聽話的韓國的中國的乘客關閉手機。最後，她疲憊地回到中艙乘務椅上，係好肩帶，背對前方，祈願飛機有驚無險。飛機由南向北著陸，降至60米高處也看不清跑道中線，又突遭強風，國航機長擔心Winshear側風擾流沒敢落地，旋即拉起操縱杆，推動油門向上。
11:00，機長請求改降漢城仁川機場，塔台見習管製員同意。
11:10，機長決定再試試，飛機在300米高處向北盤旋，準備反過來由北向南著陸。
隨之，機長與塔台的通話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機長：控製塔，CA129已盤旋接近18R右跑道。
塔台：CA129，檢查輪胎，順風210，從36L左跑道降落，還未進入視界。
機長：盤旋？18R跑道降落，機場東麵。
……
塔台：CA129，請說出現在位置。
機長：CA129正轉彎，但方向仍未對正跑道……
11:20，雙方通話到這一句時，飛機竟然不知不覺滑降到跑道正北3公裏處200米高半山坡上方。突然間，右起落架撞上山坡，後艙與中前艙機身頓時分崩離析，艙壁粉碎，機翼削去片片樹叢後折斷，機身在樹叢中前衝300多米，幾百顆樹被連根拔起，尾翼摔到一邊。茫茫迷霧中，隻有尾翼上那隻國航標誌──火紅的鳳凰，顯得格外醒目。
坐在艙尾的兩名空哥帶傷從機體裂縫逃出。駕駛室裏兩位副駕駛當場死亡，機長不知為何被拋出機外，於11點40分獲救援隊營救。事後，空難調查組對機長進行過三次調查。機長曾三緘其口，說自己的記憶模糊......文學城一位讀者看過我和她最後的約會，跟帖寄語：“機長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個中含意也許不為多數人理會，因為無論聽證會還是網上曾有過太多指責釜山塔台的見解，主要理由是見習管製員無執照，錯報氣象情報，在能見度超低狀況下不提示跑道北麵有山......韓方調查組則稱機長不聽副駕駛勸告，二次著陸時答應塔台見習生采用C標，不複述塔台指令等......新浪的幽韻夢瑤於今年四月爆料：該國航機長在空難前一天4月14日剛飛完，按民航法規15日應屬其禁飛日。但B2552號原定當班機長前一天去天津參加婚宴喝了酒，請他代飛，代飛時機長曾因疲勞離開駕駛室到經濟艙後小憩片刻......以上所有原因匯總，導致飛機撞山。
撞山後，中艙的一排排座椅被強大的慣性衝力推擠到前艙的位置。過了一兩分鍾，一個從吉林赴韓打船員勞務工的幸存者，發現前艙上有一窟窿。他往那窟窿逃去時，看見身為空姐的她被壓在座底，雪白的雙腿折疊扭曲著，被變形的機體和座位緊緊卡住，動彈不得，鮮血不停地沿雙腿流淌。他對她說，你趕快逃吧。她試圖咧嘴，想笑一下，卻笑不出，臉部忍著痛苦，衝他無力地說道：你逃吧，不要管我了，我一會兒就走。其實她分明感覺自己不可能出來了。那勞務爬出艙外再順樹爬下，在下山途中，身後開始傳來聲聲爆炸，濃煙包卷著火焰向天空翻騰。
那個勞務事後內疚地對媒體提及過此事。可是無人關心無法確知被緊緊卡住雙腿動彈不得的空姐是不是我懷念難忘的她。如果是，她最終選擇了堅強，沒有哭泣，沒有拖累別人的逃生時機；如果不是，她或許早在飛機撞山的瞬息之間，提前從幾十分鍾之久等待爆炸的痛苦中解脫。無論是她，或不是她，她們6人在爆炸聲中香消玉殞，告別了天使的職業也告別了你和我。
還有人為此寫過這樣的詩──
當你覺得空姐不再好時
請你想想4·15空難
是她，用無力的聲音讓你快跑
遠離那快要爆炸的飛機
……
當你覺得空姐不再好
希望你能原諒她們
她隻是這個世界中最平凡的一員
我不會忘記她喜歡哼歌而行，希望她盡早學會那曲卡伐蒂娜，像21世紀初年曙光照進機艙時那樣，拿來一盒煙，不僅彎下柳腰，幹脆連雙腿也折疊收起，半蹲半跪地和我開聊，讓我傾聽她的歌聲。我也不會忘記她喜歡和外語相關的話題，再碰見她，一定講給她這個legend，告訴她，印在她們那架飛機尾翼上的火紅的鳳凰，在西方的外語中，也叫secular bird，火鳥，不死鳥！她將自己的翅膀遍塗芬芳，帶著阿勒格城的祭司送給她的葡萄藤，飛向神壇，投向烈火，在火中涅磐，浴火而重生。第二天，當朝陽升起的時候，火鳥變成了喜愛歌唱的藍精靈，長出輕靈的雙翅和豐滿的羽毛像藍衫，第三天飛回到她的故鄉……
導讀：《再會！空姐》第2回 忘記你 忘記我
| 由老哥XD張貼 @ 2009-06-19 21:00:25 (被閱讀9000次) |
• 再一次拜讀,心情一樣的沉重~~ -yuemei- ♀ 11/29/2009 postreply 16:40:00
• 看得人心痛~~ -蹤影- ♀ 10/21/2009 postreply 09:50:00
• 看出來了，您是用心和血在寫。讀著，欲哭無淚。 -金筆- ♂ 06/26/2009 postreply 00:53:11
• My heart aches with you. One day, this should be documented to a -lipingan2008- ♂ 06/26/2009 postreply 21:56:09
• 再看一次，再痛一次，老哥試著忘記吧！ -夜露芬芳- ♀ 06/20/2009 postreply 19:04:00
• 隻有尾翼上那隻國航標誌──火紅的鳳凰，顯得格外耀眼奪目 飛機的涅槃，也是真情的涅槃 -江邊鳥- ♂ 06/20/2009 postreply 17:13:00
• 拜讀。。。 -薄石- ♂ 06/20/2009 postreply 16:46:00
• 或許這也是一種含蓄的愛.把她藏在心裏吧,這樣,她的形象就更美了. 最起碼,每一次的回憶,都會加深對她的懷念,記憶裏,也全是她溫柔的一麵.而美麗也永遠屬於她. -yuemei- ♀ 06/20/2009 postreply 16:12:00
• 向機上遇難者致哀 -又一新來的- ♂ 06/20/2009 postreply 15:09:44
喜愛和關注你的文章，衷心祝願你have a good life!
順便問候樓上的貓姐。
再回首，雲遮斷歸途，
再回首，恍然如夢，
再回首，淚眼朦朧，
再回首，我心依舊......
......
感謝你做的一切和你的文字！
相信她的在天之靈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