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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五七幹校裏的椰林寨風波

(2007-12-18 15:49:31) 下一個

• 虛度的青春 第2篇(2)

  童年時幾段短暫時光是在“五七幹校”姑姑家裏度過的。姑姑年長我六旬一甲子,當年清華畢業後,去了延安陝北公學和中組部,後來,又隨大部隊進城,當上了老幹部當權派。滋潤的日子十幾年過後,碰上了毛澤東親謀的文革,各路人馬被下放到“五七幹校”。我的童年幾乎成長在姑姑的無比慈祥的關愛之下。
  幹校坐落在城北遠郊一座水庫附近。跨過公路,再走不遠,是座不高的山,山上長滿青草,山後有幾片果園。我和姑姑的鄰居家十幾歲的大孩兒鐵林兒混得很熟,跟他學會如何悄悄潛入近旁生產隊的青紗帳,如何鑒別玉米棒子的老嫩和甜度,運用巧勁兒掰下來偷吃。
  鐵林兒一家遷自城裏文藝單位京劇院,他爹是老生名角兒,兼京劇院領導,生不逢時,在與人鬥其樂無窮的毛式齷齪文革中挨鬥,挨打,被打成癱瘓,臥床不起。幹部下放兩年過後,他爹就臥床病故了。從那以後,政府給他娘倆按月發放生活救濟,每人每月8塊,娘倆一共16快錢。
  鐵林兒他娘是家庭婦女,在自家院子裏養走地雞,攢夠兩筐蛋,就乘郊區長途汽車,挑到河鎮裏賣,刮風下雨天,賣不動的就都按市價賣給姑姑,所以我打小幾乎是吃雞蛋長大的。懂事兒的鐵林兒還為此每天早上幫姑姑挑水。

  一天,幹校西頭老紅軍張國壽伯伯家裏包餃子缺餡兒,就來姑姑家前院裏割韭菜。因為我的班主任,一個年輕臉瘦眉長名字叫向黨的女老師總愛做不招人喜歡的事,替黨給小孩兒灌輸假大空加革命英雄主義的教育思想,非要我們占用假期寶貴的玩耍時間,自己去找老紅軍,聽講長征的故事。我知道幹校裏有很多老紅軍,就隨口說愛聽長征故事,結果這一回姑姑就讓張國壽伯伯給我講長征,說是滿足我要求已久的願望。
  張伯伯不知道我在應景,拔完韭菜,操起濃重的四川口音,認真地拉開話匣子:“辣寺一九三鵝兒年的思候,我也寺個娃兒,跟作部隊到了川北,在辣裏一直歇得很舒服。三年後一打春,不知為啥子,就放棄了川北,跟我們老領導往北走。噢,我們那個老領導,和我一樣,也姓張噢。不過呢,我們不象從井岡山下來那批紅一,我們也不爬雪山,也不過草地,沒吃啥子苦,兩個月後就和他們會師了。”
  我聽他繼續講下去:“後來呢,他們讓老領導帶我們繼續往北,聽說要走好遠,走到陝北去。格老子的,老領導這下子火了,秋天一到,剛剛有些見涼,他就帶我們往南跑,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川康,老領導在那裏自己成立了個中央。我們也不曉得這要得要不得。過了不到一年,他又取消了這個新中央,最後還是改主意帶著我們和紅二一起到了陝北…又過了兩年,盧溝橋事變了,格老子的,老領導和弟兄們招呼都不打一下,去拜黃帝陵的工夫,把自己從邊區調去中央,跳槽到軍統那邊去了。聽說四八年底他去了台灣,後來又出國,去一個叫啥子來著?啥子加拿大的國家養老去了,聽說龜兒子養老的那個地方,離我們白求恩同誌的老家也不是很遠…”
  他講到這裏我還聽得進去,可他沒完沒了,等講到南泥灣大生產,講到天天怎麽喝小米粥怎麽就著南瓜吃紅米飯時,我便開始犯困。小米粥還湊合,紅米飯和南瓜是我最不愛吃的了,再說,那玩意有什麽稀奇?現在的新社會我們也經常照吃不誤啊?我越聽睡意越酣,不斷打瞌,直到他放出一聲貝司級響屁,才讓我重新振作起來。我看他顯得有點急促,滿臉不好意思的樣子,趕忙安慰他說:“張伯伯,沒關係,響屁不臭,悶屁才臭呢。”

  

  幹校東頭一溜兒平房,駐紮著一連騎兵。他們打籃球,我們圍觀喝彩,很快我們就和這些傻大兵套得瓷實,經常把玩他們的槍,在槍管下栓磚頭,趴操場地上練打靶,還拿回不少紅領章紅五星和子彈殼。我們跟隨負責放羊的大兵嘎哥上山,在山坡上騎羊。羊見人上,拿出看家習性,掉頭順坡就往下俯衝;我們改在田埂邊蹬糞筐爬牛背騎牛,牛耍起大腕兒脾氣牛逼起來不走。於是我們隻好改成騎豬,我們特別喜歡逮那倆道眉峰外撇、上嘴唇比下嘴唇猛往前凸的醜豬來騎。醜豬極不情願地哼哼著,一身肥肉亂顫,喘著粗氣,將我等晃悠悠馱到椰林寨。
  椰林寨,地處幹校東頭操場邊,乃自城裏來幹校度假的我等兒童團一幹人馬內部專用稱謂,其實就是駐軍用來喂馬的幾堆高聳的草垛。萬泉河水清又清,她們編鬥笠送紅軍,我們早就想攻占椰林寨。這一次,我們從草垛上扒拉下幾捆幹草,堆在地上圍成圈兒,點燃一根火柴扔了上去。不幾,烈火熊熊而起,我帶兒童團幾個小兄弟們站在火堆中,將右臂緩緩高舉,像早年工農紅軍第二獨立師瓊崖獨立支隊娘子軍連黨代表常青大爺那樣從容不迫,一字一字重複起他就義時作的宣言:“共產黨人不屑於隱瞞自己的觀點和意圖。他們公開宣布:他們的目的隻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製度才能達到。讓統治者在共產主義革命麵前發抖吧。無產者在這個革命中失去的隻是鎖鏈。他們獲得的將是整個世界。”
  遺憾的是,這場鬧戲還沒等念到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時候,就令人掃興地謝了幕,因為大人們紛紛端著臉盆兒,拎著夜壺和水桶,盛滿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汙泥濁水,由四麵八方狂奔到現場,不識趣兒地潑滅了幹草上燃燒正旺的烈火。
  姑姑也趕來了,當著眾人,感覺特沒麵兒,大聲地訓斥我一句:“哎喲你怎麽這麽不省心哪!”說完了還舉起手臂朝我屁股拍打了兩下,當然是一點兒也不疼了。但是我還是委屈地哭了起來,因為姑姑從來就沒有扳起麵孔說過我。

  椰林寨風波被大人們帶回城裏機關大院兒,廣為流傳了很多年。有了大人們的撐腰,連幹校裏圈養的那幾頭長相不落忍的豬們都在笑話我等,打那兒以後,它們每天清晨出來溜早兒,在幹校西頭老遠兒的井沿旁一瞧見我們,一頭頭就把笑眉撇得比李鵬的還彎、嘴巴可了勁兒地前凸,小尾巴亂抖跑回圈裏,再不樂意來馱我們。

  它們不樂意沒關係,我們還不待見它們的悶騷呢。我們繼續隨放羊的大兵嘎哥到山上打遊擊,在山後腰果園香瓜地裏摘香瓜,邊摘邊啃,一下午每人能吃掉七個。那天踏著夕陽回返的路上,嘎哥不知為什麽興致特別高昂,詭笑地教起我順口溜:趕車老板笑嘻嘻,拿著馬鞭 …。回到幹校吃過晚飯,天還沒黑透,聽一小兄弟在院兒外喊我:連長叫你去趟連部。
  連長人很隨便,從不在我們麵前擺大人的臭架子,平時一見我們,就開口嘻嘻哈哈,缺五音少六律地哼哼:“兒童團的弟兄們,將來的主人,必定是你們,滴滴答滴滴答,滴滴答滴答”,一臉沒正形的痞樣兒。這晚,我邁進平房最靠左邊的連部,舉手,敬禮,喊過“報告”後,看都懶得看他一眼,就一骨碌爬上火炕,按彈匣擼梭子拉套筒拆起他的六四式手槍來玩兒。
  連長後背貼著折疊得跟豆腐腦一般方方正正的軍被,斜楞在炕上,雖未阻止我拆槍,但扳著麵孔,胡子拉碴一臉冰霜地來回問:“嘎子他都教了你啥了?”“嗯?說嘛,嘎子他都怎麽說的?”…我感到問題的嚴重,隻好拿傻笑敷衍糊弄連長,一句話不說,也說不出口啊。這事兒在我和連長之間默默唧唧了一陣子後,不了了之。直到開學,離開五七幹校,我也沒能找出我們兒童團內部到底是哪個叛徒給連長通風報的信兒。

第2篇 小學時光   年輕臉瘦眉長的向黨女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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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路花雨 回複 悄悄話 很好聽的一段童年的故事!很悠揚動聽的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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