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憑”小記

數百年前文憑是官方的文書。主要用於官員的委派，所謂領了“部文”，就是把領了吏部頒發的文憑，成了朝廷的正式官員，可以走馬上任了。就是說一個文人要進入仕途，除了要金榜題名(捐班保舉等，“雜途”除外)，還要經過隨部學習，遴選後才能得“官”。上世紀初，民國取代了前清，初期還保留“高等文官”考試製度。學生畢業後可以直接通過考試入仕。再以後就不講這一套了。做官各有門路，所謂“中華民國顛顛倒倒”。幾乎同時西式教育被廣泛引入。“文憑”被作為結束學業、考試及格後的小結性的資格認證。畢業就是失業說的就是不比以前科舉製度的中式後會授以的官職。也不同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後，為培養後備幹部隊伍而招收大學、大專乃至中專的學生。後者一進校門即可享受許多“幹部”的待遇，非但學費全免，享受100%的公費醫療，許多學生會有夥食費或部分補助生活費。當然那時的招生完全是“計劃”的。 上世紀50年代前畢業文憑以卷式厚紙為多。戴著方頂帽子，手裏捧的一卷棒式物就是文憑卷就。叫現在的小孩辨認可能會被認為是古裝中的權杖式器物。因為進入上世紀八十年後期又興帶方帽子拍畢業照了，但證書則多是開本硬麵裝的。即便是外國貨（洋博士、洋碩士之類也是如此。 我1950年入學的共得過5張“文憑”分別是小學（當時還分4年初級小學與2年高級小學），但隻有六年級畢業時一張“文憑”，初中、高中各一張，大學本科一張，應是四張，第五張何來？看完即知，其實這前4張都已不叫文憑改叫證書了！小學那張最大有1/4開紙大小。貼的也是二寸照片，直版式頭飾上印有兩麵國旗及領袖相片，百姓的照片與領袖印相在一張紙上隻有見諸以“文憑“最多。而在文憑上的的領袖象，我見過的隻有孫中山與毛澤東，黃埔軍校的畢業文憑上是否有蔣介石？想必也應是孫中山！初中、高中的畢業文憑隻有小學文憑的一半大，到也是，小學是六年，初中、高中加起來也是六年，三年一張隻好一半大小。另外從學費看也是小學最貴，一學期30元。到中學，初中每學期12元，高中每學期16元，加起一平均還不到小學的一半。文憑小了，本人照片也隻能一寸頭。到是照片與領袖像的距離拉近了。我讀大學是1962年入學，六年製，到1968年畢業時已是亂得十分可觀了。文憑由革命委員會頒發，當然沒有什麽儀式或集會，是一本15×12公分大小硬紅封燙金字4頁證書封麵有印製體“畢業證書”，底行為上海第二醫學院革命委員會。第二頁貼有二寸照片軋有銅印。下方為編號。第三頁寫有學生陳惠海，上海市人（不寫浙江海寧人）……學習期滿（沒有成績及格字樣）準予畢業。中間民族、年齡、性別等六大要素何年入學何係、×年製等與文革前書寫雷同。扉麵印有偉大領袖帶帶八角軍帽的側麵畫像，飾以紅太陽放光芒四射背案，第二頁印有語錄三段（內容已忘）。此類證書大約應發了71萬份，僅在1968年——1970年發放，66級——69級（4年製）、66級——70級（五年製）、66級——71級（六年製）、66級——73級（八年製）——隻有北京的中國醫科大學有，可惜從59年或60年開始招生，全讀完的學生也沒有。但這七十一萬人後來（到文革雀起）成材的也不少，特別是1962年前後入學者，因為當時實行的大學教育屬於精英教育一類, 招生少，入學時千挑萬選，嬌嬌者不少。可惜那份很有時代意義的證書在拔亂反正年代，被學校通知更換。自己對換證本無多大興趣。但由同醫院的校友來取了一起到學校更換。所以我有了第五本證書，這次的文憑仍是紅塑封皮，沒有了燙金，印的倒是畢業文憑，沒有了領袖像和語錄，也沒有了革命委員會字樣，由校長王振義教授簽發，雖然王教授是我所尊敬，但平心而論他沒有當過我一天校長，為了更近於真實，我找了一張二十四歲時的照片粘貼。好在證書上簽發日期後麵有換發字樣。正文中仍無成績合格等字樣，我們這幾屆的確沒有經過畢業考試。真正的嚴進寬出。 文憑還是有用的，民謠曰“年令是個寶，文憑不可少，群眾（評議）作參考，決定由領導”。這當然主要指幹部的升遷任用。專業人員在上世紀很長一段辰光，文憑曾經是唯一的執業依據。職稱證書、醫生執業證書的出現都是上世紀末的事了。我在廣慈醫院實習時正值文革初期，帶過我消化科的教授唐振鐸（1948年聖約翰醫學院畢業），紅衛兵破四舊抄家時（他曾被劃為右派）。私下告訴我“沒抄出什麽來就把畢業文憑撕了，等他們一走，我就一片一片的撿起來，用白紙作底粘貼起來，……我還要靠他吃飯的呀。”我安慰他說“好得是醫院裏的紅衛兵，要是碰著北京來的還不把它燒了？”真是他的文憑要燒了，可能就無處可補了。——可惜我沒有見過他這張補起來的文憑，想來躲過了四十多年前的這一劫，應無恙。當然也無可換發。 2005年9月30日 於滬上水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