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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漠探美——波浪穀遊記

(2014-05-09 19:53:23) 下一個

未原

卡努波(Kanab)小鎮在亞利桑那和猶他州的交界處,既不繁華也算不上漂亮或壯觀,但卻是許多旅行者的必經之地。我們到達小鎮東邊那個預定的汽車旅店,已是下午三點了。接待我們的小夥子,五短身材,皮膚黝黑,一口濃重的土著印地安人口音。他朗爽的笑著,告訴我們明天早晨我們將要去的那個國土管理局的辦公室就在不遠的一個加油站的旁邊。 “Don't worry, you will have the luck.” 。(別擔心,你會有運氣的)小夥子嗬嗬地笑著,說住在他的旅店的客人,經常有這運氣。

是的,我們就是來這小鎮碰運氣的。目標是離小鎮幾十公裏之外沙漠岩石中著名的波浪穀。

波浪穀並不是美國的國家公園,甚至連公園都不是,而是一個自然保護區。景觀很美,很獨特,也很脆弱。座落在沙漠的深處,那裏都是裸露在地表外經曆了千萬年風化的紅黃色砂岩。為了減少遊客的踩踏對波浪穀景區自然風貌的破壞,美國國土管理局隻允許每天最多20個人進入保護區。許可證以抽簽的方式發放。其中的10張要在幾個月前通過網上抽簽發出,另外10張則在保護區附近的這個國土局訪問中心當場抽簽決定。根據統計資料,冬夏兩季因為氣候惡劣,是申請人數較少的季節。即使這樣,七八九3個月裏每天仍然會有平均大約三十個申請人到管理局來抽這10個簽。

我們就是網上抽簽失敗之後,要來這裏抽簽碰運氣的。

第二天一早起來,八點左右匆匆去到訪問中心。小小的平房,好幾部汽車已經停在門外停車場。走進大廳裏麵,見聚集了不少遊客,一個個短袖短褲,球鞋背包,彼此並不多言,嚴肅地等待抽簽。八點一刻,一位身著土黃色工作服的女士來到大廳裏,告訴大家申請表將在八點半發放給大家,抽簽將在九點進行。說完這些,她話鋒一轉,用誠懇的語氣說,我要提醒各位,這幾天氣溫很高,白天最高已經超過華氏100度,保護區裏幹旱炎熱,環境很惡劣,你們在這樣的天氣進入波浪穀,在沙漠和岩石中步行好幾個小時,將冒很大的風險。如果你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完全的信心,為了你們自己和家人,我誠懇地奉勸你們不要去冒險。

聽她這麽說,我心裏不由得一沉。雖然對夏日沙漠的危險並非沒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沒有想到訪問中心的工作人員會如此直截了當地勸退。環視周圍,見到好幾個至少體型外觀看起來不應該比我更有信心者,居然沒有一個露出絲毫退卻的樣子,我也就鼓起勇氣留下來了。

申請表按組填寫,每組隻能交一份。大家紛紛低頭填寫,卻注意到身邊一位男子端坐著不動,一問,才知他是頭天已經交了申請表卻沒有中簽,今天是再來碰運氣的。果然,九點鍾一到,那女士進來時手上還帶來幾張頭天落選的申請表。

女士把一個金屬轉籠擺在桌子上,把一籃子標了號碼的小球擺在旁邊。她開始解釋抽簽的規則,並給每張申請表分配一個標有號碼的小球。讀完十幾張申請,籠子裏也放了十幾個小球。我的號碼是8號。

然後就開始搖轉籠子。咯隆隆,咯隆隆,咯噔,掉出一個球來。女士拿起球,讀出號碼,下麵的遊客座位裏立刻發出一陣小小的歡呼,幾個人彼此相互祝賀。三個小球搖出來之後,女士說還剩最後兩個名額。咯隆隆,咯隆隆,咯噔,Number 8.哇,居然是我的。

沒有抽中的人們離開了,抽中的人們留下來聽取關於進入保護區的注意事項。女士再次提醒大家這幾天進入保護區的危險。她說,雖然你們抽中了簽,但去還是不去,依然是由你們自己來決定。一位胖胖的男子問,如果最後決定不去,是否必須通知管理局。女士說不必,我們給了你許可,但你沒有義務非去不可。然後,她給我們每人發了一張簡單的路線圖,一個可係在背包上的標簽。所謂路線圖,其實並沒有任何人行的道路,隻是保護區裏幾個比較顯著的地標性照片而已。她告訴我們,從保護區的停車場到波浪穀,單程三英裏路,沒有任何人為修建的道路,全憑這些地形地標來辨別進出的方向。沿途一定要多多地拍下照片,特別要記得拍些回頭的照片,以便回程中可以參考。保護區裏全是岩石和沙漠,完全沒有水,必須要帶足飲水。像這樣的天氣,她說,建議每人帶足六升水。六升,這是她說的,我真的沒有記錯。

離開訪問中心的時候,我問一對華人年青遊客,明天計劃幾點開始進入保護區。“一早就去,趁太陽還沒有太猛。”小夥子肯定地說。我點頭說,是得這麽幹。

次日一大早,天還是黑乎乎的,就開車從錫安公園(Zion)出發了。為什麽不是從卡努波鎮而是從錫安公園出發?我們本計劃是拿到許可證的當天進入波浪穀景區的,現在才發現其實是抽第二天的許可證。所以,拿到許可證的這天我們就去了錫安公園,爬了陡峭的天使落地(Angels Landing),算是闖波浪穀之前的一次體質演練。從這次演練得到的一個小小經驗教訓,提醒我當天晚上去旅店餐館要了兩包食鹽,加在我為第二天波浪穀之行準備的飲水之中。出汗太多,補水的同時補充一點鹽分,也許是必要的。

黑乎乎地離開錫安公園的峽穀底,沿盤山公路向東開,進入美麗的九號公路,天色漸漸明亮起來。轉入89號公路,過了卡努波鎮向東北再行幾十公裏,下高速公路,進入一條去保護區的沙石土路。車子一進入這條小路,車速不得不慢了下來。路上不僅泥沙飛揚,而且布滿了拳頭大小的石頭,有些石頭外形尖銳。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很怕聽到車胎破裂的聲音。

搖搖晃晃慢慢吞吞地開車,到達保護區的停車場已經九點多鍾了。停車場裏已有四部汽車,全都灰頭土臉,髒兮兮地趴在那裏。旁邊有個鐵箱子,掀開蓋子,裏麵是進出保護區的簽名本,既是為了管理的需要,也是為了確定相關人員的安全。簽上了姓名、日期和時間,背上背包水瓶水袋等等,開始踏上沙漠中的征程。

停車場旁的右邊就有一條人走出來的小道,引向右邊的岩石高地。我想當然地就沿著這路走了過去。走幾十步,上了一個高地平台,見一堆燒黑了的石頭。肯定是有人曾在這裏點過篝火。也許有人夜裏還在此停留過?離開在個平台,前麵再難找出任何行人的足跡。我們一時迷惑了。難道去波浪穀的路真是如此神秘隱蔽?猶疑之間,拿出手機啟動指南針查看方向,才發現波浪穀應該在停車場相反的方向。回到停車場,再看看路線圖,注意到那上麵寫著從停車場去波浪穀的路線起點是在來路的另一邊。

於是,走回到我們開車進來的車道上。在路的另一邊灌木沙地上,果然見到一米多寬頗為明顯的人行足跡。

這小路純粹是行人在沙土上踏出來的,沒有任何加工的痕跡。跟周圍環境的唯一區別是小路上沒有那些灰白色的又老又小又硬的山艾灌木叢。沿著這小路走去,不遠處有幾道鐵欄杆,在灌木叢中弄出一個之字型的小走廊,大概算是進入保護區的關口了。

天上的太陽火辣辣的熱情,腳下的沙土卻是軟綿綿的不給力。在這樣的沙土上行走,很累。看路線圖,上麵說有一段路可以順著彎曲的河床走,路雖遠些,行走起來大概要省力很多。我們想趕時間,掂量一下自己的體力,決定繼續在沙土上走。

轉過山角,前麵的黃沙和灌木繼續延綿幾百米,緩慢地結束在一道低穀中。低穀的另一邊,是一道紅黃色大約幾十米高的光禿禿岩坡,從左邊的低平盡頭處一直向右升高延展。遠遠看去,見穀底有兩個人正向左邊的岩坡盡頭走去。Ling認為應該跟著這兩個人走,就要離開小路,穿過灌木叢,抄近路追那兩人的足跡。但是我們腳下的小徑則明顯是指向右邊的方向。我對Ling的主意不以為然,覺得前人踩出來的路徑必然有它的道理。想著,反正向左向右都在視野之中,不妨各行其道,看看結果如何。

獨自走過麵前這片灌木沙地,來到穀底。路徑突然就消失了。前麵是大片的岩石山坡,走在那上麵,看不出任何行人的足跡。這才是最容易讓人迷失方向的原因。我翻看路線圖,那裏對這片岩坡並沒有特別的交待。觀察岩石山的形狀,在我的正前方的山坡比較左右兩邊都要低矮,構成一個淺淺的山口。又突然發現那兩人已經回到我的方向,正在前方的岩石山口上爬行。顯然他們發現走錯了方向,才轉回來要在這裏通過這山口的。我就在這穀底等待Ling走回正道上來。

我一邊等著Ling,一邊在這岩石坡上漫步。踩著岩石,腳下有堅實的感覺,比走在沙土上輕鬆了許多,空氣也比灌木叢中更為流暢。陽光在這紅岩上折射上來,格外刺眼。岩石一層層一片片,地平線方向伸展開來,像露天戲台一排排長長的台階。有些地方的岩層比下層縮進很多,留出山坡山上一道幾十公分寬非常平整的攔腰小徑。這些岩石有些很結實,也有許多細細薄薄的片岩,一碰就破碎。這也是管理局要限製訪問人數的原因。

翻過這個山口,站到岩山的另一邊看,前麵是更大麵積的岩石坡地,右高左低,起起伏伏,從右向左傾斜,一直到左邊的盡頭,接上一片寬廣的平坦沙地。右邊的遠方可見一對乳狀的岩峰,那是我們路線圖上的下一個目標地(Two Buttes)。我記起來,國土管理局的那位女士曾經提到過,有一段路是在比較陡峭的岩石坡上走,如果沒有把握,可以選擇在坡下較平坦的沙地走,隻是路要稍微多繞一點。我估計講的就是這裏了。我們沿著斜坡向那對岩峰走去,過程並無太大困難。卻正是因為這段斜坡,讓我們的回程迷失了方向,以致於我們不得不從山坡那邊很陡的地方下去,才能返回到來時的那片沙土灌木地帶。那是後話。

太陽很火,荒漠中很熱。身上貼著背包的肩背部位都是汗淋淋的。我們每人帶了大約五六升的水,想喝就喝。體力也還可以。我打量四周,考慮的是回程中萬一體力不支需要休息,在這光禿禿的岩石山坡上,哪裏去找躲避太陽的地方?隻能離開岩坡,躲到沙地上幾顆零星散布的老樹下去。那些在這幹旱的荒漠裏頑強生存的樹木,個子不高,至多也就兩米,樹幹卻都很粗,且皮粗肉糙,曝筋露骨,曲曲彎彎,盤根錯節。隻有它們枝頭的那些小小綠葉,顯示出一種在惡劣環境中依然不屈的生命活力。

過了雙丘峰,前麵的岩石顯得較為平坦,緩緩向前方一片沙地傾斜下去,沙地的盡頭又是另一座紅岩山坡。站在這山口看過去,可見遠方的山坡上有一條細窄直立的岩縫。按照路線圖上的標示,波浪穀就在這岩縫的正下方。目標就在眼前了。

興衝衝地向前走,快快地向目標前進。眼光卻又被腳下這片平坦的岩石以及四周的景色粘住了。這裏的岩石,跟剛才翻過山口的那些又有所不同。它們一浪一浪地鋪展開來,好似海邊沙灘上留下來的潮水痕跡。站在這裏,回頭去看我們們走過來的岩坡,以及和它連成一片的岩山,色彩還是紅黃白,線條則有粗獷,有細密,有整體,有局部,看起來是亂的,卻是亂中有序。舉目遠望,這色彩鮮豔的岩石山坡就像是一盤多層多彩的奶咯蛋糕。


 
有兩個遊客已經從波浪穀出來,在岩坡上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回走。我們遠遠地打過招呼。

走到岩石坡下的沙地上,腳下又是軟綿綿的無力邁步的感覺。在一棵老樹下躲著太陽歇腳,吃掉了包裏的一個蘋果,再喝點水,讓背包變得稍微輕鬆。波浪穀就在麵前這個岩石山坡裏麵了。正猶豫著應該從偏左或偏右的方向爬上麵前的這道岩石坡,又下來一男一女兩個遊客。他們指點我,從右手邊上去就是波浪穀。“漂亮極了,”那男的說。

這段岩坡並不長,但比較陡。上了一半之後,便見一層層紅黃色岩石構成一條條長長的彩色線條順著山坡伸展,這些線條聚攏指向一個穀口,順著穀口彎曲的岩體延伸到圓弧型的穀底,構成一個倒置的穹頂,轉個彎又擴散在穀口的另一邊坡上,形成一個流動的波浪。我們攀爬上去,站在穀口,感覺就像站在彩色的洪流之中。一個恍惚,以為大地還在轉動,在流動之中。啊,波浪穀,這正是波浪穀了。

 
波浪穀的主景區並不大,大約兩三公頃,由一條彎曲的峽穀組成。整個峽穀的四麵八方都是這些色彩鮮豔的流動的線條。如果說羚羊穀漂亮的岩壁好像是在藝術展廊裏陳列在遊客周圍的一件件抽象畫或雕塑,那麽波浪穀給遊客的感覺是置身於一件巨大的藝術品之中。不僅是眼睛看的,手撫摸的,而且腳下踩著的,都是這工藝品的組成部分。

我們從峽穀中穿過,從另一處穀口出去。站到岩坡上,頭頂上方就是我們雙丘峰那裏就可見的那條細窄的岩縫了。站在這裏回頭看腳下的波浪穀,正好又有兩個遊客進入穀底,四處張望。遠遠看去,好像他們正站在紅色的海洋裏衝浪。

轉回峽穀中,正午的太陽當空高照,曬到峽穀中的絕大部分地方,不像我們剛進入時陽光還是斜的。轉進一個小小的支穀裏,那裏麵倒有大片的陰涼,並有從穀口吹進來的涼風。靠坐在岩石上休息,儲備能量,準備應付回程的考驗。感覺像是孩童時在烈日下玩累了躲進外婆家門口那條陰涼的弄堂,坐到外婆身邊的石凳上讓她用扇子扇著,身心都涼爽下來。

離開這條弄堂,回到主穀中,那兩個人還在紅色波浪中流連。站住,其中一個人打著stop的手勢,朝我們叫道。我一愣,以為有什麽事發生。上帝,太美了。你們必須要在這裏留個影。他笑著說,要過我們的相機,哢嚓哢嚓地給我們拍下了幾張在這弄口的照片。

波浪穀是美的,沉迷於美則是危險的。來之前就聽說,曾經有個國際交流學生——好像是華人——把整個白天的時間都徘徊在峽穀中不肯離去,結果在視線不好的月夜歸程中失足,喪命於陡峭的岩石坡底。我們要吸取教訓,趁著體力尚可就踏上了歸途。

雖然下午的太陽更烈,身體更疲了,但美景已經領略,目標已經實現,回程不趕,步調是緩慢的。盡量不把自己弄得太累。樹不在多,有涼就納。包裏有水,口渴則飲。

一路走來,似乎不在話下,卻在過了標誌性的雙丘峰之後迷了路。盡管有上午進穀途中拍下的第一個岩石穀口的照片,現在走到了這裏,怎麽看也不太對。站在那裏遙望四周,我們相信是轉早了一個山口。大概是剛才貼著傾斜的岩石走的那段,我們在斜坡上走得太高,以致把最先靠近的一個彎口當成了來時的那個山口。從這裏要轉回去再去那個山口,路就長了很多。幹脆轉到山坡的另一邊,看看到底能否下山,才發現這裏下山比來時的山口的確高了很多,坡度也更陡。掂量一下自己的體力和精神,就在這裏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山。

下了岩山,就回到了那片廣闊的灌木沙地,很快也找到了那條沙漠中的小徑。以後的路就由前人的腳印領著我們走了。走進那道象征性的鐵柵欄,用相機留下我們即將離開的身影。

波浪穀,我來過了。

 

後記:

盛夏的波浪穀是美麗的,也是危險的。據洛杉磯時報2013年7月24日報道,就在我們6月底從波浪穀探美回來之後不足一個月之內,三位美國遊客相繼喪命於進出波浪穀的沙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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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上續殘夢 回複 悄悄話 讚!
快樂的傻瓜 回複 悄悄話 你真幸運,中簽了!
渥楓 回複 悄悄話 喜歡這篇“荒漠探美“, 詳細, 生動,圖片很美,讀來如身臨其境。
未原 回複 悄悄話 回複 '非否非' 的評論 :

要簽類似責任自負書。還要提供意外事故的聯係人。管理局不提供安全保障,一切後果自負。
非否非 回複 悄悄話 要簽生死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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