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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從這一頁路過

(2007-10-08 16:44:02) 下一個

未原

前言

“日子從這一頁路過”,這是詩人柏樺在<<途中>>的開頭一句。我把它借用了,作為我這幾頁舊日記的標題。

這幾頁日記都是記於我出國之前。當時寫下來的時候,心情大概很是激動不平的。從那時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類似的事情時有所聞。再翻到這些所謂的老賬,心情已經激動不起來。我們的日子大概就是這麽走著的,我所記的不過是途中極其平常的一兩頁。正如柏樺所說的:


一撞房子拆了
必要的杯子拿走了
每天都要發生一些事情
但我們仍然這樣走著

(未原,記於2007年10月)

 

之一:91年9月1日,記於南京

為了打印一份3000字的會議論文,上午我持會議通知書和論文稿去學院辦理打印事項,心中就預料著不會太順利辦成。 

到院辦公室,向張老師問:“請問張老師,委印單(注:交給學校印刷廠的委托印刷論文通知單)還在您這裏嗎?”

張老師回答:“不在。現在委印單都由教務處管。”
我去教務處辦公室。“請問,委印單在您這裏嗎?”
“不在,這裏沒有。”
轉身回學院辦公室。“張老師,教務處好像並沒有委印單啊。”
張老師說:“事情是這樣。這裏的委印單都用完了,沒有新的。新的應該由教務處管,他們也不去拿,沒得人管。”
無奈。歎聲氣。悵然立於學院門口徘徊。算了,我一個學生,怎麽可能要他們專門為我去拿呢?!

回宿舍路上,見到季同學。說此事,季說,現在打印論文都無須委印單了,但要寫張申請讓院長簽字即可。季提醒我:“現在什麽都要院長簽字,否則不行。”我說:“那好,我找院長去。”

回宿舍,認真寫好一份打印論文申請書。再騎車去學院,直接到院長辦公室。
“劉老師,我有一份會議論文,要打印,沒有委印單了,聽說寫個申請您簽字就行了。”
劉副院長猶豫地接過我的會議通知書,看過,問:“會議論文?有多少字啊?3000字。怎麽找我呢?用什麽經費?研究生經費?這你要委印單就行了嘛。”
“劉老師,辦公室委印單沒有了。聽說現在寫個申請院長簽字就行。”
“那這事找辦公室啊。”
“辦公室找過了,張老師說是現在轉教務處管了,教務處說現在還沒有轉過去。所以我不知道應該是誰管,隻好找您了。”
“那也不能什麽都找我啊。這事你再找找科研處的小於吧,啊,找小於看看。”
“哦,謝謝您了。”
我轉身出門,騎車回宿舍。我知道,小於不可能管我的會議論文打印之事。

我在會議通知書上大筆自簽意見:“不去!”


之二:91年1月14日,記於南京

今天中午讀了一份報紙,心中既憤懣又沉重得象壓了一塊鉛石。

一個天真純潔的少女,一個被公安局安排當誘餌以捕獲色狼的十二歲的小姑娘,竟然在幾個民警的眼皮底下被流氓輪奸了!這小小姑娘是在家長陪同下到公安局報案的,說有人對她圖謀不軌,約她第二天在某處等人來接。公安局第二天就讓她帶了七位民警,到約定的地點去抓人。時間到了卻沒有見有人來,民警們就等得不耐煩了,顧自到附近的小店去抽煙。等這七位民警抽完煙,聊完天,想起正在執行的任務回到那地點時,小姑娘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報刊文摘>>90年12月25日)

在這憤懣難受之中,我想到這個少女和她的家人,她們的將來。她和他們將來無疑將永遠承受這一打擊的痛苦,她會自卑,他們會自責,她和他們還將承受起社會上種種的,勾起她和他們痛苦回憶的同情,憐憫,嘲諷。她和他們將忍受著這種痛苦渡過一生。尤其是她,那本應該快快樂樂地長大,浪漫地戀愛,幸福地結婚的小姑娘,她還能快樂,還能浪漫,還能幸福麽?

在這憤懣難受之中,我想到了那七位民警的將來。他們據說是因為失職而被收審了。他們會被判刑麽?我想不會,中國似乎沒有這樣的先例;也許會,為的是平民心。究竟會怎樣,我不得而知。可是我確信,他們不久就會和沒有這事發生過一樣。即使他們會被處分,被判刑,我相信他們會因此得到很多的同情,中國的習慣是這樣,失職不是犯罪。流氓無疑是要受法律的懲罰的,但還得看他們有沒有後台。也許那幾個流氓正好是某某廳長,某某書記的兒子,若是,他們就不必擔心,即使判上幾年也不會受什麽大苦,說不定第二年就提前釋放出來了。可是,報紙上並沒有說那些流氓是否已經被抓了。

在這憤懣難受之中,我也想到了那些民警的上司,那公安局的局長,那誘捕計劃的設計者。他們有罪嗎?他們盡可以高枕無憂,他們覺得自己無罪;他們的朋友,那些什麽別的廳的廳長,別的什麽局的局長們,他們也認為他們無罪;中國的習慣,中國特色的民眾心理,也會認為他們無罪;他們既不是失職者,也不是輪奸者,他們當然無罪。或許他們當中的某個人會感到心中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快(不是內疚),因為這事終究不是值得宣揚報獎的光榮。他們也許會在什麽文件中,在什麽會議上,說一兩句“作為領導,我們也有責任”之類的話,但是,一切對於他們來說僅僅如此而已。他們盡可以繼續在原職上做出一年比一年更大的成就,爭取更大的貢獻;他們盡可以繼續享受著家庭、人生的快樂。他們覺得每天的生活是那麽美好,這一切全靠了他們在辛勤地保衛著。

在這憤懣難受之中,我反問自己:這管你什麽事?你憤什麽?你懣什麽?你何必難受?可這憤懣難受卻不象一本書,你想要就要你想不要就可隨意扔掉。它附在你身上心上,你就得承,你就得受。你要想逃避,一個辦法是免疫。就是拋棄你那些做人的情感,拋棄你那些對人類對朋友的愛心。這博愛之心要不得!不是嗎?!聽說89年春夏之交的“亂”就是因為一隻“讓世界充滿愛”的歌招來的,於是這“亂” 一平,馬上就有人畫了一幅漫畫在報上發表了,畫中一隻貓拿著話筒在那兒唱讓世界充滿愛,背後就站了另一隻貓(或狼?)抓著匕首就要紮進它的背心窩。可見,這博愛之心要不得,它不是招來“亂”,就是招來你自己的難受。可是,你總要保持一點愛心吧?不愛人類不愛大眾,也得愛你的親人,愛你的兄弟姐妹吧?博愛沒有了,這份狹小的愛心又如何保得?如何能把愛心縮小得恰到好處地保存著愛親人愛兄弟姐妹之心,而不致於縮小到僅僅愛自我的自私之心呢?我犯難了。

另一個辦法就是發泄。既然免疫不能成功(我也不想免疫),免不了就要時常承受這種因同學,因朋友,因陌生人的不幸而產生的難受,免不了要承受見到種種不公不平不負責任以權謀私等等社會現象時的憤懣難受之苦了。我自思無力壓邪鋤暴,那麽我就隻有發泄,以免這憤懣和難受久久壓在心裏不定那一日使我發狂,不定那一日從我胸中爆發出來,泱及無辜。

如何發泄?我又想起了魯迅先生的那句話:“獨有叫喊於生人之中,而生人並無反應,既非讚同,也無反對,如置身毫無邊際的荒原,無可措手的了,這是怎樣的悲哀啊。”我怕這悲哀,我本是為排除胸中的憤懣,故我也不想得到悲哀。於是,我隻能記之於日記本上;於是,我隻能“以我所感到者為寂寞”罷了。


之三:91年10月27日,記於南京

人性之善惡美醜有多種表現方式。有表象的直接的,比如平和或暴力、民主或獨裁等等;有含蓄的間接的,比如讚揚或嫉妒、欣賞或挖苦等等。

今天看到的一種,我是不知好歹,不知應該怎麽歸類。

今晚看電視,看的是電影界賑災義演。在眾多的軍隊演員作了一番翻跟頭打滾之類的抗洪動作亮相之後,又從後台引出三位老中青的農民家庭成員。他們都穿著布衣布鞋,老的彎著腰,中的撫著老的,青年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全然是樸素村姑的打扮。三人的共同之處,全是一種弱者的可憐巴巴的模樣。報幕人讓姑娘向全體觀眾說話。於是姑娘就哭訴受災之苦,哭謝解放軍救命之恩,哭得好悲傷。於是,演出效果就很好了。你看,那裏站立著的是雄赳赳的軍人,這裏彎著腰的是可憐巴巴的老百姓;那裏是恩人,這裏是受恩人。如果姑娘哭得更傷悲一點,也許效果就更好一點。不知那些軍人們對姑娘的哭訴的可憐程度是否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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