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

 

 

坐在燈下, 手習慣地繞著脖子玩弄著項鏈. 我聽到極其細微的一聲, 那聲音細得幾乎無法察覺, 但我還是察覺到了, 我的項鏈斷了…

這是一根非常非常不起眼的普通項鏈, 甚至算不上是項鏈. 一根普通的紅繩穿過一枚極小的玉耳環, 這就算是我的寶貝了. 除了那個紋身, 這不算項鏈的項鏈是我身上唯一不願意摘除的東西.
記得那時雖然年紀不大, 卻過早懂得了無奈和擔憂. 一個滂沱的雨天, 我一個人跑到靈隱寺, 買了香, 點了香, 學著求佛. 我看見路邊的攤上擺著稀稀拉拉的小玩藝兒, 我一眼就看中了那小得不起眼如米粒般大的玉耳環. 我挑起了一個, 要了一根紅繩, 將它穿起, 掛在脖頸. 戴著這串心愛, 我祈求佛, 賜我一個我愛的人…

8月份求, 10月底, 你來到我的身邊.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黃昏, 我去訓練時經過籃球場, 看見你坐在地上抖腿. 有朋友在運動場網內大聲叫我的名字, 他說, 他要介紹給我兩位打球的朋友. 他先介紹另一位,沒有感覺. 然後,是你, 你微笑地立起, 抱著籃球向我走來, 你的嘴角邪惡地揚起, 你將手搭在我髒兮兮的紅色運動服上, 你說: 嗨!
被你觸及的那一瞬, 我的世界天旋地轉, 崔健唱: “那天, 你用一塊紅布蒙住了我的眼睛, 蒙住了我的天”, 你用你邪氣的微笑蒙住了我所有的黃昏…

你知道我的紅繩情結, 因為我覺得金銀銅都不如一根紅繩牢固, 可以水裏洗, 可以隨身帶, 不招搖, 但一直安全存在…
你說你要和我一樣…
我們就請人幫我們編了兩根紅色的繩子, 一人一根, 係在手腕. 你幫我係上, 用手拉, 用牙咬, 生怕繩子無端脫落; 我幫你係上, 用牙咬, 用打火機燒融, 太心急,一不小心, 燒到了你的皮膚, 你痛得哇哇直叫.

我從來不輕易摘下與你有關的東西, 除了比賽的時候有規矩, 身上不準攜帶任何飾物, 他們連我的紅繩也不放過, 勒令要我在場上取下. 每取下一次, 我就擔心跟你的心離遠一些, 我總是迫不及待戴上. 用手拉, 用牙咬, 用火烤,不要被命運拆散…
…

不得不分離的那天, 我看著你在整行李, 先是衣服, 然後是書本磁帶, 然後是你把空的香水瓶放在桌上, 空氣裏彌漫了無奈的餘香. 我說: “這次, 讓我來為你紮次鞋帶吧”, 我跪下身, 那是雙陪著我走了太多路的鞋子. 你來不及也舍不得拒絕, 驚訝地看著我. 你一直不知道, 我跪下是為我們的未來祈願.
我很小的時候, 看過一個傳奇, 故事裏說, 某族的姑娘如果遇到了心上人, 就放下弓箭, 跪身為他係鞋帶, 以後, 他們就能永遠永遠在一起…
等我站起身的時候, 你一把抱住我, 你說: “將來, 如果你耐不住寂寞不小心背負了我, 請千萬千萬不要告訴我, 因為我會一直等你來找我.”

最後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紅繩已經褪了色. 你習慣地將右手五指插入我的左手五指間, 緊緊相握, 你將我的手腕翻轉看了看, 你的嘴角邪惡地上揚, 得意地眨了眨眼. 我看見你的手腕, 空空如也. 我微微苦笑, 原來諾言根本就是個美麗的衝動謊言.

你帶我去最昂貴的地方,不看菜譜, 雲淡風輕地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向侍者低聲詢問. 你還是不記得問我想要些什麽, 因為你總以為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麽…
把自己喝醉, 有些話就容易說出口. 你卻不阻止我, 微笑地看著我象個小醜一樣笑著流淚. 你越溫柔沉默, 我就越想要你, 但看著你空空的手腕, 我知道你已經將過往遺忘…

空瓶殘羹, 夜已深, 是該走的時候了…
你拿出錢夾, 向侍者點頭示意該是結帳的時候…
這是一個新錢夾, 我聞著你身上新的香水味, 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是個傻子, 一切都已過去, 隻有我一個人還抱著回憶不肯放…
你把越坐越遠的我一把拉近, 你說: “給你看樣東西”
你將手指深入錢夾裏層, 慢慢拉出來, 居然是那根紅繩…
你說: 一次打籃球, 繩子不小心脫落了, 把我嚇個半死, 趴在地上找了半天…
你說: 不想再把我們的東西遺失…

項鏈斷了, 我們暫時迷路失散
請你, 請你千萬守在原地, 不要到處亂走
因為我會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