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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慘痛記憶——親曆克拉瑪依火災(組圖)

(2009-07-01 11:38:52) 下一個


作者姓名不詳

  1994年12月8日,新疆克拉瑪依發生了那場震驚中外的大火,325條生命瞬間喪身火海,其中更有288位是豆蔻年華的孩子們。作為當時參與處理這場火災善後工作的一名女警察,本文作者耳聞目睹,時至今日心情仍無法平靜,她用沉甸甸的情感和沉甸甸的思想寫下了下麵這篇沉甸甸的文字——




300多亡魂永遠為後人敲響著警鍾!

  一

  2001年早春,為了一個沒有理由的理由,我義無反顧地離開了警察隊伍,離開多年廝守寫滿我青春印跡的女刑警職業,離開西部那座奇異而美麗的小城———克拉瑪依,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首都北京。四年時間一晃而過。今天,我的腳步已經堅實踏在這片古老而時尚的土地上,感受它滄桑博大的胸懷,品味它厚重悠遠的文化底蘊。在北京二環之內一座25層高的酒店公寓裏我還擁有了一個溫馨舒適的家,而我知道我還是原來那個我,甚至在內心深處並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我發現,實際上我永遠走不出女刑警職業,那一段長長的特殊時間給我生命打上了永久烙印,這和我現在是什麽身份什麽職業沒有任何關係,命定的東西你往往無法改變。很多夜晚在燈紅酒綠中忙碌應酬完後,我總會與我的過去不期而遇,閉上眼睛,很多案件,很多故事,很多的人物紛至遝來,他們栩栩如生,在我眼前走來走去,有時會停下匆忙的腳步與我傾心交談,他們是我不是朋友的朋友。這裏麵有殘忍無比的死刑犯人,有淚流滿麵化作枯屍的受害人,有小偷,有妓女,有很多案件的細枝末節,也有我過去很多活著或者已經死去的警界戰友們,我與他們麵對良心無法忽視所發生的一切,而我自己則當仁不讓是故事中永遠的女主角。

  離開克拉瑪依前,我曾和朋友駕車去了位於市區西北角約五公裏處的小西湖公墓。這是那場大火後,我第三次來這裏了。小西湖位於克市成吉思汗山的腳下,陰森無比。我一直奇怪這樣一個冰冷世界怎麽會有一個如此美妙動聽的名字。那些在我眼皮下幾乎是一夜間出現的300多座墳沉默依舊。沒有任何理由,我隻是想來轉一轉,也許跟這個城市告別的最好方式就是這樣?我不知道。前兩次來這裏,都是我情緒極度不好的時候,這裏好像會讓我找到一些平衡。那天的太陽很大很圓,晃得人眼花繚亂,感覺中總有一股陰森蕭瑟之氣彌漫在整個空氣中。這是另一個世界,頹廢而無奈,忙碌紛繁的世界在這裏重新歸於平靜,生命在世上走了一圈後又回到原點。我隨意采摘了幾株青草折成花環放在其中一個墓碑前,那是個12歲的男孩子叫紀x,眼睛很明亮。墓前雜草叢生,也沒有什麽祭品,想必他的家人也有很長時間沒來看望他了。時間有時能衝淡一切,而活著的人還得活下去,帶著傷帶著痛,這既是悲劇也是喜劇。他現在或許已經有了弟弟妹妹,他們並不知道他們的哥哥躺在這樣冰冷的地下睡眠,他們會很開心而快快樂樂地活下去。這一切都源於那場大火,隻有短短的20分鍾,人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從那個不起眼的黃昏起,克市的許多人家永遠改寫了曆史。在我綿長而深刻的記憶中,那個黃昏的畫布上塗滿了鮮血融成的花朵,奇異而詭秘,連僅僅隻是觀眾的我也多次為那個黃昏痛苦不已。

  二

  那場大火發生的時候,我的身份是新疆克拉瑪依市公安局刑警支隊技術大隊一名法醫鑒證人員。那個傍晚,所有的一切,直到現在我依然記得清清楚楚。

  那個傍晚,已經到了快下班的時間。通常這個時候,沒有什麽要緊的工作,大家都在無聊地混著。我看看表,已經近七點了(克市跟北京有兩個小時的時差),我和內保科的小閆相約去不遠的準噶爾商場買點兒東西。平時我們也常這樣,在不忙的時候溜號出去逛逛也不耽誤什麽事情。回來時我們一路聊著,準備到單位拿上包就回家了。事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讓我們猝不及防。突然間我們麵前那條克市有名的準噶爾路上不時有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過,不遠處友誼館的方向則濃煙滾滾,人聲鼎沸。敏感的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大事,於是快步跑回了局裏。整個公安局其時已亂成一團,有人在大廳喊著:趕快到友誼館去救人。沒有任何組織也沒有排隊,是自發也是混亂,這樣的情形是我從警經曆中唯一的一次。我和小閆飛奔到離公安局隻有幾百米之遙的友誼館,它的周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我看到有分局的民警在維持秩序,每個人的臉上都壓著一座山。他們甚至顧不上理我。我撥開人群拚命往裏擠,不停地喊著:我是警察我是警察!讓一下。終於我費力擠到了最裏邊,僅僅看了一眼,隻一眼我就差點癱了下去。是什麽樣的場麵讓我這個久經沙場的女子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我的麵前,兩個消防戰士正用力從黑煙繚繞火爐般灼熱的友誼館大門處拖出來一個女孩子,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孩子,依稀可見她的臉上有很好的妝容,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她的下半身赤裸著已經變成了炭黑色,有濃厚的血水不斷往外滴落,而她的胳膊在戰士的手中已經整張蛻下皮膚,長長的秀發披在地上一路劃過,隨風飄舞。大門裏麵熱氣騰騰,橫七豎八躺著不少人體,一個摞著一個,足有大半個人高,全都是些戴紅領巾的孩子,有男有女,有的還在喘息呻吟。在拖出來的女孩兒旁邊,已經小山一樣堆了二三十具燒焦了的屍體。天已經黑了,整個現場霧氣騰騰,煙霧彌漫,人們的影子在呼喊著,奔跑著,顯得那樣無奈和不真實。

  那是個不眠的夜晚,人們淚流成河,城市淚流成河,這是克拉瑪依有史以來最寒冷的一個冬天。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身陷在這起我所親身經曆最慘烈的事件當中無法自拔。連續十天十夜,我都沒有回家。局裏所有正常工作都已停止。吃飯已經沒有任何滋味,住也就是在警車上棲身而已。從警已經幾年了,我的職業決定了我每天麵對的都是世界上最殘忍、醜惡、卑劣的人和事,如果不是具有良好心理素質和堅強意誌,在那條充滿黑暗的河流中漂浮很容易就被淹沒下去。可是盡管如此,在如此巨大的慘劇麵前,我的心理徹底失衡了。

  在第一眼看到友誼館的慘狀後,我的心就沉到了冰點,這是我從沒有見過的景象,我的眼前除了屍體還是屍體,僥幸活下來的人皮肉不整,麵目全非,痛苦地呻吟著。我有些不知所措。此時,消防隊員、人民警察以及眾多的市民們全都自發投入了搶救工作。鎮定了一下,我也迅速站到了這個行列中。幾個消防戰士想從砸開的大門衝進友誼館救人,卻被熱浪熏了回來。裏麵溫度太高,根本無法靠前。這個時候我知道友誼館大門剛剛被打開。

  三

  1994年12月7日,新疆自治區教委檢查團一行25人到克拉瑪依市檢查工作。12月8日16時,克拉瑪依教委組織15所中、小學15個規範班和教師家長等796人在友誼館為檢查團進行文藝匯報演出。現場氣氛熱烈,歡歌笑語。18時20分左右,舞台上方的一盞照明燈烤燃了附近的紗幕,坐在前排的人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焦糊味道。很多人當時並不以為然,認為僅僅是一個不和諧的小插曲而已,演出還在繼續進行。一分鍾後火勢迅速蔓延,電線短路,所有燈光瞬間完全熄滅,高高的幕布帶著火苗向人們砸來。人們混亂了,生存的本能開始讓人們瘋狂逃竄。友誼館內濃煙滾滾,到處都是火光,人們的衣服被烤焦了,頭發被灼熱了,沒有辦法呼吸。他們就著火光瘋狂地衝向各個門口,前仆後繼,前麵的人倒下去,後麵的人繼續向前。然而大部分的人們失望了。斷電後不久,原本開著的卷簾門突然掉落下來,而此時其他幾個供人逃生的安全門全都死死關閉著,掌管鑰匙的工作人員也不知道去向。此時的友誼館變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大火爐。反應快的一批人成功逃生,而剩下的人們則成了火爐中肆意烘烤的人肉燃料,僅僅過了二十幾分鍾,一切都結束了。水火無情,這樣簡單的四個字在這一天深刻印證了沉重的曆史。據一名生還者事後告訴我,當時的感覺就像是一股颶風山呼海嘯般席卷而過,人們發出慘絕人寰的嘶叫,爭先恐後四處逃命。在絕望的人群中,他拚命向前向前,自己也不知道是跑向那個方向。四周到處都是火光卻感覺漆黑無比。有人摔倒了被踏在腳下,後麵的人停不下來,隻能踩踏過去繼續向前,即使你不想踩也停不下腳步。我真是幸運,不知道怎麽就跑到了大門。當我手腳並用剛剛爬到門外,卷簾門就掉了下來。生死就在一瞬之間。我聽得清清楚楚,裏麵的人還在拚命砸門呼喊。可是———在我後麵,就再也沒有一個人跑出來了,他們全都死了。說到這裏,他傷痕累累的臉上不斷抽搐著。  

  那個傍晚,沒有任何的組織,幾乎是全城的人都自發參加了搶救工作。友誼館周圍單位的人們來了,周圍居民區的老大爺老奶奶們來了,更不用說參加演出活動的孩子們的家長了,街上所有的車輛司機都自發運送死者和傷員,很多人都是淚流滿麵。在這樣一個災難瞬間,各民族人們的心堅固地凝聚到了一起。衝在第一線的照例是我們的人民警察、武警戰士和消防隊員。許多人的臉都熏黑了,頭發也烤焦了。我單薄的身影也遊走在忙碌的人群中盡著綿薄之力,在人群中我還看到了我的父親———一位早已退休的老警官,他的臉上汗水和淚水一起交錯縱橫。說句實話,當時的搶救現場零亂而無序,差不多是完全混亂的狀態,盡管每個人都英勇無比。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事發突然,讓所有人愕然,但是也充分暴露了我們毫無防範意識和對突發事件應急的方案。這個城市的神經太脆弱了,經不起一丁點兒的風吹草動。而且好像內地的大部分城市,都存在這樣的現狀。人們已經習慣歌舞升平,好大喜功,部分領導有時好像更關心自己的政績工程。火災發生後,當消防人員接警後迅速趕到現場,發現攜帶的工具根本不足以打開緊封的大門,他們並沒有相應的準備也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於是又返回去幾經反複才打開了堅固的死亡之門。這樣的時候,延誤一秒鍾也許就會斷送一條生命,我們又人為地延誤了多少個一秒鍾呢?承擔友誼館滅火任務的克市消防支隊駐地就在準噶爾路邊,距離事發現場隻有短短幾百米,如果消防措施得當,工具準備充分,我敢說很多死去的人又多了幾分生還的機會。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在這裏悲天憫人沒有任何用處,但是我們卻可以保證這樣的事情以後不再發生。

  四

  1994年12月8日,在克拉瑪依市友誼館內參加演出活動的師生、幹部和其他人員共有796人。大火中,死亡325人,包括少數民族73人,其中288人是年齡在8~14周歲的中小學生,燒傷130多人,其中重傷致殘60多人。 
 



這就是經過調查證實的那組引起“12.8”火災的舞台燈




 “12.8”特大火災事故之後的克拉瑪依友誼館中間走廊的景象




火災之後友誼館後排北側座位的狀況。可以看出來,牆體上的軟性裝飾物及座椅上的軟包裝均被燒毀。也就是這些東西釋放出的有毒氣體,讓很多學生和老師命喪友誼館




從友誼館前廳拍攝的右側(南側)回廊。大火發生時,南側回廊與前廳之間還有一道加鎖的鐵柵欄,也就是說,即使禮堂裏麵的人僥幸跑到這裏,也是死路一條




克拉瑪依友誼館正門。友誼館坐東朝西。正麵的六個立柱間,中間的三個是出入口。“12.8”時,隻有右側的一個門供與會人員出入。計算一下:加上南北兩側與外界連接的出入口,友誼館一共有7個出入口,如果按照規定全部打開,那場火災應該不會造成那樣大的傷亡

  2002年8月,因為洽談公司業務,我來到位於北京西北方向八大處旁邊的中國整形醫院。這是一座很精致的院落,亭台樓閣,古色古香。在等人的時候我去小賣部買飲料,沒留神被一個嚴重燒傷的女子撞了一下,我抑止住尖叫屏住心跳的同時趕緊道歉,盡管並不是我的錯。她也是來買東西而且和售貨的小姑娘有說有笑,看得出她是這裏的老熟人了。她走後,半天我都緩不過神來,說實話,那張臉已經不能稱其為人臉了,兩隻眼一隻半閉半合一隻朝下耷拉著,耳朵隻剩了一隻,臉上有無數條疤痕,溝壑交錯。從她領口露出的皮膚可以推斷她身上的皮膚也是如此,一個女子這個樣子會多麽駭人,我看不出她的年齡。她的聲帶也壞了。我想像著手撫摸在這個身體上的感覺,而她自己對這一切則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她是怎麽變成這樣?我張口問道。火燒的唄。售貨員小姑娘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你怕這個還來這裏?不是怕,是因為……我無言以對。不是怕是什麽?小姑娘上下打量著我,確實明媚亮麗的我和這裏的環境太不和諧。周圍人很多,走來走去,有拄著拐的,有包著頭的,有坐著輪椅的,就是正常人也都是灰頭土臉。大街上中國人的狀態大都如此,更何況是在這裏。我木然而立,小姑娘有些同情地看著我。哎,你聽說過克拉瑪依那場大火嗎?什麽?克拉瑪依?唉,不知道就算了,那場大火燒死了300多個人呢。剛才那個女孩就是大火中幸存的,她來這裏時才11歲,現在已經快20了。她的父母一直陪著她,看樣子她的一生都要在這裏度過了。小姑娘歎了口氣,低頭數錢去了。我目瞪口呆,八年了,已經整整八年了,在這樣一個偶然的瞬間,我竟然遇到了克市那場大火的當事人。而她的名字,我依稀記得當時是作為一個小英雄的稱謂不斷出現在報紙上廣播裏,她被嚴重燒傷了全身90%的麵積又奇跡般活了下來。她的事跡曾經感動了無數的人,也讓我流了無數的眼淚。我一直記得。而我作為那場大火的見證人,我們竟然對麵相逢不相識。這難道是上帝冥冥中的指引,我隻想快快地逃開,逃得越遠越好。

  克拉瑪依市地處準噶爾盆地西北緣,位於東經84度44分~86度1分,北緯44度7分~46度18分之間,全市麵積9500平方公裏,市區麵積14.7平方公裏。克拉瑪依在維吾爾語中的意思是“黑油”。在距市區100多公裏處,有一處世界典型的雅丹地貌,號稱“魔鬼城”,是全國八座影視拍攝基地之一,《還珠格格》《臥虎藏龍》等許多著名影視劇都曾在此取景。克拉瑪依是全國解放後開發建設的第一個大油田,多年來為中國石油事業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素有西部名城、戈壁明珠、沙漠美人等美譽。多年前,著名音樂家呂遠的一首《克拉瑪依之歌》一夜間唱遍了大江南北,黃河上下。

  從90年代中期到2001年,在克拉瑪依市公安局刑警支隊近十年的女刑警生涯裏,我親自見證了這個邊陲小城發生的許多稀奇古怪的刑事案件,親手鑒定過近千起殺人、傷害、搶劫、爆炸、強奸等各類案件,和戰友們一起把各式各樣罪犯送進監獄送上刑場,無論什麽樣的案件現場我們刑事技術人員都是衝在第一線,血腥場麵早已是見多不怪了。但是說句實話,“12•8”災難的慘烈在我心底卻留下了永遠抹不去的傷痕。

  那個難忘的傍晚,我在混亂的人群中幫著攙扶傷者,維持秩序,有時候也分不出來哪是活的哪是死的。手腳凍得完全麻木了,心理卻一直處於愕然的狀態緩不過來。一車一車的人源源不斷送往醫院,死的,活的都堆在一起,有的車門都來不及關好就開走了;有的車門還半開著,死者的屍體橫七豎八甚至連胳膊腿兒都露在外麵。就這樣一車一車不知道運了多長時間。我自己也是滿臉黑灰。這時候,現場混亂的情況有所好轉,我接到命令,去醫院支援。那個晚上,我沒有吃晚飯,沒有時間也沒有胃口,我知道這個城市的絕大部分人和我一樣都沒有吃晚飯。

  克拉瑪依市職工總醫院位於市區中心準噶爾路邊,和負責救火工作的消防支隊,僅僅隔著一個農貿市場。12月8日夜,這所已有幾十年曆史為油田人民救死扶傷口碑甚好的老牌醫院經受了前所未有的大考驗。當我上氣不接下氣快步跑到醫院大門外時,看到圍牆周圍已經擠滿了很多人。在人群中我見到支隊的一名偵查員,他告訴我:趕快到住院部門口擋人。當我跑向住院部門口,才知道了所謂擋人的意思。醫院的燒傷科病房就在住院部大樓中,其實這個時候也不分什麽科室不科室了,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已聞訊到來進行搶救。剛開始,運來的人還可以往病房中安置,然而很快就沒有床位了,後送來的人隻好躺在過道的地上,已經死去的人則直接送入位於醫院後大門處的太平間。病房大樓裏到處彌漫著焦糊的味道,傷者的呻吟聲此起彼伏。死人太多了,傷者也太多了,醫生護士們隻能先進行最基礎的搶救和治療。我看到一個運送液體的小護士手腳一起抖個不停,臉色煞白,推著小車在滿地的傷者中繞來繞去。我和男女同事們則站在一起把住住院部大門。這個時候幾乎所有市民都已經知道了友誼館發生特大火災的情況,但是具體的傷亡情況人們並不了解。尤其是有孩子和親人參加了當天演出活動的人們,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全都趕到了醫院,他們尚還懷有幾絲希望。領導給我們下了死命令,絕對不允許一個人進入住院部。我知道,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當時場麵混亂極了,不明狀況的家長們急於了解自己孩子的生死或者傷情,都想進到病房裏看個究竟。他們悲痛萬分,情緒衝動,根本不聽我們勸說,紅著眼睛往裏衝。沒有辦法,我們隻好手挽著手,肩並著肩,組成了一道堅實的人牆。人們在往裏衝,我們在拚死阻攔,隊伍扭來扭去像條長蛇,兩邊的人同時都流著眼淚。這是一場艱難的戰爭。一位母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求你們,讓我進去找找我兒子吧,我隻有這一個孩子,我已經不能再生了。我隻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女人憔悴的臉上涕淚縱橫。而我的眼淚也不比她少。此刻,我是如此理解這位母親的心,真想放她進去,我是警察更是女人。可是現場每個人都是那麽值得同情,都是那樣充滿了期盼,我無法濫用自己的情感。一旦防線突破,人群失控,就會引起大的騷亂。所有的人衝進病房,傷者將無法得到正常救治,會發生嚴重感染,醫生會無法正常工作,會貽誤最佳治療時間,更不知道那麽多家長一旦知道自己心愛的孩子已被活活燒死,慘不忍睹,會發生什麽樣的狀況。人畢竟是人,所以我們隻能不斷跟自己作戰,這本是我們的使命。北國隆冬的夜晚,天氣寒冷極了,零下二十多度的低溫和悲痛一起折磨著我們。穿著警用皮夾克的我早已凍僵,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鼻孔裏的呼吸都結成了冰碴兒,人仿佛在真空中一樣,縹縹緲緲。

  到了淩晨一點鍾,刑警隊接到通知,全體人員立刻趕往殯儀館。醫院已經不堪重負,所以決定把死難者的屍體開始運走。20分鍾後,我們分乘五六輛警車來到殯儀館。遠遠望去,殯儀館燈火通明,大門洞開,這裏的工作人員早已作好了各項準備。我們剛到一會兒,運送屍體的車輛就源源不斷開了過來。那個場麵太瘮人了,一車一車的屍體卸下來,一溜溜擺放在大廳地麵上,不一會,幾百平方米大廳的地麵上就擺得滿滿當當。少數民族死難者的遺體則單獨擺放在另一個小廳。我們穿行在屍體的中間,默默給每個人蓋上白布單。屋內雖然有暖氣,可地麵還是十分冰冷,我們也隻能做這些了。  

  發生火災的第二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公安廳工作組一行數人在刑科所崔國興處長的帶領下星夜驅車幾百公裏趕到克市,會同我們市局刑警隊技術大隊一起開展工作。與此同時,北京積水潭醫院和國內其他一些醫院著名燒傷科專家組成的醫療隊也迅速趕到克市救助傷員。

  我從來不相信人的眼淚能夠流幹這句老話。但是在那之後幾天時間裏,不僅是受害人的親屬,就包括我———一個表麵看似和這場火災沒有任何直接關係的局外人,所有的眼淚也一起流幹了。隻要是一個正常人,在那樣的時刻就無法不動容。

  當所有的死難者都集中到殯儀館後,我和市公安局刑警隊技術大隊大隊長———我的頂頭上司房伊平法醫、祝誌偉法醫還有公安廳的崔國興法醫,米瑞華法醫等人編在了一個組,我們的主要任務是為死者拍照,統計死亡人數,確定每一具屍體的死因,協助死者家屬辨認屍體。連續幾天幾夜,我們就在屍體堆裏摸爬滾打,渾身上下充斥著難聞的味道。一直到現在,我對焦糊味道都異常敏感,無法忍受,這成了我的心病之一。

  死難者中,大部分都是年少青春的獨生子女。這些家人心中的小皇帝在一夜間突然變成了火災中的祭品。這樣的巨變太突然,這樣的傷痛對於他們家人來說已經是無以言表。開始認領屍體的場麵淒慘而感傷,每個孩子的家人大都是由爺爺、奶奶、姥爺、姥姥、爸爸媽媽以及姑姑、姨姨、叔叔、舅舅們組成,非常龐大。當他們按照編號相互攙扶著分批進入停屍房後,老字輩的人大都隻哭了幾聲就暈厥過去,然後被人們七手八腳抬出來。而父親、母親則會抱住已經死去的孩子再也不撒手。這樣的場景好像成了當時的慣例,而那樣的幾天對感同身受的我來說,無疑是一場永遠的災難。我一邊忙亂地工作,一邊在克拉瑪依異常凜冽的寒風中一點一滴流幹了有生以來所有的眼淚。

  有一位父親,坐在冰冷至極的地上,他身邊是燒焦了的女兒,他緊緊握著那雙已經變黑了的小手,沒有眼淚、沒有哭泣、沒有親人陪伴,就那樣直愣愣地坐了整整一天。此時此刻,他在想些什麽,我們不得而知。也許他隻是想陪著女兒走完人世間最後一段艱難的旅程。

  有一家祖孫三代前來認屍,那是個極其美麗的小女孩,五官精致,化了彩妝穿著白色的芭蕾舞裙宛若睡著了的仙女。她恰好待在一個角落所以沒被燒著但卻被濃煙活活熏死。第一遍屍檢後就確認她早已死亡,下了通知。她家人卻怎麽也不相信,摸著小姑娘綿軟的身子,看著她安詳的睡姿,他們確信她還活著,又來乞求我們:法醫同誌,你們一定搞錯了,她真的沒有死。她年邁的奶奶竟然撲通一聲跪下了。我們無言以對,如果真是我們鑒定錯了那該多好。為了能給他們已經破碎的心少許安慰,我和公安廳的米法醫一起流著淚又破例為小姑娘進行了一次特殊屍檢。

  越往後麵,辨認工作越是艱難。有一家人憑著孩子腋下殘缺的毛衣哭著喊著將孩子抱走,可是過了一會又將孩子送了回來,因為回家後他們發現孩子脖子上掛的鑰匙打不開自己的家門,才知道那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在這裏要記錄的是我一位朋友———劉誌軍,他也是“12•8”大火中的死難者之一。對這位昔日的好友,長久以來,我一直有著強烈的愧疚。遇難前,劉誌軍是克拉瑪依電視大學一名宣傳幹部,在克市很活躍,整天挎著相機扛著偌大的攝像機晃來晃去,有不少作品,並且在當地小有名氣,身高一米八幾,非常英俊。單從外貌上講,他甚至不比時下流行的當紅小生們遜色。我和他早就熟識,又是本家,相處一直不錯。偶爾也會出去一起吃個飯喝個茶什麽的,彼此之間有幾分欣賞。就在“12•8”前一個月,他還興致勃勃挎著相機來到公安局,以穿警服的我為模特拍了一組照片,並且把其中一張發在了報紙上。在這之前他也為我拍過不少照片,戲稱我是個不錯的平麵模特。直到現在我還保留著。因為這事還引來不少人的風言風語。可是那個災難的晚上,我並沒有想到我的朋友就在我腳下跨來跨去,我們竟然是對麵相逢不相識,而我卻始終無法幫助他。一直以來,想起這事我的心中就隱隱發痛。我記得,因為當時的死者大部分已經麵目全非,無法確定身份,所以我們隻能挨個進行編號。被編在前麵的遺體都殘缺不全,衣冠不整,在忙碌之間突然聽到地下死人身上有傳呼機的聲音響起,我不寒而栗。在漆黑的夜色中,躺著一地死人,隻有我們十幾個人幽靈似的在裏麵穿梭往來,突然響起的刺耳的聲音叫我們每個人都嚇了一跳。最後我們看清楚是被編為二號的一具燒得隻有一米多長男性屍體上,有一條燒剩下半截的皮帶,呼機就掛在那裏響個不停,他膝以下的部位已經完全沒有了。我們心情異常沉重,這一定是哪家有人參加活動後沒有回家親人在尋找,而在當時情況下我們也無法把真情告知。呼機時斷時續地響了一個晚上和半個白天,後來也許是沒電了才安靜下來。一直到開始認屍的第二天,我聽人說電大劉誌軍也燒死了,通過同事們反複辨認,確定二號屍體就是劉誌軍。知道這個消息的那一刻,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泣不成聲。這真的是他嗎,那個陽光般健康燦爛、笑容明朗的高大男子?我無法相信。劉誌軍是個有名的孝子,他的母親已經殘疾,隻能坐在輪椅上安度晚年。當初劉誌軍為了讓年邁的老母能夠經常出來吹吹風、見見陽光,自費找人把居民樓樓梯修成了一條長長的緩坡。那個可怕的夜晚可以想像,當劉媽媽看到心愛的兒子徹夜未歸,焦心如焚,一夜未眠,花著老眼用顫巍巍的手無數次撥打了電話呼喚自己的兒子。假如當時我知道躺在冰冷地上的人群中有我的朋友;假如我知道傳呼機那頭是一頭白發的他的老媽媽,無論如何我至少可以替他回一個電話。

  據一個從窗口逃生的小男孩後來講,當時友誼館內大火熊熊燃燒,煙霧彌漫,他拚了命想往高達近兩米的窗口上爬,然而卻力不從心,正當他左搖右擺用盡力氣快掉下來時,覺得後麵有雙大手穩穩地托了他一把。他回頭一看是大個子照相的叔叔。就是憑借這一把力氣,他幸運地活了下來。多年以來我一直在納悶,憑著健康身體和良好體能,劉誌軍為什麽沒有跑出來呢?他身高腿長原是最應當跑出來的人才對啊。是他確實跑不出來還是他把這種機會留給了別人?我們永遠不得而知。


 

  五

  友誼館位於克拉瑪依市中心,是一座巍峨雄壯的歐式建築,也是克拉瑪依有史以來的重要標誌之一。1958年2月27日~28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務院副總理的鄧小平聽取石油工業部匯報時指出:新疆克拉瑪依可以搞一個年產300萬噸的油田。1958年3月,克拉瑪依礦物局張雲清鑽井隊第一個實現鑽井進尺“月上千(米)”。4月12日,百口泉230號井出油,發現百口泉油田。5月1日,我國第一條長距離輸油管線克拉瑪依———獨山子輸油管線動工,全長共47公裏,年底建成,次年1月10日投產。5月29日,國務院第77次全體會議批準設立克拉瑪依市。1958年6月23日,為紀念前蘇聯對新疆石油工業的巨大援助,在克拉瑪依市中心修建的中蘇友誼館舉行了開館典禮。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前蘇聯為了卡中國人的脖子,一夜之間與我國撕毀了合同,撤走了所有專家。當時克拉瑪依油田發展也受到致命打擊。但是油田人民沒有倒下,他們頂住了壓力,依靠自己力量解決了所有技術難題,讓油田繼續穩固發展起來。為了表示對前蘇聯背信棄義的憤慨,克拉瑪依市將友誼館更名為反修館。一直到兩國冰雪消融的80年代,反修館才再次更名為友誼館。

  2002年5月份,因為辦一些工作上的交接手續,我回到了離別已久的克拉瑪依。這個不是我故鄉的城市,曾經伴隨我青春時代的許多故事和夢想,讓我留下太多的思緒。走在似曾相識的街道上,天空格外藍,孩子們歡歌笑語,玩耍嬉戲。作為國家重點項目的引水工程完成後,從額爾齊斯河引來的天山之水徹底滋潤了這個幹渴的城市。到處生機盎然。我特意選了一個晚上,獨自去友誼館原址想緬懷一下過去。讓我始料不及的是竟有那麽多老人聚集在這裏,這裏竟然成了他們快樂的天堂。有跳交際舞的,有耍劍的,有三五成群聊天的,有腳踩著鵝卵石小道鍛煉身體的。中央電視台心連心藝術團也曾在這裏舉行了走進克拉瑪依大型文藝演出,眾多明星紛紛登台亮相。過去的一切仿佛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人類所具有的這種堅強力量讓我為之歎服,畢竟現在比過去更為重要。但是淚水不能衝洗掉所有傷痕,我眼前不斷浮現出火災後去友誼館勘察現場時的情景,那一地各式各樣的上百隻鞋子,可以想見人們是多麽慌亂,那濃烈的人肉焦糊氣味在多年之後依然彌漫在我的每一根骨髓裏,揮之不去。1997年,克拉瑪依市政府決定炸掉友誼館,在原址上修建人民廣場,豐富油城人民的文化生活。這件事在全市人民中引起了強烈反響,有人讚同有人反對,各有理由。而在那之前的近三年間,發生火災後的友誼館就那樣沉默、孤獨地在市中心佇立,書寫著一段難忘的曆史。後來位於市中心的友誼館被爆破炸平,隻留下前門和幾根大柱子並且開成了西餐廳。如今廣場上並沒有任何關於那場火災的文字說明,隻有據說是一盞代表一個亡靈的300多盞路燈靜靜佇立,每到晚上就散發出幽暗的光芒。而我從前的戰友們也還都在經常狂風肆虐的城市裏繼續戰鬥著,保衛一方平安。那個晚上我睡得很甜,在夢裏我又回到了刑偵一線,和戰友們一起勘察現場,風雪中穿著警服的我格外動人。

  大火發生後不久,在克拉瑪依因為善後工作處理事宜,死難者、受傷者親屬和市政府之間發生了激烈的衝突。為了緬懷死者,表達對政府處理該事件不力的抗議,很多死難者家屬陸陸續續把孩子照片,生平簡介自發擺放(懸掛)在克市第二大主要街道———友誼路兩邊的樹林裏,並且連續長達幾十天靜坐示威。白花、掛著黑紗照片中孩子們燦爛的笑臉、很多人自發書寫的挽聯集中在一個城市中心顯得那樣突兀刺眼,其震撼程度遠遠超過了任何性質的展覽。他們的行為得到了大多數人同情和理解。很多市民前往觀看助陣而且給靜坐的人們送去食物。這種情況在國內好像成了一個慣例。那是一段特殊的令我永遠不能忘懷的日子,讓我始終熱血沸騰。白天我是一名人民警察,上班工作,執行公務。業餘時間,脫掉警服,我會和家人一起來到事發現場仔細觀看每一張死者的照片,了解他們活著時候的情況,觀看那些悲痛欲絕的父親母親,他們已經被這場災難折磨得不人不鬼了。我深刻地同情他們。我也曾經在樹上為他們親手掛上自己製作的小白花。  
  據很多生還者事後回憶說,當大火剛剛燃起時,有人大聲在喊:讓領導同誌們先走!這個說法至今為止並沒有得到政府部門的正麵答複,但卻得到了大多數當事人的默認。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當天參加活動並就坐前排的克市領導、教委領導幾十人都成功逃生,沒有一人死亡。死的都是孩子們、老師們以及外地來克市參加會議的同誌們。一個年輕的女音樂教師本已跑了出來,在通知完附近人們趕快救火後又端著水盆跑進火場,她的學生還在裏麵。這次她再也沒有出來。一名年邁的女教師,四肢伸展死在火中,她身下是自己班中幾個學生,在生命最後一刻,這位班主任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炙熱的火舌。而我們的領導同誌卻沒有絲毫猶豫先走了,他們的生命難道更珍貴些?為何有了災難時他們竟置群眾的死活於不顧,而隻顧自己逃命?甚至是踏著孩子們的鮮血。很多人願意出來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其實這個並不重要。我一位好友說過這樣一句話:上帝自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每一個人。正義永遠在大多數人心中。

  六

  在克市的曆史上,12月8日形同災難的代名詞。克市兩個最慘烈的日子都屬於這個表麵祥和的12月8日。1994年12月8日,克市發生了那場震驚全球的世紀大火,325條生命在一瞬間喪身火海,這其中更有288位是豆蔻年華的孩子們。5年後的1999年12月8日,克市發生了有史以來最慘烈死亡人數最多的殺人案件,身為某沙場老板的朱連聚一家三代四口人在一天之間被幾名罪犯殘忍殺害。這都是克市冬季中最寒冷的日子,而人們的心比冰天雪地更加寒冷。我有幸親身參與了前一個事件處理的全過程和後一個案件整個偵破工作。從那天起,克市很多人家改變了沿革已久逢雙吉利日子舉行婚禮的習慣。他們害怕這個日子,這是一種不能忘卻的痛。那碰巧也是我舉行婚禮的日子。多年以後,不期然想起這個日子,我的心依然凜冽無比。我曾經給作家潘軍講起這場從天而降的大火,很多的畫麵從我的心底疊然而出,畫麵的顏色無一例外全是豔麗的紅和死氣的黑。那一晚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哭腫了雙眼。更多的時候我會刻意從記憶深處抹去這一頁。

  那個陰冷的黃昏,克市看起來和往日沒有任何不同。隻是一貫多雪的這個西北油城入冬以來竟然一直沒有下雪,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往年一進十月底,可以和東北冰城哈爾濱相媲美的克拉瑪依就早已是雪花飄飄,一派北國風光。所以,人們從心底深處都在期盼一場從天而至的瑞雪滋潤自己。隨著城市的幹燥,人們的心也在幹燥起來。悲劇就在這樣的時候發生,事先沒有一絲預兆。

  經克拉瑪依中級人民法院審理調查:1994年12月8日發生在友誼館的特大火災係一起重大責任事故罪。據此中級法院對有關責任人一審判決如下:

  犯有重大責任事故罪的阿不來提•卡德爾,陳惠群被判處有期徒刑7年;

  努斯拉提•玉素甫江、劉竹英各被判有期徒刑5年;

  趙蘭秀(副市長)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6個月;

  嶽霖(市工會副主席)、況麗(市教委副主任)、孫勇、趙忠錚、朱明龍各被判處有期徒刑4年;

  趙征犯玩忽職守罪,但是鑒於其犯罪情節輕微,免予刑事處分。

  一審判決後,除趙征外,其餘被告均提出上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法院1995年10月11日作出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對犯有嚴重官僚主義錯誤、對此次特大火災負有領導責任的有關人員分別作出處理:撤銷謝宏新疆石油管理局局長兼安全委員會主任、管理局黨委副書記、克拉瑪依市委常委、副書記職務,並建議自治區人大其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職務;給予克拉瑪依市委書記兼新疆石油管理局黨委書記唐健黨內嚴重警告處分,還有其他一些各級領導也受到了相應的處理。

  據我所知,幾年前,進了監獄的肇事者們都已陸續出獄,這裏麵也有我的熟人。相互偶爾在街頭碰麵,雙方都略帶尷尬的苦笑不知說些什麽。因為這場火災,他們人生軌跡也發生了重大變化。突然間從高高在上的國家公務人員變成了階下囚,落差太大。工作沒有了,職務不在了,有的家也散了,隻留下疲憊的身軀和一顆蒼涼的心。有人就此一蹶不振,有的人正在重新開始,也有的人從此永遠在這個城市中消失了。這一切到底是誰之罪呢?

  2004年末,印度洋地區發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地震導致海嘯,波及了很多國家,後果極其慘烈。截至2005年1月24日,這次災難造成的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了23萬,另有許多失蹤者沒有下落,整個世界都在慟哭,據說地球也偏離了原先的軌跡。繼先前已給的援助,中國政府又數次向各受災國繼續捐出巨款和物資讚助,我也代表家人去社區捐上了一份愛心,世界本就是一個大的村落,我們必須伸出自己的雙手。這樣的天災人類無法避免,隻能被動接受付出代價。在唏噓這場世紀災難帶給人類的毀滅性打擊時,我們無法不更加珍愛生命。曆史長河中的生命渺小庸碌,風過無痕,然而對於每個人來說,它卻至高無上,值得尊重。

  “12•8”火災這樣的人禍我們本來可以防患於未然,用責任去杜絕慘劇,這是使命。我們設想:假如事先電工檢查了肇事的照明燈,紗幕就不會起火;假如當時所有的安全門都打開著,人們就能夠及時逃生;假如消防隊員能夠更早砸開密閉的大門,就能讓已經跑到門邊的人員獲救;假如領導者有更多的責任心,不搞形式,切合實際地做工作……再多的假如都已經沒有了意義,逝去的生命不會再來,隻有我們這些無幹的人在這裏緬懷他們,但願他們冤死的靈魂能夠感知到這遙遠的祝福。前兩天在網上,我看到一篇文章,說克拉瑪依市GDP人均值已經達到了5000美元,這個數字遠遠高於全國平均水平,甚至超越了一些經濟高度發達的大城市。我為這個遙遠而美麗的西部小城取得如此好的經濟效益而感到高興,那是他們的驕傲,也是我的驕傲。同時我也想知道,假如克位瑪依再有一次類似於“12•8”事件的重演,我將會看到什麽樣的結果?

  七

  1994年月12月9日,大火發生後的第二天,幹燥了一個冬季的克拉瑪依經過一個漫長夜晚慘痛之後,飄飄灑灑下了一場淋漓盡致的大雪,並且持續了整整三天。在為死難者出殯送葬時,悲傷的人們傾巢出動,車隊排了足足有二十多公裏,許多棺材都是連夜趕製的,油漆還沒有幹透。但親人們還是希望死者能夠盡快入土為安,這是他們目前能做的唯一的事情。這是一場遲來的大雪,恍然之間,我淚眼婆娑的眼前被白布裹住的幾百具屍體幻化成了無數翩然的蝴蝶,白色蝴蝶在白色雪花中漫天飛舞,動人而淒美。這個場景,多年來無數次出現在我記憶的畫麵上,那是我抹不去的痛。盡管這樣,我依然喜歡每一個多雪的冬季 。



為連戰獻花的北大女孩是克拉瑪依火災的僥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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