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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軍機處(之一)

(2009-02-28 13:05:47) 下一個


西岔2號——童年樂園

1957年,拆遷時我十歲,我的童年和西岔2號密不可分。我生在西岔,長在西岔。它與我魂夢相依。那麽,西岔在哪兒?2號又在哪兒?

西岔

它已銷聲匿跡五十年,找它的舊址太困難了。現在的北京大學的西南角東西約500米、南北約400米的地方是過去清朝的軍機處舊址,西岔在它東南部。

西岔的東邊是一條南北胡同——娘娘廟胡同。西岔本身是一條東西向略偏北的花崗石路,過了3號就往北了。去西岔4號得下大坡,往西北走。西岔5號在軍機處胡同的東邊下大坡後土路的延長線上。

過了5號,花崗石路繼續往西北走。同時,有一條土路傍5號西牆往北延伸,且爬一高坡。坡約高1.5米,上去是一個四方小空場。空場的東南角是5號的房子、院子。東邊是一大堵影壁牆,牆後有兩個門。那是兩個院子。北邊是一個坡度很大的西向土坡,可以下來。因坡大,雨水衝出一條大深溝。因為害怕那溝,我輕易不到那兒去。空場西邊是花崗石路,立陡立陡的土‘牆’讓人有點害怕。空場上有三棵大槐樹,兩塊大石頭。空場很大,老有人在那兒乘涼、聊天、做手工活。因為鬧狼,影壁牆上畫了白白的大圓圈。吊死鬼(大名尺蠹)很多,樹葉都快吃空了。地上到處都是爬的蟲子。也怪,那蟲子雞都不吃。那石頭大,反正我上不去。後來,才知那是上馬石。

花崗石路往北就是冰窖和冰窖胡同(東半截),空場往西過了花崗石路就是軍機處。軍機處坡下有三間西房。三間西房靠南那間老上著窗戶板,靠北兩間賣煙酒雜糖小百貨。

在我的記憶裏,西岔2號坐北朝南,三間房寬,東邊一間是門道,西邊兩間是院裏南房的後牆,沒後窗。黑漆大門很不起眼。西邊有一塊大石頭。

出西岔2號大門,東邊1號的門褪進一大塊,形成一個小空場。3號的門朝西開。門口的甬路又像一條河,隔開了和路南的來往。所以,2號是挺孤單的。

我家住西屋

我家住在裏院西屋。三間西屋,兩明一暗。大間有隔扇,晚上能掛上幔帳,有順山炕,能睡好些人。小間有隔斷,有裏屋門,有前沿炕。我小時與我媽同住在小屋前沿炕上。屋門在中間那間,門有兩層,一層朝外開,是玻璃窗的門就一扇,和現在的屋門一樣;一層朝裏開,是兩扇,是實木門。裏邊這對門又結實,又靈活,卸下也很方便。晚上,關上外門,合上裏麵這對門,再插上兩道門閂,就可以睡踏實覺了。

我4歲多時,正是冬天最冷的時候,我正熟睡,突然驚醒,我就躺在這門板上,被人連窩抬了出來。我的大弟就睡在第二塊門板上。第二天,我被告之我媽又給我添了一個小弟弟。從此,我與大弟就睡在奶奶身邊。

中間屋是進門頭一間,靠西牆是大條案,上放著大座鍾,硬木帽鏡、帽筒、簞瓶,有茶葉罐等等。鍾有硬木邊框鑲玻璃的罩子,到時打點。前有紅色大漆的榆木方桌,一對椅子。

靠南那間屋兩邊有隔扇,中間有兩個門那麽寬的間隔。隔扇有硬木花格,中間夾著紙。晚上,拉一道幔帳。

靠南那間在東邊靠窗有一縫紉機‘兄弟牌’,然後是順山炕,炕上靠西牆放著兩隻樟木箱,炕上有一大被垛。通廚房的門在順山炕尾。

廚房在西屋靠南那間房後,有南窗戶,有紗窗。我媽收拾得幹淨利落。

水缸是不可缺少的東西,它在外屋進門處。

屋裏、院裏都那麽幹淨。

天熱了,為了掛竹簾,裏邊這對門就卸下來,後來也不再按,因為,形勢穩定,太平日久。用不著了。

我的親人

我爺爺在同仁堂站參櫃,平日就住那兒,不回來。我父親在萬錦堂工作,平日也不回來。家中的事,我奶奶主外,一應大事小情她做主。平日買煤、買糧、買菜、買副食,她全管,該添置什麽東西,她自然就添置了。她娘家就在娘娘廟29號,離我家隔一個門,周圍她熟,幹這些活兒得心應手。
我家剛從老家搬來時,正是1946年,國民黨抓壯丁。一次,我父親剛從城裏回來(西城錦什坊街),還沒到家,就被抓了壯丁。我奶奶聽說後,立即托人、花錢將我父親贖了出來,並讓他立即返回城裏藥店(萬錦堂),躲過這兵役之災。要不是有我奶奶遇事不慌、及時果斷(我奶奶娘家在當地是老住戶,小有聲望),怕就不會有我們這熱熱鬧鬧的一家人了。

家裏的事,我母親承擔,什麽洗衣、做飯、招呼孩子,雜七雜八零碎活兒。我三叔當時正上學,後來上師範學校,他的髒衣服也是我媽給洗。開學拿幹淨衣服走,放假拿髒衣服回來。縫縫連連、洗洗涮涮全是她。衣服多了,裝籃子裏,拿個棒槌,堿塊、皂角放碗裏,擓著籃子,去西河沿洗。那時還沒修海澱路,去西河沿得走老虎洞出西口到西河沿橋下去洗。路可遠呢,計出西岔2號門,往西北走下坡,走一段土路,再往西走上坡,走軍機處東西胡同,拐彎,走南北胡同,入老虎洞,往西約200米,出口再走約100米,才到橋下洗衣的大石頭處。共總得有1裏多地。幹嘛這樣呢,隻因家裏吃的水是買的,每天一擔。髒衣服多了,就得拿西河沿去洗。偶爾,我媽帶上我,光走路我就累了。真不知我媽怎麽洗那麽一大堆髒衣服、髒被褥,洗完還得把它們弄回來。

那時的棉衣服都得拆洗,我們的鞋都是我媽做。冬穿棉,夏有單,納鞋底子是我媽隨手的活。我媽有個針線笸籮,一天到晚隨時拉過來就可以幹活兒。我媽也手不拾閑,在我的記憶裏我媽就沒空兒和我聊過天。

一家人的飯菜都是我媽做,不論人多人少,菜好菜差,總能讓人吃滿意了,吃好了。來人都誇我媽‘飯做得好’。

我們小時候跟我媽睡,在暗間前沿炕,大一點,有了小弟弟,就跟奶奶睡。奶奶睡明間大炕,我們也睡大炕。大炕大啊,屋子有多大進深,炕就有多長。炕的寬窄大約有2米。誰睡都能舒舒服服地伸開腿。那時,我家隻有這麽兩個炕,來人就隻能在大炕上睡。再多我們孩子就挪到裏屋去睡,給來人騰地方。炕上鋪氈子。那時,這都是奢侈之物。我親眼看見西岔3號張培增家白天炕上什麽都不鋪。後來,在西屋的後邊,廚房對麵又接出一小間屋,爺爺回來就睡在那兒。其實炕上是睡得下的。可能是不太方便吧。

院子是青磚墁地,平整得很。家裏有小竹車、有小三輪車,在院子裏怎麽玩都行。記得我小時候騎三輪車,騎太猛了,拐彎時,車翻了,把花池邊上的一棵盆花枝叉砸折了。我嚇得不行。奶奶和花主人一說,她說:“不要緊,那花插上就活。”我才放了心。

院子大,北邊有花池子,南邊靠東有一個鐵棚子,都不妨礙人走路。花池子約1.5米見方,轉圈都用磚圍著,隻露一個磚犄角,三角形,挺美的,中間種著西番蓮。池邊有高高矮矮的盆花。大約有三層。西番蓮開花時,花株大約比孩子高,朵大多瓣,花色繁多,稱著邊上的盆花,可美呢!

鐵棚子有一間房大,緊連著東屋靠南那間。炎炎夏日,街坊都愛到那兒趁涼,做活、聊天。我家房子大,窗外又有葦簾子,門內有竹簾子,又有後門通廚房,屋裏有過堂風,四方磚鋪地,冬暖夏涼,所以我家不大去。大多時候,我奶奶都是帶著大一點的我們到娘娘廟29號奶奶娘家去玩。在那兒玩,院子大,小朋友多,我們很新奇,也就乖一點。她回到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中間,精神也放鬆一些。我們不在家,母親就可以踏踏實實做針線活。可以說:各有所得吧。

我的爺爺、父親平時不回來,休息時常在晚上回來,第二天休息一天。有時,天黑得早,我已睡了。一次,大弟喚醒了我,神秘地說:“我有一枝槍,你信嗎?”我不信,明明白天沒看見有嘛!他從被窩裏‘呼’的一下,提出一隻槍來。那隻槍大約有一尺半長,黃黃的槍托,黑黑的槍管,槍頭塞著軟木塞子,下有一根繩栓著。他打開保險,放了一槍,‘砰’我都驚呆了。那時,我還沒見過玩具槍,這是我第一次見玩具槍。因為歡樂和興奮,我們很久才睡著。

爺爺和父親在家的日子,家裏充滿歡聲笑語。抗美援朝時有張年畫,上麵有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在拍手歡笑,我們倆就象那倆個孩子,給家裏帶來歡笑。尤其我大弟,肉嘟嘟、麵白唇紅、明眸皓齒、天庭飽滿、地腳方圓,人見人愛。我的名字是我爺爺給起的,當時報上說我國是新民主主義社會,我爺爺就說叫‘新民’吧。男孩以‘樹’字排行,大弟就叫樹民。那時剛解放,百廢待興,人民生活比較貧困。而我家因我爺爺在同仁堂,他又站參櫃,收入頗豐,我父親在萬錦堂工作,收入穩定。我家我奶奶能持家,跑外場,我媽媽不當家,可大小活兒都能幹得穩穩當當,所以,我的家是挺受人羨慕的好家庭。
剛解放時,同仁堂夥食好,工資高。我爺爺站參櫃,又態度謙和,工作兢兢業業,銷售業績最高,拿第一時,給雙薪。爺爺心情舒暢,我們也沾光。

剛解放時,我爸爸才22歲,他13歲學徒,已成多麵手。他們西城萬錦堂,前店後廠,自己生產‘回生救急散’,也挺興旺。而且,共產黨、工會重點扶持年輕人,我爸爸上了夜校,提高了文化水平和政治覺悟,當了幹部,後來又入了黨。

每回休息日,爺爺、父親都是高興的,家裏孩子們自然也高興。那是多麽愉快的時光啊!

生我妹妹頭天晚上,我媽媽遲遲不睡覺,走來走去。我奶奶當時正用縫紉機縫著什麽,忙說:“你要用縫紉機吧?”我媽搖頭說:“不是”。第二天就聽說:我媽給我添了一個小妹妹。並且我的二弟也睡到了我們炕上。

我們三個孩子睡在奶奶身邊,打打鬧鬧是常有的事,也夠奶奶操心的了。

妹妹是冬天生的,到夏天就可以放在竹車裏,到外麵去玩。她眼睛圓溜溜的,挺好玩。東屋靠南那間住著一家知識分子,南方人,男人在科學院上班,早出晚歸,挺忙的。女的在家,沒孩子,閑來無事,就常逗弄我妹妹。一來二去,產生了感情,她就和我媽商量,要抱養我妹妹。他們夫妻已到中年,沒孩子,挺寂寞。我家當時已有四個孩子,她就想抱一個。我媽拒絕了。街坊還是好街坊,在院裏照常來往。她養了貓,排遣寂寞。我們管她叫方大媽。個子挺高,人挺和藹。拆遷時,科學院直接分了房,搬走了。

去老虎洞買東西

住西岔2號時,買東西非常不便。附近,隻有往西,下坡到那軍機處東坡頭的三間西房那兒去買。那兒東西樣兒不全,要什麽,什麽沒有。我奶奶就得到老虎洞去買。有時就帶上我。

去老虎洞得往西,下大坡上大坡,整個穿過軍機處,才能到。如果想買糧,就得推上小竹車。路遠哪,沒有車,真不知怎麽把它們弄回來。軍機處胡同雖是土路,但極好走。最難走的是西岔花崗石路。從西岔5號門口到2號門口,這一段路是上坡,又是花崗石路。年深月久,花崗石早已凹凸不平,裝了糧食的小竹車,死沉死沉的,不是這個軲轆陷入凹處,就是那個軲轆陷入凹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小竹車弄到2號門口。到門口就好辦了,我看著,把我媽叫出來,倆人抬進去。抬上三層台階,進大門,推到二門口,再抬,上五層台階,邁一道大門檻,再走就好走了。

有次,我奶奶帶著我,去得早,剛出軍機處就看見一大堆人,圍著看。看什麽呢?“駱駝”別人告訴我。那時我還沒有見過駱駝,我就往裏擠,三擠兩擠就擠到裏邊,看見了駱駝。駱駝大約有十來隻安詳地臥在老虎洞路南、軍機處出口以東的地方休息。它們夜裏來,已卸了載,頭朝西,排成一隊,歇完就該走了。聽說,拉來的是煤。看見駱駝這龐然大物,心中不由怦怦亂跳。真是又想看,又害怕。我奶奶要買東西,把我拉走了。不然,還得多看一會兒。後來,修了海澱路,交通方便了,就看不見駱駝隊了。

去一次老虎洞,就要買好多樣東西,然後,再把它辛辛苦苦弄回來。有時候,碰上賣芝麻醬,我奶奶就現買一個碗,擦一擦,裝上,拿回來。有一次,奶奶先買了芝麻醬,讓我端著,站在軍機處11號門口,等著。那兒比較安靜,想來不會有什麽差錯。哪想到我因貪看周圍景致和過路人,把芝麻醬撒了。奶奶回來,什麽也沒說,拿著買的東西,就回家了。我非常難受,感到無地自容。那時候,買芝麻醬多不容易呀,我怎麽就把它撒了呢?盡管撒得不多,那也是撒了呀!這事,我記一輩子。

軍機處11號門口的地形我可記住了,東邊縮進一間房,西邊縮進一米。形成葫蘆口。

妹妹幼時,生病,我媽叫我去買藥。走時告訴我買‘萬應錠’,我走下坡,走上坡,穿過軍機處,左拐,到‘長生堂’,該買藥了,忘了藥名了。我那個著急呀!著急也得回家,問清楚再買。藥不象別的,錯一點都不行。為一枚‘萬應錠’,我跑了兩趟,約4裏地。這倒黴的事,我一生難忘。

副食

那時,買東西困難,夥食單調。吃雞蛋得到軍機處坡上,路南,走一段田間小路,到一戶農家去買。西紅柿好吃,可上市時間短,裏麵籽兒又太多。現在,吃西紅柿炒雞蛋是平平常常的事,那時一年也難得吃上一、兩回呀。我有病時,我奶奶特意讓我媽給我做了一個西紅柿湯,還打了一個雞蛋。在那時,那是多美的一餐哪!

那時,我奶奶自己做醬。推碾子把煮過的黃豆壓過,再攥成饅頭那麽大的圓疙瘩,堆成一堆捂上,待長了毛,再作成醬。碾子就在西岔2號對門,從2號出來,走過花崗石甬路,再上大約兩、三層台階,走磚甬路,往南走那麽十多步吧,就到了。碾子在單獨一個小院裏,幹活時無人打攪,院子用磚墁過,挺幹淨、平整。碾子北邊有一長條石,貼牆平放著,離地約50cm高。原料和碾過的東西就放在那上麵。那次幹活有我二爹幫忙,我奶奶娘家的風俗,管二姑叫二爹。碾子院兩邊有兩家街坊。西邊那家是最後一家,再西邊就是莊稼地了。碾子南邊也是莊稼地。

房東陶老太太

1957年時,沒有電視、收音機,娛樂是很貧乏的。可喜的是我的房東陶老太太,她自己沒孩子,可又愛孩子,尤其愛我們這一幫小孩子。夏天的晚上,洗過澡,在花池南邊,那兒寬敞,我們幾個孩子圍成一圈,聽她講故事、說歌謠、唱兒歌。那是多麽好的夜晚哪!她說了,不洗澡,不能來。孩子們都自覺地搞好衛生,再去。“千條線,萬條線,掉河裏,看不見”,“青石板,釘銀釘,一顆一顆數不清”等有趣的小歌謠,伴我們走入夢鄉。現在想來,那時的歌謠以婆媳關係為多。“鐵蠶豆,大把抓,娶了媳婦不要媽。要媽就打架,打架就分家”,“養兒別養仨,養仨餓死媽”,“小喜鵲,尾巴長,長大了,不要娘”諸如此類,挺多。我媽聽了就不大高興。可,也沒說什麽。

剛解放時,小腳老太太還挺多,我們院就有兩個,可房主陶老太太卻是天足。她丈夫原是海澱商會會長,綽號‘陶毛’,辛亥革命後,清政府解體,他就買下了西岔2號的房子。他哥哥買下了西岔1號的房子。我小,沒見過他哥哥,對他也忘懷了。

他去世時,正是冬天。大概,我上二年級。早晨,一開門,外麵黑糊糊的,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搭起了靈棚。上學路遠,沒時間細看。下午,才看見,靈棚高大,是用蘆席搭的,裏邊用杉木做支撐。我家門口留出人走路的地方,其餘都在棚子裏,南北得有三間房那麽長,東西稍窄一些。靈棚有門,門上掛著棉門簾。靈棚東西高處各有一個窗戶,不大,能透點亮。棺材在北屋門口南北放置,和尚在北邊唱經,有響器。人來得挺多,都穿著孝袍子,頭上係著孝帶,鞋上罩著白布。管茶水、管飯,亂哄哄的。我是閑人,怕人說,忙躲開了。

亂了幾天以後,一切歸於沉寂。因為上學,沒看見出殯。

陶老太太閨名姚蘭芝,大概也就五十多歲。我奶奶從不貪大輩,跟她歲數差不多,也叫她‘大媽’。我就得叫‘太太’。她,中等個兒,大臉膛,腦後有髻,身體壯碩,能說能幹的。我怎麽知道她的名字呢?隻因西岔2號大門門框右上角貼著一張小紅紙條,上寫:衛生負責人姚蘭芝。我很疑惑,回家問奶奶,奶奶說是她。明明她是陶老太太,怎麽上寫姚蘭芝?奶奶一笑,沒答。她是房東,對衛生要求很嚴。她有點象紅樓夢裏的鳳姐,不怒自威。從沒見過她發脾氣,可是我院的衛生真好。搬過幾次家,哪兒的衛生都比不上西岔2號。

她沒兒女,形支影單。幾天後,她弟弟就來給她做伴。我們管他叫‘舅太爺’。他也挺幹淨的,自己洗衣服。因為,水也得買,故得節省。他洗衣服的水已稠忽忽的,還洗呢。他說:“髒水能洗出幹淨衣服來。”

夏天,他使的芭蕉扇上有這麽兩首順口溜:扇子我有,拿在我手。有人來借,等到三九。扇子有風,拿在手中。有人來借,等到立冬。一首在扇麵,一首在扇背麵。鋼筆字小楷,字很好看。那時,可供閱讀的東西太少,所以,就這也記住了。現在,有了空調,芭蕉扇誰還使啊!

她養了一隻貓,排遣寂寞。她買了貓魚,用針線穿起來,掛在高處,晾幹了,吃飯時剪一些下來,拌在貓食裏。可惜,貓把魚偷吃了,線到沒關係,針可要了命。這樣,她又養了第二隻貓。這回,她更精心,養貓和養孩子一樣。她一說話,貓就聽,可好玩了。

一天我下學,院裏有歡笑聲,原來陶老太太有一養女,當兵南下,這是回來探親了。她是解放軍,有文化,當什麽幹部,我不知道,隻知她給了我兩塊巧克力。圓圓的、扁扁的、象大銅錢,約2寸直徑,裏麵的巧克力壓成天安門的形狀,外麵包著金色的外衣。我真舍不得吃,又擋不住巧克力的誘惑,還是被我吃掉了。

拆遷時,她搬到西直門火神廟那邊住了,把貓留下,讓我媽養著。貓戀舊居,幾次跑回原處,找回幾次,又拴在桌下,還是跑了。

街坊

西岔2號常住街坊有七家。

外院南屋兩間住一家姓鄭的,夫妻都瘦高,兒女也挺多,生活困窘。但,總是樂嗬嗬的,見我們總是親熱的打招呼。拆遷後,住家在我們西邊,見麵說話。

北屋兩間住一家姓陳的,老夫妻倆,帶孫兒、孫女。老夫妻大概承包了西邊坡下那小賣部,每天老頭都去那兒賣煙酒雜糖小百貨。有時,老婆就去替替他。北屋門口橫著有一影壁牆,地方窄小,有些活兒就得拿到二門門口那寬敞的地方幹。二門門口挺寬敞的,為了不防礙旁人走路,他總是在靠南的牆犄角處去幹。我們那院子挺怪,一進門是門道,一直走,是影壁牆,往東拐再往北,才是二門。東南角那塊地方寬敞,又不妨礙旁人走路。他有時在那兒擇菜、收拾魚、補自行車帶,記得最清楚的是:他拿桐油刷在孫兒的新棉鞋上,據說能當雨鞋穿。拆遷後,再沒見過。

過了外院,就是二門門道,寬大的二門門道下來,就是夥道。夥道口有花牆門洞,夥道的地也磨磚對縫平整得很。左拐再下一層台階,就是我們裏院了。

北屋五間,三間正房,兩間耳房。房主陶老太太住東邊兩間正房,一間耳房。西邊一間正房一間耳房通著,租給一家姓徐的。

徐家共6口人,姥姥、姨姥姥、媽媽、大姐徐宗一、二弟徐宗煌、小妹徐宗強。她家姥姥是小腳,個兒不高,頭後有髻,歲數大了,很少出來。姨姥姥也五、六十了,天足,身體還硬朗。她原是北大工友,退休了。她在這個家頂起半邊天。白天,徐媽媽上班了。一應家裏家外、老老小小、雜七雜八的活兒,她全承擔。夫妻離婚了,男方是北大教授。有時也來探望,來時給孩子買玩具,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小飛機,他買的小飛機有30CM長,能拆卸。銀色的小飛機,給孩子們帶來多少歡樂呀!

徐家是南方人,有文化底蘊。徐宗一在北大附小上學,剛搬來時,她還上夏令營去活動。那多令人神往啊!她年紀比我大一點,可比我成熟多了。在家裏,懂得謙讓弟弟妹妹,說話都很柔和。在院裏,我最愛找她玩,現在想來有點仰慕的意思吧。她弟弟有哮喘病,文弱的樣子。一到冬天就犯病。他比我小一年。小妹妹身體很好,人也漂亮,就是厲害。父母離婚,對她是個傷害,別人都比她大,誰都讓著她。這樣她就有些專橫跋扈,處處抓尖,有理無理她也得占先。拆遷後,她家住軍機處5號周轉,後來搬到西城去住了。

西屋三間,我家住。

東屋靠北兩間住一家姓李的。男主人大概在北大上班,結婚晚,本人已老,孩子不大。大兒叫李銘,比我大。女兒小名叫丫頭,比我小4、5歲。李銘挺壯實的,別人說他淘氣,壞,我沒看出來。我覺得他挺聰明的。女主人和我媽年紀相仿,因男主人歲數大,叫她‘東屋大奶奶’。她個兒矮,人很精神,很能幹,把她家收拾得很齊整。男主人脾氣大,女人很受氣,女兒也膽小,畏手畏腳,老象怕人的樣子。院子寬大,中間又有花池,我們兩家各忙各的,從不走動。拆遷後,住太平莊北區。

南屋靠東是個單間,住著一家山西人。平常隻有兩口人,奶奶和孫子。奶奶瘦小枯幹,稀疏花白的頭發挽了一個小髻,小腳,從不多言。我叫她‘南屋大奶奶’。孫子與我同班,同校又同班,可我倆形同陌路,他不理我。他叫杜應濤,小名‘全喜子’。

杜應濤的臉又白又平,後腦勺大,挺文靜的樣子。可,他做出的事實在令人費解。他不言不語,和誰也不來往,別出手,出手就讓人恨。院裏的孩子都不愛理他。這不,我奶奶剛做好的一缸醬,他的臭球鞋就進去了。能說是偶然嗎?後來,他又幹了一件大事。為了這件大事,他家不能不搬家。

老太太的二兒子在某鞋廠工作,很少回來。記得一次他在鐵棚子下坐著擇菜,夏天正休息日,好幾家人家都在那兒擇韭菜,他突然犯了羊癇風。隻見他一腳踹倒了他家的火爐子,倒在那兒抽起瘋來。眾人七手八腳把他扶坐起來,掐他的人中,緩醒過來,又架到屋裏。把火爐立起來。原來,他家的火爐剛生著,怕屋裏熱,有味,放在鐵棚子底下,煤氣引發了羊癇風。那時都燒煤球,天熱,使的是四條腿的小煤球爐,挪動也很方便。當時,我正在屋裏寫作業,聽到動靜,飛跑去看。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羊癇風。
東屋靠南那間房客老變,先是駐解放軍,也常換人。曾住過搞宣傳的幹部,桌上有彩色顏料。他們還給我們孩子們照過相。年代久了,也找不到了。曾與一位解放軍通過信,豎排的信封我給寫反了,退回來了。這樣幾年,最後住的是方大媽,直到拆遷。

南屋靠西兩間是明間,不好租,後來,用秫秸糊上紙,作成秫秸牆,打上截斷,按上門,把西邊那間租出去了。好幾年了,一直駐解放軍,和東屋一樣。曾住過一位參謀長,有時騎馬來,在門口下馬石下馬,那時我才知那是下馬石。南屋的牆上掛過馬刀,一次,他正擦刀,我們偷偷看,他拔刀嚇唬我們,我們全跑了。

最後住的是一家軍人家屬,男主人姓宋,是軍官,女主人是軍醫。他們有三個孩子:宋紅霞、宋建力、宋餘霞。帶著一個保姆。平常看見的是三個孩子和保姆。

那是三個可愛的孩子,大的是女孩,大概跟我二弟一樣大,和北屋徐宗強挺要好,兩個女孩一樣高,都挺好看。二的是男孩,白白胖胖的。三的還小,剛幾個月,保姆抱著。

剛來不久,他們一家去王府井新開張的百貨商場逛逛。人多,又亂,把老二丟了,那叫著急呀!老二宋建力被好心人送到派出所,民警問他:“你們家住在哪兒啊?”他答:“南京”,民警也沒轍。他太小了,也就不到3歲。幸虧,父母找來了。這才皆大歡喜。這件事,後來成了保姆的談資。我也才知道他家從南京調來不久。

夏天,他爸爸給我們照了好多相片,有幾乎全院的孩子的合影,有宋紅霞和我們單個人的合影。這相片現在還有。

過年前,送我們新年禮物,幾乎,每個孩子都有。我的是一個花的鐵鉛筆盒。裏邊刻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使我們歡欣鼓舞,到今天都念念不忘。

冬天的一天,他爸爸到我家告訴我們,晚飯後一定去。晚飯後,我們就去了。屢屢行行,幾乎全裏院小朋友都到了。他拿出一個紙棒棒,夾在桌子的抽屜縫上,關上電燈,點著了。啊,是禮花!它太漂亮了!我還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禮花!禮花有近一米高,燃燒著、跳耀著、不時崩出新的花樣來。我們都看呆了。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禮花熄了,燈亮了。我們仿佛從夢中醒來,多麽新奇呀。要知道那時才五幾年,這多稀罕哪!這時,我注意到,杜應濤沒有來。

三間南屋,共走一個門,兩家隻隔幾步路,薄薄兩堵牆,不隔音。宋家極好相與的人,怎麽就沒叫上他?還是叫他,他不來?我當時也沒多想,事情就過去了。

過不了幾天,天黑得早,我已睡,睡夢中聽見‘著火啦,著火啦’急促的呼叫。我爸爸正好在家,還沒有睡。他三步並成兩步飛跑過去,拽開南屋門,把著火的秫秸牆踹下來,又拉扯到院裏,翻身又去撲滅了餘火。院子大,又幹淨,著火的秫秸牆很快就熄了。救得及時,損失不大。可,南屋西邊那間已無法居住,軍人一家很快就搬走了。從那天起,我再也沒見過他們。

救火時我爸爸高大的身影,永遠刻在我的腦子裏。

後來,聽說是全喜子找東西,蠟燭倒了,引燃的大火。我也沒深究。他那時才8、9歲,也不會承擔什麽法律責任。不久,聽說他爺爺來了,把他們接走了。走時我不知道。

出於善良的心理,我從來沒往壞處想過,小學同學聚會,談到沒來的小學同學,我還說到他。奇怪的是:他在班裏也是一個隱形人。別人對他一無所知。甚至,不知有他這麽一個人。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他。我們小學一、二年級班主任紀老師還到他家做過家訪。怎麽會沒有這個人呢?翻看小時的同院孩子合影,也沒有他。怪不怪?

這回寫回憶錄,談到他,奇怪他的言談舉止、所作所為,怎麽那麽陰暗呢?一個幾歲的小孩,怎麽有那麽深的城府,深藏不露呢?為什麽一個院子的孩子都不喜歡他,一個班的同學都漠視他?輸入電腦用拚音法,‘濤’同‘逃’同音,聯想他的身世,不由恍然大悟。

他無父母,他奶奶是這麽說的:被日本人槍殺了。他爺爺與父親都是買賣人,跑東北一線。被日本人槍殺是合情合理的。我從未懷疑過。這回我深入想了想,我們都是47年生人,日本人45年投降的,他的爸爸怎麽可能被日本人槍殺?‘應濤’者應逃也。他的爸爸很可能是被鎮壓的。跑沒跑了,後悔沒及。小名‘全喜子’,正因為缺‘喜’,才叫‘喜’;正因為家不全,才叫‘全’。

西岔2號很早就有了電燈,他點蠟燭做什麽?引燃大火那天,要不是我爸爸救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他爺爺聽說後,趕緊搬家,也算是明智之舉。他的二叔就叫杜明智。當時正趕上拆遷前夜,忙忙亂亂的,也沒引起注意,走了就走了。從此,再也沒見過他。

現在想來階級鬥爭是有的,尤其在剛解放的年月,隻是表現得比較隱匿,我們不容易察覺罷了。

(注釋:那房高,糊頂棚時又糊成倒凹形,可以能夠安全放禮花。)

養蠶

大概在我一年級時,院裏的街坊給了我一張紙,上麵有黑黑的小圓點,他告訴我,這是蠶籽。我與娘娘廟29號張瑋分了。

家裏沒有桑樹,著急著大了。放學後,到處去找桑葉。蠶小時,吃不多,到是個樂子,看它拱來拱去,抬著頭,一口一口地弧形咬著吃桑葉,也挺好玩。蠶眠時,一動不動。我不懂,還著過急。蠶大了,吃得多了,沒有桑葉,什麽也不吃。我隻好和張瑋挎上書包,上北大去找。

當時,北大還未擴建,在軍機處的北邊,我家的西北邊。張瑋比我大點有限,我倆互相壯著膽兒去到北大找桑葉。往西北走下坡,再順路一直走,前兩天剛下過雨,西岔是花崗石路,還好,冰窖土路上有一窪一窪的水,到了最北邊是一條東西向的土路。這條土路上有一大條積水,是車壓的車轍印存的水。北大南門當時非常簡陋,可也有人把守。我們正發愁怎麽進去,突然,看見熟人,那是娘娘廟29號張煜。他已參加革命多年,當時在對外聯絡部工作。大概,他帶著一幫老同學去北大玩。張瑋是他叔叔家的妹妹,我是他大姑的孫女,互相熟悉,問明情況,就帶我們進去了。

我倆在北大找到了桑葉,裝了滿滿一書包,這才回家。回來的路上,心情輕鬆,也不覺得累了。

說是我養蠶,其實活兒都是我媽幹。把桑葉洗過,甩幹,蓋上幹淨布,布上潲上點水,能使桑葉保持濕潤,這樣能保存好幾天。蠶兒看見桑葉,立刻大嚼起來,‘沙,沙’聲充滿了西屋,真讓人歡欣鼓舞。
蠶屎,媽媽留著,她說:可以做枕心。蠶屎小小的,圓圓的,上有規矩的弧形花紋。蠶尿,亮晶晶的,一顆珍珠似的,從不散。媽媽說:可以治眼疾,去火的。

蠶兒小時,占不了多大地方,大了,占了兩個蓋簾。當時我家那個蓋簾是柳條做的,邊上有一淺淺的沿。天天,我媽給它打掃衛生,所以,蠶兒很健康。幾眠之後,它該吐絲了。我把大碗口上糊上紙,繃住,放上幾條蠶,它就乖乖地在那上麵吐起絲來。其餘的不幹涉它,我要看看它怎樣做。我的目的達到了,碗上的,吐成一個絲餅,後來我把它放在我的墨盒裏,留作永遠的紀念。作繭的,也看到了,可惜,用途不大。

第二年,因新鮮勁兒已過,又無桑樹,找桑葉太麻煩,沒再繼續養。

童年樂園

我小時候最愛在二門門道玩,那兒又高大、又寬敞,地又平整,東西貼牆放著兩個黑色大蠢凳,北邊一邊一隻綠角凳。綠角凳就象公園涼亭的一樣。綠角凳是綠色的凳麵,紅色的凳芯,屋上方是紅色的檁,檁下麵用綠木條交錯著懸空擺出圖案來,哎呀,可美呢!

黑色大蠢凳約1.5米長,側看上窄下寬,厚厚的黑漆,是獨木做的,死沉死沉的,誰也別想挪動它。高矮我們坐正合適。聽老人說,那是轎夫歇腳用的。

孩時的我們在那兒玩洋娃娃、拍洋畫、放呲花、抽漢奸(陀螺)、抓拐、彈玻璃球……,大一點,又在那兒看書。那兒,有過堂風,夏天的中午,可涼快呢。

二門門道很搶眼,從影壁牆一拐過來,就看見它了。它有寬寬的房簷,高聳的房脊。它有五層台階,寬寬大大的,邊上有護階條石,傾斜下來。上了五層台階,邊上一邊一個大門墩,邁一道大門檻,就是二門門道了。大方磚鋪地,平整極了。它的氣勢,真讓人震撼。

門墩很厚重,也大。象兩個鼓摞在一起,上小下大。小時看見別人家的門墩,總是嗤之以鼻。那哪兒能跟我們院的比呀!

二門門道比西邊的南房要長出一大塊,階條石也出來得多,我那時小,閑的,就拿背靠著牆,從門墩那兒蹭過來,繞門牆一周,再蹭回去。西邊南房的階條石出來得少,不敢那麽走。現在,說出來,可能有人不明白。那也沒辦法。

西邊南房與外院北房之間有近1米的空擋,那兒放著幾個大水缸。那兒是盡頭,死角。

二門的大門,很厚重,也大。門上的漆有黑邊框,邊寬一拃(20cm), 紅底黑字,“忠厚傳家”,“詩書繼世”。漆略顯陳舊,門可很結實。門後有兩道門閂,有頂門杠。晚上,一關上二門,嚴實著哪!
小時常琢磨,這院原來是做什麽的,誰住?既然有蠢凳,轎夫能歇腳,那麽誰坐轎呢?院裏那麽多房,得住多少人?怎麽住法?亂七八糟,胡想,沒有答案。

蹊蹺南房、蹊蹺廁所

西岔2號的南房住著杜家,杜家不愛理人,所以我很少去。剛上學時,我去找杜應濤玩,去了那小屋。小屋兩麵都是窗戶,衝外院的南窗又大又亮,桌子在窗前,我真羨慕啊!這要看書多得眼哪!看南屋大奶奶那臉色,我咽下了想說的話。

南屋中間那屋也是兩麵窗戶,也挺亮。隻有西邊那間是隻有北窗的。

過後,我想:這南屋原來是做什麽的?憑它亮亮的窗戶,我就猜想它一定是書房。我一直認為它是書房,好幾十年。原主人是做什麽的,有這麽大的書房?

南屋西邊是廁所。女廁在盡西邊,太小了,長條狀,隻有兩三個坑。而男廁卻大,大約是女廁的三倍。男女也太不平等了。

那時我院女的多,男的少,早晨就更顯廁所緊張。心裏就更不平。不平也無奈。

雨水槽

西岔2號全裏院都有雨水槽,長長的、側看半圓形,鐵皮做的,接在房沿下麵,不遠有豎著的雨水管,院裏有雨水口。它給我們帶來極大的便利,那種享受,當時不覺得,失去了才覺得遺憾。下雨天,房沿的水簾挺討厭的呢!

小時候,最愛到院子的東南角,二門的夥道口,東屋的南牆根處看排水。那兒有一個排水口,雨剛下完,水尚未排盡,汪著一小汪水,那兒就愛冒小水泡。從貼著東屋南牆的雨水管的雨水口緩慢的流下一滴水,砸在地上汪著的水中,就會緩慢地生出水泡來。那水泡象戴個草帽一樣,緩緩地漂到邊上,久久不滅。我們就唱:下雨嘍,冒泡嘍,王八戴個草帽嘍。

排水口是塊大四方磚,上麵有幾個洞,洞分布得很均勻,很美。

我們裏院比外院地勢高,水從排水口入地,從二門門道下過去,二門階條石的西側有排水口。下雨時,院裏十多個排水口一起發揮作用,院裏沒多少水。雨一過,院子裏幾乎就沒水了 。

外院承接著裏院排出的雨水,下雨時,腳下雖是磚甬路,水可挺多,躲不開。外院又比西岔的花崗石路高,下雨排水很暢。



那時,最大的謎莫過於後院微型院落了。我們後院很小,長與院落等寬,寬窄隻有2米。我們2號全院都是磚墁地,後院隻墁了西邊2米多,下餘都是土地。不過,越往東越高。所以,下雨時不存水。

到後院去,得從北屋往西,先過了徐家的門口,再走,可看見我家西屋房後,房東蓋的一個庫房。拐彎往北,走過北屋的西牆就是微型院落了。

微型院落有三間房,是西房,通著,有門、有窗,有小院子。南北窗戶都有。院門有門框,無門扇。院子特別窄,院門在小院子的右手邊。屋門在屋子的中間,和院門斜對著。

那時,我老趴在院牆上,往裏看。我的個子比院牆高,可屋頂的瓦片遮住了我的視線。趴下來,就隻能從院門和屋門的空擋往裏看,屋門有兩扇,上麵是窗欞,也沒糊紙,可院門、屋門兩個門離太近,反看不見。越看不見,越想看。從南窗戶看,屋裏空空的,看不見門。真是怪事。這個微型院落是幹什麽的?

有人說那是小廟,可,在盡後院蓋小廟,似乎不大象。這個謎一直存在我心裏,好幾十年。2007年春,我寫回憶錄,當時還解不開這個謎。數月後,孟老先生談到四個門,西岔2號剛好在軍機處的小範圍內,這才開拓了我的思路。西岔2 號占上風上水,地理位置極佳,可能是軍機處的招待所。後院的小廟可能為住宿的外鄉人所用。又過了些日子,才想到這微型院落可能是為了祭奠戰爭中死亡的將士。這是最可能的答案。

後院的東邊有三棵樹,都不大。第一棵是高高的銳角三角形,象聖誕樹。那兩棵已忘了,大概是棗樹吧。辛亥革命已經過去四十多年,這幾棵樹一定是後栽的。

冰窖

西岔3號的房子非常簡陋,也無街門、院牆。院裏的地方很窄小,雨天滑裏滑叉。小時候我就覺得它與西岔2號無法相提並論。2007年我開始寫回憶錄,經比對、分析,直率地講:西岔3號是後蓋的,原址是軍機處的一個哨位。

西岔3號有兩戶人家,戶主都姓張,都在冰窖工作。剛解放時,冰窖仍正常營業,冰窖的從業人員都很積極地參加社會活動,什麽普選呀之類的。張培增在街道上知名度很高。

冰窖在西岔的西北,不遠。我家屋子大、涼快,對冰的需求不那麽迫切,所以我隻去過一次。事情是這樣的:認識了一個小朋友,她家就住在冰窖東邊,去找她玩,她不在家。抬眼看見冰窖,就順便看看。
我看見的冰窖在路南,工人正在緊張工作,一塊塊的冰從下麵拉上來,張培增也在中間忙碌。天那麽熱,穿夏天的單衣尚汗流浹背,可他們卻得穿棉衣褲下去,不然抵禦不了下邊的嚴寒。

我看見冰窖下麵拉冰有斜坡道,旁邊有下腳的地方,也曾試著往下走,隻下一級台階就下不去了,下麵太冷了,我對他們的辛苦深有感受。

張培增他們對小孩挺好的,有掉下來的碎冰,小孩隨便撿了去,從不說二話。我沒帶任何家什,沒有撿,但心裏是溫暖的。

我在第一層台階那兒涼快了好一陣,才戀戀不舍地回家。這段美好的記憶永遠留下來。

照相、拆遷

1957年夏,不知是誰提議,張瑋、李玉珍和我去海澱街上,照了一張合影。我們都是少先隊員,戴著紅領巾,穿著短袖衫、花裙子,精精神神的,身後是照相館的背景—天安門。她倆都住娘娘廟29號,是我奶奶的娘家人,比我大一輩,年紀也比我大一點。平常我們老在一起玩。當時不懂它的珍貴,過了五十年,再看,就覺出它的珍貴來了。

照完相不多久,張瑋一家就搬走了。她的父親是鐵路職工,被調到蘭州工作,一家也就都走了。

接著,來了一幫人把西岔的花崗石路上的花崗石起出來,鑿平整,裝車拉走了。早就覺得花崗石路不好走,尤其,在買糧食時,小竹車裝了糧食,死沉死沉的,在凹凸不平的花崗石路上一步一挪,可費大勁了。可是,真把它拆了,拉走,又有些悵然若失,覺得有些舍不得。

過幾天,看見有人滾著把水缸從院裏拿走。院子裏,籠罩著茫然、忙碌,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氣氛。有的人家已經搬走了。我是小孩子,沒人告訴我要拆遷,所以,隻是莫名其妙。

秋天,有一天,我照常去上學。中午,回家吃飯。走到軍機處東頭,有人攔住我,說:“你們家搬家了。搬到軍機處3 號。”

從此,我再也沒去過西岔2號。永別了,西岔2號。

我回憶西岔2號,我兒子都奇怪,怎麽小時候的事你都記得?現在想來,西岔的生活和後來的生活差距太大,所以能記得。

李新民   
寫於2008-3-1  改於2008-4-23
補充於200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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