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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軍機處(之二)

(2009-02-28 12:55:30) 下一個


娘娘廟29號—謎的世界

娘娘廟29號是我奶奶的娘家,從幼時我奶奶就帶我去那兒玩,那兒離我家隻隔一個門,所以,常去。那兒院子大,人口多,在我看來,真是錯綜複雜、疑竇叢生。

從西岔2號出來,往東,過了西岔1號門口那小空場,就是娘娘廟29號五間南房的後牆,過了那後牆拐彎往北,走大約10米,就是娘娘廟29號大門了。

大舅奶奶

一進那院,我奶奶就去她的哥哥家,我叫大舅爺、大舅奶奶,他家常在家的除他倆人之外,隻有我二爹一個小輩,當時正上學。還有一個常年臥床的老太太。老太太能起來,就是老躺著,什麽也不幹。她歲數大了,瘦小枯幹,象風中殘燭,小腳,牙齒到很齊全。她是我奶奶的繼母,我叫太太。大舅爺得了羊癇風,喪失了勞動能力,所以,家裏家外的活兒都我舅奶奶幹。奶奶家風俗:姑叫爹。對我來說,這也是個謎。

我舅奶奶那時才五十多,梳小髻,略有白發,頭發一絲不亂,上穿藍布中式褂,下穿黑布免襠褲,免襠褲口常年纏著白布綁腿,穿的襪子是家做的白布襪,小腳,正如老話說的:三寸金蓮。走起路來,有些蹣跚,人可顯得非常精幹。遺憾的是很早的時候,牙就掉光了。我從小就沒見過。

我大舅奶奶每天都要服伺年紀大了的老太太、癱瘓的丈夫、正上學的女兒,事物繁多,活兒多得忙不過來。可她從容不迫,家裏老是那麽幹淨,還做一大堆棉鞋。這棉鞋是幫我六姑奶奶做的。我六姑奶奶是我太太的親生女兒,18歲就結婚了,婚後連著生了好幾個孩子,孩子多,針線活兒就多。大舅奶奶就幫她,尤其做棉鞋得費多大的工夫,一大堆棉鞋,哪兒就做上了?這麽好的嫂子,真少有。

我大舅奶奶娘家在海澱蘇家坨,婚後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大女兒嫁給地質專業的一個知識分子,當時隨夫在南京。兒子參加革命多年,曾去過延安、山東等地。妻子就是山東人。解放後,調回北京,在對外聯絡部工作。小女兒還小,正念書。

我不知道我奶奶的祖上是做什麽的,隻看見滿堂硬木家具,各種瓷器應有盡有,讓我眼花繚亂。這也是個謎。

因為,家裏有房、有錢、有地位,所以,男人、女人都讀書、識字,說出話來都不一樣,文明、講禮貌,有禮有麵。我大舅奶奶沒文化,大概受家庭的熏陶,也那麽敦厚、善良。好象什麽事都經過、見過,真是寵辱不驚,心胸寬大。

我是一個小孩子,剛開始,我奶奶領我去,後來,我就自己去。去了,愛怎麽玩就怎麽玩,她從不幹涉,好象我就是這家的一份子似的。在我的記憶裏,幾十年的時間裏,她從沒嗬斥過我一聲。
有一次,她的兒子—我叫大伯的回來了,帶來了他剛出生的女兒,繡花枕頭上有‘花好月圓’四個字。那時我還沒上學,通過這件事,我認識了好幾個字。

後來,她的大女兒—我叫大爹的也回來了,給她帶回了兩個外孫女。大的出乎尋常的漂亮,眼睛又大又圓,前額飽滿,神采奕奕;二的就要遜色得多。大爹的丈夫已經調回北京了。我叫大姑父。他是老的大學畢業生,聽說畢業證上校長是蔣介石,是有真才實學的知識分子。

家人

解放已經好幾年,一切都在走入正軌,我五姑爺作為國家重要的知識分子也從南京調回來了。五姑奶奶生的兒子叫白**,眼睛圓圓的,神采奕奕,天生的儒雅之氣,他與我大弟同歲。五姑奶奶也是續弦,前妻留下兩個兒子。很快,她就把本院的房客,一個姓梁的姑娘配給前妻留下的大兒子。

他們結婚時的情景,我還依稀記得。是新式婚禮,在29號院的中院舉行。我六姑奶奶的大兒子叫王爭很活躍,他已是一個大小夥子了,身材瘦高,儀表堂堂。他站在椅子上,手裏提著一個拿繩拴住的蘋果。新郎、新娘被人簇擁著,站在蘋果麵前,他們被人要求著:不許用手,隻許用嘴去咬住蘋果。從這兒開始,婚禮進入高潮。蘋果總在新郎、新娘嘴邊轉悠,新郎、新娘一快要咬住蘋果,王爭就把它提起來,新人措手不及,惹得哄堂大笑。如是者三。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婚禮,叼蘋果所帶來的愉悅使我終生難忘。(後來我才知道正式的結婚儀式是在洩水湖小學的天主教堂舉行,而叼蘋果不過是小插曲。)

前因後果

29號院是我奶奶的爺爺留下來的,當時,我奶奶的父親輩有哥兒四個。後來,老大、老二都沒留下後人,我奶奶的父親排行老三,頭胎就是男孩,二胎就是我奶奶,我奶奶幼時母親就死了。我奶奶的父親又續了弦,又生了一個女兒,那就是我六姑奶奶。

(注意:本應叫六姨奶奶,隻因姨奶奶不好聽,才叫六姑奶奶。)

我奶奶的叔叔,就是老四,先生了兩個女兒,後,又生了一個男孩子。她們姊妹大排行,有三個女兒未成人就夭折了,也不知是誰屋裏的。女孩兒裏我奶奶是大姐,三姑奶奶、五姑奶奶是四老太爺屋裏的,六姑奶奶是我奶奶同父異母的妹妹,最小的那個是後來的四老太太生的,我叫老姑奶奶。女孩的名字同男孩一樣,都是‘文’字大排行。挺正統、挺講究的。生我二舅爺時,我奶奶已16歲。她的四嬸生下這個男孩子就死了,四叔又續了弦,這就是我見到的四老太太。四老太太隻有一個女兒,當時正上學。統而言之,張家缺人,缺男孩子。我奶奶的哥哥和他四叔家的弟弟年齡相差22歲。後來,她哥哥又得了羊癇風,幹不了什麽,家業大,又缺人,缺得力的男人。我奶奶和她四叔家的兩個大點的妹妹,自小就學文化,粗通文墨。隻因親母早亡,婚事無人做主。家裏又缺人管家,她就管起了家。歲月蹉跎,一來二去,我奶奶40歲了。

我大舅奶奶是蘇家坨的娘家,她的大姑嫁在西小營村,大姑的二兒子是海澱捷生紙店老板,租住在西岔2號。西岔2號離娘娘廟29號隻隔一個門。她的大姑是不甘寂寞的人,年老了,也不用做什麽活。所以,常去娘娘廟29號串門。我奶奶隻有這個哥哥是親人,又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她年歲已大,何處是歸宿?我大舅奶奶也為這個妹妹憂心。

1945年夏,我親奶奶肝病去世了。我爺爺在同仁堂工作,站參櫃。工作穩定,收入頗豐,同仁堂的名聲又好。我爺爺的情況引起了他的親朋好友的關注。其中,就有我大舅奶奶的大姑及她的兒子。她的兒子叫馬瑞庭。

馬瑞庭是我爺爺的妹夫。他牽起了紅線。我爺爺和他的六弟在馬瑞庭的帶領下,去了娘娘廟29號。去時,我奶奶正在二門門道幹著什麽,馬瑞庭叫了一聲‘大姐’,我奶奶抬頭應了一聲。姣好的麵容,優雅的身姿,一看行為做派就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我爺爺很滿意。隻是自慚形穢,我家是舊式農村家庭,人家看得上嗎?

我奶奶後來告訴我:當初同意這門親事,主要是因為我爺爺在同仁堂。同仁堂的名聲太響了,工作穩定,掙得也多。可謂,終身有靠。

其實,我爺爺當時還背著沉重的家庭負擔,他作為家中的長子,還得養活老母親、養活一大家人,包括他不著調兒的五弟,沒有生活來源的寡弟媳等等。給我奶奶的見麵禮隻有2個銀圓。我爺爺的麵貌忠厚,老實善良,我奶奶就沒再計較。

當時,正趕上日本投降,市麵上亂糟糟的,禍不單行,我爺爺的母親又去世了,我爺爺決定婚事簡辦。在西岔5號租房辦了婚事,隻三天,我奶奶就換上素服,隨我爺爺去西小營我老家操辦喪事。我爺爺是長子,她是長媳,操心費力是免不了的。我親奶奶去世時正是夏季,地裏莊稼長得正好,棺材停欞在場院,還未入土。這回一起埋葬。要沒有在娘家幾十年管家的經驗,真頂不下來,就這也累得人仰馬翻。
娶了媳婦,又埋葬了死去的親人,我爺爺匆匆趕回同仁堂銷假、上班。我奶奶一人麵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真不知我奶奶怎麽過來的。

我家是大家庭,大大小小二十幾口人,我爺爺上班,到時候交家錢,家裏有我五爺、太太當家。我親奶奶既沒文化,又沒才幹,所以隻幹粗活、雜活、累活,給長工做飯,她也吃長工飯。現在,太太沒了,五爺當家,我這個奶奶得怎麽適應這個環境呢?

那時,我媽已結婚一年,我爸在西城萬錦堂藥店作店員,我二叔早已過繼給三奶奶為子,我三叔正上學。平日在家的就是:我奶奶、我媽、我三叔。我奶奶讓我三叔上海澱她娘家居住,上中學,以免荒廢了學業。我奶奶與我媽相依為命。此處,與城裏相距40裏,當時交通不便,我爺爺與我爸爸輕易不回來。

大約八個月後,因為我五爺吃喝嫖賭抽鬧得太不象話,大家鬧起來,要求:分家。我爺爺、我爸爸都被叫回家來。我爺爺的舅舅及相關的人都被請來,很快就分了家。我爺爺不願意分家,曾躺炕上不起來,後,大勢所趨,隻好認頭。

我奶奶與我媽商量,搬家。舍下老家的房子、地,搬到海澱鎮娘娘廟西岔2號。那是1946年。這是一個英明決策。離開了老家那是非之地,少了多少煩惱,省了多少心。離娘家近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中間,可以和敦厚、善良的嫂子常相處,是多麽愜意啊!自己的家自己做主,是多麽暢快!
國家正在動亂之中,剛搬來西岔不久,我爸從城裏回家,還沒到家就被國民黨抓了壯丁。慌急之下,我爸爸說出了我奶奶的名字和我家的地址。管事的通知了家裏,要人就得拿錢贖。我奶奶立即托人、湊錢,贖出了我爸爸。並讓他立即返回城裏藥店,躲過這兵役之災。要不是有我奶奶遇事不慌,沉著冷靜,又湊得出錢來(聽說,要100銀圓),我爸很難逃過這一滅頂之災。

1947年秋,我就生在西岔2號。1949年國慶節時,我媽參加了國慶遊行。我奶奶是我媽的堅強後盾,穩固後方。

我小時候不知道上麵那些事情,隻知道西岔2號是我的家,娘娘廟29號是我奶奶娘家。大舅奶奶是我奶奶嫂子,我可以常去那兒玩。

差距

一天,是太太壽辰,奶奶娘家擺席慶賀,叫我放學就去,我就去了。人來得很多,三間過廳擠擠插插全是人。我飯後還要去上學,不敢多耽擱。大爹很活躍,張羅這個,張羅那個,還給我夾菜。那回,我第一次吃上了涮羊肉,第一次看見涮羊肉鍋。桌上的餐具,是我見都沒見過的。那種高足的餐具,我後來也很少見到。

後來,我曾回想過,我們家與奶奶娘家差距太大了。這是怎麽回事呢?

奶奶娘家是三進的大院落,有外院、中院、裏院和後院。

院門口是花崗石甬路,南邊通到老虎洞,很遠,北邊大概隻有10米的甬路,再往北就是土路了。院門是坐西朝東的,南邊10米就是往西,岔下去的西岔胡同了。

院門口很寬敞,一邊一個大石頭,聽說那是上馬石,下方上圓(柱形),甬路比院子低,所以斜坡上門,門口寬約3米。有一個大的木門樓,兩扇大門。門樓上方有一小木牌,上寫‘清河堂張’。門樓和門都很結實,就是油漆已經剝落了。

那門與眾不同,迎麵是方木柵,柵後釘著板,門的厚度大約15cm,柵上有門釘,門下有輪子,地上有滑槽。那地是細膩的大理石條石鋪的。滑槽是鐵的,鑲在大理石地上。一扇門靠在南牆上,一扇門靠在東牆上。

進門約3米見方的地都是條石鋪的。往西是花牆、門洞,再走是影壁牆,通外院;往北是磚甬路,兩邊都是牆,悶頭走約6、7米,就是二門了。

這個二門不高,隻有兩層台階,台階上有門墩和門扇,隻是略顯破敗之象。

二門下來,隻下一層台階就是夥道,那也平整得很。左拐再下一層台階,就是院子。隻因大舅奶奶住在過廳,需上三層台階。我有時就從夥道直接上過廳的階條石,再從階條石上走過去。在西岔2號這樣走就不行,因為夥道口有花牆門洞,擋住了。

過廳就是三間南房。屋門在中間,朝外開。台階是可以三麵上下的。進了門,才發現對麵也有窗戶,也有門。因為,兩麵窗戶,所以屋子是很敞亮的。

過廳的西邊有花牆、門洞,兩間南房,間量略小。聽說,裏邊院子不小。沒去過。

這實在是29號院的中院,原本東西房各四間半,隻因有一道木板牆攔在東西房一間半處,所以,中院隻有東西房各一間半。有這一間半也寬敞多了。挨著木板牆有很多盆花,還有一個大魚缸,魚缸是深橘紅色,分6瓣,象荷花,這也是稀罕物。缸上蓋著半塊青石板。

木板牆的中間是屏風門,進門是一塊潤澤的,約1米見方的大石頭。人走路可從東邊上下。我們要上廁所,就得從這兒走。

裏院的東西屋各為三間,窗外有好多花,門在中間這間屋。東屋租出去了,西屋住我二舅奶奶。二舅爺比我爸大,是鐵路職工,大概是會計。二舅爺有兩個女兒比我大,一個我叫三爹,一個叫瑋爹,比我小的就不記得了。

北屋正房三間,我四老太太住西邊兩間,東邊那間和東耳房一並租出去了。

西邊有花牆、門洞,過去就可看見北房的西耳房。西耳房雖是北房,間量略小。我上一年級時,廖瑞芬家開始住在這兒,租住的。

過了這西耳房有一小窄道,道西是三間小西屋,梁家就住在這兒。大女兒嫁給白家,兒子是個殘疾人,叫梁森。再往北走,是女廁所。這就到頭了。這個女廁所比西岔2號的女廁所要大得多。女廁所東邊地方挺大,有幾棵大棗樹,還扣著幾個大水缸。

女廁所裏有供小腳老太太使的高凳,高凳側麵上窄下寬,呈直角梯形,凳麵的後半截有半圓形的缺口,凳麵是獨木板,厚6cm。凳下的前橫撐離地也就6cm高。適合小腳老太太踩著。這樣,我大舅奶奶上廁所就可從從容容了。能量身定做上廁所的高凳,這個家也就夠有水平了。這個高凳後來隨我大舅奶奶搬到太平莊,擺在公廁裏,幾十年。這個女廁所裏當時有兩個這樣的高凳。這是後院。

我小時候,很疑惑:男廁所在哪兒?一直到2007年,我問二爹才知道,裏外院西屋房後,都有男廁所。過廳西邊有一小夾道,中院的人可以走,上廁所近。

後來,院子大,住的人多,上班的人也多,嫌木板牆礙事,再說,年深月久,木板牆早已東倒西歪,不牢固了,為安全起見,拔了。拔了後,牆基還在,也省不了多少時間。牆基約20 cm高,兩邊又有花,人還得順路走。還得從屏風門的石頭上過。

我小的時候就去這邊玩,上學了,大了,才上前院去。

從街門進來一直走,到影壁牆再往北拐一小彎,就是前院了。最先招呼我們的往往是酈老爺子,他是做蜂窩煤的,攤了一院子的蜂窩煤。怕我們給踩了。

另一家姓洪,大女兒與我年歲相仿,叫寶英,兒子叫寶明、寶亮,下麵就不記得了。

西房與影壁牆正相對。北邊有過廳的南台階,南台階坡度較緩,雖也有護階條石,孩子們沒法滑。北屋(過廳)門鎖著,北麵階條石上堆滿了空花盆等雜物。

五間南房空著。台階挺高,挺寬大,邊上有護階條石。護階條石早已被孩子們當滑梯磨得光溜溜的。南房有前廊通著,前廊又寬大又平整。隻因沒有熟人住,沒去過。這院一直駐解放軍,那時,院門口有站崗的,崗就站在大門以裏,前院的花牆門洞之外。駐軍時,軍機處坡上大操場一放電影,就告訴我們,我們就去看。電影多是蘇聯片,很新穎,看完,還高興地給他們學舌。崗哨我們熟,別人就不認識了。那時,還發生過兵士擦槍走火的事。

可能那兩家街坊是後搬來的吧?聽說酈老爺子的大兒子有妻子、兒女一大家人,隻因他兒子當過國民黨特務,解放後,被勞改,一家子都投奔他去了查澱。

出來時,偶然看見,影壁牆與街門的南牆之間那堵牆怎麽那麽別扭,象是後補上的。補都不是正經瓦匠補的,沒有章法。隻是心裏打個問號,也沒多想就過去了。

這麽一個大院子都是奶奶娘家的,街門那個勢派,沒有奶奶帶著,我都不敢進。那麽,奶奶祖上是幹什麽的?

一次,我一人從西岔2號到娘娘廟29號去。途中需經過西岔1號那小空場,我不由停下來,細細觀瞧。我看的是娘娘廟29號南房。南房的西牆露在外麵,它的北半截砌的怎麽那麽別扭。正常的應是磨磚對縫,它不那樣,怎麽好象一個四方塊一個四方塊的碼起來的?磚縫大,是白灰的,很特殊。欠功夫。不好看。那個四方塊是什麽呢?

南房的後牆,我也看了,有五個後窗,五間南房五個後窗,這也稀罕。那時,房屋都沒有後窗。後牆的下半截還擁著灰土,約一米高吧,坡形,越下邊越厚,浮頭還抹著一層青灰。

孩子就是孩子,扭臉就忘,該怎麽玩就怎麽玩。這些問號從來沒問過我奶奶,我也沒想這輩子能解開它。

四老太太

四老太太是我奶奶的四嬸,大臉膛,頭發少,可挺黑。麵容白淨、豐滿,年輕時一定很漂亮。前麵的門牙牙縫大,美中不足。小腳,腿腳到很利落。

四老太太隻有一個女兒,當時正上學,我很少見到她。長得也很漂亮,中流個,身材勻稱,麵如滿月。可能學的也是會計。

三姑奶奶、五姑奶奶和二舅爺是一個媽生的,仨人比較親。二舅爺生下媽媽就死了,兩個姐姐把他抱大的。沒有親生母親做主,三姑奶奶、五姑奶奶也耽誤了青春,後來做了續弦。三姑奶奶我很少見到,麵容黑瘦、皺紋縱橫,生活困窘。聽說,她丈夫在三反五反時自殺了,前妻留下一雙兒女。她義不容辭地擔起了撫養兩個孩子的重擔。孩子都不大,小的是男孩子,比我大一歲。我很感動,真不易呀!

五姑奶奶就要幸福得多,五姑爺是地質部重要的知識分子,生活有保障;又生了一個兒子,精神有寄托。雖是續弦,前妻留下兩個兒子,有點小麻煩,總的來說還是幸福的。

四老太爺活著是張家頂門立戶的人,收入頗豐,聽說在南京電報局。四老太太就有點專橫,什麽都把拎、能要就要、能胡嚕就胡嚕。也難怪,她歲數小,隻有一個女兒,將來靠誰?剛解放時,她手中沒現錢,冬天,不燒煤球受不了。她拿檀香木大衣櫃換了700斤煤球。後來,為了生活,賣了好多家具。現在想來都怪可惜的。那時沒轍呀!

四老太爺供我二舅爺念書,後來在鐵路做事,總算可以頂門立戶了。

我二舅爺生了好幾個女兒,妻子是家庭婦女,負擔也挺重。大女我叫三爹,上學遠,我不常碰到。二女我叫瑋爹,比我稍大,我倆常一塊玩。下麵還有倆女兒。

街坊

那院街坊挺多,至少有七家。

挨著過廳的那兩間南房住的人我叫四舅爺、四舅奶奶,他是我奶奶的母親的娘家侄子,管我奶奶叫大姐。從農村來,投奔這兒,謀生。四舅爺中等個兒,四方臉,長得很精神,後來在北京大學的西門外,馬路對麵那個副食店工作。他前妻病逝,遺下一個女兒,叫李玉珍,比我稍大。續妻苗條,很有韻致,人很穩重,家務活兒幹得井井有條。他家一連生了好幾個兒子。女兒很有眼力見,老幫媽媽幹活。

北屋西耳房住的是廖家,大女兒是我的同班同學,叫廖瑞芬。因為,附近沒有我的同學,所以她就很珍貴了,她家我常去,放學一起回來。

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她家有一個大的布帳子,象雙人蚊帳那樣,可是白布的,已經黑了,挺厚,冬天,在裏邊暖和些。

她家是鐵路職工家屬,支援北方的鐵路建設,從南方遷來。剛到北京時,一時沒找到住處,為難極了。我二舅爺也在鐵路工作,見此情景,就把她們帶回家來,把小北屋騰出來給她們住。她家人多被子少,一個大帳子,三四個被子,睡一家七口人,真不知怎麽睡。我在星期天去過她們家,大人都起來了,五個孩子都夠擠的。腦袋在兩頭,被子在中間。後來,她媽又生了一個。人多,掙錢的隻她爸一人,經濟困難,生活困窘。那時沒有計劃生育,多兒多女的難處我可見到了。在家裏,她是大姐,放學回到家裏,就得幫媽媽看孩子,做家務。不象我,有時間可以串門、玩耍、看閑書。

住西岔2號時,我們放學一起回家,平日走老虎洞,整個穿過軍機處,下大坡,走一段土路再上大坡,才能到家。下雨時,一起繞路走老虎洞、娘娘廟回家。因為,這一路都是花崗石甬路,而且,在上遊。雨不大,甬路上的水也嘩嘩的,雨大時,走在甬路上,我倆就象汪洋大海中的兩隻獨木舟,水多得沒過腳踝,水流得急,人很難站穩,好不容易走到娘娘廟29號,一直到進了大門,才驚魂甫定。我也不敢再走了,先上我舅奶奶家暫避一時,待雨停再走。雨一停,甬路上就沒水了。這奇特的經曆使我永誌難忘。

其他的街坊都不太熟,有的連姓什麽都不知道。

問題頗多

娘娘廟29號大門外是南北向的花崗石路,可往北走不多遠就是土路,被馬車壓得坑坑窪窪的,下雨天存了很多水。(貼29號東牆有1米寬的花崗石小路,路直通北邊,然後拐向西直達冰窖。路很隱蔽,外人不留神看不出來。)北邊隻有一戶,院子是土的,很寬大,養牛的。我隻往北邊去過一次,泥糊鞋,差點出不來。北邊完全是農村風光,男孩子們在那兒逮蜻蜓,那時叫老留留。這截然不同的區別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這院子怎麽那麽好,甬路一直鋪到門口,滿院青磚墁地,院子地勢高,雨天絕不存水。院門獨特,院子的格局獨特,裏外三層院子,都是磨磚對縫的青瓦房。過廳說是吃飯用,三間房得多少人吃飯?誰家養得起這麽多的人?

主人家的媳婦大多是小腳,女兒們全是天足。而且,稱呼呈男性化,叫爹不叫姑。而且,女廁所裏有專為小腳老太太做的高凳,這個高凳是獨一無二的。這些都令我疑惑。

奶奶娘家的家具全是硬木老家具,雍容、華貴、穩重、高雅。每次,我去,都能讓我的心沉靜下來。我舅奶奶又勤快、又幹淨,屋裏總是一塵不染,窗明幾淨。待人總是寬厚仁慈,從無冷言惡語。我總感覺那兒是世外桃源。

那時,我奶奶常跟我說起軍機處,說它是清朝的官署,挺重要的地方。一從那兒過,我就好奇地多看兩眼,也沒看出什麽來。

關於她家過去的事,奶奶也從不提起,我也想不起來問,即使問了她也未準知道,知道也未準告訴我。
在我幼小的心裏,軍機處離我們這兒挺遠的呢。它得往西往北,下一個大坡,再往西走一節土路,再上一個大坡,那兒才是軍機處。從我們這兒連一點軍機處的影兒也看不見。

1957年拆遷,我是孩子,沒人告訴我,突然就搬家了,也沒對舊居做最後一次告別。娘娘廟29號在我們東邊,就更去不了了。那些問號怕是永遠也解不開了吧!

2007年,我回憶兒時舊事,談到娘娘廟29號,談到那些謎,僅僅是談到而已。萬想不到得到孟慶林和他的父親的幫助,從而解開了娘娘廟29號房子院子之謎。

娘娘廟29號原來是我奶奶的爺爺於清末民初買下來的,大概在1911年。他不是什麽清朝的武官,這個院子是軍機處的一部分,是警衛隊的大本營。過廳是吃飯的地方,前門供警衛隊排隊打飯,後門供西岔1號、西岔2號住的客人吃飯。客人都是官,進門後在東西兩間屋有桌椅可坐下吃。這院子的一切坐落,都可以得到解釋。

詳細情況可見我的“懷念海澱軍機處”一文。

李新民       
2008-3-31
改於2008-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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