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佛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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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德蘭西街餐廳盤踞了整整一條街麵，就在寸土寸金的舊金山濱海大道，既是旅遊景區，又比鄰貝爾棒球場。充滿歐洲情調的黑色涼篷上寫著：“德蘭西街餐廳──美國式特色餐點”。正門口站著星級酒店規格的停車服務生，一進門，領座員就格外謙恭地詢問人數與就座意向。那刻意的恭敬顯得很不自然，就像剛剛走上崗位一樣。
坐下之後，一個英俊的亞裔小夥子過來為我們點菜，他眯起秀長的單眼皮，熟練地笑著，跟我們嘮些家常。
“你們在附近工作？”
“啊，不，我們是聽說了‘德蘭西街’的故事特意來的。”
他尷尬了，很快又調整過來，微笑著講起自己的故事。他年紀輕輕就沉迷賭博，後來犯法被判刑兩年，出獄後就像很多刑滿釋放犯一樣申請了德蘭西街餐廳的工作，如今已在這裏工作兩年，正在申請繼續當初中斷的大學學業。
他還是有前途的，但有的員工在這裏一呆就是３０年，就像門口的停車服務生。他說很喜歡這裏的氛圍，有一種被接納的感覺。
“德蘭西街”不僅有餐館，還有書店、印刷廠、建築公司和北加利福尼亞最大的搬家公司。５００多名刑滿釋放犯在這裏工作，其中不乏死刑減刑犯、銀行搶劫犯、妓女和癮君子。創辦人咪咪·史伯特（左上圖）擁有心理學與犯罪學等學曆。３５年前，她在一群專家、學者、美食者及朋友的幫助下，設計了這一全新的再教育概念。時至今日，德蘭西街餐廳還是美國唯一的前罪犯餐廳，雖然每天都有取經者，但史伯特感歎：她學到的可是一輩子都說不完。
食物可以把人們聚集在一起，營造出相互關愛的氣氛
6４歲的咪咪·史伯特出生在美國的一個東歐猶太移民家庭。大學畢業後咪咪在伯克利大學教過書，還在監獄幫助培訓過警察。咪咪說，家庭教育很重要，她成長過程中的很多重要時刻都發生在廚房裏，那些和父母、祖父母一起度過的時光讓她難以忘懷。就像中國文化一樣，食物可以把人們凝聚在一起。“我希望用美食營造一種人們相互關愛的氣氛，讓大家經常相聚，感受大家庭的溫暖，我認為這是最好的教育之一。”
咪咪曾養過一條黑眼睛的雜種母狗，給它取名叫“Amnesty”，中文意思就是“大赦”。“大赦”原來在附近的一個流浪狗收容所，得了病快死了，是德蘭西街的一個員工把它抱了出來。在咪咪和員工們的照顧下，這條狗成了堅忍、忠誠和寬恕的代言人，它常常和員工一起招待客人，親熱地嗅嗅客人的褲管。
咪咪就是用這樣的理念把德蘭西街餐廳打造成“失敗者的哈佛”。成立３５年來，德蘭西街餐廳沒花政府一分錢，所有資金來自社會捐助和餐廳贏利。餐廳向員工提供食宿、衣服和一定的生活津貼。員工們通常要在德蘭西街工作4年，其間他們將掌握至少３種技能，４年期滿後他們將參加考試，取得一個相當於高中畢業證的文憑。除了職業技能外，他們還在這裏學習人際交往、社會生存技能、價值觀和責任感等。35年來，已經有1.4萬多名犯過罪的人在這裏洗心革麵後，走向了新生活。更有意思的是，近年來舊金山的很多餐館倒閉，而德蘭西街餐廳的生意一直很好，周末經常早上九、十點鍾就有顧客排隊了。
犯錯沒關係，但一定要認賬，認賬才能得到原諒與改進
在美國，罪犯學到的最基本原則就是什麽都別承認，一切讓律師去和法官糾纏；但對德蘭西街的員工來說正好相反──犯錯沒關係，但你一定要認賬。隻有認賬了，才能得到原諒與改進。或許正是因為這個，這裏的員工對自己的過去坦然以待。好奇的顧客問什麽，他們就回答什麽，還不時送你一個微笑。
一天上午９點半，正是早餐和午餐之間的空閑時間。咪咪把大廚們召集到一起，她要給他們訓話。這個小個子老太太有時比監獄長還有權威。
咪咪對今天食物的質量不大滿意：土豆餅難以下咽，海鮮沙拉醬有點兒發酸，洋蔥果醬就更不用提了。雖然已經一把年紀，又是店裏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人，但咪咪罵起人來誰也不是她的對手。不管什麽髒話她都信手拈來。12位體型剽悍的廚師畢恭畢敬地圍在她身旁，被打掉的牙齒和腦瓜上的刺青暗示著他們都不是好惹的，但他們在咪咪嚴厲的批評麵前卻表現出極大的耐心和尊敬。這也正是“德蘭西街餐廳”標誌性的服務風格：每個來這裏接受改造的人都被要求“表現得乖一些”，直到這些行為變成發自內心的本能。作為一個訓練有素的心理治療師，咪咪知道一個人在外表上的細微調整也會對內心產生巨大的影響。
“誰做的土豆餅？我希望他勇敢地站出來！”咪咪終於發問了。如果在監獄裏，類似的問題肯定會引來死一般的沉寂，因為這些人都堅持一條最基本的原則：永遠不要招供。但在德蘭西街，主動承認錯誤卻是家常便飯，它是贖罪、原諒和個人進步的第一步。
土豆餅“凶手”站了出來。咪咪提醒他，土豆餅要用小火慢慢加熱，才能把裏邊的甜味烤出來。後者心悅誠服地點了點頭。咪咪讓他再烤一塊兒，他領命而去。
“在這兒你能看到以前勢不兩立的仇敵一起打乒乓球。”
承認自己的錯並不是目的，德蘭西街要教給員工愛自己，愛生活。27歲的弗蘭科為客人點菜時，可以把客人的要求記在掌心的一個小紙片上。這種“縮微記錄法”是他的絕活，在監獄裏他專門在放風時跟蹤敵對幫派的成員，並把他們的活動記錄在小紙片上，然後向自己的老大匯報。現在，他的一技之長又有了用武之地。
40歲的奧比亞·湯普森小時候遭到性侵犯，長大後賣過淫也吸過毒。她一直非常恨自己。但是來到德蘭西街後，她學會了喜歡自己，並愛上了這家餐廳，她甚至主動提出將自己在這裏“進修”的時間延長2年。最近她正在學習餐廳的電腦係統，“我終於感覺自己像個人了”。29歲的加裏·多克裏以前是個“光頭黨”，常在街頭威脅黑人，但現在他非常樂於幫助湯普森這位黑人女同事，工餘時間湯普森則是多克裏的閱讀老師。他們這種關係正體現了德蘭西街“人人互助”的理念。
傑拉德·米勒是德蘭西街的老住戶了，年輕時他在黑幫參與販毒活動，現在他已經是咪咪的行政助理了。他的觀察也許更有代表性：“在這兒你能看到以前勢不兩立的仇敵在一起打乒乓球。”
德蘭西街的５００多員工同住在一幢公寓裏，咪咪也和他們住在一起。盡管她時常會嚴厲地訓斥那些工作沒做好的員工，但她從未受到過任何人身威脅。相反，咪咪覺得，這幢住著500名前罪犯、隻有她一人不是罪犯的４層樓，對她來說，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奇怪，我為什麽會出獄的人那麽感興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