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友生性梗直、剛烈,但有時辦事沒深淺。比如喝酒,他說罰就罰,不惜動武。南京軍區原黨辦秘書王宣言:與許世友將軍喝酒,最難應付。將軍海量又強詞奪理。每宴,忙先自己滿飲一杯。勸酒時,若你曰:"不會喝。"將軍曰:"你怕老婆。"若你曰:"身體不好,醫生不讓喝。"將軍曰:"你怕死。"故你不得不喝。此時,將軍又曰:"你明明會喝,弄虛作假,罰酒三杯。"曾經把一位將軍搞得很苦,抓走了人家的衛兵,又讓監酒的捏住人家下巴用碗灌。便難免有人向總理告狀。
周恩來善於處理各種最複雜的矛盾,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比如許世友,除了毛主席,等閑人說了話他不會老實聽;他性烈如火,連全軍敬畏的彭老總都說要讓他三分。對於這樣的人,單純批評不解決問題,說輕說重也不好把握。但是,這種有著特殊經曆的義氣深重的人,一旦心服,他會說到做到。
於是,當許世友到北京時,周恩來向這位嗜酒如命的司令員發出了挑戰。
“許司令哪,晚上沒事我請你喝酒。”周恩來親切邀請。
“沒事,我沒事。”許世友兩眼大放光彩。他本來就崇敬周恩來,本來就喜歡結交酒友,如今聽說邀請,真有些“受寵若驚”,搓著兩隻手不知怎樣回報總理,終於冒出一句:“下次我給總理打隻豹子!”
晚上,許世友滿心激動地如約赴宴,總理已經在門口迎候,拉著他的手說:“許司令,今天我們是小範圍宴請,盡可隨便。”
真是小範圍。入席一看,隻有周總理和他,再無第三人。要說有第三人,那就是上菜的服務員。上來四盤菜就站到一邊不動了。早就聽說總理招待客人是四菜一湯,果然不差。
“許司令,喝什麽酒?”
“總理定。”
“聽說你喜歡茅台,那就喝茅台。”
“就喝茅台。”
服務員已經上來酒。周恩來不等服務員斟酒,用手接來酒瓶放桌上,用懷疑的眼神望住許世友笑:“許司令是老實人,我聽人說,就是喝酒不老實,喜歡吹牛。”
“啊,總理,這是誰說的?媽了個×的我找他……”周恩來連連作手勢,把“一激一跳”的許世友穩住,笑得平靜,說得平靜:“現在你去哪兒找啊?這樣吧,我們兩個人喝,看看許司令能不能比我多喝……”
“總理,這,這怎麽行?”
“連我都喝不過?”
“我怎麽喝不過?”許世友著急又為難,“我怎麽能跟總理賭酒呢,總理不信,另找個能喝的……”
“喝酒不論官大小,隻論酒量大小。許司令,你要是喝不過我那就是吹牛。”
“我要是喝不過總理,我,我……”許世友真被激起來了,腦袋晃動著朝前傾,像要在桌上尋找什麽,終於找來一句話:“我給總理磕三個響頭!”
“這不行,我不會磕頭。”
許世友好像已經贏定了,粲然一笑:“我哪敢叫總理磕頭呀,我隻要總理說一句話:許世友喝酒無敵手,一點不吹牛。”
“好,看你吹牛不吹牛。”周恩來親自給許世友斟酒。
“不要斟。”許世友拿過酒瓶,豪氣十足,先聲奪人:“這瓶是我的了。總理你隨便。”
周恩來笑著對服務員說:“怎麽辦?再給我拿一瓶吧。”
一瓶對一瓶,服務員幫忙開了蓋。
許世友站起身,像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爭強好勝又莽撞得好笑:“總理,我敬你,立地三杯。”他連幹三杯,顯示地傾傾空杯,坐下來,竭力顯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周恩來一直平穩安靜,好像早忘了賭酒的事,一邊吃花生米,一邊慢斟慢飲,仔細品嚐著酒香,並且不忘了聊天。時而問問部隊情況,進而很動感情地回憶往事。
許世友卻不忘賭酒的事,這事對他關係重大,關係到吹牛不吹牛,老實不老實。他不會慢斟慢飲,歇口氣,幹兩杯,再歇歇,再幹兩杯,並且總是要在周恩來望著他的時候用大幅度的動作來幹。一句話,他不是為了喝酒,是為了叫周恩來看喝酒———這就是我許世友!
“總理,你看!”許世友又站起來,酒瓶子垂直對著嘴,晃一晃,隻落下一滴,滴在嘴裏。許世友響亮地嘬一下嘴,將空瓶放桌上,很文明地輕輕放,雖然臉全紅了,卻盡力不喘大氣,故作輕鬆望著周恩來。
“哦,可能我落後了。”周恩來拿起自己的酒瓶,朝杯裏倒酒。這時,許世友忽然吃驚地睜大了眼:那酒瓶居然也成垂直,流出的酒隻有少半杯,又被周恩來不忙不迫津津有味地一飲而盡。
該不是見鬼了?許世友一臉狐疑。他轟轟烈烈喝一個小時才幹一瓶,周恩來不顯山不露水,吃著聊著也幹了一瓶,會不會有假?可是千真萬確是原裝原瓶當場看著拆封開蓋啊……
“許司令,用你們練武人的話,咱們點到為止,好不好?”周恩來才是真正的麵不改色心不跳。
“不行,總理,喝一半怎麽算好?”許世友那股子勁上來了,北方人將這股勁叫“二杆子”。他大聲嚷嚷服務員:“去,再拿兩瓶茅台!”
“我看點到為止吧。”周恩來再勸。
“不行,總理請客不叫喝好可不行。”大概是酒湧上來了,許世友不無失態地解開衣扣,朝服務員瞪眼:“拿酒去。”
服務員朝周恩來望,周恩來略一沉吟,點點頭:“那好,再拿兩瓶。”
服務員又上來兩瓶茅台。“許司令,你拿一瓶。”周恩來慢條斯理嚼花生米。許世友臉上的狐疑躲不過他。
許世友自己開瓶,嗅一遍,狐疑盡消,驚愕更濃,聲氣已是勉強雄壯:“都一樣,我隨便。”嘴裏說著,已經拿過一瓶朝杯裏倒。
周恩來仍然是邊吃邊聊,慢斟慢飲不停頓。
許世友仍然是幹兩杯,歇歇氣,再幹兩杯。
所不同的是,周恩來始終不變,甚至越喝興越濃。許世友卻越歇工夫越長,越喝嘴角越抽搐。
這第二瓶喝了兩個小時。當許世友終於幹掉第二瓶時,不再大呼小叫討酒喝,隻是搖晃著身子看周恩來。周恩來不說什麽,隻是將酒瓶朝酒杯垂直起來———那瓶子早空了。
“服務員同誌,再拿兩瓶來。”周恩來聲音像往常一樣柔和,“看樣子許司令還能喝。”
許世友笑笑,笑得艱難,笑得僵硬,好像臉上的肌肉麻木了。他的眼皮耷拉下來又竭力掀上去,又耷拉下來又不甘心地掀上去。
服務員第三次上來兩瓶茅台,抿著嘴忍住笑,看許世友。
這次是周恩來動手開瓶。“許司令,你要哪瓶?”他柔和地問。
沒有回答。許世友粗壯的身體仰靠著椅子往下滑,往下溜。他想坐起來,可心有餘力不足,一掙紮滑落更快,一下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周恩來已經又斟滿一杯酒,立起說:“許司令,起來,站起來。當兵的,活著幹,死了算,砍掉腦袋不過碗大個疤,英雄喝酒,狗熊喝水,我請你喝酒你連麵子也不給?太不仗義了吧……”說著,幹掉了杯中酒。
許世友幾經掙紮站起來又倒下,就要給周恩來磕頭,被周恩來一把扶住。
“總理,我、我許世友,服了。今後,你指向哪裏,我、我就打向哪裏……”
“又說胡話了。是毛主席指向哪裏就打向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