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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非常道:無恥的好人

(2008-07-04 13:57:24) 下一個

  常說“亂世出英雄”,《三國》就是明證。裏麵有多少英雄?數是數不清的。單是蜀漢一朝,就有關羽、張飛、趙雲、黃忠、馬超這“五虎上將”,薑維好象像也算一個。諸葛亮算不算?當然要算,不然於理不通。二十幾歲出茅廬,羽扇綸巾定天下大勢,運籌帷幄,處變不驚,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這還不算英雄?不過照曹操的意思,當時夠得上大英雄的隻有兩個,一是劉備,一是他自己,“惟使君與操爾”。曹操的英雄是英雄中的英雄,與我們百姓講的不全是一回事。

  蜀營中還有一位魏延,立過不少戰功,卻沒有誰把他當英雄。原因是他腦後有塊反骨,靠不住。這塊“反骨”別人都看不出來,隻有諸葛亮看出來了,要殺他,為劉備所保。正是用人之際,殺降將不利於廣納人材。諸葛亮雖然能決勝於千裏之外,看人卻不一定準。譬如馬謖,他就沒看準。劉備曾說馬謖不堪大用,他不信,偏教他守街亭,結果丟了。魏延殺了昏庸的上司太守投了過來,使長沙得以和平解放,還救了老將黃忠,功勞是很大的。諸葛亮以貌取人,指他有反骨,實在是一種偏見。魏延終其一生,隻反過兩次,第二次是諸葛死後。他急報軍情時腳步太重,煽滅了油燈,於是怪他壞了丞相的祈禳之法,也就是說,諸葛亮之死是他給害的。那諸葛亮是何等人物,連皇上都稱他為相父;把如此罪名扣到魏延頭上,豈不是明擺著逼他造反?所謂“祈禳之法”,本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伎倆,沒做成也就算了,竟還要逼反一位久經沙場、功勞卓著的大將。蜀漢雖說是以“人和”得與占盡天時地利的魏、吳成鼎立之勢,其實用人一直甚不公平,喜歡任人唯親。而魏延既死,蜀中再無大將,隻等著垮台了。

  三國是人才流通的時代,大家都反來反去的,隻看誰對我有知遇之恩。用現代語言說,叫跳槽。諸葛亮以忠心耿耿著稱於世,是因為他進了一家好公司,遇著一個好老板,也就是曹操評定的大英雄劉備。但即如劉備本人,也反過就不止一次。今天投袁紹,明天投曹操,後天投劉表,甚至還投過呂布。可見單指魏延長了反骨是不公正的,有本事你指著劉備的後腦勺這樣說試試。象諸葛亮這樣不長反骨的人,傾曠世之才,最後也不過輔佐了一位扶不起的阿鬥,結局未見得就怎麽美妙。

  說到反,呂布的反名最大,要超過魏延。先是殺了義父丁原,後又殺了義父董卓,故人譏為“三姓家奴”。然而細究起來,殺丁原固然不義,殺董卓卻是反戈一擊有功。董卓梟雄,除了呂布無人能殺。呂布本領高強,力能敵劉、關、張三英,民間才有“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的說法,誇他的英武蓋世無雙。而且他不是個好戰份子,有本事沒本事一定要打個出人頭地什麽的,這樣的政治野心他沒有。雖說成不了氣候,對於飽受戰火塗炭的百姓來說,總比窮兵黷武、動不動就興師北伐或禦駕南征要好得多。

  三國不算是太壞的時代,因為各國都是英主長期執政。及至龍種一個個孵成了跳蚤,天下歸晉,反而世風日下,致於五胡亂華,才真正到了黑暗時代。隋唐以後,五代十國的情況也差不多,各地軍閥割據,山頭林立,一想不通就自稱皇帝,你打過來我打過去,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台。這個人上來殺一批人,頒布一個政令;那個人上來又殺一批人,又頒布一個政令。沒完沒了,百姓可就遭殃了。

  那時候有沒有什麽英雄?實在想不起來,好象是沒有。至少沒有讓人記得住的大英雄。那是一個需要英雄而沒有產生英雄的時代。隻產生了很多皇帝,當然還有皇後及其親戚。從朱全忠篡唐,到趙匡胤陳橋兵變篡周,凡五十三年,正規的皇帝出了十幾個。再加上那十個小朝廷的皇帝們,大大小小共有五十幾個。

  有一個叫馮道的人,一生經曆過五個政權。這本來沒什麽,五代麽,就應該是這樣。問題是他在這五個朝代裏都當大官,這就值得說一說了。後唐莊宗時官拜副部長(戶部侍郎,充翰林大學士),明宗時複拜中央副秘書長(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弘文館大學士)。後唐亡,石敬瑭入洛陽,改國號為晉,仍拜馮道為首相,封魯國公,少帝時封太尉封燕國公。契丹滅後晉,馮道又事臣遼太宗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北走,劉知遠入洛陽建立後漢,拜馮道為太師。郭威篡漢,改國號為周,複拜馮道為太師中書令。馮道病歿於周世宗時,享年七十三歲。如果他等幾年再死,等到趙宋政權建立,依例他還能做成一朝大官,那就是六朝元老了。

  馮道一生,曆五朝事十一主,這在推崇忠誠不貳傳統觀念的中國人看來,簡直太過份了,是為非常的恥辱。宋人歐陽修作《新五代史》,曾痛斥馮道這種不義之徒:“傳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禮義治人之大法,廉恥立人之大節,蓋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人而如此,則禍亂敗亡,亦無所不至,況為大臣,而無所不取無所不為,則天下其有不亂,國家其有不亡者乎!”  也就是說,國家之亡,就亡在馮道這樣無恥的大臣身上。歐陽修還舉了一篇五代時的小說中的故事,作為反例:一位李姓婦人,其夫死在官任上,她於是帶著兒子捧著丈夫的骨灰返鄉。過開封住店,店老板見她形跡可疑不讓住,而李婦偏不肯走,爭執之下,店老板扯她的手拉到街上。李婦覺得“被淫”,深以不能守節為恥,就當街將自己的那隻手臂剁了下來。歐陽修歎曰:“嗚呼!士不自愛其身,而忍恥以偷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  歐陽修是一代文章大家,他已把醜話說在前麵,後人也就不好反駁了。久而久之,馮道竟成為曆史上反複無常、趨炎附勢、寡廉鮮恥一類小人的代表。照歐陽修的意思,馮道應該向李婦學習,國家一改變顏色,就得自己把自己給砍了;至少也該堅不出仕,這才無愧於先朝皇上的厚恩。歐陽修的節婦觀與義士觀,對後世的影響至為深遠。宋代是中國人重建道德風氣的時代,同時也是漢民族由極盛走向衰弱的開始。宋亡時,麵對強大的蒙古軍隊的入侵,誌士仁人迭出,節節抵抗,直至最後一位忠臣背著最後一位小皇帝跳入大海。文天祥詩“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成為千古名句。

  文天祥的忠勇,甚至受到敵人的敬重。元廷對他頗為優待,丞相孛羅親自勸他,許以高官厚祿。而文至死不降,在獄中作《正氣歌》,關押三年被殺。

  然而一個民族,隻有文天祥這樣的英雄,顯然也是不夠的。大家都成了文天祥,大家都去跳海,這個民族就要從世界上消失了。蒙古侵略軍的殘暴,較之日本鬼子和希特勒,有過之而無不及。南京大屠殺殺了三十萬,舉世震驚;而蒙軍攻下花剌子模國舊都玉龍赤傑,一次就屠殺一百二十萬人,平均每一名蒙古兵殺二十四人。成吉思汗攻打巴曼,其愛孫中箭身亡,城破,令將城中居民完全屠殺,雞犬不留。拔都率軍第二次西征,攻入莫斯科城,每殺一人割一耳,共割了二十七萬隻人耳。蒙哥命旭烈兀討伐木剌夷,務將木剌夷斬盡殺絕。此即蒙古的第三次西征,共攻克大小堡壘數百個,包括不戰而降的城池四十餘座,旭烈兀下令不分男女老幼幾盡屠殺。大食國都報達開城投降,蒙軍屠城七天,將全城八十萬居民殺個精光。蒙古人奉行的幾乎是種族滅絕政策,那時又沒有聯合國憲章及海牙國際法庭,沒有任何威懾力量予以製約,盡可無法無天。

  幸好當時出了兩個人。一個是漢化的契丹人耶律楚才,字晉卿。單從他的取名來看,就曉得將有“楚才晉用”的故事發生。他出任宰相,以博學與品格影響了成吉思汗,使之漸漸接受了一些漢文化,不那樣動不動就屠城了。另一個幹脆是漢人,從事道士工作,名丘處機,人稱丘神仙。丘神仙的特點是裝神弄鬼,經常給成吉思汗講道,勸奉他少事殺戮:“要征服天下,在乎不嗜殺人。”成吉思汗叫左右記錄下來:“神仙勸我的話,都要依從,不可忘記!”因而稍斂蒙古人的獷悍之氣,使中原百姓免遭許多屠戮。其後,成吉思汗的孫子忽必烈建立元朝,又深受另一位漢人宰相姚樞的影響,同時還延攬和重用了如竇默、許衡、劉秉忠、王文統、張文謙等一大批著名漢儒。國難當頭,正是這些直接為侵略者政府服務的漢奸們,使中國本土不至於象那些一個個被征服的西方國家一樣,受到滅絕種族式的浩劫。

  蒙古人徹底改變其好戰嗜殺的民性,是經曆元代以後。中國本土的蒙古人,包括它的帝王將相,幾乎全部漢化,連蒙語都不說了。中國被強大的武力所征服,而蒙古民族則被中國的文化所征服。就長遠的曆史來看,當然是後一種征服更具有力量,也更具有意義。這是誓死不降的文天祥當初所沒有料到的。同樣的故事,這絕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早先,有鮮卑族拓拔氏的北魏,有契丹人耶律氏的遼朝,有女真人完顏氏的金朝。其後,又有關外女真人後裔滿族愛新覺羅氏建立的清朝。

  說到遼朝,又回到前麵提到的馮道。馮道曾事臣遼太宗耶律德光,按中國人曆來的說法也就是當了漢奸。遼滅後晉,馮道來朝,耶律德光問:“你怎麽也來了?”馮答:“無城無兵,安敢不來?”又問:“你是什麽老頭?”馮答:“無才無德的癡頑老頭。”如此裝癡賣傻,逗得耶律德光大樂,於是封為太傅,位列三公。

  馮道隻是賣傻,而非真傻。在自貶以求全求寵上,他可以說是無恥。但問起國計民生的大事來,他可是一點也不傻。耶律德光問:“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馮答:“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馮道一言,使契丹改變了夷滅中國人的初衷,救了無數無辜的百姓。

  我不能斷定,馮道為了拯救中原百姓才去當“漢奸”的。但馮道為政的賢明清正,卻是連鄙視其人格的歐陽修也不得不秉筆直書的。歐陽修不愧為大文章家,一是一,二是二,分得清清楚楚。要是到了別人手裏,除了指他腦後有反骨外,怕是再指不出什麽來了。殊不知反骨也是一骨。

  馮道家世耕讀,從幼好學,善屬文,不恥惡衣惡食,唯以吟諷為事。當官以後,為人刻苦自勵,生活淡泊,曾住在茅庵中,與隨從人員共用瓢勺碗盞,一個鍋裏吃飯。父死歸鄉丁憂,他親自耕田砍柴,與貧下中農打成一片。這樣體察民情,所以深知民間疾苦。唐明宗問他治術,他說:“陛下以至德承天,當日甚一日以答天心!”又問農事,他說:“穀貴餓農,穀賤傷農,此常理也。”接著背了一首唐詩給明宗聽:二月賣新絲,五月糶秋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我願天下君,化作光明燭,不照綺羅筵,遍照逃亡屋!明宗聽得眼睛一亮,說此詩甚好,叫身邊的秘書錄下來,經常念誦自省。

  對君王如此,對下麵的人如何呢?一次,一個軍士跑到衙門前指名辱罵馮道,馮道聽了說:“他肯定是醉了!”叫人把他請進來,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那時馮道第一次為官的後唐還沒有亡,也就是說,他還從未當過貳臣,漢奸,叛徒,實在沒有什麽值得當街辱罵的,那軍士多半是無理取鬧。馮道不惱,還請人家吃喝,盡歡而散,中國曆史上恐怕難得再找到幾個這樣有風度的大官了。他的賢名,外國人也佩服和敬重。後晉時他出使契丹,契丹主準備親自到京郊迎接他,有人告“天子無親迎宰相之理”,乃罷。天子為什麽要郊迎宰相?而且是“上國”的天子,郊迎“兒皇帝”石敬瑭的宰相?原因就是兩個字:服了!  文天祥至死不反,是中國人的自豪;馮道反來反去,卻是中國老百姓的大幸。事實上,反來反去的是迭次更替的朝廷,是世事和政局;他馮道倒是以不變應萬變。誰來做皇帝他都歡迎,都樂於為之辦事,並以其德高望重給最高當局盡可能以善的影響,讓民眾休生養息,使動蕩混亂的社會盡可能維係一種更深沉的秩序和安定,維係這個民族細若遊絲的命脈。沒有人說他是英雄,他手無縛雞之力,無法鎮壓反叛的軍閥或禦敵於國門之外;他隻有等你們來了,笑眯眯地迎上前去,讓你們喜歡他,尊重他,把權力交給他,他再按照自己的意思去亂中求治。老實說,這個朝那個代,這個黨那個派,對於老百姓有什麽意義呢?就老百姓而言,讓咱們過上安生的日子,就是最好的。

  不管後人怎樣評說,馮道自己是挺達觀的。他有自己的忠孝觀和人生態度,曾著書述其曆事五朝的經過,自命為“長樂老”:“孝於家,忠於國,口無不道之言,門無不義之貨,……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為子為弟,為人臣,為師長,為父為母,有子有孫,……時開一卷,時飲一杯,食味,別聲,被色,老安於當代,老而自樂,何樂如之!”

  馮道,瀛州景城人,字可道。“道可道,非常道。”馮道之可道,就是非常道。



(網上文章,作者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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