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我們穀 （麗瓊詩）

１

我們穀永遠是初夏的風景
那兒野玫瑰朵朵盛開
那時我十八，你二十
有著青春的狂妄與無知

午後的風緩緩吹，吹紅了我的臉
一陣陣花香，正把我席卷
她如今被吹到了哪裏
可還記得從前的你？

傍晚的風有些冷，縹緲的金銀花香啊
你來自哪片小樹林
你浸入了肺腑，浸透了歲月
我到處尋，卻怎麽也找不到

我們穀永遠是初夏的風景
那兒盤踞著雙頭的蛇怪
躲在深草叢
誰能發現？

它吐出鮮紅的信子，噴濺出劇毒的黑汁
嗬，這是誰的膽
嚇破了——連泥土也被滲染

噝噝地喘息，在酷烈的太陽下
綠葉快被烤焦，白光閃爍、閃爍、
眼看就要飛走——能飛到哪兒去呢
當它離開了生長的土地？

２

我們穀有時呈現陰鬱的美
激情扭彎了樹幹，枝葉伏向地麵
難道地下竟有清泉
能滋潤那些渴裂的嗓音？

灌木林掙紮著，從荊棘中
舉起一些花、一些果
這是多麽累，多麽累
我的胳臂快要舉酸，早已舉酸

能到哪兒歇一歇？
兩雙眼睛到處望，互相望
忽然就淚水噴湧——它們一旦噴湧啊
就再也不能歇

3

清風翻動著書頁。那些日子多麽靜謐！
字詞從蜜中被打撈
濃稠的金褐色，將兩隻小蟲的翅膀
緊緊粘住

它們還能飛？誰肯飛？
製成標本藏起來吧
冷漠的聲音，從晴空裏傳來
天哪，莫非人間的幸福，神會嫉妒？

夜深仍在低語，咕噥咕噥的泉水
澆灌著熱情的心、焦灼的靈魂
被盛夏熏烤得冒煙
那些不知名的花香啊草香啊樹脂的芬芳啊
人類脆弱的神經怎能抵抗？

4

昨晚我又做了可怕的夢
徘徊在懸崖上，希望掉下去的是自己

清晨，我聽到平靜的聲音
心中的感恩，像微風中的草葉

劇烈的搖撼，是那暴風雨
千虎萬龍都出來了
到處是殘碎的鱗甲鐵片——可憐的骨，可憐的眼
當你望著戰場與廢墟，我是那躲在樹葉後的雨珠

小草們怎樣伸直腰，樹怎樣舉起綠枝
冬夜，荒野裏有過怎樣的掙紮、死亡與蛻變
那是無人知道的秘密
當初夏到來，野玫瑰朵朵盛開，微風在歌唱

我要撫摸那些尖刺，哪怕它曾吮吸過鹹血
我會在蒼鬱的枝下，仰望靜謐的星空
繁星閃爍，重複著古老的誓言
它們永遠新鮮，是那樣甜

５

滿坡綠色中，出現了兔子
可愛的小白兔
你給山穀帶來和平的氣息，你讓無盡的爭鬥停止

我知道，在那瘋狂的靈魂中
也有一隻小白兔，時隱時現
猛虎未能將它吃掉
它倆總在交鋒。那鏗鏘刀劍聲，令人顫栗

明珠落在塵埃裏，要用海水洗啊洗
苦又鹹。我捧著看，這是誰的淚？
它落在海裏不見了
它在歲月中發出微茫清光

像是呼喚——懸崖上的人站住，回頭望。
像是低語：這顆心，它永遠屬於你！

６

二十六年。野玫瑰在那兒盛開
枯萎的花瓣落在何處
可有手將它們拾起？

二十六年。塵埃是否將草樹壓彎
暴雨過去了，嚴冬過去了
我掌心擱著這名字，美麗的山穀——我們的青春搖籃。

它並不遠，我卻從未再返。
它很小，卻與廣闊世界遙遙對峙
一粒沙在陽光下閃爍
一滴水在月色中徘徊
樹葉颯颯——簌簌——

我們穀。我盯著這片綠地看，看得眼發直。
我們穀。我心中默念著，歲月悄然隱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