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串聯時寫的詩

 

毛澤東發動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在上海一醫讀書。大串聯時，也乘機跑了幾個地方。第一次去的是北京。那還是文革早期，學校組織的，人人都去，去接受“偉大領袖”的檢閱。那是我第一次坐長途火車，夜裏看車窗外漆黑一片，就寫了如下一首詩：

《赴京途中》
長揮別滬走京華，喧鬧塵囂隔遠涯。
夜黑不知身所在，三三燈火是人家。

到了北京，住在紫竹院附近一所化工學校裏。去了北大，不是去看聶元梓，而是去尋訪那一直向往的未名湖，結果隻看到一片秋風荒草。因愛好文學，也去了作協。看到以前喜愛的作家都成了反動權威，深感寫作太危險。於是就有了如下兩首詩：

《北大》
燕園四麵聽高呼，動地狂飆起戰圖。
我有別情尋舊跡，秋風荒草未名湖。

《作協看大字報》
權威一夜變豺狼，墨跡淋漓滿報廊。
莫道世間天地改，誤人自古是文章。

那次在北京，沒看到毛澤東，因為九月十五那一次接見，人太多，等我們的隊伍到天安門廣場時，接見已經結束，天安門城樓上燈都關了。沒看到人，也就沒有詩。後來有機會看到毛澤東時，他已經躺在水晶棺材裏了。在北京時，感到北京的紫葡萄特別甜，有次買了一串在長安街上吃。過來一隊北京紅衛兵，塞給我一張傳單，上麵寫的是“革命串聯歡迎，遊山玩水滾他媽的蛋！”。當晚就湊了首詩：

《長安街》
長街休息食葡萄，濃紫清香味果高。
一隊紅兵傳勒令：遊山玩水滾回巢。

在北京時，發生過這麽一件事，一位同班的女同學，因出身是資產階級，被北京紅衛兵知道了，說她不配接受毛主席的接見，必須遣趕回上海。我聽後，十分震驚。因那女同學一直很文雅，很小心，也很積極。她臨回上海時，對我說：我這輩子總歸不會好了。我十分同情她，也為她對我說真話而感動，就偷偷寫了下麵這首詩：

《偶感》
本是良材木，伶俜怎自輕？
隻緣非好土，不敢話生平。

那次北京往返，都過了長江。第一次看到長江，很是興奮，也很激發詩情，來去都寫了詩。那時南京長江大橋還沒有修好，故有還期橋築就的句子。

《過長江》
萬裏長江水，今朝我笑過。
浪平千漪疊；天廣一山峨。
晨鬥懸秋宇；江燈瀉碧波。
還期橋築就，賞景賦新歌。

《從京返滬再過長江》
今我何其幸，長江兩度遊。
風聲吹萬裏；帆影走千洲。
浪湧吳天闊；霞紅景色幽。
此來心似湧，寄意看飛舟。

第二次串聯時，先去了杭州，住在浙大。杭州的美給我極深的印象，美得使我忘卻了“革命“，日日遊山玩水。那時的靈隱，菩薩是被削了麵孔的，廟門是關著的，和尚是看不到的，隻看到意氣風發的紅衛兵在破四舊，從而寫了下麵這首詩：

《靈隱》
佛毀青山殿繞藤，香爐灰冷綠苔生。
風雷蕩盡虛無夢，指點喧嘩不是僧。

沒看到菩薩，有點失望。但九溪十八澗，依然流水淙淙，使人心曠神怡，一路就捉了這四句詩：

《從靈隱到九溪》
綠樹青山小徑西，風鳴高葉日光迷。
多情伴我雙流水，一路輕歌到九溪。

在杭州時，玉泉給我很深的印象，那兒特別的幽靜，安寧，和那紛亂的時代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寫了首五律。後來才知道，那兒附近有毛澤東的別墅，所以一塊巨大的大理石壁上鏤刻著毛的《沁園春》，現在都記不得是北國風光還是獨立寒秋那首了。

《玉泉》
遊遍西湖地，玉泉景獨妍。
亭亭花掩竹；靜靜水浮煙。
白璧留佳句；青山立小簷。
紛思今可解，魚鳥共留連。

遊了杭州後，就繼續西行，上了井岡山。井岡山漫山的翠竹，莽莽蒼蒼，搖天撼地，真激發了我所謂革命浪漫主義的思索，就得了下麵這首詩。

《井岡竹》
翠竹依山長，豐功入史章。
磨梭迎敵寇；劈杆送軍糧。
葉茂鳴天籟；根深抱故鄉。
滿坡新筍出，代代色青蒼。

我到井岡山後，著了涼，病了兩天，發高熱，未能去黃洋界，隻得抱憾下山，取道吉安去南昌。先坐汽車，再坐船。病還未好，懨懨地倚在船上，看兩岸風景，得七絕一首：

《吉安道上》
贛水蒼茫秋雨潺，孤鷹旋舞積雲間。
岸山懨懨觀無盡，一日車船到吉安。

後來從吉安到了南昌，參觀了八一起義紀念館。但沒有留下詩。南昌郊區有南昌縣，我高中上海複旦附中的語文老師，因夫妻關係，調在那兒教書。老師非常喜歡我，滬上臨別時曾給我一張他的照片，背麵寫了下麵四句詩“瑞冬吾小弟，交在師友間。三年恨聚少，情誼滿春山”。我到南昌後，就特地坐長途汽車去看望他，歸來寫了下麵一首詩：

《南昌訪師》
革命串聯入贛中，晴秋走訪意何濃。
當年上海灘頭別；今日南昌縣內逢。
鳥鵲聲聲鳴小院；師生語語暖心胸。
難忘最是相分後，又是關山幾萬重。

在南昌時，廣播中聽到中央文革關於結束串聯的通知，就放棄了繼續西行到四川的計劃，回了上海。一到家，父親就對我說：“我知道你會是第一個回來的”。因為當時我哥哥和弟弟都在外串聯，他們根本沒把這結束串聯的通知當一回事，依舊乘機玩了好幾個月。父親料我會第一個回來，因為我在兄弟中，最為老實聽話。真是知子莫如父了！

以上所列的詩，都是四十多年前寫的東西，已成曆史，我已沒有權力去修改了，幾處出律之處，也就由它去了。我學寫舊詩，主要靠自己摸索。因為毛澤東不提倡年輕人寫舊體詩，在那個時代，你縱使走遍全國的新華書店，也難買到一本關於詩韻或詩詞格律的書的。

(1212124)

【附】詩壇詩友跟貼

 

大概還是有人知道瑞冬就是曲未平吧？ -瑞冬- ♂  (0 bytes) (23 reads) 1/5/12 06:03:31

 

• why switched to 曲未平, then? -closeby- ♂ (0 bytes) (7 reads) 1/5/12 14:20:06

• 說明一下吧。 -曲未平- ♂ (327 bytes) (70 reads) 1/6/12 00:49:45

• 難得啊，飽含曆史的氣息。要仔細讀讀。謝謝瑞師（曲師？）分享。 -WXCTEATIME- (0 bytes) (3 reads) 1/5/12 07:26:43

• 瑞師（曲師？）。沒換馬甲，因文中有老師贈詩“瑞冬吾小弟”， -曲未平- ♂ (0 bytes) (4 reads) 1/5/12 11:05:13

• 非常欣賞，這是曆史的積累，那個時代的寫照。 -樂天陶陶- (0 bytes) (3 reads) 1/5/12 07:35:36

• 是啊，曆史的積累，這兩天翻出來了。問好陶陶！ -曲未平- ♂ (0 bytes) (2 reads) 1/5/12 11:10:50

• 大浪淘沙，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 祝您新年安康快樂！ -遍野- ♀ (0 bytes) (4 reads) 1/5/12 07:43:35

• 現在重讀，也是一段歲月。 祝遍野詩M新年快樂！ -曲未平- ♂ (0 bytes) (3 reads) 1/5/12 11:13:34

• 瑞冬曲師的感人詩徑。起點就已是高屋建瓴。 -愚訓- ♂ (0 bytes) (4 reads) 1/5/12 08:14:15

• 那時剛學著寫，生活的記錄而已。問好訓兄了！ -曲未平- ♂ (0 bytes) (2 reads) 1/5/12 11:17:58

• 回複：文革串聯時寫的詩 -汪湖- ♂ (251 bytes) (52 reads) 1/5/12 08:45:18

• 那場浩劫確實催殘了很多人才，痛心。 -曲未平- ♂ (81 bytes) (14 reads) 1/5/12 10:55:04

• 冬兄這麽早就寫詩了, 很有紀念價值. 謝謝分享. -clearskies- ♀ (0 bytes) (3 reads) 1/5/12 08:52:19

• 其實也不算早，都讀大學了。現在壇裏不少人大概也這年紀吧。 -曲未平- ♂ (0 bytes) (3 reads) 1/5/12 11:03:17

• 這邊多數都是當了爹媽的年紀了:) -clearskies- ♀ (0 bytes) (3 reads) 1/5/12 11:59:14

• 利害！在那個年代，帶著“小資情調”大串聯，保密工作一定做得特好！ -天翽- ♀ (45 bytes) (36 reads) 1/5/12 08:55:17

• 也是“校”友了，問好！ -曲未平- ♂ (0 bytes) (3 reads) 1/5/12 11:08:04

• 幸好都留下來了，謝謝分享！ -nuts000- (24 bytes) (4 reads) 1/5/12 10:08:05

• 其實也就隱約地點一下，也隻敢這樣。有幾首是從未示人的。 -曲未平- ♂ (0 bytes) (2 reads) 1/5/12 10:57:59

• 實在難得！冬時已就陽春曲，把瑞秋歌意未平。 -胡思亂想- (0 bytes) (7 reads) /5/12 10:49:36

• 胡兄差點兒把我家兄弟妹的名字都嵌進去了。 -曲未平- ♂ (0 bytes) (9 reads) 1/5/12 11:35:16

• 啊？！如此俺到“卜卦壇”再進修一下~~~ -胡思亂想- (0 bytes) (2 reads) 1/5/12 12:09:28

• 哈。那麽巧，我們都來瞎猜猜~~~ -*紅袖添亂*- ♀ (32 bytes) (20 reads) 1/5/12 12:23:00

• 回複：你家兄的弟妹不是你媳婦 O_o？你媳婦叫瑞秋歌? 直說就得了:/ -命令- (66 bytes) (14 reads) 1/5/12 17:53:20

• 沒說清楚。我家兄弟妹意為我哥，我弟，我妹。大家別猜了，沒意思。都懊悔了。 -曲未平- ♂ (0 bytes) (0 reads) 1/7/12 09:05:05

• 這個很有意思，就像讀萬老的回憶錄。曲師 -*紅袖添亂*- ♀ (141 bytes) (37 reads) 1/5/12 12:09:30

• 附瑞冬一篇博客，《聶元梓的晚景和反思》，最後有幾句我的感想，兼答紅袖。 -曲未平- ♂ (6134 bytes) (27 reads) 1/6/12 00:22:09

• 真有才華 -yuanxiang- ♂ (0 bytes) (4 reads) 1/5/12 13:12:28

• 曲兄，一萬個頂你！知道不應該，但真的很向往那大串聯哈。 -closeby- ♂ (27 bytes) (17 reads) 1/5/12 14:19:15

• 你是真的不該啊~~~ -*紅袖添亂*- ♀ (100 bytes) (22 reads) 1/5/12 16:40:31

• 是啊，那可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管吃，管住，管行。現在要大串聯，那可不得了，人素質 -曲未平- ♂ (0 bytes) (6 reads) 1/6/12 00:54:55

• 向文革成就的詩人致敬！ -老粗- ♂ (0 bytes) (5 reads) 1/5/12 14:24:48

• 拜見前輩，強頂 -閣主- (0 bytes) (5 reads) 1/5/12 15:12:29

• 文革串聯時寫的詩,展現了作者的才華， -仲伯由序- ♂ (144 bytes) (22 reads) 1/5/12 16:28:19

• 謝謝新朋友的留言！問好！ -瑞冬- ♂ (0 bytes) (1 reads) 1/6/12 01:12:35

• 非常喜歡這樣的文章！謝謝曲師分享！俺也很向往那樣到經曆，俺都白活了！ -石蝶- ♂ (0 bytes) (5 reads) 1/5/12 17:57:48

• 向曲師致敬， 終於知道功力是如何而來～ -Eragon- ♂ (0 bytes) (2 reads) 1/5/12 19:15:32

• 謝謝曲兄分享。我們是同代人，所以格外親切。勾起了一些回憶，唉，以後再寫吧…… -萬家述評- ♂ (0 bytes) (1 reads) 1/6/12 03:04:56

• 再謝各位的跟貼和感慨！ -曲未平- ♂ (0 bytes) (0 reads) 1/6/12 04:54:39

• 大浪淘沙，在浪尖的和沉下去的各有不同的經曆。。。好文，好詩。 -朽木1976- ♂ (0 bytes) (2 reads) 1/6/12 09:09:07

• 致敬！難得之處還在於竟然能把這些詩歌保留至今！ -世界旅行者- ♂ (0 bytes) (0 reads) 1/6/12 22:41:49

 

 

 

 

 

 

 

[瑞冬]

回複感性理性的評論:
謝謝光臨！祝龍年大吉！

[感性理性]

很好。有時間仔細讀。

[曲未平]

回複Eragon的評論:
問好龍兄。當初開博時搞了兩個，幾次想合並，兩邊都有點舍不得了。

[Eragon]

第一次知道曲師的別院～， 沿歲月之詩， 前來拜訪。